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得到回答，黎又垂在身侧的两只手轻轻捏拢，指尖陷入皮肉里摩挲。
他看见他哥站起身，怔忪亮眼。
黎夜比黎又高太多，深黑色的军服几近融入幽暗的幻境，近在咫尺的距离附带极强的压迫感。
黎又的头随着他哥的接近慢慢抬高，他望着黎夜的眼睛，屏住呼吸，莫名有些心慌。
他看见他哥抬起手，右手朝他伸来。几乎融在基因里的反应下意识操纵起身体，黎又掀起左手，一把摁住他哥伸来的手。
力道并不轻，阻拦住了对方的动作。
却又在毫无防备之间，被黎夜一个反掌轻松破解抵挡。
刻进身体记忆里的格斗技巧牵动着黎又的思维，在他的抵挡被破开后，他迅速侧身朝另一边闪躲，抬拳上膛，却反复被他哥的手掌接住。
黎又心里一紧，低身扫腿，被黎夜轻而易举地单腿抵住。
肌肉绷紧后，绑在大腿上的腿环勒得更紧。黎又吃痛，被那道刺激扯得一个趔趄，还没起身就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天旋地转后他被他哥拎着后领提了起来。
黎又喘着气，他垂眸看着自己悬空的双脚，喉结滑动，抬眼与黎夜对视。
他们视线齐平，黎夜眼底充满探究。
“……”黎又抿紧唇线，还没张口，奇怪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身体。
光滑冰凉，从他的小腿向上缠绕，攀爬至全身，将他紧紧交缠，缓慢收紧。
黎又惊恐地低下头，他看见从他哥手腕处蔓延出的深色触手缠上自己的身体，将悬在空中的他全身捆绑、勒紧。小腿、大腿甚至腰部，挤压感渐渐强烈，虽不及腿环那般刺痛，但实打实起到了惊吓作用。
“你……”黎又紧张地看着黎夜，话到嘴边被对方打断。
“你说得对，我可以破除你的幻境。”黎夜双眸凝视被架起的少年，言语淡然，却充满着危险，“你或许没理解我的意思。”
“什么？”黎又愣住。
缠绕在身上的触手滑动收紧，黎又蹙眉闷哼一声，红着眼眶望着他哥。
“我并不在乎你为什么用黎又的模样。”黎夜看着他，“两次，我在警告你不许用他的样子。第三次不会是询问。”
他会直接动手。
黎又后背发凉。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处理你。”黎夜直言承认，“的确是因为黎又，但并不代表黎又可以成为你的缓刑工具。”
身上的触手盘旋缠绕，冰凉光滑的触感爬过黎又的每一寸皮肤，他的双手被捆绑在一起，白色的皮肤上勒出一条条红痕。
黎又低头看看地面，心里一阵酸楚。
他咽了咽喉咙，忍着浑身的不舒服开口：“我知道了。”
黎夜皱眉。
黎又抬眼，盯着他哥那双深渊般的红眼睛，扯出个笑：“不用你告诉我理由了，我知道了。”
黎夜这个坏家伙就是很想黎又。不处理小婉姐可能还有其他原因，但想在幻境里看看黎又，这件事绝对是真的。
黎又抿着唇，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心情很复杂，慢慢低头看着自己垂着的鞋尖，眼眶疼得泛红，他忍了又忍，呼出一口气，轻声呼唤：“黎夜。”
黎夜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抬头，通红的眼睛弯出一抹笑：“我又输了，你还会请我吃冰淇淋吗？”
黎夜猛地愣住。
画面逐渐破碎，幻境崩塌只在分秒之间。黎夜触手缠绕的少年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眉心紧紧地皱起。
他收回分体，驱散四处诡异的黑，从破碎的幻境中出来，睁开双眼拿起放在旁边台面上的光脑。
培森克的通讯打了过来。
“出事了殿下！”培森克大喘一口粗气，“耶尔森林、弥陀出现的位置地底下发现畸变种巢穴！里面已经被污染物渗透了，畸变种在往外蔓延！”
黎夜起身，捞起搭在卡座上的军服外套往外走：“调度军队拦截，控制住别城市扩散，我三分钟到。”
他顿了顿，又问：“目标呢？”
“目标在巢穴中央！”培森克那边背景声很嘈杂，他扯着嗓子回话，“该死的这事就很操蛋！殿下，我们跟踪的目标畸变种‘山蚂蟥’操控者，在今晚凌晨外出抵达弥陀所在地，她到了没两分钟这地方就爆发了污染源！”
