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时间好似在此刻戛然而止,唯眼前老王八蛋嘴角那畅快淋漓的笑意一点点的褪去。
万物于他眸中慢慢蒙了层黑,直至最后垂下高傲了一辈子的头颅。
血液的温度穿透她的掌心。
死亡一事对于屠镜这种不正常的非人类而言,不过是去了别的地方开始另外一段旅程。
可眼下她嗓子一阵干涩,双眼泛酸,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回首望向那朝着她一拥而上的名门正派们时,眼底则是波澜不惊,慢吞吞的拔出插在李熵腹部的剑,缓缓站起身。
她脱掉外衫,旁若无人的将其撕成条状,又系在一起,而后把李熵捆好背于身上。
她静静的看着人群,嘴唇蠕动,睨了一眼身上没了气息的李熵,“老王八蛋,我带你回家。”
“杀了她,杀了这个妖女!”
“她连自己师父也杀了,这是个畜生。”
已经伤得站直身子都困难的齐天祥,虽然没能冲上去,却一点没闲着。手指着擂台上的少女,声嘶力竭的嚷嚷着。
他在恐惧,在害怕。
李熵死了,第二个李熵却腾空出现了。
对上少女那双冷若冰霜的瞳孔,齐天祥头皮发麻,若今日再不除掉她,来日死的就是自己了。
纷乱的人群,各大门派,江湖游客,齐刷刷的奔向那年仅十二岁的少女。个个嘴里喊着除魔卫道,眼里却都是阴险算计,和对扬名立万的渴望。
巨大的内力波动震得整个武林盟主府都跟着地动山摇,那无数刺来的刀剑被少女运起内力轻而易举的阻挡了,使得众人只能僵在半空中,再难靠前一步。
她敛了敛神色,翻转手中焕然一新的佩剑,指着离自己最近的天云门长老,嘴角勾起诡谲笑意,“现在该我了。”
轰隆隆!
少女一剑劈去,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震飞了所有人,而那离她最近的天云门长老则是被硬生生的从中间劈成了两半。
鲜血飞溅,人群炸开了锅,对她妖女的称号叫得更加无愧于心,再次朝她发起第二波的攻击。
尚未走远的白云鹤等人也于远处停下了脚步,他们的马车也受到了影响,马儿受惊的踏着蹄。
“这是李先生?”白云鹤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如此骇人的强大气息,除了那位他也想不出第二人了。
莫非方才李先生是诈他们的不成?
楼城盘腿坐在车辕上,尚未从悲伤中抽离,泛红的桃花眼死死的盯着那处,冷静的道:“不是他。”
“还能有谁?”
“屠镜!我的师妹,新一任的天下第一!”楼城难得的说出句人话来。
白云鹤回眸看向身侧安静下来的少年,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个身影来。
小姑娘身形娇小,那时候穿着一身黑漆漆的衣服,亦或者是狼皮缝制的。
他每次去给武老先生送东西的时候,偶尔会遇见,却压根没当一回事,只以为李熵是为了应付天下人而随意收的徒弟。
万万没想到,五年前李熵的无心之举,五年后继承了他的衣钵。
“少主可需要去帮帮你的师妹?”白云鹤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忧的问了句。小姑娘再如何也不过十二岁,那里聚集的除了各大门派,还有不少在江湖上名声赫赫的高手。
楼城静默了一瞬,拒绝了,“不用,回第一峰。”
“是。”
一群死里逃生的人驱动马车浩浩荡荡的逃离了肃州。
而这头的厮杀尚未结束,屠镜杀红了眼,那眸子蜕变成了腥红。
原本还护着齐天祥的人也成了她的踏脚石,少女踩过尸体山海朝着他而来,剑指着他,“我师父曾经提起过和你之间的事情。”
“他说把你当作知己好友,如今他死了,你该去陪他才是。”
“妖女!他勾结邪门歪道,罪该万死。”齐天祥狼狈的往后退,却发现早没了后路。
那些个原本还和他一样想把屠镜置于死地的人,此时此刻也不敢开口了。
躺在地上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一些侥幸活下来的缺胳膊少腿。
而对于没朝她动手的其余人,则是心有余悸的松了一口气,想走,又舍不得如此千载难逢的扬面。
不走,又怕对方杀红了眼祸连己身。
“咱们真不出手么?”
“你去?”
“我不敢……”
“可是再不出手齐盟主就要死了,那可是武林盟主啊!”
