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兴站在老君身侧，俯瞰着脚下这座灯火辉煌的都城。
万家灯火，灿若星河，每一盏灯光背后，都是一个家庭，都是他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这位刚刚登基的新皇，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他能感觉到身旁这位青年，身上散发着一种与天地同在的渊深气息。
“皇帝陛下。”
老君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入李兴耳中。
“你如何看待，人与妖精？”
李兴心中一震，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
“前辈。”
“在晚辈看来，妖精，天生地养，寿元悠长，实力强大，像是……被上天所偏爱的孩子。”
“而我们人，生来孱弱，寿数不过百载，终究是一介凡人，生杀予夺，很多时候，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他说着，微微苦笑了一下。
“晚辈其实一直不甚明了，为何拥有如此伟力的妖精，没有选择统治我们凡人？”
这是一个帝王最直接，也最现实的疑惑。
卧榻之侧，岂容鼾睡？
更何况这鼾睡的，是一头随时能将自己撕碎的猛虎。
老君闻言，转过头，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人当中，亦有强大的存在。”
他目光转向殿内，那个正在跟玄离抢最后一块排骨的姜明，还有那个趁机夺走排骨的无限。
“例如你的挚友无限，我的徒弟姜明，他们都是人阵营的强者。”
“至于你说的，妖精为何不统治人……”
老君的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的黑暗。
“那是因为，被妖精所统治的国度，将失去所有的潜力，最终沦为一潭死水。”
“一潭死水？”李兴不解。
“譬如北域。”
老君淡淡吐出两个字。
李兴的瞳孔微微一缩。
北域！
他当然知道！
那是盘踞在中州北方的一片广袤土地，那里是真正的蛮夷之地，混乱，野蛮，落后。
数百年来，北域国度的人也没少南下侵扰，烧杀劫掠，是历代中州王朝的心腹大患。
哪怕是如今兴朝初立，百废待兴，李兴在军事规划上，也将抵御北域入侵列为了最高级别的国策。
他从未想过，北域的落后，竟是因为妖精的统治。
老君继续道：“人，之所以为人，在于其创造与可能，你们会耕种，会织造，会建造城池，会钻研百工之术，会著书立说，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迸发出连神明都为之侧目的力量。”
“而被妖精圈养起来的人，只会失去这一切。”
“他们不必思考，不必创造，只需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被安排好的劳作，最终，整个族群的灵性都会被消磨殆尽。”
“比起中州，北域不止落后了一星半点，这样的文明，毫无价值。”
一番话，如暮鼓晨钟，狠狠敲在李兴的心上。
他原以为的人妖之别，只是力量的差距，却没想到，背后竟是关乎文明存续的深层逻辑。
“晚辈……受教了。”
李兴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探寻。
“那……像前辈您这样……愿意与人交流，且不干涉凡俗的神明，多吗？”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一个老君，可以成为朋友。
但如果有一百个、一千个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的神明呢？
老君似乎看穿了他的忧虑，笑了笑。
“皇帝陛下不必如此担忧。”
“妖精有妖精的规矩，人有人的规矩，两者并不冲突。”
“我希望你明白，不要因为个别妖精的恶劣行径，就仇视所有的妖精，妖精与人一样，有好有坏，无法一概而论。”
“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想要将对方完全消灭，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唯有共存，才是唯一的真理。”
“这也是我的理念，也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
李兴听着这番话，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与不安，终于烟消云散。
他对着老君，郑重其事地，深深行了一礼。
这一礼，无关君臣，无关人妖，只是一个后辈，对一位点亮了前路的智者的由衷敬意。
“晚辈，明白了。”
老君坦然受了他这一礼，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李兴。
“皇帝陛下心中，可还有疑问？”
李兴摇了摇头。
“没有了。”
老君脸上的高深莫测瞬间褪去，恢复了那副慵懒随意的模样。
他拍了拍衣袍，理所当然地说道：“那我们回去吃饭吧，菜要凉了。”
