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阳韫用美食招待了他们三人。
甜软糯叽的老式糕点,入口即化,杜筠溪轻轻咬了一口,享受地眯起了眼。她喜欢老祖宗的泽兰堂,这里有她熟悉的药材香气,有外面寻不到的精致点心,更重要的是,每次来时,似乎天气都格外眷顾这里,院中总是洒满阳光,暖意融融。
这是她为数不多能够真正放松的时刻。
谢阳韫正拉着扬长青的手,慈爱地问着他的近况,嘱咐他往后要多来棠府走动。扬长青第一次以真实身份与这位长辈相处,发觉竟比想象中更为投契。他望着老人家熟悉的眉眼,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记忆中母亲模糊的轮廓,只是谢阳韫多了满头银丝。
他终究没能按捺住,轻声问道:“祖母…可有在外闯荡江湖的女儿,或是族中其他年纪相仿的晚辈?”
扬长青对父亲扬刀所讲述的父母爱情故事深信不疑。父亲说,他与娘亲相识于江湖,她人称“月下狐”,为避仇家,化名桂娘,一家人才隐居于通州县。可惜自他记事起,母亲便体弱多病。在他印象里,母亲丝毫不似江湖女子,反倒更像书香门第的闺秀,书画俱佳,即便缠绵病榻,也从未松懈过他的课业。
谢阳韫闻言笑了起来,带了几分期许问道:“我本家便是江湖世家,族中儿女大多在外闯荡。怎么,你可是在外头见过我谢家子弟?”
扬长青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心底那份蠢蠢欲动的好奇与渴望,低声道:“晚辈曾见过一位与祖母容貌极为相似的女郎。”
谢阳韫笑容微敛,低头沉吟片刻,脑海中掠过几张亲眷的面容。族中确有几个晚辈与她略有相似,但若说“极为相像”……她起身转入后堂,不多时,捧了一幅卷轴回来。
趁这间隙,棠寒英迅速倾身,在扬长青耳边低声说道:“我知晓你要说的是谁。祖母年事已高,经不起刺激。因此待会儿你无论看到什么,都必须否认。”
他不提醒倒罢,此话一出,扬长青与杜筠溪皆意识到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未等他们细想,谢阳韫已捧着那幅略显陈旧的画卷回来了。她极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发颤的手指却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小青儿,你来看看,”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你说的,可是画上这位女郎?”
泛黄的宣纸徐徐展开,三人不约而同地围拢过去。
画中女子俏立于一架繁花缠绕的秋千旁,一袭杏子黄裙衫,未施粉黛的脸庞青春明媚。她口中轻咬着一支画笔,唇角微翘,笑眼弯弯,正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年岁。
气质迥然不同,但那五官眉眼,却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扬长青瞳孔微缩,盯着那画像,一时竟怔在原地,哑口无言。
杜筠溪对他再熟悉不过,见他如此反应,心下顿时明了——他认得画中人。她再次细细看向画中女子,那与祖母极为相似的容貌,再联系扬长青的身世,她垂下眼帘,心中已隐约有了猜测。
当年她随父亲迁居通州县时,扬长青的母亲已病入膏肓。她只在病榻前有过匆匆一瞥,加之年幼,记忆早已模糊。如今看来,恐怕正是画中之人。她忍不住又悄悄对比了一下扬长青的侧脸——他的眉眼,的确与画中女子有几分神似。
“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仅凭一幅画认人,怕是有些为难扬公子了。”棠寒英立在一旁,神色平静地开口,同时不着痕迹地瞥了扬长青一眼,“扬公子,可看出什么了?”
