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阚城位于大荆的西北方,干旱、少雨,夏日灼人、冬日苦寒,春天也比别的地方来得更晚。
方漾裹着头巾和面巾,低头混进入城队伍里。
赤蛟部落在西阚更北,主战场在北城门,西城门常年关着,南城门则是主要供运货的商贾进出,东城门都是些普通百姓往来,搜查没那么严格。
方漾走的就是东城门。
城门口的士兵脸上尽是疲惫,甚至有的人嘴角眉梢还带着伤,下颌的血迹也只是匆匆擦了一下,看起来又脏又凶。
“包袱里装的什么?”士兵说话粗声粗气的。
方漾将包袱打开,里面只有几件衣裳。
“路引呢?”士兵翻检完包袱,伸手问方漾要东西。
方漾自然不可能有路引,这些士兵都是受过培训的,假路引不可能骗得过去,她索性就没找人伪造。
本想着若是城门口够乱的话,她或许能混过去,但看眼下的情境,怕是要先离开,等夜里有机会再潜入了。
她假意翻找着包袱,正想抬头说找不到了,要回驿站去找,就听隔壁队伍起了争执。
“我走得急,没带路引出来,我娘在城里,她腿脚不便走不了路,我带各位大爷去家里看路引行吗?”一个中年男人双手抱拳,弓腰驼背,恳求着士兵网开一面。
方漾面前这位似乎是士兵的头儿,听到吵嚷声,他转头从远处招了个士兵替上来,自己则转身去调解矛盾了。
新来的士兵看着年纪很小,脸上的青涩藏都藏不住,对上方漾唯一露在外面的双眸时还愣了一下。
“刚才那位大爷已经查看过我的路引了。”方漾说着,将包袱收拾好,低头往城里走。
小士兵哪里有那么多心思,只默默猜测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方漾应当长得很端正,长相端正的女子在乱世很难存活。
看着方漾进城的背影,小士兵在心中为她祈祷:希望她能进城躲躲这乱世吧。
西阚城内十分萧条,街上开着的大多是米粮店和药店,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偶尔看见几家开着门户的,里头却是蛛网横结。
方漾先摸去了巡逻兵的休息处。
西阚相比中原地区来说算得上十分穷苦,赤蛟部落来袭前连驻地士兵都少得可怜,更别提休息处的条件。
方漾背靠着树干隐藏身形,侧头去查看矮土屋里的情况。
巡逻兵的休息处就是一座用土糊出来的矮房子,上面开了一个小小的窗户,窗户用薄薄的窗纸贴上了,似是觉得闷,上面戳了几个洞呼吸用。
方漾看见士兵们都进了屋子,门被关上,她一个闪身翻滚到窗户下,没发出一点声响。
士兵们交谈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窗户纸隐隐约约传了出来。
“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啊......”
“谁知道呢?我们西阚的壮劳力几乎都死在战场上了,别处征来的兵要么逃跑,要么一上战场就变成软脚虾,胡将军再厉害,也没法一个人打胜仗啊......”
“如果军中能多有几个胡将军和金副将那样的人就好了。”
“胡将军资历深,金副将天生神力,一个靠本事积累,一个是老天爷赏饭吃,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人才愿意待在我们西阚的?”
方漾垂下眸子,没再听士兵们的唉声叹气,转身离开了。
她已经从士兵的对谈中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首先,胡老将军离世的消息还没有传扬出去,就连西阚自己的士兵都不知道。
其次,西阚目前的兵力应该没有方勤时说的那么多,出去逃兵和软脚虾,真正有战斗力的士兵剩不了多少。
最后,她确认了金谷还像前世一样,在胡将军身边做副将。
金谷是胡将军的副将,也是她的副将。
前世她刚来西阚时,很多士兵都不信任她这个新来的女将领。
虽然涵柘战场的功绩他们早有耳闻,但心中都暗暗怀疑这都是方勤时为了哄公主,特意把别人的功绩挪给了公主。
军中不服管教者众多,方漾有的是法子治他们,但战事吃紧,她没时间顾这些。
为难之际,是金谷站了出来,公开表态跟随她的指挥。
军中人心不散,是打胜仗的关键因素。有了金谷这个副将的助力,军心很快被方漾收了回来。
方漾一直觉得很疑惑,金谷此人看着老实憨厚,除了一身力气外,这头脑应当不可能在军中混到副将高位。
这疑惑一直持续到了前世西阚战胜,回临占领赏的前夜,金谷乐呵呵把自己的夫人领到了方漾面前。
金谷的夫人和金谷一样,都是西阚本地人,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金谷参军那年,他的夫人赵欢喜披上红嫁衣进了他家的门。
金谷母亲体弱,父亲又劳累过度,都早早离世,邻居们都说他没了双亲,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后来听闻他要参军,邻居们又都说他这下更难娶老婆了。
毕竟战场凶险,有来有回的是少数,多的是殒命沙场的,谁家女子会冒着守寡的风险嫁给他呢?
赵欢喜会。
赵欢喜算得上西阚城内的“奇女子”,母亲生她时难产去世,她从小跟父亲相依为命,养成了泼辣性格。
城里不许女子读书,她就偷偷扒在墙头听,被先生发现了转头就跑,为此摔过好几次跤。
后来长大了些,她就全权接手了父亲的米粮店,运货、谈价、记账、买卖,都是她一手操办。
旁人见了都夸一句“能干”,却无人敢替她说媒。毕竟这样强硬又泼辣的女子,寻常人家都不肯要。
金谷要。
两人的婚事办得很简单,穿着红衣裳请邻里乡亲们吃了一夜酒,次日金谷就上了战场。
听金谷说,他起先在营中并算不上出色,也看不懂军中的暗流,上头给他派了搬粮草的差事,怕他们偷懒,还让人执鞭盯着他们。
金谷搬粮搬得憋屈,回家探亲时便同赵欢喜说了此事。
赵欢喜当时在算账,闻言便随口道:“你下次去搬粮,多搬一袋,你不是力气大吗?别人一袋一袋搬,你就两袋两袋搬。”
“为什么?”金谷不明白。
赵欢喜抬起账簿敲了一下金谷的脑袋:“搬粮的都是新兵?”
