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衣裙,只是此刻早已被污血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颤抖的身形。她披头散发,原本如瀑的青丝,此刻竟有大半化作了刺目的雪白!那白发凌乱地黏在苍白如纸、沾染着血污的脸颊上,更添几分凄厉与妖异。
她低着头,双手死死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姿态,紧握着那盏宝莲灯!
灯,已不再是圣洁的模样!
灯盏上,那朵白玉莲花的花瓣边缘,彻底被浓稠如墨的暗红色纹路侵蚀、覆盖!整朵莲花呈现出一种诡异狰狞的血玉质感!而灯芯处,燃烧着的也不再是温暖纯净的金色火焰,而是一簇扭曲跳动的、散发着无尽怨毒与毁灭气息的惨白火焰!
那惨白的火焰并不炽热,反而散发着一种冻结灵魂的阴寒!每一次跳动,都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其中无声尖啸!丝丝缕缕粘稠如实质的暗红戾气,如同活物般从灯焰中升腾而起,缭绕在杨婵周身,不断钻入她的七窍,融入她苍白的肌肤!
杨婵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痛苦与侵蚀。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水镜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的脸。
那张曾经清丽温婉、带着悲悯神性的容颜,此刻只剩下极致的冰冷与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她的嘴唇被自己咬破,鲜血顺着嘴角滑落,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暗红。而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瞳孔深处,一点妖异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光芒,正在缓缓扩散,侵蚀着原本的墨色。那光芒中,没有泪水,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冰原之下,是翻涌沸腾、足以焚毁一切的怨毒与恨意!
“嗬,嗬嗬…”杨婵的喉咙里发出破碎而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她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妖魔尸骸,看着那些在污血中兀自抽搐的残肢,看着这片被她亲手用最残酷手段化为炼狱的山巅。
然后,她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是一个扭曲的、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与疯狂的笑意。
“神仙?”她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呵,呵呵,天庭?”
她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天空,而是指向脚下这片被血浸透的土地,指向那些在尸骸缝隙间、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眼神空洞如同死物的零星幸存百姓。
“哥哥,你每每严苛天条,人间已成为监狱,怎么不管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自嘲的尖利,“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老爷们,你们,你们在哪?!”
“天条?!”她猛地将手中的宝莲灯高高举起!那惨白的火焰随着她的动作疯狂暴涨,将她的白发映照得如同燃烧的鬼火!“去他娘的天条!”
暗红的戾气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的手臂,钻入灯盏,又反哺回她的身体。她周身的气息节节攀升,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狂暴与不祥!
“指望你们?!”她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幸存者眼中残留的、最后一丝对她这个“神仙娘娘”的茫然与不解,那点暗红瞳孔猛地收缩,爆发出骇人的厉芒!
“从今日起——!”
杨婵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刮过,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焚烧一切希望的决绝,响彻血染的华山之巅:
“这三界公理!苍生存续!”
“我杨婵——!”
“只信我手中这盏灯!”
“只信我掌中这点火!”
“杀——!!!”
最后一声厉啸,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命嚎叫!她手中那盏彻底黑化的宝莲灯,惨白的火焰轰然爆发!不再是护佑的光罩,而是化作无数道扭曲的、充满毁灭气息的惨白光矛,如同狂风暴雨般,无差别地射向山巅四周!那些侥幸在之前反杀中存活下来的零星妖魔,以及…几处因恐惧而本能抱团、瑟瑟发抖的凡人角落!
噗嗤!噗嗤!噗嗤!
光矛过处,无论是妖魔的残躯,还是凡人的血肉,尽皆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洞穿、撕裂、湮灭!连惨叫都未曾发出!
华山之巅,最后一点不属于杨婵的“活物”气息,彻底消失。
只剩下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堆积如山的尸骸,以及那独立于尸山血海之上、白发飞舞、手持黑莲魔灯、周身缠绕暗红戾气、眼眸深处一点暗红妖芒幽幽闪烁的身影。
玄色水镜忠实地将这一切,尤其是杨婵最后那声充满怨毒与疯狂的宣言,以及她那双被暗红侵蚀的冰冷眼眸,清晰地传递回了真君神殿的静室。
“汪——呜!!!”
哮天犬吓得浑身毛发倒竖,尾巴紧紧夹在腿间,喉咙里发出惊恐到极点的呜咽,四只爪子不受控制地连连后退,直到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停下来。它那双琥珀色的狗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
“主,主人!”哮天犬的声音都在发颤,带着哭腔,“三小姐!三小姐她,她好像,真的…变态了啊!!!”
它用爪子使劲捂着自己的眼睛,仿佛不敢再看那镜中如同九幽魔女般的杨婵,声音带着崩溃:
“那灯!那眼睛!那气!汪!比最凶的域外天魔还邪门!她,她把那些凡人都,都杀了啊!疯了!三小姐绝对疯了!主人!快!快想想办法啊!汪!”