黎夜“嗯”了一声：“知道了，先拦截。”
他推开日光宫的后殿门，来到战舰旁，利落地登上战舰，驾驶前往污染源爆发区。
同一时间，从幻境中醒来的黎又缩着脖子窝在窝里，生气地盯着挤得他难受的小黑猫。
就是这小怪物，他哥的分体，刚刚勒得他浑身疼。
猫儿生气地钻出猫窝，他看看窗外夜色，忽然发现猫儿屋的门留了条缝隙。
黎又顿了顿，朝门走去，灵活地挤出去来到外面屋子。
大堂亮着灯，正大门开着，外面院子的木门也开着，冷风从外面灌进来，吹乱了他的毛发。
黎又疑惑地看看外面又看看楼上。
他斟酌片刻，往楼上去，艰难爬上楼梯来到二楼，没找到小婉姐。
再下来，他蹲坐在花园木门口眺望外面，心里阵阵不安。
漆黑的夜，遥远的山林上空侵染大面积的红色，硝烟蔓延升空，远看像着了山火。
黎又紧盯那片区域，在夜色中看见安息园林那边飞过去一架战舰。
他心里一震，转身往猫儿屋里跑，头钻进窝里一头撞在小黑身上。
小黑抬头看他，钻出来和他贴在一起。
黎又想喵，又怕惊动睡觉的其他猫，他张嘴啃了啃小黑的耳朵，叼着对方往外面走。
两只猫来到外面，黎又领着小黑看遥远处红色的天空，小黑回给他一张茫然脸。
黎又沉默，张嘴，“喵。”
小黑脑袋亲昵地蹭蹭他：“喵~~”
黎又：“……”
无法交流。
他踩踩爪子，心急如焚，在花园里来回踱步，然后毅然决然决定去日光宫一趟。
距离这里不远的日光宫，说不定能找到过去的办法。
黎又猛扎出去，又忽然刹住脚停下，跟在他后面的小黑没停稳，一头猛撞在他屁股上，两只猫“啪”一下叠在一起，黎又趴在地上吃了一嘴草。他昂起头“喵喵”叫，压在他身上的小黑赶紧起来，挪去旁边，用头轻轻拱一下地上的布偶猫。
黎又站起身，岔着两双八字腿，幽怨地盯着小黑。
他甩了甩毛，回头去，叼起花园的木门，艰难地把门往回挪。
小黑上来帮忙，两只猫齐心协力把门关上。
黎又这才放心前往日光宫。
旭日村距离安息园不算远，黎又轻车熟路，抵达日光宫前殿却没法前往后殿，他站在紧闭的寝殿大门前，扭头求助小黑。
小黑歪歪脑袋，仰头：“咪呜~~”
黎又：“……”
指望不上。
黎又振作精神，试图在前殿寻找另外通向后面的通道，绕一大圈，忽然发现不远处，从玻璃窗外投射下来的月光之下站着个人。
白长裙，黑长发，优雅得像是花丛中的精灵。
黎又定住脚步，仔细一看，发现那是小婉姐。
“喵！”
他心里压着的石头顿时掀开一大半，跃起就往小婉姐那边跑，却被忽然上前的小黑拦住去路。
小黑挡在布偶猫身前，弓着背，身上的毛炸开，显然是进入攻击状态。
黎又愣愣地看着小黑，抬眼望向远处仰望月光的小婉姐。
她低头朝这边看来，脸上表情柔和温婉，双眼弯弯：“晚上好啊，小咪。”
黎又看清楚，小婉姐身上的白色长裙，是一条条蠕动的白蚂蟥簇成，它们盘踞在她身上，倾斜而下，围绕着她，组成了她。
同时，抵达畸变种巢穴不久的黎夜透过分体看见日光宫里的李伊婉，再看巨坑巢穴中央站着的，一模一样的李伊婉，脸色顿时暗沉。
“殿下，散出去的畸变种已经全部处理，目标李伊婉怎么解决？”培森克的声音从通讯中传来。
“……”战舰里的黎夜俯视红色巨坑中央的李伊婉，目光落在她的脚底。
从她身上蠕动下去的蚂蟥群钻进地面，她抬起头看了眼空中的战舰，那双平静的眼里带了点笑。
顷刻间，李伊婉化作一滩水，全部渗进了地里，连同蚂蟥群一起消失不见。
巨坑风平浪静，只剩下血腥气和硝烟，黎夜透过分体小怪物的眼睛，看见日光宫里重塑肉身的李伊婉，眉心瞬间皱起。
“呦，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熟悉的声音，黎又愣住，通过小黑猫观察现场的黎夜表情瞬间变黑。
“蚂蟥小姐。”身着黑色作战服的黎泽转动手里的激光枪，伸手推了推眼镜，眯眼冲满身盘旋蚂蟥的李伊婉冷笑，“运气真好，我不过来这地方收集讯息，竟然让我抓到任务目标了。”
他对着通讯吹了声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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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老三，过来收网。”
