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曜神色微动，眼角余光似有若无地略向身后。
柳玉泽的气息来去如风，邬曜察觉到了，却依旧未收剑锋，指向慕月真人。
慕月真人脸上虽然挂着笑意，心里却是翻起了惊涛。
勾结魔修之事，宗门已处置了一月有余。他避过风头，如今才敢出来寻找混元根。此番本是路过，恰好接到宗门任务，又涉及宗门叛徒之事，不得不亲自过来查看。谁知刚踏进村子，便有人用剑抵上了他的喉咙。
以他元婴大圆满的境界，在修仙界谁不尊称一声“真人”？在长道宗内，他的修为能排进前十，已是无人敢轻撄其锋的存在。
然而此刻，慕月凝视着眼前扬言要杀他的男子，却忍不住手心冒汗。
原因无他，这人的气息如渊似海，却又收敛得无影无踪，给人变幻莫测之感，那股若有若无的剑意，更是让他心头发寒。
唯一肯定的是，对方高上自己好几个境界。
他听见旁人唤他“剑尊”。以这份实力，称一声剑尊并不为过。只是，“剑尊”之名，仙门内哪个不是赫赫有名？可眼前这人，他却从未听过。
更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杀自己。
慕月发问后，邬曜就这样剑指慕月，久久不回答，一旁的紫霄宫弟子更不敢说话了。
倒是慕月真人身后的那名长道宗小弟子，见师尊被人以剑相逼，他胸中热血上涌，咬牙就要上前。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原书的主角受陈芜。
“师尊，此人无礼——”
话未说完，慕月真人抬手一拦，眼神凌厉如刀。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陈芜被看得一窒，脚步硬生生顿住。
“退下。”慕月声音低沉，不容抗拒。
陈芜哪见过师尊这么严厉，当即眼睛里就起了雾，却只能咬唇退后，目光仍带着愤愤之色望着邬曜。
慕月真人收敛心神，拱手为礼，语气恭敬：“前辈剑威盖世，晚辈自愧不如。敢问前辈高姓大名，出自何方？”
邬曜抬眸，目光如剑，淡淡道：
“你无需知晓。”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剑意骤然扩散开来，似要将天地割裂。
“剑尊大人！”
一声呼喊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一名紫霄宫弟子领着安意风，终于匆匆赶到了，那辆轮椅法器跑得飞快，安意风本人倒是神情温和，不失风度，目光带着恰到好处的从容与敬重。
他先向邬曜深深一揖，语气诚恳：“剑尊，昨日一战，若非您出手相助，安某早已性命难保。此恩，紫霄宫与我个人，皆铭记在心。”
他这话，昨天晚上就对邬曜说过一遍了，今日公开在长道宗和其他紫霄宫弟子面前再说，颇有一番微妙的意味。
安意风话锋一转，“只是，紫霄宫素来以和为贵，若真要以慕月道友之性命换取我宫中之物，我们实在受不起。”
他转向慕月真人，又看了看邬曜，语气温和却不失分寸：“今日之事，我相信只是一场误会。慕月真人是紫霄宫的友人，剑尊亦是我紫霄宫的恩人。眼下时局尚且不明，二位有什么过节，不妨坐下来好好谈谈，从后再议。”
他这番话说得倒是滴水不漏，却有几分别的意思——你们之间的恩怨，何必牵连紫霄宫？
邬曜懒得理会这些。以他的实力，屠尽在场众人不过举手之劳。更何况今早之事，他本就心烦意乱，见安意风烦，见慕月更烦。回想起柳玉泽方才匆匆跑开时，自己心口那一阵莫名的紧绷，只是淡淡挑了挑眉。
见到了给自己施以剔骨酷刑的人，同时也是教导自己几十年的师尊，他心里很难受吧。
安意风再度开口道：“剑尊，秘宝之事，安某并非不愿，只是紫霄宫长老们有所顾虑，才连夜向我传达了命令。但如今情况特殊，我愿将秘宝暂借剑尊一用。”
这话一出，站在一旁的那名紫霄宫弟子脸色骤变，急忙向安逸风递眼色，示意他收回这句话。
安逸风却只是微微摇头，抬手示意他退下。
这番话，既为双方化解了冲突，又给两边卖了个人情。也多亏了一大早紫霄宫的人就找邬曜谈秘宝的问题，正好顺承上了。
这样一来，既给让邬曜拿到宝物，也替慕月真人保住了颜面。唯一吃亏的，只有紫霄宫自己。
邬曜微感意外，他没想到安意风竟会松口，选择把秘宝交出来，甚至不惜违背长老的命令。
他看了安逸风一眼，心中明白他这番安排是为了卖人情、保大局。
然而，他还是缓缓抬起手中长剑，剑尖再度逼近慕月真人，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好意我领了。但今日，他必须死。”
话音落下，无形的剑意骤然暴涨，如寒潮般席卷四周。空气仿佛凝固，连风声都被压得消失不见。
慕月真人脸色骤变，双手下意识地握成剑诀。安意风眉头紧锁，想要再劝，却被那股凌厉的杀气逼得说不出话来。
气氛，再度紧绷到了极点。
就在剑拔弩张的一瞬间——
几声窸窣闷响，一个戴着纱帘斗笠的人影扒拉过围观的人群，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一瘸一拐，像只被吹偏的风筝。
杀意与威压在邬曜和慕月之间盘旋，可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站了进去，甚至还歪着身子，一手撑着膝盖。