“啊？”
李兴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刚才还在谈论着关乎天下格局、人妖未来的宏大命题，言谈间尽是掌控乾坤的智慧与威严。
怎么一转眼，就切换到“回去吃饭”这种再寻常不过的模式了？
这画风变得也太快了吧！
看着老君已经转身走向偏殿的背影，李兴先是一愣，随即，他忽然摇了摇头，失声笑了出来。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神明吧。
于九天之上俯瞰苍生，也于红尘之中品味烟火。
他快步跟了上去。
……
当老君和李兴推门而入时，迎接他们的，是一片风卷残云后的杯盘狼藉。
姜明、李清凝、玄离、无限四人，正瘫坐在椅子上，一个个脸上洋溢着酒足饭饱后的满足。
看到老君和李兴进来，四人动作一僵。
尤其是李清凝，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玄离则打了个饱嗝，毫无愧疚之意。
无限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里也闪过一丝……尴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名为“社死”的气息。
“咳咳。”
还是姜明脸皮厚，他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打破了沉默。
“师父，皇帝陛下，你们谈完了？”
“不好意思啊，我们几个没刹住车，一不小心就给干完了。”
“没事儿！你们稍等片刻，我再去炒几个菜，很快的！”
说着，他就要往厨房跑。
“我来帮忙！”李清凝连忙起身。
“我也去！”玄离抹了抹嘴。
无限更是直接，默默起身，收拾起了桌面上的碗筷。
李兴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嘴角抽了抽，之前在心中建立起来的对仙人神明的高冷印象，此刻碎了一地。
原来……仙人也抢饭吃啊？
……
四人一窝蜂地涌进了偏殿隔壁的房间。
姜明也不耽搁，心念一动，直接将灵质空间内那枚核桃大小的“时轮”唤了出来。
时轮滴溜溜地悬浮在半空，散发出柔和的微光。
“时间加速！”
嗡——
无形的波动以时轮为中心扩散开来。
在厨房之外，一切如常。
但在厨房之内，一个独立的时间领域已然形成。
“开工！”
姜明一声令下，四人立刻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高效地运转起来。
“无限，那边那块五花肉，切成薄片！”
“好。”无限应了一声，手持厨刀，刀光闪烁间，一片片肉片便整齐地码放在盘中。
“玄离哥，生火！对，就是这个火候，文火！不是让你把锅烧穿！”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玄离撇撇嘴，蹲在灶台前，嘴巴一张，一缕恰到好处的火苗精准地舔舐着锅底，俨然一个完美控温的顶级煤气罐。
“师姐，青菜洗一下，还有那个盘子递给我！”
“来啦来啦！”李清凝哼着小曲，手脚麻利地清洗着蔬菜，顺便把摆盘的工作也一并包揽了。
而姜明，则站在灶台前，手持锅铲。
颠勺、翻炒、调味，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锅中火焰升腾，香气四溢。
……
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被烹饪出来。
在时间加速的领域内，他们忙活了足足一个小时。
而对于外界来说。
李兴只是感觉眼前人影一花。
下一秒。
当姜明四人说说笑笑地从厨房里走出来时，他们身后的餐桌上，已经重新摆满了七八道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全新菜肴。
从空无一物到满汉全席，只用了一秒。
李兴：“……”
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甚至觉得，这帮神仙用这种毁天灭地的能力来做饭，还挺……接地气的。
老君早已从容地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麻婆豆腐，满意地点了点头。
“来来来，都别站着了，吃第二轮！”姜明热情地招呼道。
这一次，气氛彻底放开了。
李兴也不再拘谨，终于动了筷子。
当第一口菜肴入口，他眼睛瞬间亮了。
好吃！太好吃了！
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
“你又抢我鸡腿！”玄离怒目而视。
“……你慢了。”无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吐出三个字。
“小师弟，你尝尝这个鱼！”李清凝给姜明夹了一筷子鱼肉。
姜明端过碗接过师姐夹的鱼肉，然后说道：“谢谢，师姐你也吃菜....”
李兴看着这热闹的一幕，又看了看身边慢条斯理的老君，再看看那几个为了最后一块红烧肉差点打起来的活宝。
他忽然觉得，这个刚刚建立的，名为“兴”的新朝，未来或许会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