第31章 【VIP】
但幸村已经看到了。
房间里的其他画架都盖着白布, 干干净净,只除了被放置在角落里的那个。
孤零零的木质画架前有一大片的血红色液体,一直在缓慢地延伸、延伸, 顺着瓷砖地面向美术室门口的方向流淌。
此刻即是往宫本优茶和幸村精市的脚下流淌。
这场景打一眼看去极为骇人, 但不提液体颜色的偏差,单从空气中的刺鼻颜料味判断,优茶和幸村便知道这不是血。
可若是今天中午幸村精市不来画画,宫本优茶也没有跟来, 这红色液体早晚会沿着门缝流出去, 到时候, 一旦美术室内的情景被其他人撞破,校园里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言论出现。
宫本优茶虽然已经远远看到, 画架侧边用黑色记号笔标记的「Seiichi Yukimura」,但觑到身边少年冷沉的面色时, 还是斟酌着开口:“这么多画架都长得一个模样,那不一定就是你的……而且我们也还没看到画……”
然而优茶也知道自己的话多么没有说服力,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
那画架上的白布都湿透了, 皱巴巴地贴在画板上,滴滴答答流着浑浊的水, 木质的架腿因为长时间的浸泡, 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淡黄色。
不用看也知道布下的画该是怎样的惨状。
宫本优茶忍不住目露惋惜。
幸村心思灵透, 感觉敏锐, 从小就拿过那么多美术奖, 天赋过人,画出的画一定也是好看的。
可惜了。
但这个时候更要紧的是幸村的心情。
即便是一言不发, 优茶也能感受到他身上压抑的愤怒。
原来这才是今日让幸村生气的事。
“要不你先去外面等等, 我收拾一下你再进来。”
优茶走近一步, 轻轻拍了拍幸村绷紧的肩膀。
温雅俊秀的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画架,眸光寒冷,眉头紧皱着,拒绝了优茶的好意,声音淡淡地说:“宫本,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优茶略显无措地收回手,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察觉到自己的失控,幸村稍稍叹了口气,克制地收敛起内心的怒火,语气和缓下来,说,“抱歉,本来是想让宫本看看我的画的,没想到让你看到这一幕。”
是你“受伤”,你道什么歉啊。
宫本优茶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腹诽的同时,下意识地去分析幸村话里的意思。
“难道幸村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他们来的时候,房间门是锁住的,有钥匙的不过就是限定的几个人。
如果真是美术社的人干的,那让他看到今天的事,就相当于让一个“外人”看到了“家丑”,幸村基于礼貌,觉得抱歉勉强还能说的过去。
优茶猜测的期间,幸村没有去管画架,而是先拿起室内的拖把,“阻挡”住地上肆无忌惮流淌的红色液体。
刚才还怒火中烧的少年,转眼间已然冷静下来,甚至还能自我嘲讽道:“不清楚,但左右不过是我招了别人的眼,才惹出的这些事。”
宫本优茶见幸村愤怒过后,反而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便知道此类的事一定不是第一次发生。
想想也是,按年纪来说,幸村也才初中生,与他同龄的人并非都敬佩、尊敬他,总有那么一两个嫉妒心强烈的学生,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也不意外。
宫本优茶一边帮着收拾画室,一边安慰道:“没事,不被嫉妒的那都是庸才,这说明幸村你是真的厉害。”
幸村打开窗户透气,清爽的风将室内混杂的气味卷挟带走,少年迎着阳光扯了扯嘴角,露出进入美术室后第一个笑容。
“宫本你的开导还真是不同寻常。”
宫本优茶诚实地说:“可我不觉得幸村你需要开导。”
哪怕愤怒、伤心也不会失去理智;
即便是知道画作被毁,也没有放任自己沉浸在负面的情绪中,而是很快冷静。
会因为自己招来的无妄之灾被他看见而觉得抱歉;
冷静过后第一时间处理现场,处理的也不是画而是地面,是避免更多人看到,引发校园非议。
……
优茶知道幸村实力很强,但此时却觉得,他身上超脱年龄的成熟和温柔,分明使他更为强大。
所以他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直接问:“幸村想好怎么处理这件事了吗?”
幸村怔然地回身,看向阳光下的清冷少年,他正忙着把地面上被波及到的绘画工具移到干净的地方去。
冰蓝色的头发在光束下像是透明似的,被他自己乱剪一通的发梢还没长好,凌乱地散在耳边,显出几分俏皮。
白衬衫,黑裤子。
他踩在被浸染的血红色地面上,形成强烈的反差,干净得耀眼。
幸村弯弯唇角,蓝紫色的眼眸柔和而温柔,心情忽然就好了很多,淡然笑道:“就交给老师和学生会处理吧。”
宫本优茶略微好奇地问:“幸村不打算自己抓住‘凶手’吗?”
说着,他体内的推理因子蠢蠢欲动,开始自主分析:“这事不难,我检查过了,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房间里也没有钥匙,这不是密室。‘凶手’大概率就是用钥匙开的门,只要顺着这条线索去找,肯定会有发现。”
“宫本说的对,”幸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走到自己的画架前,动手揭开湿黏的画布,“可我没那么多时间,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宫本优茶不由自主地跟着看向画架。
画果然是被毁了,原有的底画被水浸得完全看不出来形貌,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形成脏兮兮的黑灰色黏液,更不用说上面还被刻意地用红色颜料乱涂一气。
单单是驻足在跟前,就能想象到毁画之人内心的恶念和恨意。
优茶生理性不适地退后一步。
然而幸村的神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仿佛早就有所预料一般,背对优茶的眼神微微泛着冰冷,叹道:
“怎么会搭理他们呢……分明还有更多重要的事等着我做。”
宫本优茶缓缓眨了眨眼,清浅的凤眸透出疑惑,转而又释然。
这大概就是幸村精市的骄傲。
他只需要上报即可,学校自有相关流程来找到“凶手”并给予惩戒。
他不需要自己动手。
他有更长远的目标去追求。
“可是,真田恐怕会很生气吧,”宫本优茶想到什么,提醒道,“校园里竟然发生这种事。”还是发生在你身上。
“啊,所以我们就不用告诉他了。”幸村掏手帕擦干净手,轻快地笑道。
宫本优茶想想这样做的后果,提心吊胆地问:“这样真田不会更生气吗?”
换做是他,如果朋友遇到这种事,他却不能一起分担,怎么都会觉得难受吧。
“他会从学生会知道这件事的,如果他来问我,我会说。”幸村温声解释道,“但我要是现在去告诉他,真田肯定会亲自去查,这会牵扯他很多精力,没必要。”
宫本优茶看看幸村,又看看画架,无奈地耸耸肩。
幸村和真田,彼此都很为对方考虑啊。
“好吧,那你的美术比赛怎么办?还有几天?”
幸村伸出长指摁了摁太阳穴,思考道:“距离比赛还有一周,虽然赶了点儿,但我挤挤时间还是可以的,就是场地……”
“场地?”宫本优茶迷惑地问,“不能继续用这里吗?那个人应当不会傻到‘二次犯罪’。”
幸村显然比优茶更了解学校和学生会的做法,解释说:“不能。而且不只是我,估计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整个美术社的部活都要改到其他地方去。”
这么严谨啊。
宫本优茶替幸村发愁,“那带回家画呢?”
幸村不禁苦笑地摇摇头。
“很不巧,最近我妹妹呼吸道感染,油画的颜料味道太重,我怕她受不了。”
啊,这。
幸村不想优茶跟着操心,想了想,说:“等下我去问问我的绘画老师吧,看可不可以在他上课的画室里,帮忙腾个地方。”
可宫本优茶注意到幸村没有松开的眉头,猜想,可能那位老师那里也不是很方便?
但,画室吗?
“我倒是有一间画室,就在神奈川。”宫本优茶犹豫半晌,终是慢慢开口道。
第32章 【VIP】
幸村闻言抬起头, 脸上惊讶的表情遮掩不住。
“宫本也会画画吗?自己有画室?”
“不,严格来讲我不会画画。”
宫本优茶垂眸看向脚边的绘画工具,神情恍惚了一下, 又很快醒神。
罢了, 既然话都说出口了,借就借吧。
“是我母亲,她留下了一间画室……我回国后还没有去过。幸村要是不介意我没有打扫过的话,可以暂时借给你。”
如果是幸村这样会画画, 性格好, 还长得好看的少年, 母亲肯定也是愿意帮他的。
留下?
幸村敏感地捕捉到宫本话里的用词,心脏忽然跳动加速, 脑海中有什么一掠而过。
这个词还有很多种解释,也许宫本的母亲只是在国外, 又或许宫本只是随口用了这样的词语……但幸村的直觉却紧绷着箭头,隐隐指向那个不好的猜测。
他记得前几天, 柳对他们无意中提过一句:宫本是独居, 周末会回东京同亲戚住,但网球部周六上午有正选的照常训练, 所以时间上的问题还要跟宫本协商一下。
转学, 独居, 车祸, 伤疤集中的位置, 宫本的性格……
琐碎的线索如同雪花碎片一般,从大脑中快速飞过、整合, 幸村不愿意去承认那个令人感到悲伤的事实, 然而心底却不断传来下沉的声音。
“幸村?”见蓝紫发少年长时间没有回应, 宫本优茶不禁出声提醒道,“是有什么顾虑吗?没关系,如果你介意我们可以另想办法。”
“不,当然不介意。”
还未思考完全,幸村下意识地开口安抚少年,随即才从思绪中抽出心神,长而翘的睫毛微微扇动,遮掩下所有的异样情绪,其下的眸子静静看着优茶,神色如常地笑道:“宫本愿意帮助我,我非常感激——刚才我只是在想,要不要重新构思一幅画。”
宫本优茶不以为疑,轻轻笑着:“这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这么客气。至于画,虽然还没看过幸村的画作,但如果是你,一定能画出更好的作品。
不过比赛的时间太赶,我今晚就去收拾画室,明天幸村可以带着东西直接去画画。”
“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嗯?”
面对迟疑的少年,幸村姿态放松地靠在窗边,放缓嗓音,温声提议道:“画室收拾起来并不轻松,而且宫本也是为了帮我,不如等放学以后我们一起去打扫,收拾得也快。
你自己的话,说不定要干到半夜,作业怎么办?明天怎么上学?”