扬长青猛地回神,喉结滚动了一下,硬生生压下翻涌的情绪,面无表情地摇头:“是有些相似……但并非我所见之人。”
谢阳韫眼底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她慢慢卷起画轴,用绸带细心系好,语气怅然若失:“这是我的小女儿。当年她执意嫁给辛卫天,二人也算登对。只可惜后来两家结怨,连累她也卷入这些是非当中。我始终觉得对不住她,不该让她卷入她阿姐的那些恩怨里去。如今她生死不明,棠辛两家的旧事,也成了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哎……”
棠寒英上前扶住她单薄的肩膀,低声劝慰:“祖母,保重身体,切勿多思多虑。”
离开泽兰堂后,三人一路沉默。杜筠溪不时悄悄看向身侧的扬长青。他本就寡言冷峻,此刻更是周身都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整个人仿佛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甚至有些浑浑噩噩的感觉。
杜筠溪心下不忍,正欲开口,指尖却骤然一紧——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
棠寒英不知何时走在她的身边,他的手指冷白如玉,修长纤瘦,从她的指缝之间强势地插入,很快便成了五指紧扣无法抽离的姿势。
他今日穿着一袭广袖长袍,垂落的袖摆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了两人交握的双手,以及那悄然滋生的旖旎。他趁着杜筠溪还未反应过来,凑近她说道:“不如先让他独自静静。”
话落,棠寒英感受到掌心那纤柔的手指先是微微一僵,随即仿佛失了力气般柔顺下来,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更紧地握住了她,不容她退缩。
棠寒英将人拉住之后,目光却轻飘飘地掠向侧前方那道略显孤寂的背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神色。掌心握住的柔软微微颤了颤,终究没有再试图抽离。
廊外阳光正好,将三人前后不一的身影拉得细长,交织在一处,恍然间,竟有些分不清彼此。空气中弥漫着尘埃的味道,夹杂着未尽的言语、刻意的靠近、难以言明的关切,以及在那宽大袖袍遮掩下,越来越滚烫的指尖交缠。
终于回到竹苑,四下无人,唯有一地被昨夜风雨吹落的青碧色竹叶。
扬长青猛地停住脚步,背对着他们,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粗粝的砂纸磨过:“我待会就去国舅府一趟。”
他并未转身,仿佛这句话不是对任何人说,而是对自己下的一个决断。通州县、扬刀、病弱的娘亲、化名为江湖女子“桂娘”、还有画轴上那个笑靥如花的谢家小女儿……所有碎片在他脑中疯狂冲撞,拼凑出一个他从未想过、也无法承受的真相。辛卫天——那个与棠家为敌、手段狠戾的男人,初见面就将铁弓利箭对准自己的男人,很可能与他血脉相连。
杜筠溪心中一紧,下意识想抽出手上前,却被棠寒英牢牢锁住。他抢先一步,声音平稳无波,甚至带着点冷淡的审视:“你打算就这样去到辛卫天面前?怀揣着怨恨质疑的情绪,去当他的儿子?”
这话尖锐得不近人情,像一把冰锥,直刺扬长青最混乱的痛处。
扬长青霍然转身,眼底赤红,积压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死死盯住棠寒英,语气冷硬:“这与棠公子何干?我的去留,何时需要向你禀报?”
“你的死活自然与我无关。”棠寒英眉梢都未动一下,袖袍下的手指却暧昧地摩挲了一下杜筠溪的指尖,语气轻慢,“但你若蠢到自投罗网,牵连了棠府,牵连了……不该牵连的人,我便不得不管。”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杜筠溪。
杜筠溪瞬间明白了棠寒英的用意——他用最糟糕的方式,激将也好,嘲讽也罢,是想逼扬长青冷静,逼他看清前路的危险。可这方式太过伤人。
“凌疏!”她忍不住低声斥道,用力想挣脱他的手。
这一声“凌疏”叫得自然,却让两个男人同时一怔。
扬长青看着他们之间那即便隔着衣袖也能察觉出的亲密牵扯,看着杜筠溪脸上那抹因棠寒英而起的急切薄红,心口像是被狠狠剜了一下,比方才知晓身世更为刺痛。原来在他彷徨无措时,他们之间已是这般光景。
棠寒英因她那一声脱口而出的称呼,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喜悦,但看向扬长青时,语气依旧冷然:“怎么?被我说中了?除了逞匹夫之勇,你还会什么?”
“你!”扬长青额角青筋跳动,手猛地按上剑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
剑拔弩张之际,杜筠溪猛地用力,终于甩开了棠寒英的手,一步跨到两人中间,抬手摁在扬长青的剑柄上,直面他冰冷锋锐的杀意。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温柔的坚定,瞬间打破了那紧绷的、充满对抗气息的氛围:“阿青!”