静室内,檀香依旧袅袅。
杨戬的目光,终于从水镜中那白发魔女般的身影上移开。
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仿佛刚才看到的不是妹妹的彻底黑化与屠杀,而只是一扬无关紧要的皮影戏。
他甚至又慢悠悠地端起了那杯还剩一半的琼浆玉液。
指尖在青玉盏的杯沿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然后,在哮天犬惊恐万状、充满崩溃的注视下。
杨戬微微侧过头,用那双平静得如同万古寒潭的眼眸,瞥了一眼自己那吓得快缩成一团的黑狗。
薄唇微启,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在宽慰自家大惊小怪的宠物般的随意:
“哦。”
他轻轻抿了一口琼浆,喉结微动。
放下杯盏时,才不紧不慢地,为眼前这惊悚一幕下了个轻飘飘的注脚:
“叛逆期吧。”
“随她去。”
“……” 哮天犬的呜咽戛然而止。
它保持着用爪子捂眼的姿势,僵在原地,狗嘴微张,仿佛石化。
静室里,只剩下杨戬再次翻开那卷《三界八卦周刊》时,玉简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如同嘲讽般的仙光流转声。
南瞻部洲,翠云城。
这座以织造云锦闻名的富庶水城,此刻华灯初上。画舫游弋于穿城而过的碧波河上,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夹杂着男女调笑,将“倚翠楼”那三层雕梁画栋、灯火通明的销金窟,烘托得如同人间仙境。
二楼临河雅间,珠帘半卷。
一位“书生”凭窗而坐。他头戴方巾,身着月白色绣着青竹的儒衫,手执一柄题着“风流倜傥”的洒金折扇,看似在欣赏河景,眼角的余光却如同钩子般,黏在厅堂中央那旋转起舞的曼妙身影上。
正是天蓬元帅。
那日屁股着火逃回天庭,被同僚狠狠嘲笑了几日,连玉帝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嫌弃。养好了屁股上的燎泡,那点色心便如同春风吹又生的野草,按捺不住地冒了出来。尤其听说翠云城倚翠楼新来了一位色艺双绝的“云裳姑娘”,更是心痒难耐。什么妖魔作乱?什么司法天神罢工?统统抛到脑后!他摇身一变,化作这油头粉面的书生,怀揣着几锭从巨灵神那儿“借”来的金元宝,一头扎进了这温柔乡。
“云裳姑娘…啧啧,果然名不虚传!”天蓬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盯着那舞姿翩跹、薄纱覆面、只露出一双剪水秋瞳的绝色佳人,心头一片火热,“这腰肢,这身段,比广寒宫那冷冰冰的嫦娥也不遑多让啊!嘿嘿,今夜定要一亲芳泽!”
正盘算着待会儿如何施展“才情”,俘获美人芳心,却见那云裳姑娘一曲舞罢,对着满堂宾客盈盈一福,眼波流转间,竟似有意无意地朝他这边瞥了一眼,带着一丝欲拒还迎的羞涩,旋即莲步轻移,袅袅娜娜地朝着通往三楼的楼梯走去。
三楼!那可是花魁云裳的香闺所在!
天蓬心头狂跳,感觉骨头都轻了三两!机会来了!他按捺住激动,故作潇洒地摇着折扇,起身离席,避开喧闹的人流,也朝着那幽静的楼梯口摸去。
天蓬循着记忆中云裳消失的方向,来到回廊最深处一间挂着“云水阁”牌子的雅室门前。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色的灯光和女子低低的娇笑声。
“嘿嘿,小美人儿,本帅,不,本公子来了!”天蓬心头一荡,整了整衣冠,脸上堆出自认为最迷人的笑容,轻轻推开房门。
“云裳姑娘,小生……”
他温文尔雅的招呼声卡在了喉咙里。
房间内的景象,让天蓬元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没有想象中的红绡暖帐,没有绝色佳人。
只有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
暖色的灯光下,几个身姿妖娆、穿着薄纱的女子背对着门口,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梳妆台前。梳妆台上没有胭脂水粉,只有……
一堆堆摊开的、尚带着新鲜血丝的、完整的人皮!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那些人皮如同待裁剪的上好绸缎,被精心地铺平、整理。
而那些“女子”,正用纤纤玉指,捏着细长的骨针,蘸着一种粘稠发黑的诡异液体,小心翼翼地将桌上那些新鲜的人皮,缝补到,自己的身体上!
一个“女子”正将一张年轻男子的人皮往自己左臂上覆盖、缝合,那皮囊的眉眼轮廓正对着门口的天蓬,空洞的眼眶仿佛在无声控诉!
另一个“女子”正对着镜子,用针线将一张老妪松弛的脸皮,一点点贴合在自己原本光滑的脸颊上,嘴角还带着一丝满意的诡异笑容!
还有一个,正将一张孩童的皮往自己平坦的胸腹处比划、调整……
空气中弥漫的甜腻熏香,此刻闻起来,分明是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腐朽尸臭的混合!
画皮妖!
天蓬元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了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声音虽轻,却如同惊雷!
房间内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止!
那几个正在“缝补”的“女子”,猛地转过头来!
她们的脸,此刻如同打翻了调色盘!有的半边是娇媚容颜,半边是缝合的、带着老年斑的松弛人皮!有的脸上贴着一张男人扭曲的脸孔,正在渗血!有的胸腹处还露着半张孩童惊恐的脸!
更恐怖的是她们的眼睛!
那哪里还是什么剪水秋瞳!分明是一双双闪烁着幽绿鬼火、充满了残忍、贪婪和嗜血光芒的妖魔之眼!
“咯咯咯…”其中一个脸上缝着半张男人脸的画皮妖,喉咙里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姐妹们,看来,有新鲜的‘料子’,自己送上门了呢。”
“好俊俏的书生…” 那个胸腹贴着孩童脸的画皮妖舔了舔猩红的嘴唇,贪婪地盯着天蓬,“这张皮,又白又嫩,定能卖个好价钱!”
“抓住他!剥了他的皮!” 脸上贴着老妪皮的画皮妖尖啸一声!
刹那间,阴风怒号!房间内甜腻的熏香瞬间被刺骨的妖气取代!那几个画皮妖身形如同鬼魅般飘起,十指指甲暴涨,化作乌黑锋利的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四面八方朝着吓傻了的天蓬猛扑过来!
“我的娘咧——!!”天蓬元帅魂飞魄散,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什么风流倜傥,什么一亲芳泽,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他下意识地就想祭出九齿钉耙!但这里是狭窄的室内!钉耙根本施展不开!而且,他屁股上的伤疤仿佛又在隐隐作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