宫本优茶确实有些犹豫不定。
那是他母亲名下的画室,他自己都还没有去看过一次,也不清楚里面有什么东西,或是空无一物,或是杂乱不堪……
或是有母亲生前遗留的物品。
可是幸村说的也有道理。
想到今早幸村面对他车祸旧伤的态度,和一系列的反应,都是点到为止,没有追问探寻,优茶纠结过后还是答应了。
“好吧,那就麻烦幸村了。”
幸村翘起嘴角,笑容温雅道:“该是我麻烦宫本才对。”
之后两人趁午休时间将美术室清理干净,然后重新将门锁好。
幸村带着提前拍下的“案发现场”照片去找老师说明情况,优茶则是回教室。
临上课前宫本优茶还在想,背后搞鬼之人用那样的方法毁画,看似是想让血红色液体流出门外引起众人关注和非议。
但他问过幸村,最近一周幸村都会在午间去美术室画画,如果“凶手”掌握了这条规律,又提前计算过液体流动的速度,那搞这一出应该就只是想吓唬和恶心幸村一个人。
而一下午的风平浪静也印证了优茶的推测:“凶手”的胆子并不大,“他”毁画之后,就不再有行动了,又或者,因为没有等到幸村的愤怒表现而惊疑不定,“他”选择躲起来。
等到放学之后,宫本优茶与幸村、真田和柳再见面时,得到了最新消息。
“走廊监控坏了?”优茶不可置信地问。
柳详细解释道:“活动中心除了大门口有两个监控外,每一层楼都只有在走廊尽头有一个监控,美术室在活动中心的一楼,而恰好,一楼的监控昨天出现了故障,安保处还没来得及修理。”
宫本优茶喃喃道:“这么巧……”
他不熟悉学校的建筑物,只听中午的时候幸村随口提到过这个监控,说位置不好,能不能拍清楚美术室的门口还得另说,所以他们并没有指望光看监控就找到“凶手”。
但拍没拍到是一回事,监控坏了就是另外一个性质了。
“所以,真田和柳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宫本优茶又问道,眼神不自觉地投向笑容温和的蓝紫发少年。
柳点点头。
真田本来抱着手臂倚着墙面上,闻言“唰”地抬起头,帽檐下的如漆黑眸含着重重的怒火,用力瞪了幸村和优茶一眼。
呃……
宫本优茶目光漂移,作为隐瞒事情的“共犯”,莫名有些心虚。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再次看向淡定如初的幸村,用眼光示意道:他们知道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儿太快了?你说的?
“呵呵,”幸村眼眸微弯,笑得颇为无奈,开口直言道,“我也没想到学生会直接把这事交给真田和柳生处理了。”
柳生?是个陌生的名字。
宫本优茶刚这么想着。
“柳生比吕士,和真田一样隶属于风纪委员会,高尔夫球社的社员。”
幸村瞄到冰蓝发少年微微歪头的小动作,很自然地主动介绍道。
“损坏他人物品与公共设施,恐吓同学,破坏校规校纪……这件事性质极其恶劣,我一定要亲手抓住那个混蛋!”
真田猛地站直身体,因为愤怒,声音显得更加低沉浑厚,虎眸像是出鞘的□□一样,泛着冷寒的光。
柳“啪”地合上笔记本,单手捏着说:“关于‘凶手’,我和柳生已经有思路了,幸村好好准备比赛,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吧。”
幸村和优茶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温声道:“本来没打算占用你们时间的……既然如此,那就拜托给柳和真田了,我和宫本今天先去校外的画室看看,网球部的训练暂且挪到明天早上。”
“好,你们快去吧。”
……
宫本优茶跟着导航指引,带幸村转乘了两次公交,又步行了十几分钟后,才找到那家画室。
“是这里吗?”
宫本优茶远远望着巷子里侧的幽静庭院,神情疑惑又惊讶。
他猜想过母亲的画室会是什么样子,以为会是位于某幢写字楼里,又或者是单独的工作室,就是没想到会是一整套的房院。
倒是幸村没有太多惊叹的表情,作为长期居住在神奈川的他,在看到优茶的手机地图时,就大概明白这里的地理位置了。
“这附近一直是住宅区,环境清幽安静,离喧闹的商业区很远,但交通便利,很多老人都愿意在这里购房。”
“原来是这样。”
宫本优茶回忆着母亲喜静的性格,倒也觉得合理。
“这已经算是一套房子了,宫本丝毫没有印象吗?”幸村侧头问道,仔细观察着优茶的神色,发现他是真的对这里感到陌生。
宫本优茶摇摇头,从裤兜里掏出大伯之前留给他的钥匙。
“没有印象。走吧,我们先进去。”
第33章 【VIP】
沉寂许久的房屋终于等来了它的主人。
“吱呀——”
实木大门被推开时发出一声老旧的长吟, 疏于管理和修缮的院落里,杂草疯长,肆意伸展着翠绿的细长枝叶, 遮盖了一半的鹅卵石小路。
小池潭里的水早已干涸, 只有零星几片竹叶躺在里面,临近的竹林萎靡不振,仅剩的几根竹子也干枯瘦小。
但即便是如此,透过现在的破乱景象, 还能依稀看到昔日院落布置的精致与优雅。
顺着主道向里走, 住宅是标准的日式庭院设计, 清幽雅静,一踏进去就有一股凉气袭来, 虽然久久无人居住,但房间内通风尚好, 没什么异味。
能看得出优茶的母亲确实是把这里当画室,主屋原本的客厅和餐厅位置, 全部都是蒙着布的画架、箱子、画框等物件, 只有一小片区域放着沙发和茶几以供休息,此时也都盖着白布。
“如果能坐在这儿画画, 那一定是件很令人享受的事。”
幸村站在房间中心环绕四周, 凭借着对美术的灵敏嗅觉, 精准地走到某个画架前。
此时只要稍稍侧头, 视线穿过完全打开的门扉, 就能毫无阻拦地看到庭院的景色,和半边天空。
这是最佳的绘画位置。
那么这个画架就是……
“宫本, 这可能是——”
“咳!咳咳咳!”
幸村转过身, 刚想叫优茶一起来看画架, 就见冰蓝发少年蹲在一个打开的纸箱子前咳得剧烈,脚边是原本盖在箱子上的灰扑扑的白布,空气中全是飞扬的灰尘,直呛得人退避三舍。
“咳咳——咳!”
但就算是咳得撕心裂肺,少年依然没有躲避的意思,他甚至眯着眼,一手捂着口鼻,一手伸进箱子里急切地掏着什么。
幸村用手扇了扇飘过来的尘粒,皱眉向优茶走去:“宫本,你先起来,灰太多了,我们……”
“看!幸村!”
埋头翻找东西的少年突然间停住动作,不顾灰尘猛地跳起身,仰头冲幸村兴奋地举起手里的东西,琥珀色的眼眸熠熠发亮,像是寻到宝藏后第一时间炫耀的小孩儿一样。
“咳咳看我找到了什么,妈妈给我画的画册!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
哎对,幸村你刚叫我了吗,不好意思我没听到,你说什么?”
幸村忽然感觉双腿沉重,脚步慢慢停在半路,蓝紫色的眸光闪动,心情复杂地看着优茶。
自从认识以来,少年的情绪一直比较平和,生气、开心、烦恼都是淡淡的,这还是幸村第一次看见他情绪外露的样子。
哪怕被呛得鼻头发红,头发凌乱,双手也满是尘灰,可他喜悦的情感就像是被压进礼炮里的彩带,“嘭”的一下子炸开,然后打着卷向四处迸发,根本掩藏不住。
只是因为发现了母亲的画册。
幸村努力克制自己,但又控制不住得去想: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让宫本如此珍重母亲的物件。
是的,珍重。
看少年眼瞳湿润,充满激动、兴奋、忐忑,又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拂去画册的尘灰,丝毫不顾及白衬衫的脏净,也顾不上跟他说话的样子,幸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也因此,心情变得更加酸涩而难受。
“……擦擦吧。”
幸村闭闭眼,收敛好可能会让宫本有负担的情绪后,悄声走过去,递出干净的手帕,轻声细语道。
宫本优茶回过神来,目光顺着手帕向上,看到神情温柔包容的幸村时,不禁脸颊泛红,眼睛湿漉漉地含着碎光,嗫喏道:“抱歉幸村,刚才是我失态了。”
“没事,”幸村眉眼弯弯,温声安慰着,假装对优茶的眼泪视而不见,食指隔空指了指他的左脸,“这里,沾上灰了。”
宫本优茶下意识地去摸脸,却发觉自己两只手全都有灰,还拿着画册。
“我帮你拿着。”幸村很自然地接过画册,将手帕塞进优茶手里。
“谢谢幸村,”宫本优茶捏着手帕,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等下给你洗干净……这里应该有水。”
“嗯,没关系,”幸村附和着,柔声转移话题,“我好像发现了你母亲的画架,要去看看吗?”
“我母亲的?这里不都是我母亲的吗?”宫本优茶胡乱擦了擦脸,趁机抹掉眼角的泪珠,疑惑地看向房间内的四五个画架。
“应该不是。”
幸村体贴地转身,随意选了一个画架,走过去将覆盖其上的白布轻轻提起一角,露出架腿。
“看到了吗?”
“幸村是说这个编号吗?”
画架的木腿已经发旧,呈现出更深的黄色,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下的一串编号也有所磨损,但优茶仔细看也能认出来。
“4860,这是什么意思?”
幸村放下画布,提醒他道:“宫本还记得美术室里的那些画架吗?”
学校美术室?
宫本优茶恍然道:“记得,大家的画架都差不多一个模样,为了不弄混,每个人的画架上都写着自己的名字,难道这里的编号也是同样的作用?”
幸村点点头,解释道:“我猜是这样的。画架沉重,不方便随身背带,所以大部分教习绘画的机构或组织会给学员提供统一的内用画架,那为了与外面的画架区分开,通常会做些标记。”
“原来如此,”宫本优茶抵着下巴,努力回忆着,“我小时候听父母提过,在认识父亲之前,母亲确实当过美术老师,但因为身体一直不好,结婚后就不干了。”
幸村想了想优茶的年龄,顺口道:“那这个画室应该闲置很长时间了。”
宫本优茶捻了捻手指间残留的灰尘,又巡视着画室内部的布置,从发现画册的激动中脱离出来后,心里愈发感到迷惑。
“这里的确很久没人来过,但也就是几年的时间,远远达不到十年以上。”
“我父母结婚后就移居东京,我也是在东京出生的,距离现在正好十四年,去中国是七年多前,这期间,至少我父亲或母亲,一定来打扫过……”
“可既然母亲对这里还有留恋,怎么会提都不提?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还有,打扫过后,这些画架依旧是在这样的位置上,没有被妥善地收起来,为什么?是觉得无所谓吗?”
听着宫本优茶一连串的自言自语,幸村满脑子的“几年几年”,不禁揉揉鼻梁,无奈地问:“为什么宫本这么肯定,你父母在搬去东京后还来过?”
“灰尘厚度什么的暂且不提,”宫本优茶冷静地指指幸村手里的画册,“但这个画册里,画的是我母亲和我。”
幸村愣了一下,他出于礼貌没有翻看画册,所以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现在知道了,一大堆疑问也由此产生。
“冒昧问一下,宫本阿姨……我可以这么称呼吧?她经常画你们吗?”