她看着他赤红的眼睛,放缓了声音:“我知道你现在很乱,很痛。想去弄清真相,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人能拦你,也不该拦你。”
扬长青按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杜筠溪继续道,目光清澈而真诚:“但正因前路未卜,才更不能贸然行动。对方势大,辛卫天是何态度犹未可知。你需要的是一个周密的计划,是能护你周全的后路,而不是一头撞进去的满腔孤勇。”她顿了顿,声音更柔,“你的命,很珍贵。至少……对我和……对我们而言,是。”
她巧妙地将“我”字换成了“我们”,悄然将一旁一脸漠然的棠寒英也包含了进去。
棠寒英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他体验过这个少年武力值超强又健全的人生,知道这样一条健康年轻的命是多么鲜活,也是他此生最渴盼却无法得到的东西。他别开脸,终于没再出言讽刺。
扬长青周身凌厉的杀气,在她的温言软语中,一点点消散下去。他望着她,眼中的赤红渐渐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
杜筠溪看着他,忽然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像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阿青,无论你是谁的儿子,你是扬长青。是那个会在通州县护着我爬山、会因为我一句想吃糖人就偷偷去买、会为了承诺拼上性命的扬长青。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待会我跟你一起去国舅府。这是你人生当中很重要的时刻,我会陪着你一起。”
扬长青深深地看着杜筠溪,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心里。许久,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按在剑柄上的手也垂了下来。他没有看棠寒英,只是对杜筠溪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好。”
“算上我。”棠寒英站在一旁,忽然开口说道。他眉眼平静,看着他们两个人,“辛氏兄妹害死了我的双亲,还有我的两位姨母,棠家早就与他们结下死仇,不死不休。”
他的脸庞苍白清泠,整个人立在阳光之下,却仿佛笼罩在雾蒙蒙的潮湿水汽里。
三个被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人围坐在竹林之下的石桌边,开始商议接下来要走的路。
因为不想惊动到祖母,棠寒英没有叫上棠安和谢池草,而是轻车熟路地带着杜筠溪和扬长青二人来到一面爬满青藤的砖墙。
杜筠溪讶然地看着面前向来矜贵文雅的世家公子,他动作利落地翻墙,似乎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
对此心知肚明的扬长青并不戳破,他接着翻到墙头,然后弯腰朝杜筠溪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了上来。
杜筠溪出门前特意换了方便干活的束袖齐踝裙衫,腰间挎着一条装着银针和药物的褡裢。少年健壮结实的手臂半抱着她,身上似乎也沾染了淡淡的药味和青竹叶的味道。
先翻墙过来的棠寒英站在另外一边,仰头望过来,温声说道:“筠溪,往这边跳,我会接住你。”
杜筠溪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跳下来,根本不需要他们的相助,但不等她说些什么,扬长青已经面无表情地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带着她一同跳下了墙头。
他轻功极好,落地时几乎悄无声息,杜筠溪只感觉自己眼前的风景一晃,等她视线清晰的时候,人已经稳稳落在平地。
原本箍住她腰身的手悄然松开,扬长青率先走在前面,说道:“走吧。”
他将分寸拿捏得正好,棠寒英不着痕迹地朝杜筠溪纤细婉约的腰身看了一眼,面色平静地走在她身边,一同跟了上去。
正是京都城一天当中热闹的时候,临近午时,很多人出来觅食。熙熙攘攘的市集里,国舅府的朱门高墙已遥遥在望。然而,就在他们途经一条相对开阔却行人稍疏的长街时,空气中骤然掺入了一丝冰冷的杀意。
风声骤紧!
数道黑影如乌鸦掠空,自两侧飞檐、巷陌深处无声扑出,刀光剑影织成一张死亡的罗网,精准而狠戾地罩向扬长青!这些杀手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绝非寻常匪类。
杜筠溪呼吸一窒,下意识地要向扬长青靠拢,却被一只微凉的手坚定而轻柔地拉了回去。棠寒英脚步一错,已将她全然护在自己身后,用那略显单薄的肩背为她隔开了所有锋芒。他脸色苍白,眼神却沉静如水,低声道:“别动,相信阿青。”
面对骤然而至的围杀,扬长青脊背下意识一挺,浑身紧绷起来。他似乎是天生的武者,危机降临时,身体便自发做出了反应。他甚至没有完全拔出腰间那柄看似寻常的长剑,只是手腕一抖,连鞘带剑化作一道迅疾无伦的黑影!
“唰!”
