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烟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迷茫。
她一侧目,正瞧见太医在她胳膊上密密麻麻扎了好些针。
太医见她醒了,大惊失色。
胡玉烟下意识去摸自己小腹,那里一片空荡。
她已然清醒,知道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有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见她坐起,连忙惊喜地奔上前。
“烟儿可算醒了……”
来人却是严子虚。
“舅舅。”胡玉烟没想到能见到严子虚,勉强勾起一丝笑意,淡定的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她看向窗外灰蓝的天,一时间无悲无喜,只是莫名地觉得每一根骨头都在回响疼痛。
“此处是宫女的住所,烟儿往后就住在这里。淑妃胡氏已死,这是陛下的意思。”严子虚盯住她,关切道。
胡玉烟只是点点头,目光低垂,片刻后问道:“十三殿下如何了?”
严子虚实话实说,“十三殿下受了伤,如今还下不得床。”
他顿了顿方又道:“陛下回宫知晓此事,当夜去了长宁宫砍下了高氏左臂,高氏已不治身亡。”
胡玉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霎时瞪大了眼,满脸尽是不可置信。
严子虚担心她受刺激,忙道:“烟儿莫怕,已经过去了。”
胡玉烟的眼眶蓄满泪水,又不停地溢出,“陛下,他……他……”
她张了张嘴,喉头哽咽,却不知该从何问起。赵长曙杀了高氏,要如何向上官家交代?上官楚敢毒杀赵子明,接下来又会如何对付赵长曙?
“陛下如何了?”
严子虚沉默半晌,苦笑着道:“今日皇后出殡,陛下亲自披麻戴孝,捧灵位,步步叩首,亲送十里。”
胡玉烟嗤笑出声,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上官楚占着摄政大臣的名号,却是实际上的帝王,他们赵家兄弟算什么东西,可废亦可杀……她又算什么东西?
赵长曙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寝殿,一脚踏入门槛,便将满身丧服扯扯拉拉地撕得粉碎。
那素白的衣料在他指下脆弱得像一张纸。他将那些碎布一把丢进火炉里,火焰哧的一下窜起,将那点白吞噬殆尽。
那一夜之后,他再没有上朝。
宫门重重紧闭,谁来也见不到他一面。每日只听闻寝殿中传来酒壶翻倒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细碎而执拗。连贴身近侍也只能在门外伺立,不敢上前劝阻,只能任由他一杯又一杯,饮得天昏地暗。
有人说陛下疯了,也有人说皇后急病离世,陛下情深不能忘断。
上官楚很自然地行监国之职,朝政大小事宜都一并交予他处理。
很快就入冬了,赵长昭修养了一月有余,总算下得床。他执意不用宫人搀扶,寻来一副拐杖,步履蹒跚地向君王寝殿走去。
赵长昭心中叹息,知道皇兄将自己困在殿中,谁也不见。他原本只是想来看看,却没想到门竟然开了。
“皇兄……”
他刚踏过门槛,一个踉跄,竟直接扑进一人怀中,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赵长曙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撞得连退几步,险些双双摔倒。他闷哼一声,勉强站稳,拍了拍弟弟的肩。
“秀郎,沉了。”
赵长昭扶住门框,定定望着赵长曙。短短两月,兄长竟已憔悴至斯。
赵长曙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空杯掷在地上,瓷碎声清脆刺耳。他披散着头发,身穿一件松垮的明黄外袍,腰间束带也未系紧。
赵长曙的面容未曾修饰,清冷中透出枯槁之色,明明还不到而立之年的天子脸上丝毫寻不到少年人的精气神。
整个人像是被时间抽去了骨架,只剩一副疲惫的皮囊。
“皇兄。”赵长昭欲上前搀扶,却被他抬手拂开。
赵长曙寻了块干净地方席地而坐,仰头望着赵长昭,道:“我出殡那日,你躲进我的棺材里。”
“皇兄!”赵长昭惊得上前一步,不慎踢倒了地上的酒壶,酒液溅出一地辛辣。
赵长曙扬手止住他的话头,继续道:“玉烟混在殉葬宫女里,闭陵第二日,你们从右侧小门进地道再出去,朕都安排好了。”
他笑了笑,扬手一挥,语气轻快得仿佛只是在谈一桩闲事,“天地之大,你替朕好好看看。皇兄这一生,从未踏出过元都一步。玉烟还年轻,她若愿意再嫁……你就是她的娘家兄弟。”
说罢,他凑近赵长昭,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带着醉意打趣:“若是她受了委屈,你虽是朕的亲弟弟,朕也要打你屁股。”
“皇兄醉了!”赵长昭一把抓住赵长曙的手,“皇兄千万爱惜身体。”
赵长曙顺势将他抱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早醒了。”他低声道,忽然安静下来,“只是……上官楚不想我活,也罢。其实这些年,我也不知是怎么熬下来的。累了,真的累了。如今,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说罢,他干脆翻身躺倒,头枕着自己的臂弯,闭上眼,像个寻常醉汉。
“皇兄,别说胡话!”赵长昭慌乱地抓着他袖子摇晃,不愿接受爱戴的兄长成了这般模样。
赵长曙却摆摆手,从腰间扯下一物,随手抛给赵长昭。