宫本优茶摇摇头,“不,我母亲擅长的是风景画,在我印象里,她基本没有画过人物,家人朋友都没有。”
“那你们经常拍照?”
“没有,我父亲曾是刑警,出于职业保护,我们家很少有合影。”
说到这里,宫本优茶的神色露出显而易见的遗憾。
幸村理解地拍拍他肩膀,斟酌着用语问:“但你的母亲却将画有你们的画册放到了……这间画室里?”
“这间废弃的画室里。”
宫本优茶替幸村补充完他想表达的意思,抱着双臂,手指一下下敲着胳膊。
太多的疑点充斥在心让他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但理智却拴着不让他爆发。
“算了,我们先打扫吧。”
幸村眼疾手快地拦住起身的优茶,“等等,你不去看看宫本阿姨的画架吗?”
“……”
宫本优茶静静地站在原地,隔着幸村看向他身后的画架,抿着唇沉默不语。
他怎么不想?
但他怕万一再看到什么,今晚会彻夜难眠。
优茶喉咙轻滚,哑声道:“先打扫房间吧,你的事比较着急。”
幸村也就没有再提画架,而是嗓音柔和地提议道:“宫本,这里应该有别的房间,我一个人也不需要太大的地方,不如我们另选一间好不好?这个画室先不动。”
既然有太多疑点,不如先不要碰过多东西,保持原状,等时间充裕的时候再来慢慢分析。
宫本优茶怔愣住,随后意识到幸村的意思,琥珀色的眼眸微微闪光,满怀感激道:“好,谢谢幸村。”
“是你借给我地方,谢我什么,”幸村轻笑着带过这个话题,“走吧,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宫本优茶点点头,跟在幸村身后,只是在出门的那一刻,还是情不自禁地回头。
春风徐来庭院,拂过地面的青草吹进门扉,将屋内轻薄的白布吹得摇晃。
优茶隐约看到母亲的画架架腿上的那串数字——
第34章 【VIP】
——4368。
“宫本?”
宫本优茶默记下这串不知含意的数字, 扭身加快脚步,向站在不远处等他的幸村奔去。
“来了。”
主屋的旁边还有几间空闲房间,全是榻榻米结构, 也没有绘画用具, 应该是给当初学员准备的休息室。
幸村选了一间光线充足的作为自己的临时画室,“就这间吧,可以吗宫本?”
宫本优茶没有异议,看看屋内的摆饰和桌椅说:“那我去找找抹布、扫帚拖把什么的, 幸村你可以先把不需要的东西搬到其他房间去。”
幸村温声道谢:“谢谢宫本, 辛苦了。”
“小事而已。”
宫本优茶离开房间后, 按照一般和式庭院的房屋构造,凭感觉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顺利在隔间找到了清扫工具,并接了桶水。
感受着清水划过手掌的冰凉触感, 优茶沉默地拧上水龙头。
无人问津的院落里,竟然还有水。
难道是大伯提前缴的水电费?
想到这里的钥匙也是回国后大伯交给他的, 宫本优茶湿着手掏出手机发了个短信, 然后平静地提着东西原路返回。
远远就看见蓝紫发的少年正站在敞开的屋门口,低着头, 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洒进走廊, 将少年温雅娴静的身影笼罩上一层朦胧光晕, 配上窗口清泠泠的风铃声, 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境。
虽然宫本优茶不想打断幸村的思考, 但被挡在门外的他此时手里提着不少东西,有些要坚持不住了, 只好开口提醒道:“幸村?”
“嗯?”幸村回过神, 看到两手满满的优茶, 赶紧接过他右手沉甸甸的水桶,“我来。”
宫本优茶没有推辞,他跟着走进去,放下左手的拖把和扫帚后,活动着手腕,打量了一圈比之前空荡不少的房间。
“是还需要额外准备什么东西吗?”
“什么都瞒不过宫本。”
幸村随手挽起袖口,躬身捞出水桶里的抹布后拧干,又叠成四四方方的样子。
“我只是在想,画画的时候这里得铺一个旧毯子,否则油画颜料一旦沾到榻榻米上,会非常难清洗。”
宫本优茶闻言蹲下/身,用手指仔细摸着榻榻米上的细密纹路,赞成道:“是得准备一个厚毯子,这里不平还打滑,你的画架很有可能支撑不稳。”
幸村柔和地弯起眉眼,对朋友的贴心很是受用。
“旧毯子我家有,明天我带来就好。倒是柳之前说,今晚大概率会下暴雨,我们还是赶紧打扫吧,争取天黑前回家。”
宫本优茶起身应道:“好,那明天我帮你搬东西。”
两个少年都是做惯了家务活的人,稍稍一分工,便手脚麻利地清扫起来。
年轻人,体力好又细心,等到日落之初,整个房间已经焕然一新。
——如果某个少年没有对自己强迫症发作的话,其实时间还能更快。
“这样就可以了,”幸村拉住蠢蠢欲动,还想再擦一遍窗户的优茶,无奈地笑笑,“只是当一周画室,又不在这里住,不用那么精细。”
宫本优茶盯着印有水痕的玻璃窗看了两秒钟,默默地别开脸,眼不见为净。
……可惜这里没有报纸,不然他一两遍就能擦干净。
幸村好笑地摇摇头,揉了揉酸软的肩颈,拎起制服外套,轻推了下优茶的肩膀。
“走啦,回家了,明早还有训练呢。”
“等等,”走出大门外的时候,宫本优茶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淡声道,“我不能天天陪你来,幸村,钥匙直接留给你吧。”
网球部的部活不能缺席,更不用说最近他要准备训练双打,肯定无暇顾及这边。
幸村挑挑眉,眼眸微微睁大,神情中肉眼可见地显出惊讶,反问道:“你确定?”
他很清楚,这里的画室对少年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而且疑点丛生。
既然如此,宫本优茶怎么放心把钥匙交给别人?
“我母亲的事都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清的,不急在这一时。”
即便情感上很是焦急烦躁,但优茶的理智依旧冷静地将他定在原地,甚至还能开玩笑地轻笑出声。
“钥匙就这一把,别丢了,幸村,不然我找你拼命。”
幸村看向躺在少年手心的黄铜钥匙,心情复杂,眼波流转间划过浅浅的哀伤。
宫本优茶的话,不管是有意无意,都几乎是变相承认了幸村内心的猜测。
幸村郑重地拿起钥匙,语气认真地保证道:“宫本放心,我一定好好保存它。”
宫本优茶淡笑道:“我相信你。”
……
把钥匙交给幸村后,宫本优茶没有再去过庭院,同幸村聊天时也只字不提那天的事,幸村也默契地隐瞒下来。
但这不代表是宫本优茶放弃寻找真相了。
这几天除了忙双打训练的事外,优茶的课余时间一直在查找和整合母亲当年的资料,甚至拜托工藤新一帮他在东京一块查。
但查到的结果却令他们感到震惊,也让优茶隐隐有些崩溃。
“怎么会呢?”宫本优茶举着电话,对另一头的工藤急切地说道,“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没有过去?!”
“茶茶你先别急。”
工藤宅,黑发侦探坐在书房的电脑前,眉头紧皱,俊俏的脸上面色难看,眼神严峻,却还要放缓语气安慰电话另一边的少年。
“可能是以我们的能力查得不够深,我再拜托我老爸去查查看。”
宫本优茶“啪”地扔下电话,难受地趴在桌子上,精致的眉眼失去了往日的清冷出尘,透出一股疲惫的无助。
“喂?茶茶?你还在听吗?”
通话还没有被挂断,被主人抛弃的手机兀自传达出工藤紧张的声音。
“你冷静点,至少我们现在知道,宫本阿姨出现在神奈川,然后成为美术老师,再结识宫本叔叔,这个过程是连贯的,所有生活轨迹都有迹可循。”
“可是在那之前呢?”优茶半边脸掩在胳膊中,低声重复着查到的资料,“没有出行记录,没有医疗记录,没有家庭背景……妈妈好像是凭空出现在了神奈川……现在这个社会,真的会有人这样吗?”
“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听妈妈提过她的父母。”优茶像是陷入了回忆,自顾自对工藤说着,“爸爸说,我的外公外婆早就去世了,妈妈一个人很不容易,所以我们身为男子汉,要加倍爱她,保护她……”
“可是我……”
工藤紧紧握着手机,听到电话里少年小声模糊的哽咽声音,心脏仿佛被狠狠地揪起。
“我……我最后却是被她保护的呜……”
工藤仰头捂住眼眶泛红的双眼,被少年传染的情绪差点儿控制不住。
记忆里,宫本阿姨一直是个体弱但温柔的女人,在优茶未出生之前就很照顾他和小兰,尤其是小兰。
那时候宫本叔叔和毛利大叔是警局同僚,妃阿姨身为律师,工作也很忙,料理也不好吃,但凡夫妻俩加班忙起来,小兰十次有八次都是去宫本家吃饭。
他也是。
优雅娴静,身体瘦弱却有着最温柔怀抱的宫本阿姨,占据了他们童年里一半母亲的形象。
所以后来优茶出生、长大,哪怕他比他们小不少,他们也愿意照顾他,带他玩。
时间无情地流过,脑海里女人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了,当工藤应优茶所求,开始查找宫本阿姨的资料时,除了回忆起儿时的温暖外,还觉得有些陌生。
一个身负多重秘密,甚至以现在的资料来看,很可能在临死前,还为自己的儿子做过多种谋算的女人……跟记忆里那个的宫本阿姨,反差得像是两个人。
还有宫本叔叔,对这一切真的毫不知情吗?
工藤突然有种踏进重重迷障的感觉。
听到耳边优茶的抽噎,他顿感棘手。
第35章 【VIP】
电话双头的两个人彼此陷入一阵沉默中。
待少年含糊的抽泣声渐渐平息后, 工藤才轻声开口:“茶茶别难过,我保证,一定会查清所有真相, 好吗?”
宫本优茶抬起袖子潦草地抹掉眼泪, 泛红的琥珀色眼眸如水洗过似的清泠湿润,视线模糊不清,看相框里年轻夫妻的样貌也像蒙着一层水雾,看不真切。
他坐在书桌前, 孤身一人的房间内静得可怕, 只有耳边工藤的声音在絮絮安慰。
压抑许久的情绪得到一通发泄过后, 心里多少会好受一些。
余下的眼泪还未擦净,优茶已经收拾好心情, 只是清浅的嗓音中还带着些许嘶哑:“嗯,我明白, 新一哥哥。不过你要小心,不要让自己有危险。”
工藤不在意地笑笑, 哄道:“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 好了,你乖乖地上学, 这些事就不要再掺手了。”
“可是……”
“听话, 茶茶。”
工藤刻意加重语气, 在优茶看不见的地方,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资料, 眼眸深处皆是凝重和严肃。
“这背后牵扯出的东西,已经超脱了我们的想象, 你贸然去查只会使情况更复杂, 退一万步讲, 宫本阿姨最不想出事的那个,一定是你,对吧?”