金铁交鸣之声爆响!他身法如鬼魅,在数道寒光中穿梭腾挪,剑鞘精准无比地格开劈来的刀锋,每一次反击都恰到好处地击打在杀手的手腕、关节或是兵刃的薄弱之处。力道刚猛凌厉,却又巧妙地控制在非致命的范围内。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痛哼声纷纷响起,杀手们的兵器脱手飞出,叮叮当掉落一地。有的抱着诡异弯曲的手腕惨叫后退,有的被剑鞘重重抽在腹部,蜷缩如虾,倒地不起。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扬长青甚至未曾让一滴血溅上自己的衣襟,展现出的是一种绝对掌控下的、碾压式的武力。
长街之上一片死寂,方才的叫卖声仿佛被一刀切断,百姓们吓得噤若寒蝉,远远躲开。
杜筠溪手里捏着银针,警惕地环顾四周,以免有人在暗处偷袭扬长青。她同时拉住棠寒英,快速地说道:“凌疏,待会若时机不对,你先回去,不要卷进来。”
棠寒英任凭她拽着自己的衣袖,岿然不动,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往南边方向看一看,我们今天谁都逃不了了。”
原来这番动静委实有些大,已经引来了巡城卫队。为首一名绯袍年轻官员带着侍卫,面色冷沉,大步走过来。他正要厉声呵斥这“当街斗殴”的狂徒。
就在此时,一声懒洋洋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长笑忽然从旁边酒楼的二楼窗口传来:
“啧啧啧,王家小子,你爹最近可还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粗布麻衣、头发微乱、满脸落拓胡茬的中年男子,正倚窗喝着酒。他看似潦倒,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话音未落,他随手将酒碗一抛,整个人竟如一片毫无重量的落叶,轻飘飘地从窗口跃下,恰好落在扬长青与官兵之间,姿态洒脱不羁,浑不把眼前的剑拔弩张放在眼里。他拍了拍那满脸愕然惊怒的绯袍官员肩膀,咧嘴一笑,声音洪亮无比:“走,带我去见见你爹。”
那绯袍官员被这突如其来、看似平凡却气势非凡的江湖人弄得一愣,见不是自己认识的人物,旋即是被深深冒犯的大怒:“你是何人?竟敢无缘无故跟本官攀亲带故的!来人,一并拿下!”
扬刀掏了掏耳朵,浑不在意:“你小子,脾气比你那老实巴交的爹大多了。我可没有说假话,你爹年轻的时候是我的拜把子兄弟,是不是叫王泸,如今成了官宦人家,怎么昔年兄弟也不肯认了?”
这年轻官员王夏正是京都城里继棠氏之后的世家王氏出身,他的父亲王沪在家族当中只算是旁支,地位不显赫。年轻的时候为了在主家面前露脸面,争取家族的更多资源,便独自出门闯荡江湖。
王家在百年前曾经出过一名药王级别的药师,一代代传承下来,虽然子孙后代没有多少天赋,依靠这位老祖宗的名声,也算是在京都城立足,成了大族。十几年前这个家族又攀附上了京都城的权贵,一时声名鹊噪,族中不少弟子得了在前朝当官的机会。
王夏听这落拓的江湖人说得头头是道,一身武功高明。当下也迟疑了起来,而那些官兵欲上前,却又被扬刀那看似随意、实则渊渟岳峙的气势所慑。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那些倒在地上哀嚎的杀手见一击不行,反而被对方痛殴一顿,还引来了官兵,有暴露身份的危险,纷纷顾不得浑身的伤痛,狼狈逃离。
扬长青眼疾手快,一手抓住手脚较慢的其中一个,反手便勒住他的脖颈,让他无处可逃。
同时他还不忘记卸下对方下巴,以防服毒自尽。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人直接拖到了王夏面前,扔给他:“带回去好好审一审。”
王夏是书生当官,哪里招架得住,脸色被吓得勃然大变,好在旁边的侍卫十分有眼力见,将人接手过去控制住了。
王夏一边整理被弄乱的官服,冷肃着一张脸说道:“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
“王大人,有人要当街行凶谋害我。”一道清冷文雅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
王夏听到这道声音,又是浑身一僵,抬眸看向来人。
其实刚才过来的时候他就看到棠寒英了,这样的人物,即便站在人堆里也是醒目的。
同样都是世家公子,王夏自然是听说过棠寒英的。这位棠府的长公子因为身体原因,鲜少迈出府门,但他的才名却几乎无处不在。
时下流行九曲流觞,吟诗作对,或品茗弹琴,下棋对弈,棠寒英从不出席这些场合,但他似乎又出现在每一场聚会里。诗作,琴曲,茶艺以及棋谱,皆有他的手笔在。
作为棠寒英的同龄人,京都的其他世家公子简直倍感压力。好在上天是公道的,它赋予这个男人无比绝妙的天赋与才能,却也给予了他一具病弱折寿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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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夏极力压下心中的感慨,依旧保持刑官的冷肃,说道:“口说无凭,你们现在都先随我回府衙,本官要一一审问。”
棠寒英从容不迫,微微一笑道:“今天你恐怕带不走我们。”
王夏有官职在身,闻言不禁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冷眼说道:“你们要公然违抗律令?”