“传国玉玺你带走,不能留给上官楚。”
他闭着眼,嘴角微扬,像是在梦里笑。
“该说的都说完了。朕就在这儿躺着,等上官楚来杀我。”
赵长昭攥着衣袖的指节已经泛白,任他如何哭求,赵长曙只装死般躺倒在地,毫无反应。
直到一个宫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十三殿下,您快些离开吧,上官大人来看陛下了。”
赵长昭双目赤红,猛得转过头,咬牙切齿道:“我要杀……”
赵长曙从地上坐起,一把掐住他的手心,眼神清明起来。
他抬手,替赵长昭拭去脸颊上的泪,声音轻得几乎要随风散去。
“快走。”
赵长昭离开之时,先入目的是一双靴。
“阁下是?”上官卓昂问道。
赵长昭僵直着脊背,却将脖颈弯了下去,怯怯地道:“我是圣上的亲弟。”
上官卓昂的眼神亮了亮,随意拱手道了声殿下,便擦着他的肩膀离开了。
他看着上官卓昂入得大殿,又守在殿外见着他与赵长曙待了半炷香的时间。
赵长昭只觉得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踏出殿门的。
许多年后,这一幕曾数次出现在赵长昭梦中,他明明不曾看见自己离开时兄长的神情,却偏偏在梦里数次被演绎,或温柔带笑、或失望落泪、或愤怒嗔怪。
他梦中一遍遍回头,却总也追不上那扇门内的身影,直到梦醒。
宫中的梧桐叶由绿转黄,又被秋风吹得七零八落,赵长曙将自己困于幽阁,既不见人,也不言政。章奏无一不经上官楚之手,百官进退,皆看他一人颜色。
无人再敢言“圣意”,只道“上官府定夺”。
冷风拂过殿廊,吹得垂檐风铃作响,声声清寒如泣如诉。
胡玉烟沉睡在榻上,眉头却始终未曾舒展。
忽而,她轻哼一声,骤然睁开眼,仿佛被什么从梦境中生生拽出。
一炷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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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胡玉烟裹着斗篷,立在寝殿外。她抬手,轻轻叩门三下,声音不重,却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片刻后,殿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仿佛有人在酒盏间动了一下,又像是谁抬头看了她一眼,却终究未开门。
她缓步靠近,隔着那扇紧闭的殿门,轻声唤道,语气里已带了哭腔:“长曙……”
门内沉默良久,才传来赵长曙低哑的声音:“玉烟伤痛未愈,更深露重,快快回去……”
她声音轻得像落雪,末了又道,“陛下,你快将门打开,让我看看你……”
殿中,赵长曙手中把玩着一支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暗地映照在他憔悴的脸上。他望着那扇门,眼神空落落的,声音亦如风中残烛,“我将赴极乐……我不要入帝陵,不愿与高氏同穴……无颜见君父,更无颜再见你。阿烟……是我对不住你。”
他的声音染了重重的哭腔,“阿烟,是我对不住你,若早知是如此结局,我绝不误你终生,我……实在无颜见你……”
胡玉烟泪如雨下,她抬手徒劳地捶着门框,颤声喊道:“舒郎,你我之间何谈相怨?你不要我了吗?”
赵长曙的笑低哑苦涩,像风中折枝:“玉烟,非我背诺,若早知自己命数,我绝不求君父向你家提亲。我命薄情深,是孤鸾命,不入轮回……若有来生,我们也不要再相见了……”
“赵长曙!”胡玉烟嘶声喊着,拼命砸门,“你把门打开!”
借着月光,赵长曙透过纸窗,看见那道纤弱的身影。他将手覆上窗纸,却只感到一片冰凉与遥不可及的距离。
“玉烟别哭……”他哽咽着低声道。
胡玉烟终是支撑不住,滑坐在地,背脊倚靠在那扇厚重的门上。她的手无力地垂落,声音轻如梦语:“舒郎……我冷……”
门内人不答话,胡玉烟自顾自地说道:“年少时,父亲说要将我嫁与你,我是欢喜的,我悄悄绣了嫁衣,可王府送来了特制吉服,我没能穿上。后来命运弄人,我曾怨过,恨过,哭过,我捧着那件嫁衣,坐在残灯下缝了又拆,拆了又缝,最后终于放下针线……如今再想起,心中竟无波澜。”
“我的孩儿没了,我在人世也无甚惦念。”
“赵长曙,你便答我一句——可愿说我与你缘尽情绝?可愿说我再不为你结发之妻?可愿说你我旧日深情,不过镜花水月?”
胡玉烟复又用力砸了一下门框,“赵长曙,我自始至终未曾怨过你,你却总是避我。我心中寒冷如你,疼痛如你,你说不忍见我苦楚,可你这般回避,才最教我生不如死……”
屋内人始终没有答话,夜风冷冷,胡玉烟的身子一寸寸僵硬起来。
“赵长曙,我走了……”
门内一片死寂,唯余风声穿堂而过,将两人哀恸的心事,一寸寸吹散在这无边的夜色里。
胡玉烟仍靠坐在门前,泪眼模糊中,只觉殿内一阵异响。
风透过门缝吹入殿中,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焦灼气味。
胡玉烟猛然警觉,身子一颤,几乎是爬着扑到门前,拍门声几欲碎裂指骨:“赵长曙!你在做什么!”
殿内火光骤起,映红了窗纸,宛如落日烧破长空。
“赵长曙!”胡玉烟哭喊着拍门,声声哀绝,早有宫人惊动,奔去寻人。
不多时,一群内侍与禁军奔至,破门而入,只见殿中火舌狂舞,书案、帷幔皆已陷入火海,赵长曙披散着发,已倒在地毯之上。
“快救陛下、快传太医!”人群惊乱,四下奔走。
赵长昭不知从何处赶来,忙捂住一个劲想往火堆里冲的胡玉烟的口鼻,将人往后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