“嗯。”金谷被敲了脑袋也不生气,看见赵欢喜的目光终于落到自己身上了,他还憨笑了一下。
“那就是了,新兵又不会打仗,你们将军总要看看你们的能力和心性吧?盯着你们的那人应该不会随意打骂你们吧?”
“是的。”金谷若有所思,点点头。
“那就是在观察你们的潜力呢,你多展现展现力气,对执鞭那人嘴甜客气些。”
金谷照着她说的去做,没过多久就被单独叫走,加入正式训练了。
从此以后,他每每有想不通的事,就会在回家探亲时说给赵欢喜听。
赵欢喜手头事多,性子又爆,经常为手下人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自己而发火,但面对金谷说的这些小事,她却每次都能耐住性子给他分析、答疑。
可以说金谷能有今天,大半功劳都是赵欢喜的。
前世见赵欢喜那夜,方漾同她聊了许多,两人相见恨晚,约定等方漾在临占领完赏,就回西阚城同赵欢喜喝上个三天三夜。
只是前世的赵欢喜没等来方漾。
方漾找到金谷家时,天色已是全黑了。
土屋院子算不得华丽,却很是质朴结实。
黑漆漆的夜色中,莹莹烛火将书房点亮,媒婆趴在书桌上,压着纸张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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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衡提笔写了两三页纸,思绪仍是不太清晰。
“想出来了吗?”李晃放下手中书册,问勾衡。
勾衡抿了抿唇,将手中的纸递给了李晃。
“秘密将连姨救出,送往南边。”李晃念出了纸上的字,随即将纸放回桌面上,看向勾衡,问,“若是秘密救出,她便要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且陆家小姐仍然要嫁给那不能人事的闵公子,这事做得不够干净。”
勾衡眨了眨眼,觉得李晃说得对,他又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威压?”李晃念出声,问他,“你想让我用身份压着葫芦镇的这群人,让他们照我说的做?”
勾衡点头,眼中带了点不确定,“威压”这事说得不好听便是“仗势欺人”。
他这种无权无势的百姓,平日里最恨的便是仗势欺人之人,而如今,他也要做这样的事了。
李晃似乎能看出来勾衡在想什么,调侃道:“觉得自己变了?变成了仗势欺人的坏人?”
勾衡塌着肩膀,微微点头。
李晃的语气中带上笑意,缓缓道:“做坏事才叫‘仗势欺人’,做好事那便叫‘借势’。”
他背着手离开书桌,走到窗边,推开了一点窗缝,外头的凉风往里灌,裹挟着淡淡花香。
“威压无用。”
四个字,将勾衡的肩头压得更塌了。
李晃十分有耐心地解释道:“若是我施压,便是要在他们面前亮明身份,一旦身份浮出水面,我与那连夫人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从此荣辱与共,她做错事会牵连我,我在朝中的仇家也会寻上她,这岂非自寻烦恼?”
勾衡听着频频点头,有些入迷了,情不自禁走到李晃身边,朝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想不到别的方法了。
李晃笑着看向他,道:“格局放大点,连夫人此事可大可小,与其悄无声息解决它,不如闹得再大些,最好变成一道飓风,将大荆这些污糟的风气都刮一刮。”
勾衡听不懂,但直觉李晃似乎要有大动作了。
果然,下一刻,李晃眯了眯眼睛,缓缓道:“我会让人给葫芦镇和双宵城里的小姐们去信,将连夫人处境告知。”
勾衡不解:只是喜欢连夫人写的风月本子,难道那些小姐们真会因此向连夫人伸出援手吗?
李晃看透了他的疑惑,继续道:“小姐们当然不会因此就出手,但若将陆小姐的事也一并告知呢?”
他的眼睛清澈又有神,带着一丝狡黠:“若连夫人的事不能妥善处理,陆小姐嫁入闵家,那其余还未婚嫁的小姐们会不会怕祸及自身呢?”
勾衡蹙眉:老师想把事情闹大,让这件事不再局限于风月本子是否应该流入书局,而是挑起婚嫁自由之论。
但他不明白,做这件事,对李晃有什么好处?
勾衡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李晃忍不住出声提醒:“我先前怎么跟你说的?心思不要露在面上,别人看透你在想什么,就已经比你多走了一步,你还怎么胜?”
勾衡忙收了表情。
李晃问:“你想问我,如此闹大事情,对我有什么好处?”
勾衡木着脸点头。
李晃的眼中由狡黠转为坚定,光芒却不减半分:“我要给阿漾扫出一条路来,通往皇位的路。”
他的脸上不再有调侃和轻松,而是严肃与认真,看着......野心勃勃。
勾衡在李晃这段日子的教导下,大致了解了大荆如今的状况,自然也知道朝野上的流派纷争。
李晃这是在为方漾从西阚凯旋后登上皇位而收取民心。
女子婚嫁自由只是个由头,若能引得女子们团结一致,拥有自我意识,那么大荆出现第二位女皇帝就不会只有男子反对的声音。
大荆千千万万女子的声音,将会是方漾登上皇位不可或缺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