他一死,江湖还不得乱了套?
躲起来的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全神贯注的盯着那快要逼疯的齐天祥。
说起来李熵到底有没有和邪门歪道勾结他们也没亲眼目睹,全都是这些名门正派的一面之词。
如今李熵被逼死了却是亲眼所见的,人家徒弟要给师父报仇雪恨丝毫也没什么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天经地义,人之常情。
“姑娘且慢!”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屠镜的剑都落在齐天祥头顶半寸的距离时,一身着灰布衣衫的青年男人及时的走了出来。
他费劲的迈过脚下的尸体,跨过血海,行至屠镜面前时握着羽扇朝对方毕恭毕敬的拱手作揖,“在下玉箫,久闻姑娘大名。”
“你想救他?”屠镜并未搭理他,而是眼中杀意升起,歪了歪脑袋追问。
那躲在暗处的众人也紧张的提心吊胆,玉箫在江湖上的名声极好,但凡那个门派之间有些龃龉都会找他当和事佬的。
办事秉公处理,从不偏袒于谁,再加之言而有信,当得上一声谦谦君子。
他武功平平,倒是写得一手好戏本,坊间流传的不少戏文,话本子都是出自他的手中。
如今这个局面由他出现再合适不过了。
“你说那小姑娘不会连玉箫一起宰了吧?”
“啧……说不准,兴许只是卸掉胳膊腿啥的。”
“……”
众人窃窃私语后一阵沉默,对于屠镜这个人实在是捉摸不透,不敢轻易的下结论。
玉箫紧张的吞咽口水,强颜欢笑道:“在下只是有几句话想说,姑娘听完再做决断也不迟。”
“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如今姑娘大开杀戒,气也出了,怒也平了,何必赶尽杀绝?”
“齐盟主纵有诸般不是,可到底是武林盟主,若他死了,江湖岂步乱了套?”
“李先生的为人在下不敢轻易评论,却也有过数面之缘。”
屠镜静静的听着他对李熵的评价,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在玉箫以为自己成功了的时候,只见她勾起嘴角,“你对我师父的评价很对。”
“他确实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可我却是个追名逐利的人。”
什么?
玉箫稀里糊涂的抬起头,那锋利的剑光闪过他的眼前,少女根本没有要收手的意思,直接取了齐天祥的项上人头。
整齐的割下来提在手中,那血淋沥的头颅看得人一阵惊悚,头皮发麻。
那在暗处窥视的众人也腿软得险些跌倒。
太可怕了,早知如此还不如留着李熵的性命,至少他不会大开杀戒。
本以为逼死的是个祸害,没想到是个善人。
“我今日杀得有些烦了,没死的就先好好活着,等我把我师父的鸡养好了,再回来找你们。”她手朝着擂台的方向用内力一吸,行者剑的剑鞘便朝飞到了她的手中,她一手握着剑,一手提着齐天祥的头颅,踏着虚空而去。
临行前的话却在地上哀鸿遍野的人恐惧得惨叫。
玉箫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自此屠镜一战成名,毫无悬念的成为了新一任的天下第一。
江湖大乱,无数高手葬身于武林盟主府的消息于江湖上,乃至朝堂中都传遍开来。
年仅十二岁的少女提着齐盟主的头颅凭空消失了,无人知其踪迹。
……
屠镜回到第一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天气炎热,她就直用内力维护着李熵的尸首避免腐烂,下雨就用内力躲避雨水。
竹屋依旧是那时的竹屋,她呆呆的站在院子内许久,耳畔都是各种牲口的叫声。
宽敞又明亮的竹屋内却再也没有人出现,懒洋洋的斜倚在门前,手中捧着一把瓜子细嚼慢咽,张口就嚷嚷着吩咐她。
“小王八蛋,还不去把鸡喂了。”
映入眼帘的只有楼城和他的那群狗腿子。
无视这群人的存在,屠镜把背上的李熵放下,转身去了厨房拿了块长宽适宜的木板。
于她的回来白云鹤很是震惊,默默的吞咽口水,看着她手中提着的黑色布袋有些好奇的同时,也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这姑娘邪气十足,让人实在是不敢靠近。
众目睽睽之下,她于院中找了块最为合适的地方,拍了拍那棵巨大的梨树,上头已经挂满了青悠悠的果子,于阳光下微风中轻轻的晃荡。
往年这上头的果子等不到成熟,就被李熵扫荡一空的用来泡酒了。
轰!