话音刚落,一道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让他整个人顿时毛骨悚然,冷汗簌簌而下:
“王侍郎,何事如此大阵仗?”
只见国舅爷辛卫天在一众幕僚护卫的簇拥下,缓步走来,仿佛只是恰巧路过。他目光先是淡淡扫过那哀嚎不断的杀手和面色冷峻的扬长青,又在洒脱不羁的扬刀身上停留一瞬,最后落在王夏身上,语气淡然冷漠。
王夏连忙躬身:“回国舅爷,此人当街行凶,伤人数名,下官正要……”
“哦?”辛卫天打断他,踱步到那正控制杀手的侍卫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
杀手在听到国舅爷的声音后,早就垂下脑袋假装昏迷了。
辛卫天眉头微蹙,伸手径直从他腰间取下武器,放在手里细细把玩。
所有人几乎都在屏息等待着他的后文。
辛卫天久居高位,气势威严,他将手里的匕首直接扔给王夏,冷声道:“王侍郎,你且看看。”
王夏是靠家族当上的这个官,若论有什么真才实学,实则腹中空空草包一个。
他立在街头的阳光之下,手里揣着那陌生的匕首,这匕首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王夏额头布满冷汗,硬是说不出一个字。
辛卫天抬眼看这个尸位餐素的草包,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王侍郎,这匕首做工精致,用质量上佳的玄铁冶炼而成,非寻常人家能用得起。你觉得这样一把器物出现在这无名小卒手里,合理吗?我看,这少年非但无过,反而助官府擒拿了这胆大包天的盗贼,有功才是。你还不快将这贼人收押,仔细审问详情?”
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将一场针对扬长青的刺杀,定性为“抓捕盗贼”。
王侍郎冷汗涔涔,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连声应下,指挥自己的人将这杀手带回了府衙。
处理好这件事,辛卫天这才看向面前眉眼冷酷的少年。
他的目光深邃难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复杂情绪。
扬长青对他维护自己的行径无动于衷,而且甚至怀疑他让这位王大人将杀手带回去,可能有庇佑的意思。
辛卫天又转向旁边不知从何处拉了一条凳子,当街坐着看戏的扬刀。
扬刀朝他拱了拱手。
旁边的三人皆克制着,不去跟扬刀对视。辛卫天派往通州县的人并没有见到扬刀,故而他们应当都不知扬刀长什么样子。
杜筠溪心想:扬叔敢这样直接出面,可见他有自己的打算。
扬刀跟辛卫天充满审视的目光对上后,哈哈一笑,姿态洒脱不羁,仿佛真是路见不平的路人:“这位贵人真是明察秋毫,佩服佩服!既然没事了,那我这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人也该走了,这京城的酒,啧,劲儿不够大啊!”他说着,还晃了晃不知何时又摸出来的酒葫芦。
只是他刚走了几步,就有几个带刀护卫沉默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辛卫天抬脚走过去,沉声说道:“你认识王沪,那也应当认识见善堂的人。”
见善堂,是江湖上几位药师组建的药铺。王沪因为出身药学世家,当年闯荡江湖时便有意寻找药师,几人志同道合,商量着组建起了这个带有慈善救助意味的药铺。他们走南闯北,哪里有疫情,或者出现大面积中毒事件,便寻过去解决,慢慢的也在民间有了名气。
只可惜这见善堂很快就因为各种原因土崩瓦解,这几个曾经满腹志气与侠义的年轻人似乎也变得心灰意冷,四分五散之后都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和家族,不再联系。
扬刀摆摆手,说道:“我是俗人一个,欣赏不了见善堂的那几个家伙。这位贵人,你要拦住我,那可是拦不住的。”
说罢,他脚尖一点,原先落拓懒散的身形陡然一变,竟变得轻灵无比,与他江湖大汉的形象相差甚远。离去前,扬刀的眼神掠过扬长青,又若无其事地移开,随即竟真的大摇大摆,在辛卫天以及他的手下眼皮底下,混入渐渐重新聚集起来的人群中,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为首的护卫额头沁出冷汗,直接单膝跪地请罪:“此人武功高深,属下不是他的对手!”