“……”优茶轻手抚摸着冰凉的相框,隔着玻璃描摹自己父母的身形,半晌后,才低声应道,“好,我暂时不动。”
暂时。
工藤心知这已经是优茶做出的最大让步,也不再劝说或者强迫,转而关心起优茶的校园生活,暖声道:“茶茶不是说,最近学校网球部在备战今年的全国大赛吗?好好准备,等你上场的时候我去给你加油。”
提到这个,宫本优茶扯了扯嘴角,放松腰身,倚着靠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等我上场?八字还没一撇呢。而且要先进行神奈川的县大赛,才会去东京参加关东大赛,起码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那也很快了。”工藤想了想,说,“小兰的堂弟是不是跟你一个社团?”
“毛利寿三郎前辈?”宫本优茶揉了揉额头,对这个性格跳脱的前辈感到颇为头疼,“我最近有在跟他磨合双打,但是……毛利前辈他经常逃训,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被幸村劝退的。”
“幸村?哦,你那个同级部长。”
工藤记过的人和事多如过江之鲫,需要的时候就会自动从“记忆宫殿”中调出来,有关于身边的人的信息更是记得细致。
“呵呵,要不我让小兰找毛利前辈说说?”
宫本优茶叹了口气,拒绝道:“算了,要不要继续留在网球部是毛利前辈自己的事,而且幸村作为部长,督促部员训练这本就是他的责任,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了。”
工藤无有无不可地点点头,即便知道毛利寿三郎一旦退部,会给优茶的双打训练增加难度,但只要优茶作出的决定,又没有危险,他不会去干涉。
“这周末幸村学弟的画就能画完了吧?倒时候我希望能去宫本阿姨的画室看看。”
宫本优茶爽快地应道:“可以,我带你去。”
在把所有有关于母亲画室的疑点都告诉给工藤后,大侦探就第一时间提出要亲自去查勘一番。
但优茶考虑到上学日的不方便,以及这样的动静会对幸村画画带来的影响,就推到了周末。
现在工藤再一次提出来,优茶自然不会不同意。
“那我们周末见。”
“周末见。”
……
之后的几天,宫本优茶每逢部活时间,就拉着试图逃训的毛利寿三郎练习双打。
在此之前毛利一直作为单打选手上正式比赛,所以优茶选择他作为双打搭档的时候,毛利颇感好奇。
明明排位赛的时候还胆大地挑战他,打算顶替他的正选位置呢。
“我说茶茶啊,为什么是我?”一头酒红色短发的少年伸出手指挠了挠脸颊,无奈又莫名地问。
宫本优茶主动抽出毛利的球拍,塞进他手中,清淡地回道:“什么‘为什么是你’?还有,为什么叫我茶茶?”
“这样不是显得更亲近吗?”毛利顺从地抓住拍柄,双臂平抱在脑后,身体微微后仰,爽朗地笑道。
宫本优茶单手插兜,静静地看着毛利,面色冷淡,阳光下,泛着浅金色的眼眸清楚地映出“我们不熟”这几个字。
毛利对优茶的冷淡不为所动,笑容亲切地说道:“嘛,我听小兰这么叫你的,可以吧?”
宫本优茶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向球场上走去。
“快过来,毛利前辈。”
“嗨,嗨。”毛利拖着长调哀怨地应道,跟在优茶身后尤不死心地问,“要不我带你去吃亲子丼吧,好不好啊茶茶?”
宫本优茶先走到球场对面调试发球机。
立海大网球部内固定的双打组合屈指可数,也不是每一次双打练习都能找到陪练对手,所以发球机就成了必不可少的工具。
宫本优茶直接将发球速度设置为“不规则的变速”,才走回毛利身边,回答他的话。
“训练结束后我可以请前辈吃,但现在,还请毛利前辈好好训练吧。”
毛利抬手抓抓头发,几缕卷曲的刘海搭在光洁的前额,帅气的脸上露出几分“痛苦”。
“好吧,来吧来吧!对了,茶茶设置的什么参数?”
“不规则变速,时速高等,力度中等,方向随机,计时一个半小时。”
“哎?!你是魔鬼吗!”
宫本优茶观察着毛利寿三郎的一举一动,内心迷惑不解。
初时,优茶觉得毛利前辈的性格玩世不恭,虽然实力强大,网球天赋很高,但讨厌束缚和规矩,这学期从不按时参加网球部的训练。
那他对网球的态度该是可有可无才对。
但偏偏毛利前辈只要站上球场,就会全力以赴,对胜利的追逐一点儿也不输于幸村等人,也只有这个时候,优茶才看出他作为强者立海大正选的样子。
像现在,他拉着毛利前辈进行训练,哪怕毛利表面上看起来多么不情愿,但还是会配合他。
然后下一次接着逃训。
——奇怪的人。
“走神了呦,茶茶~”
酒红发的少年灵活地跑过优茶身边,替他挥拍回击掉直面飞来的网球,动作干净利落,提醒优茶的时候笑容灿烂。
“抱歉。”宫本优茶果断道歉,收回发散的心神,集中到网球上。
将近两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结束后,无论是毛利还是优茶都有种隐隐虚脱的感觉。
两个少年坐在长椅上直喘气,汗水顺着脸颊、脖颈沾湿了衣领和后背。
毛利仰靠在椅背上,抓住部服领口使劲扯开些,才舒坦地松了口气,呼吸还未平稳,就抱怨优茶:“我是理解……茶茶你急切想训练双打的心,但也不能……呼,不能这么拼吧?我不吃你的亲子丼了,我要休息……”
“那毛利前辈和宫本就改天再吃吧。”温雅含笑的嗓音在两人背后响起,带着恶趣味的调侃,“今晚宫本要和我约会哦。”
“幸村。”宫本优茶头都没抬地唤道,胸腔起伏不断,双肘撑着两膝,白色毛巾被随意搭在头上,压住潮湿软塌的冰蓝色头发。
他当然不信什么所谓的“约会”,所以幸村如此说的原因就是……
“你的画画完了?”
幸村精市转到长椅前面,面对聪明敏锐的少年故作失望地叹道:“哎,宫本未免也太不解人情了。”
宫本优茶坐直身体,拉下毛巾和额间的发带,真诚地笑道:“恭喜。”
幸村收工的速度比预想中快了两天,看来这些天他一直在加班加点。
不过也好,那庭院秘密太多,幸村待时间太长,优茶总觉得心里不安。
毛利的视线在两个一坐一站的少年之间转了个来回,识趣地起身,背上自己的网球包,挥挥手。
“那你们‘约会’去吧,我要回家吃饭喽!”
幸村礼貌地道别,在毛利将走的前一刻,状似无意中说道:“前辈最近按时来参加部活真是太好了,希望日后也能如此。”
毛利的身体顿时僵硬了一瞬,马上打着哈哈说:“那,那当然,日后……日后我争取啊!学弟们拜拜!”说完就一溜烟撒腿跑了。
宫本优茶坐着旁观了全过程,凤眼中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谁让毛利前辈太能藏了,他这些天“抓”他可不容易。
幸村抱着双臂挑挑眉,暂时放下对毛利寿三郎的“处置”想法,对优茶解释道:“画昨晚我就画完了,准备今天去和其他东西一起搬回家。但东西有点儿多,我想让真田跟我们一起去,所以先来问问宫本的意愿。”
宫本优茶点点头,起身收拾东西,“可以,我跟你们一起,这样收拾得快。”
幸村对优茶答应下来并不意外,眉眼弯弯,柔声道谢道:“好,又麻烦宫本了。”
“不用客气。”
等到了校门口,宫本优茶才知道为什么幸村让真田来帮忙。
高大挺拔的黑发少年笔直地站在自行车旁边,单手扶着车把,另一边肩膀上背着沉重的网球包,在飞落的樱花花瓣下,充满着蓬勃的力量感。
一看就能一口气搬好多东西。
“真田。”幸村走上前拍拍黑发少年的肩膀,“我们走吧。”
“真田,辛苦了。”宫本优茶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然后没忍住盯着色彩炫酷,还带着彩灯的自行车多看了两眼,“这车是你的吗?”
“呵呵。”幸村忍俊不禁地笑起来,显然是知道内情。
真田推着车走在幸村外侧,听到优茶的问话,手指紧握着车把,暴躁地拉了下帽檐,黑着脸回道:“不是,是我侄子的。”
宫本优茶莫名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不禁好奇地投去目光。
能让真田弦一郎又气又无奈,这位“侄子”,真勇士也。
好在这自行车可以折叠,带上公交也不费劲,三个少年重复着第一次优茶和幸村去的路线,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附近。
“画室离这个公交车站不远,再有五分钟就到了。”等真田将自行车撑起来的功夫,宫本优茶看看天色,说道。
此时黄昏之际的红霞已经铺满了半边天际,像火烧云似的滚滚而来,很快就席卷了少年们头顶的天空。
就像某种预兆一样。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优茶不断地想,如果他这一天没有带幸村和真田去庭院画室,事情会变得怎么样。
第36章 【VIP】
“请进。”宫本优茶接过幸村递还回来的黄铜钥匙, 打开实木大门。
甫一踏进院子,优茶和真田双双惊讶。
宫本优茶不可置信地问向幸村:“你不是来画画吗……怎么还把院子收拾出来了?”
他三四天没来,庭院竟然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虽然新的竹子、绿植还未种植,小池潭也没灌水,但杂草已经被拔除,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 中央的小路也经过了洒扫,露出圆润饱满的鹅卵石。
与几天前的破落景象大相径庭。
见清冷少年几度欲言又止, 一脸不好意思地面对他, 睁大的琥珀色凤眸中循环“播放”着“辛苦了辛苦了辛苦了”, 幸村不禁失笑, 语气轻松地说道:
“没有费什么时间, 割草工具都是这里现成的,我只是将它们从仓库里找出来而已,权当休闲活动了,宫本不要怪我自作主张才好。”
宫本优茶快速回道:“当然不会。多谢幸村,真的辛苦你了。”
幸村不在意地笑了笑,转向身旁沉默良久的好友, 意味深长地问:“怎么样,真田, 是不是感觉很熟悉?”
什么熟悉?
宫本优茶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不由得看向真田,就见黑发少年同样疑惑地看着他, 问:“这是宫本的家吗?”
宫本优茶摇摇头, 简单解释道:“只是我母亲的一处画室而已。”
真田微微皱眉, 没作声。
幸村对一头雾水的优茶解释说:“第一次来的时候, 我就隐隐觉得这里的布局很眼熟,但传统的庭院设计本就大同小异,所以当时我并没有在意。直到我站在二楼向下俯瞰时才发觉,这里和真田家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宫本优茶慢吞吞重复着:“真田家?”