下一瞬轰鸣声响起,那梨树下多了个巨大的坑,是她用震出来的。
众人震惊之余,楼城面色如常的走了过去,捡起地上的木板,用匕首刻了几个字。
屠镜则是把李熵扛着放进了坑中去。
两人默不作声的配合着,好似不是死了师父,只是在葬一只阿猫阿狗。
“少……”
白云鹤想要上前,却被陆赟阻止了。
他朝着对方摇了摇头。
白云鹤这才退了回去,他们不能再继续待这里了,武先生那边还等着他们汇合呢!
当初少主被带走,武先生被打晕,如今还在养着。
李熵的坟墓很快就堆了起来,木板也随之插在上头,很潦草的葬礼,既没有纸钱焚香,也没有供果。
只有一颗血淋沥的头颅作为祭品,在扬的诸位都是见过齐天祥的,所以在瞧见此情此景的时候心底一阵发毛。
楼城看着仇人头颅近在咫尺,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没能死在他手中,真是齐天祥最大的福气。
比起屠镜杀人的干脆利落,楼城更喜欢折磨,看着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表情便觉大快人心。
作为李熵的徒弟,两人连哭泣都没有。
沉默的在他坟前磕了三个响头,便站起身来。
“我要离开这里。”
屠镜径直走向杂货间准备给鸡喂食时,楼城的声音于身后响起。
她脚步一顿,淡淡的哦了声,“慢走不送。”
楼城没再多言,倒是白云鹤起了想拉屠镜入伙的心思。这姑娘武功如此高,小小年纪便登峰造极了,若是能成为他们的助力,那岂不是事半功倍。
他看着少女忙活的身影,上前毕恭毕敬的拱手,“屠姑娘,如今李先生已死,你一个人留在此处也不安全,不如同我们一道离开吧?”
“你是少主的师妹,与少主在一块,也有个照应。李先生九泉之下也能瞑目的。”
见他恬不知耻的把李熵搬出来,屠镜挑了挑眉,直白的道:“你想拉我入伙?”
“……这……”白云鹤虚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自作多情,白先生不过是看你一人可怜罢了!”楼城上前推开了白云鹤,讥讽起来。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也是如此想的,但屠镜不会同意的。
小畜生可不是什么顾念师兄妹情谊的人,他也不是。
“哦!”屠镜又是面无表情的哦了声,而后走到鸡圈旁边喂起鸡来。
众人唧唧歪歪的说了一堆,楼城抱着他的佩剑与他们一道离开了。
陆赟则是选择了留下来,他年纪大了,既不能伺候先生,也帮不上少主。
此处山清水秀,什么都有,他想留下来,就当是给少主尽心看守李先生的坟墓了。
对此屠镜并没有反对,陆伯做菜好吃。
走到翠竹小道上时,楼城停下脚步心情沉闷的看向那小小的土坡。
张狂了一世的人,如今还没有他的膝盖高了。
“少主……”白云鹤低声安慰,“节哀。”
李先生的死大家都很难过,他为夫人,为少主做了太多太多了。
如今也是为了夫人和少主送了性命的。
楼城傲娇的扭过头,冷冰冰的道:“有什么可伤心的。”
他这一走,两人五年没再见过面。
而屠镜也确实在山上养了五年的鸡。
一向天赋异禀的她硬生生的在此事上栽了数个跟头。
刚开始养鸡的第一年,下的蛋愣是孵不出小鸡仔来,为此她还特意的去山下的镇上求教。
而五年来,在养鸡上颇有成效的屠镜也多了一件工作。那就是时不时的带着长大的老母鸡,大公鸡,又或者是鸡苗下山贩卖。
江湖上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唯独有一点没变,那就是关于她的事迹流传的越来越广泛。
直到段归禹奉命前来江南临边的一个小镇上寻找一个逃窜的邪教之人时,和她撞上。
此时的屠镜正蹲在马路牙子边上,守着鸡笼和旁边的老妪闲聊。
最后老妪被她气得鼻孔朝天,骂骂咧咧的提着菜换了个摊位。
屠镜则是因为没能聊得畅快而感到遗憾的啧了声,继续叫卖起自己的鸡来,熟悉的声音让路过的段归禹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屠师妹!”他难以置信的走过去,确认是那个人后,大吃一惊。
坐在小凳子上的屠镜懒洋洋的掀起眼皮子,“买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