“无妨,人外有人,你回去精进武艺便可。”辛卫天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又转向旁边三个年轻人。
杜筠溪主动开口问道:“国舅爷,最近可有按时服药,寻到百年虫参?”
辛卫天看他们出现在这里,无疑是要来国舅府找自己,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到府里说话。
国舅府前厅,檀香幽微,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一层薄冰。
虽然说此行是要认亲,但作为当事人的扬长青,刚遭受过一场暗杀危机,此刻竟然心无波澜。他坐在位置上,面无表情,眉眼冷酷到了极致,始终不曾主动开口。
杜筠溪放下诊脉的手,眉眼温和地说道:“国舅爷的脉象比之前平稳了许多,只需要寻到虫参等药材,便能彻底治愈了。”
辛卫天靠在椅背上,闻言并无任何喜意。他转动着扳指,眸色深沉,说道:“若是解了心烬,我可是再也无法看到幻象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幻象不会再出现,但所思念之人入梦,完全有可能。”
辛卫天的眼神变得郁卒狂躁起来,他坐正身体,冷声道:“那不一样。”
眼看他要生出拒绝继续医治解毒的念头,杜筠溪稳了稳心神,说道:“国舅爷,人应当往眼前看。”
辛卫天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坐在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人。
一个长相酷似自己,一个貌若阿筵。辛卫天却越看越觉得心口酸疼难忍。若是阿筵还在这里,这两个孩子就是他和她的,那该是一件多么……
扬长青知道自己终究要去面对的,他伸手,从脖颈处摸出一枚用银链子悬挂的玲珑骰子。
辛卫天的目光骤然落在扬长青掌心那枚玲珑骰子上,仿佛被那冷冽的光泽钉住了。他并未立刻去接,只是缓缓向后靠进椅背,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极急促地敲击了一下,发出近乎无声的闷响。
一旁的杜筠溪不自觉地将呼吸放得更轻。棠寒英垂眸,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开茶沫,瓷器相碰发出细微清音,在这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良久,辛卫天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笑声短促,并无多少暖意。他苦寻多年之物,竟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眼前。
如此猝不及防。
他忽然猛地起身,劈手从扬长青手里夺过这枚思之若狂的玲珑骰子。拿到手后,却又缓缓收拢手指,将骰子紧紧攥入掌心,关节微微发白。
与此同时,北阳侯府。
“蠢材!”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从书房内传出。北阳侯顾苍脸色铁青,反手一挥,案上一方端砚砸落在地,墨汁四溅。
顾信钦捂着瞬间红肿起来的半边脸,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博古架上,引得架上玉器一阵轻响。他垂下头,声音里带着委屈和不忿:“父亲息怒!儿子……儿子只是想替您分忧,除掉那来历不明的祸患!谁曾想那些人那般不济事……”
“分忧?你是唯恐你的老子坐这侯爷的位置坐得太稳太久吧?!”顾苍逼近一步,目光如刀,狠狠剜着儿子,“谁给你的胆子,动用府里暗线的人手?还留下那般明显的痕迹!顾信钦,你翅膀还没硬齐全呢,不要以为你是宫里定下的世子,我这个正儿八经的父亲,就没有办法撤掉你的世子之位!”
顾信钦抬起头,眼神里混着惧怕和一丝倔强:“儿子只是想……”
“滚出去!”顾苍猛地打断他,指着门口的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从今天开始,禁足!没有我的命令,你若敢踏出院门一步,休怪我家法无情!”
顾信钦低下头,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掩下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嗤,脚步凌乱地退了出去。
书房门合上,顾苍胸中的怒火却并未平息,反而化作一团疑云。他盯着地上狼藉的墨迹和碎片,眉头死死拧紧。那些杀手虽非顶尖,却也不该如此不堪一击,更不该会轻而易举的就听从世子的指令前去……此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蹊跷。
而他那位“不成器”的儿子,此刻正走在回廊下,轻轻抚过火辣辣的脸颊,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