“对,竹林的位置,潭水的方位,鹅卵石小路……除了面积大小不同外,宫本阿姨这处画室的大致院落布局,与真田家的院落完全相同。”
幸村抱起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位新老朋友,氤氲在眼眸中的鸢尾色深深浅浅,调侃道:“你们两家总不会请了同一个设计师吧?”
真田和优茶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真田敛眸回忆着,率先说道:“家里现在的布局,是家母当年负责改造的,据现在也有二十年了吧,但我不清楚有没有请设计师。”
真田的母亲吗?
宫本听到这儿似是想起什么,原本疑惑的神情忽地化为恍然和了悟,凝结在一起的双眉悄然松开,进而恢复了淡定从容。
幸村没有错过优茶那一眨眼的表情变化,温声询问道:“看来宫本已经知道‘真相’了?”
“嗯,”宫本优茶忍不住轻轻牵起嘴角,语带笑意地说,“因为我的母亲和真田的母亲,彼此之间认识啊。”
真田:“……”
幸村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真田。
黑发少年瞬间瞪大了眼睛,即使戴着棒球帽,也遮挡不住他茫然不知的眼神,内心的想法跃然于面上——“我怎么不知道”?
“唔,我没说过吗?”宫本优茶抬手摸了摸鼻子,顺势遮住嘴角上扬的弧度,眼神左右漂移着,“那可能是忘了吧……”
真田恢复冷静后,板着脸,简单严肃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咳咳!”
迎着黑发少年冷峻的目光,宫本优茶清清嗓子,开始老老实实地讲述他是怎么发现这段“缘分”的。
“最初在网球部听到‘真田’这个姓氏的时候,我就觉得耳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它,所以我回去复查了一下父亲留下的笔记本。
在其中的几篇私人日记里,父亲提过他在警局认识的同事,其中就有‘神奈川’‘真田’等字样。”
“真田副部长的家世也不是秘密,稍微跟网球部的前辈们一打听,我就对上了。”
幸村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真田……真田?”
真田弦一郎眼神凝重,直直地盯着宫本优茶,好似没有听到幸村的声音。随着少年清淡声音的诉说,零星碎片的记忆快速在他脑海中浮现。
警察的工作常常伴随着危险,真田从小到大,看见过很多次如铁打一般的父亲,却难掩悲伤的样子,每到那个时候,真田家的气氛便会沉寂一两天,祖父也会接连叹气。
接着,父亲便会心情沉重地出门,天黑后再回来。
真田知道,父亲那是去送别牺牲的战友。
可也有为数不多的几次,或是尸骨无存,或是路途遥远,或是……让“送别”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宫本……宫本……”
真田神色怔然,口中不自觉喃喃着,目不转睛注视着淡蓝发的少年,仿佛看到了旧日中什么人的影子,凝固的眸色渐渐转深,漆黑如墨染。
“你是——”记忆的洪流霎时停步,真田呼吸一滞,声音艰涩地问道,“宫本警官的……儿子?!”
幸村的洞察力又是何其敏锐灵敏,即便真田什么都没多说,但仅凭这一句话,还有他对真田的了解——被隐藏在宫本轻描淡写话语背后的“事实”,就如同海底的泡沫,刚一冒头便“咕噜噜”一连串地浮上海面。
再加上他对宫本阿姨的某些猜测……
看到幸村的脸色也变得极其复杂难看,宫本优茶低低地叹了口气,移开视线,投向院落围墙上光秃秃的蔷薇藤。
“你们别这样……早知道我刚才就不说了。”
优茶不由得心生悔意。
之前不提妈妈和真田的母亲认识这件事,就是想避免麻烦,和如今的状况,只是没想到庭院布局会“暴露”这段过往。
不解释,怕幸村和真田多虑;解释了,却也没想到真田竟然还知道他的父亲。
现在看来,或许刚才就糊弄过去会更好。
“天色不早了,”宫本优茶淡淡地说,“我们还是先去搬东西吧。”
真田和幸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往日的伶俐和口才都像是被封印住似的,只能沉默而默契地跟在少年身后。
但宫本优茶的情绪终究还是受到了影响。
踏进主画室的那一刻,他第一眼就往母亲的画架看去。
可能是因为被提及了往事,那在风中摇曳欲坠的白布映在优茶的眼底,有些碍眼,有些刺眼。
单单是看着,就仿佛触摸到了冰冷和死亡,令人心悸不安。
“我父母,”宫本优茶突然开口,嗓音低哑而清淡,“一年前不幸遭遇了车祸。”
寂静的空气中,只听到少年无声的笑,背对幸村和真田的眼里盛满了荒凉和孤独。
“就解释一下,免得你们老猜。”
“……节哀。”
这迟到许久的两个字终于被吐出,可幸村并不觉得轻松,他环视着画室的一角一落,哀伤和叹息在心底长长地游荡。
真田闭上眼,眉眼间全是懊恼之色,他上前两步,迟疑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抱歉,宫本。”我不该提。
“没事,走吧。”
宫本优茶强迫自己从画架上挪开目光,急匆匆地向幸村的临时画室走去。
他不会任由情绪控制自己。
……
三个少年不约而同地翻过前篇,着手收拾幸村的绘画工具,全部搬到大门外。
真田将大件的画架、颜料箱固定在自行车后座,其余的小箱子和比赛画作等会儿就由优茶和幸村拿在手上。
“就是上公交的时候麻烦点儿,需要把东西提前卸下来,再折叠起自行车。”幸村打量了一圈,说道。
真田推着自行车试了试平衡度,“我可以直接骑回去。”
幸村摇头拒绝:“那样太累了,到我家有个上坡呢,后座东西太沉,不安全。”
真田拉了下帽檐,对这点儿重量很有信心,“上坡的地方我可以推上去,没问题的。”
“还是坐公交吧,宫本你觉得呢……宫本?”幸村腾出一只手,伸到优茶面前慢慢晃了晃,温声唤回走神的少年,“发什么呆呢?”
睫毛扑簌簌地轻颤,被惊醒的宫本优茶收回视线,抿着唇摇摇头,抱着手里的箱子,没说话。
幸村静静注视着秀雅沉静的少年,耳畔的碎发在风中凌乱飘动,划过少年的侧脸轮廓,带着浅到泛冷色的蓝,和无形的落寞。
“宫本,”幸村伸手抚上优茶的后背,施压了一个沉稳的力度,推着他向庭院画室的大门前进,眼眸通透明亮,温柔地鼓励他道,“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你。”
宫本优茶站在门口,愣愣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同伴。
幸村随意地挥了挥手,笑容温暖灿烂,“快去。”
真田单手插兜站在自行车旁,神情意外地轻缓柔和。
宫本优茶莫名感觉鼻头发酸,他狠狠地点头,喊了一声:“我很快!”然后拔腿向屋内跑去。
鹅卵石小路向身后疾飞,粉花压倒在脚下,静谧的画室等在前方,如同母亲在晚饭前的呼唤。
优茶目标明确,直冲到伫立的画架面前,才喘息着放慢步伐,颤抖的手指伸出去,死死地抓住惨白、带着潮气的画布,手臂却僵硬无比,迟迟无法揭开。
或许越是重视,越是慎重。
夜色中,琥珀色的瞳眸隐隐泛着金光,晃动得厉害,像揉碎的月光扔进了湖水里,震起剧烈的波荡。
优茶感觉自己的手指末端都在叫喊着疼痛,手背上青筋鼓起,如锁链一般蜿蜒向上,连下颌都紧紧绷着,腮边的咬肌发硬,耳中有轰隆隆的巨大声音在游走,好像所有喷薄的血液都在向头脑涌入。
炙热的液体在血管中汹涌,似乎下一刻即将冲破肌肤……
太热了。
优茶后知后觉地抬了抬眼皮,意外地觉得格外沉重,凝冻的眼珠几不可见地转了一下,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一片红色。
铺天盖地的红色。
热烈的、跃动的、噬人的。
带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和焦熏的气味。
“宫本!”
“宫本!宫本优茶!!”
第37章 【VIP】
暮霭沉沉, 深蓝色的天幕从远处欺压过来,将似火焰滚烧起来的日落云霞吞没。
然而人间地面上,真正“燃烧”才刚刚开始。
彼时, 幸村精市和真田弦一郎正站在庭院大门前的房檐下,耐心地等待宫本优茶。
临近初夏,天气温度越来越高,晚风徐徐吹过, 带着春日没有的干燥和热度。
幸村拂过耳边的碎发,微不可见地抽了下鼻子, 不是很确定地问:“真田,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被询问之人的面上也浮现出几分警惕, 显然是与幸村同时感知到了空气中异样。
真田凝眉道:“好像是什么东西烧了的气味?”
“喂——”
两个少年正陷入疑惑之中, 就见从巷道的尽头跑来几个神色仓皇紧张的青年, 一边跑一边向他们快速挥手,大喊:“喂——那是你们家吗?后面——着火了!!!”
幸村和真田的脸色齐齐骤变,猛地转头看看向大门内,然而前院的花草竹林依旧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好像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幸村眼皮狂跳,糟糕的预感在内心越来越强烈, 他陡然间意识到什么,快步跑下门前台阶, 向大门外的方向跑了几步, 站在道旁使劲仰头向屋檐上方看——
深沉的暮色下,一股股浓厚的黑烟正自庭院后方主画室的方位升腾而起, 像吞天的恶魔一样扭曲着身形张牙舞爪。
——!!!
绕是教养再好, 幸村此刻也控制不住想骂人的冲动, 大脑处于一瞬间的空白,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骂出了声,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如何难看。
空芒的视野里,他只注意到门檐下的真田,眼都不眨地盯着他,在看到他的什么神情时,漆黑如墨的瞳孔骤然收缩,然后扭头就向大门内冲去。
真田的动作就像一记重锤,将大脑空白的幸村“哐”地打回现实。
“咳咳咳!”他突然呛咳出声,喉咙深处带着痒意和腥甜,好像胸口的那股急火迫不及待的要迸发出来,紧接着,发软的双腿被灌进了力气。
“喂等等!”
跑来报信帮忙的青年中,有人试图去拉真田没有拉住,正懊恼着,扭头就见蓝紫发的少年也要跟着冲进去,赶紧手忙脚乱地扯住他。
“一个两个疯了不成!着火呢你们听不见吗?!”
被阻拦住的幸村差点儿没绷住情绪,一把抓住青年的手扔开,厉声叫道:“放开我!里面还有人!放手!”
“什么?”
青年愣了一下,快速反应过来后,却是更用力地从后面抱住幸村的腰,死死地拉住他,忍着胳膊上的疼痛,费劲地劝说。
“那也不行!火这么大,这个屋子全是木质结构,你进去很可能出不来了!卧槽你别挣了!里面是你什么人你非要去?!”
幸村盯着陷入火海中的庭院,眼神狠厉而悲切,十根手指不受控地抓在青年□□的小臂上,抠出几道刺目的血印,跳跃的火焰映在蓝紫色的眼眸中,点燃了一片垂泪的鸢尾花海。
“是我……”
“你说什么?!”少年的声音太低,青年只好大声吆喝着,“没听清!”