他一把抱住邬曜举剑的那只胳膊，死命往后拽，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小声喊着：“别打了别打了！放下剑！放下——哎哟，怎么这么沉啊！”
众人：“……”
纱帘后的脸看不见表情，但看那使劲儿的姿势，像是在拔一棵千年老树。可邬曜的手臂稳如泰山，连抖都没抖一下。
场面瞬间从杀气腾腾变成了尴尬，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怪人，努力憋着笑。
邬曜眉心微蹙，缓缓收回长剑，像是怕被人看出什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耐与别扭：“你怎么来了？”
斗笠下的人轻轻晃了晃，努力踮起脚凑近对方的耳朵，小声道：“我不来，你就要坏我好事了，小曜。”
斗笠下的人，正是柳玉泽。
他故意换了身白衣，又将斗笠的纱帘垂得极低，捏着嗓子，连呼吸都压得很轻，作为凡人，周身也没有灵力流转，慕月应该认不出来。
方才他离开后，并未走远，而是换了装束再回来。毕竟他很清楚——以邬曜的性格，他不回来，今天绝对要死人；而且，如果慕月真人认出他，场面立刻又会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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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透过纱帘，看到慕月正打量自己，似乎在努力辨认。柳玉泽心里暗暗一紧，忙又把头低下，装出一副“我只是路过劝架的路人甲”的样子。
然而他方才的动作，以及邬曜收剑的利落，已经让在场的不少人察觉到——这人跟剑尊关系匪浅。
柳玉泽正了正身形，纱帘后的目光直直看向慕月，声音沉稳：“你可认识离炎真君？”
无相会用“江枫渔火”，很有可能连离炎真君都被夺舍了。
柳玉泽心中思索，无相的夺舍并不是易事，而炎离真君的修为更是比慕月还要强上一大截，已经突破元婴，进入出窍阶段。也就是说，在自己穿越来之前，他就已经被夺舍了。
邬曜垂下眼看他，似乎有点疑惑，他为什么问起这个。
柳玉泽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抬起头，纱帘后隐约的唇形轻轻吐出两个字。
报仇。
邬曜顿时了然，柳玉泽打听离炎真君，是想抓到无相，为刘老头报仇。
然而，他又皱了皱眉，觉得不太理解。
柳玉泽要报仇，不先杀慕月真人吗？但他表现得似乎……
没等他想太多，柳玉泽已转向慕月，语气平和地解释：自己与离炎真君有些误会，想当面问清。剑尊是他的朋友，性子急，误以为慕月与离炎真君关系密切，才要一并出手替他报仇。
这番说辞虽略显牵强，却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只是众人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凡人的青年，竟能让剑尊对他言听计从，不免觉得离奇。
邬曜只是静静凝视着柳玉泽，看他的纱斗笠轻轻晃动，看他从容地与曾虐杀自己的人交谈。
晨风轻抚，日光熹微。
“……好，那便如此，有劳慕月真人。”
交涉终了，慕月虽觉对方的身份与说辞都透着古怪，但见剑尊那冷冽的目光，还是识趣地顺水推舟，一一应下。
邬曜见两人谈完，转身便走。柳玉泽本想再与安意风说几句话，也只好快步跟上。
柳玉泽的伤势未愈，脚步一瘸一拐，走不快。他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追着邬曜，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终于，他撑不住了，扶着膝盖停下，弯着腰大口喘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胸口一阵抽痛，他下意识地皱紧眉头，低低地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眼前伸出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
柳玉泽一怔，抬头，正对上邬曜那双清冷的眸子。
“伤还疼吗？”邬曜问。
柳玉泽犹豫了一瞬，把手递了过去，轻轻摇头：“不疼了。”
邬曜握住他的手，力道恰到好处，将他扶了起来，顺势搀着他往前走。
沉默了片刻，柳玉泽低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邬曜侧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生什么气？”
柳玉泽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两人又走了一阵，终于回到了最初养伤的那间屋子。
邬曜将柳玉泽扶到床上坐下，转身便要去倒水，衣袖却被轻轻拽住。
“谢谢你。”
柳玉泽撩起斗笠纱帘，仰视着他，一双眼睛很认真。
邬曜微微一顿，神色淡淡，唇角却极轻地勾起：“又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