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甲带着众人绕进回廊,雀鸟自廊外掠过,停歇在精致的木架子上。
但负责喂养鸟儿的小臣们都不在,没人为它们添上新收的粟米。
“那样会牵扯出其他事。”白岄衡量了一下,“还是不要了。就当是我一时气不过,动手杀害了贞人,我明日去向周公认错就是了。”
辛甲摇头,“但猜忌是不会停止的,还是说实话吧,否则你的境遇会越来越糟。”
“……太史,或许,真的不能说呢?”白岄蹙着眉,停步看向檐下的雀鸟,“天上的星星终究要更改祂们的轨迹,人主却希望天命永远留在他们身旁。”
巫祝希望人们能够一直走下去,从茹毛饮血,走到衣冠锦绣,从穴居巢居,走到高堂广厦,他们会一直看着人们、推着人们向前走。
他们曾与夏后氏一起建立起城邑,也曾协助商人建成这座辉煌的大邑,然后他们又亲手毁掉这些城邑,催促人们走上新的道路。
他们不在乎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只要人们走在最好的那条路上就行,谁要阻止就毁灭谁,谁能接受就扶持谁。
因为先圣曾将照顾这个族群的义务交托给他们,即便有朝一日,他们连“巫祝”的名字都舍去了,也仍然会这样做。
当然也逐渐有人不愿再承担这样的责任,以贞人涅为代表的那一派,就希望借着“神明”去争夺权势,去扶持能带给他们最大利益的君主。
辛甲摇头,“可眼前的利益是一样的吧?至少现在还是同路。”
“数百年后,终究要背道而驰。”白岄抬起手,雀鸟振翅飞来,落在她的掌心轻蹭,“周人还不知道,巫祝究竟想要做什么,我希望他们永远都不知道。哪怕是铺天盖地的猜忌,也比来自熟知者的冷箭要容易应付。”
事神者,不对人间负责,只对神明与上天负责。所以,也有许多掌权者希望他们不要再插手人间的事,去陪着神明与先王就可以了。
“是啊,过去他们告诉了商王,最后得到了什么呢?”巫离从怀里取出一把粟米去喂鸟雀,一边冷笑,“太史,殷都的墙垣与宫室下有数不清的枯骨,都是营建这座大邑时所埋。可那时刚迁至殷地,并没有数以千计的战俘,奴隶们也忙着夯筑屋舍,那么……是谁被埋在我们脚下了呢?”
大约是那些……不识时务、连名字都没能留下来的改革者吧?
巫罗低下头,笑了笑,“其实我……”
白岄回头看向她,“我知道,贞人给你的不止是茺蔚与蘼芜,他对你也另有托付吧?”
“可我不想做嘛,太麻烦了,有什么好处?”巫罗懒洋洋地抬起头,肩膀仍耷拉着,“……如果我真那么做了,巫箴也会杀了我吗?”
“会。”
巫罗无所谓地笑笑,“真是无情啊,也是,就像你当初杀掉巫繁他们。因为我们,其实都是你的仇人,对吧?”
白岄摇头,“活下来的人,隐忍至今,并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完成当初没有完成的事。”
巫罗舒了口气,“那你去做完你的事吧,我的族人,不会阻拦你的。”
巫离想了一会儿,回头一把拽住巫罗,“对了,我们在返回丰镐之前逃走吧?”
巫罗瞪大了眼,“你在发什么疯?”
“让小巫箴先走,传信给族人们,趁乱离开丰镐,也不是不行嘛。”巫离伸出一根手指,盘算道,“到那时,太史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我们走,不就好了吗?”
辛甲闭了闭眼,罕见地没有训斥巫离异想天开的提议。
白岄看向他,问道:“太史不说话,是愿意答应此事吗?”
辛甲沉吟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就算我有意放你们离去,可是巫箴,你已携天命在身,离开丰镐,又能去何处呢?谁接纳你,谁就是意欲争夺天命,公然与周人为敌。”
与周人为敌是怎样的下场,这座大邑又将迎来怎样的结局,想必各诸侯、方国很快就会知道了。
到那个时候,除了丰镐,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神明的身旁。
“唔,确实有些棘手。”巫离哀怨地垮下肩膀,“怎么办啊……”
白岄托起手,雀鸟自她手中振翅飞去,她轻声道:“神明的影子还没有远去,巫祝对周人还有用,现在操心这些事,为时过早。”
旧时代的飞鸟,不会停歇在新王朝的重檐之上,一旦振动翅膀,谁也留不住它们。
深秋的清晨,洹水之上笼着淡淡的白雾。
临近宗庙与王陵,除了寥寥几名巫祝,并没有民众与百工在附近逗留。
巫离看着身旁和身后浩浩荡荡一群人,“我说……为什么最后大家都来了?”