幸村囫囵地咽下喉咙里的腥甜,明明身处火海之外,嗓音却像是被烟呛到似的嘶哑,浓郁的愧疚也在他心里烧了把火。
“是我,是我让他回去的……是我让他去取画,宫本才会……还有真田……放开我!”
混乱嘈杂的救火现场中,青年只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心下喊糟,更是不敢放手。
这他妈要是让人进去了,那可真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
年长好心的青年只好另辟蹊径,焦急地劝着:“你冷静点儿!听着,消防队、警察和救护车马上就能到,现在这里只有你最清楚里面的情况,你得把你两个同伴和这个屋子的信息都告诉消防员,他们才好救人!你现在冲进去什么都做不了,明白吗?!”
“还有,发生这么大的事,快给他们家长打电话……听到没有!”
青年再三叮嘱,见呆愣的蓝紫发少年终于不再挣扎,才不放心地松开手,跑去加入救火的队伍。
一场大火打破了巷道住宅的安宁,闻讯赶来的人们带着锅碗瓢盆桶等一切能装水的工具,帮忙灭火。
空气中烈火焚烧的爆裂声时不时响起,一旦有建筑物的倒塌,便引发一阵揪心的惊呼声。
水与火的兵荒马乱中,无人关心的角落里,幸村精市卸下一身力气,愧疚痛苦地捂住头。
他第一次恨他的冷静和理智,却还要凭靠冷静和理智去救真田和宫本。
幸村急促呼吸着,颤抖着手掏出手机,翻开联系薄时心中又是一痛。
宫本的父母……他又该打给谁?
“喂……真田叔叔……”
……
宫本优茶倒地后许久,才迟钝地感觉到痛感,灼烫的空气流通不畅,快速消耗着氧气和生存空间。
但偏偏在这种情况下,优茶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大意了。
地板的温度在急剧上升,宫本优茶努力驱使着身体挪动,一点点爬向母亲的画架。
他倒地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揭开白布。
不过此时也不需要了,房梁倒塌时掀起的风已经帮了他的忙。
惨白的画布卷进火焰中慢慢消失,但露出的画板上,却是空白的。
什么都没有。
优茶想象中的画作、随笔,全都没有,甚至连一小片纸屑都找不到。
借着火光,宫本优茶勉强能看清光秃秃画板上的岁月痕迹。
这上面原本就是没有东西的。
换句话说,母亲没有在她的画架上留下任何东西。
优茶不由得心生迷惑。
既然如此,这个画室里还有什么秘密,值得暗中的人杀人放火?
只是可惜,他可能没命再去探寻真相了。
“……宫本……”
“宫本!”
沉思中的宫本优茶恍惚觉得有人在叫他,但仔细一听,只听到火烧木头的“噼里啪啦”声。
画架、纸张、布、颜料……这个主画室里堆满了助燃物,为这场蓄意的谋害不停地增加火料。
宫本优茶不禁眼波流动,又沉寂下去。
幻觉吧,怎么可能有人……
“宫本优茶!!!”
突如其来的爆喝声打断了优茶的思绪,炸响在耳畔,他惊疑不定地抬头,只觉得这个声音很是熟悉。
“砰——”
下一秒,画室的窗户就被暴力劈开,优茶只来得及看见一晃而过的冰寒冷光,就被窗棱倒下扬起的灰迷了眼。
“咳咳咳咳!!”
宫本优茶趴在地上费劲地掩住口鼻,眯着眼看向窗口方向,生理性的泪水停不下地溢出,待看清来人时,又硬生生地停住。
黑发少年浑身湿漉漉地跳进屋内,左手提着一个小桶——优茶认得,那是放在院子里的桶,今天他们走之前,还一起给池潭灌了水——右手竟然握着把武士刀,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的。
宫本优茶哆嗦着干裂的唇瓣,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惊喜、救赎、诧异……却最终全都归于慌乱无措。
“宫本!”
真田皱着眉,目光极速搜索,当发现趴伏的少年后,神色一喜,避开危险物,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沾满了黑灰,连帽子也弄没了,侧边的发梢被火燎去了一截。
“宫本,你怎么样?有受伤吗?”
“你疯了吧!真田……唔!”
宫本优茶刚被扶着坐起身,就抬手抓住真田的领口,又惊又怒。
谁料勇猛的少年充耳不闻,手里的一桶水冲着优茶兜头浇了下来。
真田只问最紧要的问题:“现在感觉怎么样?”
冰凉的液体瞬间缓解了宫本优茶的焦渴,连头脑都不再那么昏沉,他舔了舔湿润的嘴唇,不再多说什么,冷着脸去推真田:“咳咳,走,快走!”
真田没有多想,点点头,拉住优茶的胳膊:“好,我来的时候打通了一条路,现在还可以出去!我们快走!”
宫本优茶被拉了一把,却是身形未动,忍不住目露哀伤,闭眼收起情绪,咬着牙试图掰开真田的手。
“我是让你走!”
真田刚松开没多久的眉头又狠狠地皱起,他轻松压制住优茶微弱的挣扎,重新蹲下/身,询问道:“是哪里受伤了吗?没关系,你相信我宫本,我能带你……”
“你怎么带我?!”宫本优茶烦躁地捂住眼,几近失控地低吼道,只觉得心脏都要炸了。
“……”
真田敏锐地察觉到少年的情绪不对,但周围的火势蔓延太快,他想仔细询问也不行。
正想着要不要干脆强制拉起少年,就听他说:“我被下药了。”
真田神情微变,迟疑地问:“……你说什么?”
宫本优茶低着头深呼吸一口气,被呛得咳了两声后,反倒冷静下来。
“你别问,别说话,听我说——”
“我被人下药了,现在浑身无力,有人蓄意纵火,想要我命,你带不走我的,‘他们’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里。”
优茶借着真田的力量支撑着身体,坐在火光中倏而轻柔地笑了笑。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匪夷所思,本来我也以为真相会沉溺下去,没想到你来了……”
“所以真田,我只能拜托你了。”优茶语气平静地对震惊的黑发少年请求着,“如果我死了,去东京找工藤新一,告诉他这不是一场意外。”
“还有,引导我来画室这件事,可能从头到尾都是阴谋。我不怀疑幸村,所以当初毁掉幸村比赛画作的人就有嫌疑,他可能被利用了。”
“同时,进到这间画室的幸村,也可能有危险,让人保护好他。”
宫本优茶目光沉静地看着跳跃的火焰,快速把要说的话说完,反手推着真田示意他走,低声叹息道:
“很抱歉把你和幸村牵扯进来……跟幸村说这事与他无关,让他不要愧疚,该是我说对不起……”
真田弦一郎十几年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慌乱,他能不畏危险地跑进火场,勇敢地抢救同伴,但听到信息量巨大,还涉及到谋杀、放火、阴谋的内情,脑袋还是一空。
然而无论怎样,他只有一个信念。
真田双臂猛地用力,直接将瘫软的少年抗在肩膀上,没好气地说:“这些话你留着自己跟幸村说吧,我真田弦一郎的原则里可没有抛下朋友这一条!”
宫本优茶:“……”
虽然很感动,但胃被顶着真的太难受了。
“真田,你冷静一点儿!这是火场!”
“闭嘴!掉下去我不给你陪葬!”
第38章 【VIP】
头脑倒置的感觉很不好受, 所有的血液一股脑地涌到头上,冲击得宫本优茶耳中嗡鸣阵阵。
真田的肩膀硬得像石头一样,稍一活动, 骨骼和肌肉就顶到优茶的胃腔,伴随着眩晕和恶心。
宫本优茶刚清醒没一会儿,现在觉得自己又要陷入昏迷,他艰难地活动着手指, 揪住真田背后的衣服,使劲拉扯。
“真, 真田……”
“混蛋!出去以后我一定饶不了放火的人!”
被无情的火焰包围, 真田弦一郎愈加焦急暴躁, 根本注意不到优茶的动作。
他高举起手中的武.士.刀, 动作狠厉地劈开面前燃烧的木头, 接着右腿蓄力,大腿的肌肉猛地鼓起,一脚踹飞倒塌的木梁!
被他用左手箍在肩膀上的宫本优茶像块飞扬的布巾,随之不停地甩动颠簸。
抛开现实状况不提,真田的举动是贼拉帅的,但现场唯一一个能够欣赏的人却满脸苦色, 只觉得下一秒他就能吐出胆汁来。
然而宫本优茶顾不上消化自己的难受,趁着真田喘息的空隙, 他赶紧劝道:“你的体力不能这样消耗, 真田,你先放我下来……我要吐了。”
本着“不能抛弃同伴”的信念, 这一路上真田全当优茶的劝说都是屁话, 直到听少年说不舒服, 真田才算是有反应。
他弯身放下虚弱的少年, 在对方腿软跌倒之前直接揽住他的腰,撑起他所有体重,皱眉问道:“你怎么样,宫本?”
“……还活着。”
生死关头也在意不了那么多,宫本优茶顺势将胳膊绕过真田的颈后,借他站稳脚跟,顺便压住真田,不让他再冲动。
“冷静点儿真田,我们两个中,只有你还有活动能力,不要再无故消耗你的体力了,否则我们真得交代在这儿!”
真田咬咬牙,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边没好气地冷“哼”道:“现在你倒是惜命了?刚才不还一心想死吗?”
被他嘲讽,宫本优茶并不生气。
短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的事,纵然对父母的过往抱有疑心,但终究是接触太少,优茶从未想过,某一天自己会陷入被人算计谋杀的境地,恐怕工藤也没料到。
火烧起来的时候他怕吗?怕。
他只有十三岁,他有太多的事没有做,太多的愿望没有达成。
母亲临终前要他好好生活;他想看新一哥哥和兰姐姐的爱情开花结果;他还没找到车祸的真相;他刚找到生活的乐趣;他答应了幸村要一起去看画展、参加全国大赛……
就这样死,也太戏剧了。
或许是物极必反,害怕过了头,人反而对“怕”没什么感觉了。
像是灵魂脱离躯壳,优茶冷眼旁观“自己”去分析现状,去探寻母亲的画架秘密。
也因此,他作出了判断:背后之人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这里。
宫本优茶无力地躺在地板上,几乎是悲愤而平静地等待死亡。
是什么时候又感知到“害怕”的呢?