岔着八字腿的黎又顿觉不妙，他不知道小婉姐的实力，二哥他们的实力他还是清楚的，虽然他们几个加起来干不过黎夜，但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不出一分钟，黎明和黎薇儿赶到现场，三人对视，丝毫不给肉身还没重塑好的李伊婉时间，激光枪直接将她人首分离。
黎又看得心惊肉跳，嘴里的“喵”都没叫出声，又见小婉姐脑袋归位。
画面之惊悚诡异。
“真难缠。”黎明“啧”了一声，收起激光器，他活动脖颈，摊开手腕握拳，腕口上佩戴的利器长出一只巨型锯齿，那是畸变种身体上卸下来攻击部位制成的武器。
黎泽拉着小妹后退：“大哥你下次用高阶武器的时候吱一声，这玩意有剧毒的。”
“自个躲远点。”黎明眼神犀利，拖着武器朝李伊婉跃去。
黎又着急往前扑，却被小黑用尾巴摁住推向后面。
他看见小黑膨胀变大成为一只巨型黑猫，几步跃去，张嘴叼住黎明即将扎入李伊婉肉身的武器。
黑猫落地，将地面砸出巨坑。盘踞在地里的蚂蟥簌簌蠕动，李伊婉盯着黑猫，勾唇笑了，却没跑掉。她被一团黑直接一网打尽裹成了颗球。
两端对峙，由小黑在中间成功阻止。
被推到后面滚了几大圈的黎又堪堪站定，甩一甩晕乎乎的头，紧张地看着远处对峙的画面。
“你——”黎明的武器被巨型黑猫咬着，抽不出来，他整个人悬在空中，气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三位殿下没谁不认识这黑猫，因为那双红眼睛太具辨识度。
这是黎夜的分体。
“糟糕，被抓了个现行。”黎泽伸手扶额，偏头和旁边的黎薇儿说悄悄话，“黎夜不会生气吧？”
黎薇儿睨他一眼，不说话，蹙眉看着黑猫用黑球包裹起来的一团。
现场被黑猫制衡，不过几分钟，日光宫上空传来震颤声，黎夜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处理完巢穴的培森克以及军部队伍。
“糟……”黎泽有点想溜，低头一看，布偶猫扒在他腿上。
“哦小可爱你……”他蹲下来用手拨了拨布偶，分不开，有些苦恼，“你可不能害了我，之前也没见你这么粘人呀。”
黎又抱着二哥的腿不撒手。
不能走！有本事偷偷摸摸做，怎么没本事当面解决？
三位殿下一个都没能溜走，黎夜进来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黎泽腿上的猫身上，几秒后挪开目光，将分体收回。
肉身成型的李伊婉被黑球里的毒液侵染渗透，她的确不是黎夜的对手，仅仅这么一会儿就没了还手之力。
她躺在巨坑中央，望着窗外的人造月亮。
那边还被黑猫啃着武器的黎明嘶吼一声：“黎夜！你让它放开我！”
黎夜睨他一眼，上前俯视巨坑里的李伊婉。
“你早就知道那地方有畸变种巢穴？”黎夜声音冷淡，“你引出它们，又铲除它们，结束后来到这里。”
黎又听了愣住，他松开二哥的腿，犹豫着上前，被一条触手拦在远处过不去。
“原因？”黎夜问。
“……”李伊婉静静地望着那轮圆月，闭眼，“我快死了。”
“我早就被污染物感染，在又又殿下离开后的第二年，直到现在。”
她低声说：“我太累了。”
“黎夜殿下，你是为了什么？”她问，又轻轻笑了声，“我成了怪物，你也是怪物，你不也在保护又又殿下留下的帝国？”
“所以没有原因。”李伊婉的眼角划过眼泪，她安静地凝望月亮，“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但我还是做了他希望看见的事……”
李伊婉抬起手，虚弱地看着上空，仿若要抓住那一簇月光：“又又殿下……”
她再无力气举起手，垂落下来之际，被触手拦住去路的布偶挣脱跃下，头抵住小婉姐的手掌。
冷光聚集之下，布偶猫撑着小婉姐的手，用头努力地蹭着她的掌心，仰头悲伤地呼唤，在这寂静的长夜里，宛如悲鸣。
李伊婉闭眼那一刻，唇角染上抹轻松的笑，艰难地出声嗫嚅。
黎又听见了，只黎又听见。
她说：好久不见，我很想您。
所有人无声地看着这一切，黎夜垂在身侧的手捏起，又缓慢松开。
触手探下去，将蜷缩在李伊婉身边的猫带回身边，黎夜双手将它抱住，慢慢拭去它身上的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