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什么!”孟惊寒抢先道,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就是这丫头笨手笨脚,药熬得苦了些,妾身一时气恼罢了。律衡哥哥不必挂心。”
江律衡的目光掠过孟惊寒那张强作镇定的脸,并未深究那药汤的来由,他对这位王妃的琐事本就不甚在意。他的视线,反而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跪着的陆薇之身上。
她低垂着头跪在地上,这身形……尤其是那跪伏时脊背挺直的姿态,竟与凫山竹屋里,那个背对着他、守着药炉扇火的瘦削身影奇异地重叠起来。江律衡心头那点模糊的熟悉感再次被勾起,可眼前这张光洁如玉的脸,与记忆中那张布满狰狞疮疤的面容判若云泥。
他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无波:“既无事,王妃好生歇息。本王还有公务。”说罢,转身便走,玄色的衣角在门边一闪而逝。
直到那沉稳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孟惊寒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瘫软在榻上,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狠狠剜了陆薇之一眼,竟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感觉:“算你机灵,下去吧!”
陆薇之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端起空了的药盘,无声退下。转身的刹那,眼底掠过嘲弄。
王府的书房内,烛火跳跃。案桌前的江律衡并未立刻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报,他捏了捏眉心,沉声问侍立一旁的心腹侍卫半斤:“凫山那边可有消息了?”
半斤道:“回王爷,我带人寻遍了凫山半山腰,那间竹木小屋……屋舍尚存,但内只余一个冷透的药炉子,像是主人匆匆离去,。那位老妇人和恩公姑娘,不曾瞧见。”
江律衡握着朱笔的手一顿,笔尖在奏折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消失了?可是那对祖孙看起来清贫十分,离开那山间小屋还能去哪里,莫不是遇见了危险?
危险的念头在江律衡脑中轰开,他厉声吩咐:“派人去凫山再给我找!”
柴房内,陆薇之放下药碗,并未着急回到孟惊寒身边。
孟惊寒如今一不能生育,二不得江律衡喜欢。这对于她来说,是极好的时机。
她要一点点挤入江律衡的视线中,在恰到好处时让他知道自己就是那救命恩人,令他情根深种不能自拔——孟惊寒可以准备着从王妃之位退下了。
如此想着,陆薇之已经悄悄来到江律衡的书房门口,轻叩门板:“殿下。”
“进来。”江律衡抬头,见是陆薇之,“你不在王妃身边伺候,来本王这作甚?”
对上那双纯净的眼,江律衡的心跳似乎漏了半拍。
陆薇之俯首:“回王爷,奴婢特来向您汇报王妃的情况。王妃娘娘虽身有亏空,但奴婢根据王妃体质为其设计了一套调理方案。”
她上前,从袖中拿出一副药方呈至江律衡眼前。
江律衡却无心过问,挥挥手示意陆薇之将方子拿下去。
陆薇之将手收回的瞬间,江律衡仿佛看见一道猩红从余光窜过。
察觉到江律衡的目光往自己手臂上看,陆薇之不着痕迹地挑了挑嘴角。明面上却状似慌忙地将手藏匿于宽大的衣袖下。
那猩红,是她自己在柴房时刻意用烧红的饭勺把柄烫出的伤痕。
“把手伸出来。”江律衡将陆薇之的动作尽收眼底,沉声开口。
陆薇之踌躇片刻,仿佛才下定很大决心般,缓缓撩开一小节衣袖,将小臂露出——细腻的皮肤上深深浅浅烙着红痕,颇有些触目惊心。
确认江律衡看见这些伤痕,陆薇之将手收回,随即便听见江律衡的声音:
“这些伤从何处来?”
见陆薇之垂头不语,立在原地,他又追问:“可是王妃所致?”
陆薇之心下满意。
烫伤自己前陆薇之敷了麻草,所以铁柄触及皮肤没有丝毫痛感,加之伤痕实际很浅,只是她特地用的药膏会在恢复期让伤口看似严重溃烂发红。
“王妃也只是一时心急......”陆薇之说着,直接跪地,“殿下,我家王妃本性不坏,只是性子有些上火。奴婢恳请您千万不要因此对王妃心生嫌隙!”
江律衡冷哼一声:“你倒是对主子一片忠心。孟惊寒这样打你,你都受的住,还为她美言。”
上过战场的人,最注重的就是忠诚。战场上,他需要一个可以将后背完全托付的人。
陆薇之匍匐在地,假意继续为孟惊寒说话,实则越描越黑:“王妃不打骂我们时,对我们这些下人很好......”
“好了。”江律衡打断陆薇之,“本王和王妃,也算是一起长大,她什么性格,本王比你清楚。”
他抬头,目光再次落在陆薇之身上。
这身形,与在凫山山间时,为他疗养煮药的身影无限重叠。江律衡几乎怀疑是自己报恩之心太过急迫,以至于见到个医女都觉得似她。
陆薇之回到耳房,但刚推开门,就闻见一股浓烈的脂粉香,同时混合着未散尽的药味扑面而来。
陆薇之迅速敛去所有情绪,重新挂上那副低眉顺眼的恭顺表情,正准备起身行礼,但是一个黑影挟着风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的面门砸来。
陆薇之下意识地偏头,动作却终究慢了一瞬。
“哐啷——!”
一只茶盏狠狠砸在她光洁的额角,剧痛袭来,滚烫的茶水混着额角新添的伤口渗出的温热血珠,瞬间沿着眉骨蜿蜒而下,模糊了她的左眼视线。几片茶叶湿淋淋地粘在鬓角。
陆薇之来不及痛,立刻跪下,余光瞥见了自己这间被摔得不堪入目的耳房。
“贱婢!”孟惊寒站在屋内,赤红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凝聚了扭曲的怨毒和狰狞,“谁准你跑去王爷的书房的?你是不是想勾引王爷,还是你以为他看你一眼,你就飞上枝头了?做梦!”
秋林立刻上前,恶狠狠地瞪着陆薇之:“小姐,奴婢亲眼看见这小蹄子进了王爷的书房,她一定没安好心!”
温热的血顺着脸庞滑下,最终滴落于冰冷的地面,洇出小片暗红。
陆薇之抬手抚去额角沾着的几片茶叶。
她既然敢去私见江律衡,就不会怕孟惊寒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