是看到真田弦一郎的那一刻。
那一刻,灵魂撞击躯壳,内心的恐惧几乎达到了顶峰,优茶不敢想象,如果让朋友因为他而落入危险,甚至……他恐怕死了也要从地狱里爬出来,化身修罗游荡在人间。
橙黄色的火光中隐隐又浮现出,身形瘦弱的母亲在车祸中瞬间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将他牢牢护在身下的情景。
宫本优茶强迫自己冷静。
他第一时间推真田离开,却抵挡不住少年的固执,既然如此——
经过情绪的几番挣扎,宫本优茶的混乱已然消逝,琥珀色的眼眸在大火中清透而沁凉,眼神转动一圈后,对他们所处的位置做出精准定位。
“我们这应该是在画室的东侧。”
“对,只要找到窗户翻出去……咳,再穿过走廊,呼……走到院子里就好了。”真田不再有大幅度的动作,但气息已经开始有些不稳。
呛人的浓烟越来越多,笼罩在房屋中遮蔽了视线,让人摸不清窗户的方位,片片塌陷的天花板化身为道道障碍物,阻拦着两个少年的脚步。
“可恶,火烧得太快了。”
黑发少年的脸色愈发沉重,内心快速划过些捉摸不透的异样。
“丙烯……”
真田眼光微闪,侧头问声音低弱的少年道:“什么?”
宫本优茶咳嗽了两声,喉咙像是发炎似的,堵着团什么,嘶哑着嗓音说:“这里有大量的绘画用具,其中就有丙烯颜料。丙烯颜料易燃易爆,而丙烯本身是种无色无臭的气体,稍有甜味,属于易燃低毒性气体。”
“你怀疑有人投放丙烯,加剧火势?”真田顺着这条思路,拧眉问道。
“火烧时我没有闻到酒精、汽油等气味,想来想去,要是想在画室做到毫无痕迹地助燃,丙烯是最方便的,否则,呼……否则无法解释,火势为什么蔓延得这么快。”
宫本优茶说完一长段话之后,喘得更加厉害了。
“先别说话了。这些,就等出去后让警方调查吧。”
丙烯燃烧后有微毒,真田不敢耽误,带着优茶,凭借进来时的记忆向窗户的方向走去。
但虚软的少年却拉住了他。
“不能直接从窗户出去。”
宫本优茶果断拒绝了真田的方案。
“为什么?”真田半掩着呼吸,紧张地问道,火险之中,走最近路线是最佳选择,但他知道优茶不会无的放矢。
“等会儿解释,”相比之下宫本优茶更熟悉房屋结构,他用眼神示意另一个方向,“我们走大门。”
真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浓雾中依稀可见,画室的门扉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兀自顽强地伫立闭合着,好似一道隔绝生机的屏障。
真田打量了一番路线,没有犹豫,右手握着刀,左手撑住少年的身体就向大门走去,同时疑惑地问:“我还想问呢,你进来的时候把门给关了?”
若不然,他也不至于爬窗户。
宫本优茶闻言嗤笑一声,自嘲道:“我着急拿画,连怎么被下的药都不知道,哪儿还记得关门?”
言下之意,门不是他关的。
真田用刀捅开画架残骸,抽空向优茶微微侧眸,眼神若有所思。
冰蓝发少年的身体本就瘦削修长,因为在火场中待的时间过长,吸入了不少烟尘,现在时不时就要咳嗽两声,加上不知名药物的作用,显得极其虚弱无力。
但他的神色是冰冷的,眼眸是凌厉的,往日平和淡定的气场不复存在,整个人像是出鞘的匕首,带着一击必杀的血气,明晃晃地挥舞着。
从没见过宫本优茶如此模样。
“……”真田动作谨慎地避开火堆,心平气和地问,“不解释一下?”
烟雾熏得眼泪将坠未坠,宫本优茶眯了眯眼,“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要不你问?”
两个少年像“聊家常”一样起了个头,在生死边缘,彼此忽然间多了份谈心的意思。
真田也没有推辞:“画呢?”
这才是让宫本优茶重回画室的起源。
“没有。”
为了节约氧气,两个少年的话能简短就简短。
宫本优茶换了口气,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画,不过我大概知道‘秘密’是什么了。”
真田体贴地没有问下去,转开话题:“为什么不走窗户?万一门锁了呢?”
“我说了,他们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里——”宫本优茶缓缓地抬头,正视着真田,眼神颇为古怪而诡异,“你说,现在会不会有颗子弹,正对着窗口蓄势待发?”
真田手中的武.士.刀霎时停顿在半空,接着挑起眉,目光森寒地看向窗户。
没有看到真田惊讶的表情,宫本优茶轻笑了声,接着道:“既然留了窗口的‘陷阱’给我,那门肯定是锁的。但反过来想,对我们而言,走大门的危险就小了。”
“可枪又不会是固定的。”真田的反应很快,既然对方有枪,就不会只瞄准窗口。
宫本优茶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很是淡然道:“所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外面的走廊什么情况我们谁也不知道……”
“真田,你现在放下我还来得及。”
第39章 【VIP】
“喀——”
“哈!”
真田弦一郎沉喝一声, 双手使力将卡在门板上的刀猛地拔出,高大的身形随即晃了一下,他反应迅速地转动手腕, 将刀尖扎进地面里,牢牢地撑住自己的身体。
少年的眼神坚定锋锐,但手腕却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气息粗喘而急促, 汗水成股成股地从头上向下流,将黑发浸得湿淋淋的, 体内的水分在快速蒸发着, 紧抿的嘴唇已经开始干燥起皮, 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湿。
“可以了, 真田。”
不远处, 仅靠一根烧焦的木头当拐杖,支撑身体全部重量的宫本优茶,在此时说道。
“外面的门栓已经断了,只要在瞬间撞开大门,冲出走廊,我们就得救了。”
“是吗?”
真田缓了口气, 抬起胳膊,用沾灰的衣袖胡乱擦了擦流到下巴的汗, 对优茶的话不置可否, 神情却透着明睿与了然。
“我是可以撞开,你呢?能跑吗?”
“我?我感觉我有些力气了。”
宫本优茶微垂着头, 淡然说道, 泛着灰扑扑蓝色的发梢又短了一截, 末尾还打着细卷。
那是刚才被从天花板上掉落的小火团险而又险燎去的。
说着, 清瘦的少年松开木棍,努力抬了抬脚,学校制服裤的版型修长得体,很好地掩饰住了其下酸软的双腿。
起码从表面上看,他站得稳稳当当,哪怕是中了药,背脊也始终挺拔,还能对真田轻笑道:“应该是药效在消散——想来‘他们‘是使用了新型药品,这样,即便最后法医尸检,也找不出人为谋杀的痕迹。”
闻言,真田下意识地皱起眉,握紧手里的刀,内心的烦躁和怒火交织在一团,也不知道是对隐藏在背后的凶手,还是反感少年能够如此轻易地说论自己的“生死”。
仿佛听到了真田的心思,宫本优茶又随口补充道:“当然,我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的。”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也就罢了,真田……他必须想办法让真田活着出去!
优茶重新撑起烧焦的木棍,一步一步向真田和大门的方向走去,缓慢而稳健,琥珀色的眼眸被烟熏得略显黯淡,却无损其中的幽深与温柔。
“我撞不开门,等下你先走,我跟着你。”
真田弦一郎目不转睛地看着宫本优茶走过来。
明明没有几步的路,他却走得很认真。
少年气质清冽而淡然,面对险境从容不迫,但真田敏感的神经却在隐隐跳动着,像是一种预警,一种预告。
这种模糊的感知来得太突然,让他甚至来不及想清楚,就如雷霆般果断出手,抓住了少年的衣领。
“……真田?”
真田仔细打量着优茶,微微睁大的琥珀色凤眸充满了茫然,因为被揪着衣领只能被迫仰头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无辜。
真田迟疑地放下手,说道:“还是你先走。”
宫本优茶正了正衣领,神色自然地道:“我说了,我撞不开门。”
自始至终真田的眉心就没有松开过,听到这话,眉间的褶皱更是深陇,像是要反驳,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沉默半晌,问:“刚才在过来的路上,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宫本优茶无奈地拎起木棍敲敲地面。
“先走行不行?火要烧过来了啊哥!”
为了走到大门口这里,真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开通了道路。
干不了体力活的优茶也没闲着,极力搜索身边有限的东西,看能不能阻挡火势,结果还真在角落里找到了两大袋细沙。
估计是当初用来做沙画的。
也是用这两袋沙,优茶才勉强在两人身边圈出了一块“安全带”。
宫本优茶一直默默计算着时间,清楚地知道沙子还能撑一会儿,然而他还是使劲推了把真田。
“火太大,先走!出去后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但这样的举动却莫名触怒了黑发少年,他反手箍住优茶的手腕,眼神严肃地道:“你先回答我,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宫本优茶抿着唇,冷沉下脸色,双眸像无机质的琉璃珠一样盯着真田,又被对方同样凌厉的眼神瞪回来。
“是不是我不说你就不走了?让火烧死在这儿?”宫本优茶的声音陡然上扬,语气尖利地嘲讽道。
真田无动于衷,将长刀插在两人之间,压着火气淡声道:“你可以试试。”
宫本优茶:……他妈的,真田弦一郎疯了不成?
最后宫本优茶只能闭闭眼,妥协般重复着之前的话:“真田,你现在放下我还来得及。”
如此说着,优茶轻轻挣开了真田抓着他的手。
“啪!”真田虎目怒瞪,当即狠狠一记重锤砸在优茶脸上,低吼着问:“混蛋!你到底在打算什么?!”
“咳咳咳!没打算什么。”
宫本优茶被打得一个踉跄,歪着头哑声说道。
凌乱的头发挡住了红肿的侧脸,他伸出舌尖舔去嘴边的血丝,手指若有似无地点在真田右手中的长刀刀刃上。
“我已经告诉你了,‘他们’有组织有预谋,还有武器,是有备而来,你跟我走在一起只会有危险!咳咳!”
说到最后已是控制不住的激动,宫本优茶感觉胸口一阵憋闷,只好停下来缓了缓,才又说:
“不过以真田你的家庭背景,杀了你只会让警方不死不休地追查下去,所以如非必要,‘他们’不会动你,你还算是安全的,只要我们同时分开露面,‘他们’就不会第一时间狙击你……”
真田听得又想揍人了。
他习惯性地想拉帽檐,抬起手才记起来帽子丢了,只能紧紧握着拳头,不耐烦地打断道:
“所以你要做什么?宫本,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在你心里,警察又是个什么形象?”
宫本优茶叹了口气,苦笑着耸耸肩,“你都猜到了我还说什么?”
“至于警察,呵,若是今天没有你在,还不知道他们日后能不能发现这不是意外……”
“宫本,”真田神色冷肃,右手平举起武.士.刀,左手用粗粝的指腹轻缓而郑重地抹掉刀刃上的黑灰和木屑,“有些话说出口之前,想想你的父亲。”
宫本优茶蓦地噤声,不禁神情一愣,眸光微闪。
父……亲?