巫罗抬起眼皮,看着远处的林立的享堂,“小巫箴昨日闹出那么大的事,他们自然不敢放任她独自前来,毕竟宗庙可是巫祝的地盘啊。太史放心不下,生怕巫箴吃了亏,恰好今日要先举行一次告祭,就索性一起来了。”
巫离担忧道:“总觉得,要不是殷都的事务还没了,召公现在就要把小巫箴给捉回丰镐去。”
“她真是给自己惹了不小的麻烦。”巫罗耸了耸肩,轻声笑道,“不过嘛,我倒觉得不用担心,巫箴会对付不了周人吗?你也太小看她了,恐怕就是小阿岘,都能把周人耍得团团转呢。”
“我只是觉得,他们又要利用巫箴,又要这样防备她,真是不讲道理。”巫离一哂,她也觉得白岄会有办法的,“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装出一副可怜又弱势的样子,别再与他们硬碰硬了。”巫罗瞥向走在前面的白岄,她此时略低着头,看起来确是一副乖顺的模样,“周人自诩仁义,不是最吃这一套了吗?”
精于操控人心的主祭自然都知道这一点,只是他们一贯性子高傲,不愿践行罢了。
亳社久未修缮,白垩的墙粉有些斑驳,露出其下的枯黄草茎,在深秋的风中飘摇。
朝阳才刚升起,青黑色的陶瓦连带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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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瓦花上都覆了一层白霜,尚未消去。
贞人利带着巫祝们迎了出来,“是王上和大巫亲自来了,祝书已写好,大巫要亲自作祝吗?”
白岄从他手中接过祝书,看了一遍,“微子不来吗?”
贞人利答道:“微子忙于召集民众与各族商议迁徙的事务,他说后人不肖,无颜向先王告祭此事,还请大巫代劳。”
“知道了。”白岄将祝书交还给他,“你作祝吧,我来主祭。”
不少巫祝的族邑也要跟着微子启离开,都返回族中整理行装去了。
贞人利临时接手祭祀事务,诸事仓促,人手短缺,因此只是准备了三卣秬鬯献给先王。
幸而先王对此也没有什么不满,在一片晴朗的阳光中告祭顺利结束,贞人利命巫祝们洒扫、整理亳社,以备之后迁出神主,随后亲自去向微子启汇报。
见没出岔子,辛甲也打算返回王城,“昨日我与太史违约定,要去清点王宫中的小臣,安排他们的去处,我带着康叔先回去。”
司马听说了昨日的事,总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也不想久留,见辛甲要走,连忙提步跟上,“我也先回王城,维持各处的安定。”
召公奭唤了巫罗和巫离,“今日要召集余下的巫祝和贞人、作册,巫罗、巫离,你们随我同去。”
“周公不与他们一同回王城吗?我要去族邑,别再跟着我了。”白岄见他不动,不情不愿地认错,“昨日是我错了,不该贸然行事。之后再不会了,我保证。”
周公旦看着她冷笑,“巫祝的话可信吗?”
应是不可信的,这是她自己说过的。
白岄一时语塞,“……那你想怎么样?把我送回丰镐关起来,还是去毕原陪着王上?”
周公旦摇头,语气放缓了一些,“没那么严重,让我的随从跟着你。”
白岄看着那十余名随从,她不喜欢周人,更不惯跟巫祝以外的人相处,“不行。我要前往各处督促殷民离开,你的那些随从会妨碍我的。而且我只不过是杀了贞人,说到底……”
“不是因为这个,贞人不会像微子那样轻易妥协,总有一日要解决掉他的,你做得没有错。”
“既然如此,就更没有什么可怪罪我的了。”
“你从两年前就开始计划着这件事,最后却这样莽撞行事,似乎临时起意,连借口都找的十分拙劣,这并不是你一贯的做派吧?”周公旦注视着她的眼睛,追问道,“那么,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岄向后退了几步,亳社的屋檐投下影子,将她笼罩在内。
她回头看了一眼殿内所奉神主,“现在还不能说,不是我不愿坦诚相待,但巫祝之间总是有些禁忌不应被打破。”
“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说?”
她到底在计划着什么?当初又为了什么前往丰镐?得不到解答,始终令人深感不安。
白岄沉吟了片刻,才答道:“等王上亲政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