真田平淡地说:“我的祖父和父亲、大伯的确都是警察,我也不否认他们的职位高低,但那都是他们的荣誉。”
“在这场正在发生的‘案件’中,你我都是‘受害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真田家绝对不会逾越警局办案的制度,而且退一万步讲,你身为已牺牲刑警的儿子,理应比我更享受优待。””我不清楚因为什么事情,让你对警察的态度如此暧昧,但我们的生命都是一样的重要。”
“宫本警官是那么优秀的刑警,你身为其子,若是因为正义之事献身也就罢了,可我不需要你救!现在还没到真正生死选择的时候,你就如此随随便便‘让’出自己的生命,你觉得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你父亲吗?你觉得我会感激你吗?!”
“宫本优茶,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高尚,现在需要救助的人是你!不是我!”
真田的嗓音没有刻意扬高,却浑厚沉重,又充满了质问和怒其不争,像是一记记重锤似的砸在优茶的背上,压垮了他的坚持。
少年手指发颤地扶着木棍,整个人摇摇欲坠,脸色苍白,但又因为胸中有一口气既气且悲,憋得两颊都泛出不正常的红晕。
“你知道什么!”优茶脑袋空白,嘶哑着嗓子,带着被戳中痛处的脆弱和警惕,像竖着尖刺的刺猬一样,冲真田扎去,甚至忘了身处火场。
“我觉得爸妈死的不明不白!可无论如何就是查不出问题——我没有不相信警察……可就是因为相信,才觉得可怕,那些人杀人的手段,连那么多警察都查不出来!现在他们要来杀我!杀我们!”
“你觉得是你抵得过!还是我抵得过?!”
优茶崩溃地抱着头,琉璃色的眸光像破碎了一样震颤着。
“妈妈已经因为我死了……如果再把你牵扯进来……呜……”
第40章 【VIP】
直到这一刻, 一向沉静温和的少年才暴露出内心真正的恐慌。
“……”
真田怔然地看着情绪爆发后,又拼命压抑自己的宫本优茶,震惊于他话里所透露出的深层含意的同时, 又暗自松了一口气。
能够把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不管这是不是宫本所愿,都会让他心理负担少一些。
而优茶在压住哭腔后,摁了摁发胀的眼皮, 颓然地说:“我已经把幸村牵扯进来了,我不想连真田你也受累。”
“可我已经牵扯进来了。”真田活动了下手腕, 被烟尘熏哑的嗓音不失沉着稳重, “抱歉宫本, 我刚才的话有些重……对你父母的事, 我表示很遗憾, 但你还活着不是吗?”
“只要活着,就能对你想查的事情继续追查下去,这点儿道理宫本你不会不明白。”
真田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扶起踌躇的少年,放缓神色,用难得柔和的语气安慰着。
“是因为我和幸村这两个‘变量’让你害怕了吗?”
宫本优茶紧咬着唇, 环绕着四周的熊熊烈火,烧得焦黑的木质梁柱正在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似乎下一秒就会归为尘烟。
然而大火侵袭带来的恐惧, 远不如朋友会因为自己而受到危险的可能性,来得更让优茶害怕。
无需什么言语表达, 仅看少年隐含紧张的神色, 真田自然便能明白他的想法。
“宫本, 我和幸村没有那么脆弱, 不需要你这种保护。”
真田一边观察着画室大门的结构,一边沉声说着。
他抛下手里的长刀,扯掉早就脏得没法看的白色衬衫,将其撕成道道长条状,再迅速在端口打结、接成长长的一根布条。
“我不会在乎你把我‘拖下水’的事,我想幸村也不会。如果宫本你觉得实在过意不去,就自己亲口告诉他吧。”
冷峻少年的一系列动作都很迅速,宫本优茶低头看了眼地面。
因为主人的过分粗暴,衬衫上的五六个扣子崩得到处都是,有的坠落在他脚边,有的直接崩进火堆里,就此消失不见。
优茶模模糊糊察觉到行动力Max的同伴的意图,不可思议地问:“真田你……你要干什么?”
真田卷了卷手中的布条,试探着布条的韧性和强度,眼神冷肃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身形瘦削的少年,顾自满意地点点头。
宫本优茶警惕地退后一步,“你不会要绑我吧?”
真田挑挑眉,快速扯了下嘴角,极轻又敷衍地笑了一下,说:“你话太多了。”
宫本优茶:!!!
……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种地步的呢?
在被真田弦一郎强行抱着,暴力撞破画室门扉,又跟泥地里的活泥鳅一样,“嗖”地滚过门外狼藉一片的走廊,最终顶着院落里被烧得七零八碎的草坪上的灰烬和余火,一路滚啊滚,“扑通!”滚进灌水的小池潭里的时候——宫本优茶如是想到。
鼻腔里全是弥漫的水汽,一路流到肺泡里,在焦渴干燥的感觉褪去,浑身爽透舒适的同时,又感到短暂的窒息。
“啊咳咳咳!咳咳——”
优茶猛地将脸从水里抬起,四溅的水花在灼热的空气中,化身为一片腾起的白雾。
“真,真田,咳咳咳!”
宫本优茶用眼神急切地搜寻着,当看到什么黑乎乎的一团时,使劲喘了口气,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只手忙脚乱地扯开断裂缠绕的布条,狼狈地从池水中爬过去,捞出一个整张脸埋在水里、身体却一动不动的人。
“真田!真田!醒醒!!”宫本优茶沙哑着声音叫喊,使劲拍着真田的脸,“拜托了!清醒一点!”
如隔世般的几秒钟后,双眼合闭,眉头紧皱的黑发少年,才在优茶几近失声的呼唤中呛咳着吐出几口水,慢慢地睁开眼。
“宫……本?”
“呵,是我!”正打算做人工呼吸的宫本优茶当即惊喜而短促地笑了声,双腿霎时一软,瘫坐在水中,“呼……呼……”
真田眨了眨眼,等眼前的水雾散去后,视线逐渐恢复清明。
“我们……咳,安全了吗?”
他撑着胳膊试图坐起身,下一刻就冷不丁“嘶”地吸了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胸腔。
“慢点儿,”宫本优茶抬手按住真田的肩膀不让他起身,低声道,“可能有骨折,你还是别乱动了。”
勇猛精进的少年承受了“大逃亡路上”大部分的伤害。
撞开大门时、滚过走廊小火堆时、落到草地上时、砸撞到坚硬的池潭石头上时……
虽然穿着优茶的制服外套,也只避开了轻微的烧伤,内里的伤恐怕会更严重。
“拜托了真田,下次行动前先打声招呼好吗?”
即便被真田保护着,宫本优茶也难以避免地受了一些伤,体内残留的药物还没有代谢干净,此时他几乎丧失了全部力气,只能依靠着池潭里的石头,语气飘忽地说。
真田也动不了,干脆就平躺在水中,仰望遥远的天空。
浓黑的烟雾没有停歇,还在不断地向上方升起,遮蔽了朗月星辰,庭院周围的火也并没熄灭,围绕着池潭和他们继续燃烧着,“噼里啪啦”作响,将潭水都烧得温热。
真田轻”哼“一声,笑道:“行动计划不是你安排的吗?撞门,快速通过走廊,然后跑到庭院……”
“对啊,”宫本优茶幽幽地叹息着,“我说的是跑啊。还有,真田你的动作真的好快,都没有一点儿迟疑?”
“你忘了?这里的院落布局与我家一模一样,闭着眼我都能找到路。”
“至于跑,”真田毫不客气地反驳道,“难道宫本警官没教过你吗?如何用最快速、最有效的动作规避危险,实现最小伤亡,这是警校的基础课程。”
“我未来又不当警察,我爸也不想让我当警察。”
今晚已经跟真田谈了不少过去的事,此时再提起父亲,优茶淡淡一笑,充满怀念和平静地说:
“他只教过我,要好好保护我妈,知她冷知她热,这样才能在他不在的时候,照顾好我妈。”
现在想想,那句’不在‘,也不知道是不是父亲对自己的预告。
真田微微侧头,看着情绪低落,却不颓靡的少年,沉默半晌后,提议道:“有时间的话,宫本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我想祖父和父亲会很愿意见到你,当然……”
真田示意优茶仔细倾听大火之外的声音。
“他们此刻应该就在火场外,估计等我们出去后,你就能见到了。”
尖锐而熟悉的警笛声缭绕在上空中,宫本优茶轻笑着调侃道:“那我得向他们赎罪,竟然把他们的宝贝孙子、儿子带入危险之中。”
“你又来了,”真田却没当优茶在开玩笑,反而沉下语气,认真地警告他,“宫本,以后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
“嗨,嗨,”宫本优茶懒懒地睁开眼,感觉身体恢复些力气后,作势要爬起身,说,“我去找找人,免得大家误以为我们还在屋里面。”
“等等,”真田眼疾手快地抓住优茶的胳膊,拦住他,“你确定暗中的人放弃追杀了?”
宫本优茶顿了一下,重新坐下,冷静地表示:“说实话,对于’我还活着‘这件事,我有些疑惑,但也想通了一些事。”
“我并不觉得谋杀之人的枪法很差,以至于这么长时间都瞄准不了我现在的位置,所以,我更倾向于’他们‘有别的考虑。
例如,现在射杀我,等会儿却没时间处理我体内的子弹等等,因为这样一来,‘现场’和‘我’就不是‘完美犯罪’或‘意外身亡’了。”
听到这种推测,真田不禁神情微妙,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难不成宫本你是想说,因为我们在火场里耽误太长时间,反而让他们没时间处理……后事,以至于放弃了狙击的计划?”
“不然还有别的解释吗?”宫本优茶耸耸肩,“哦,还有你这个变数。”
“恐怕他们最开始是想,如果能烧死我最好,哪怕侥幸我没中药,在着火时跑了出来,他们也可以使用别的办法弄死我,再想办法混淆视听。”
“但你的出现却让他们不得不犹豫,我们只讲客观事实——弄死真田你比弄死我的‘后遗症’可严重多了。”
“我们刚才在火场里待到房梁接近倒塌,而火势最烈的时段过去后,就会陷入‘疲软期’。你看看现在,警方已经封锁了现场,消防队也很快就会将火扑灭,他们没有时间杀人了。”
真田的眉目沉凝如墨冰,在想到什么后,脸色愈发难看,言语艰涩地说:“我今天来这个庭院画室,是因为幸村请我帮忙搬东西。”
“这是随机事件,”宫本优茶淡然接口道。“所以说,真田你是变数。”
如果他今天不回来取画,如果今天没有真田,如果刚才真田没有冲进火场来救他,如果他们……
可时间没有如果,世间也没有如果。
如今的结局,说是阴差阳错,也是顺理成章。
一时间,两人陷入无言的沉寂中。
直到此起彼伏的呼声传来——
“真田同学!宫本同学!”
“在这里!在这!快来人!”
“有伤者,快快快!叫担架!”
宫本优茶亲眼看着真田被抬出水潭,又紧急上夹板、送上担架后,才终于舒出一口浊气。
随之吐出的,还有一直吊着的那口气。
“有哪里受伤了吗,宫本同学?宫……宫本!来人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