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光刚冒出头,江渺就起了身,揣着钱往供销社赶。
进门先挑了凡士林和纱布,正准备付钱,眼尾瞥见货架上的雪花膏。
老板就凑到旁边搭话,“这玩意儿抹手好,秋冬不裂口子,小姑娘家都爱揣一盒。”
江渺手顿了顿,脑子里浮现出萧煜那双布满厚茧的手,掌纹里总是卡着洗不掉的泥点子,瞧着就糙得慌。
她也没咋犹豫,伸手把那瓶雪花膏也拿到柜台上结算,心里头琢磨着,给他用正好,总比冻裂了强。
回到医院刚打开病房门,江渺就瞅见萧煜已经来到江大友的病床前。
给江大友盛着他一大早起来熬的小米粥。
晨光从他耳后绕过来,把他照得无比耀眼。
他左手缠着纱布,只用右手盛着粥,搪瓷碗在掌心拿的灵活,动作稳当得很。
“回来啦?”
萧煜抬头时,睫毛上沾着点细小的棉絮,像落一片小雪花。
“快来,我给你和二叔熬了点小米粥,你试试味道咋样?”
江渺没接话,上前拽过他的手腕。
纱布解开的瞬间,她的眉头瞬间皱紧了。
伤口周围的皮肤干得不像话,像是被晒裂的土地,边缘还带着层白屑。
江渺拿出去供销社新买的雪花膏在掌心揉开,乳白色的膏体一点点被捂化掉,散出淡淡的清香。
江渺轻轻地涂抹在萧煜的手背上,打圈揉着,把干硬的皮肤一点点的揉软掉。
“不用不用。”
“我自己来就行,你练活要紧。”
还没等萧煜抽回手,江渺又一次按住了他的手腕。
“别动。”
指尖故意用了点力,慢慢地在他手腕上轻轻涂着。
“磨破了皮,以后谁来帮我修机器?”
“以后我要是看不懂书,问谁去?”
江渺低头时,额前垂下的发梢轻轻扫过他的手背,引得萧煜喉结滚了滚,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咳。
“我娘要是知道我买这个,准得说我乱花钱。”
她低头用纱布重新缠好伤口,指尖在他腕骨上轻轻蹭了下。
“比凡士林贵三毛呢。”
“我把钱给你。”
萧煜说着就往帆布包里掏,被江渺死死按住。
江渺看着他,故意瞪了一眼,可那眼里流露着藏不住的笑意。
“谁要你的钱,就当是,你帮我借缝纫机的谢礼了。”
“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病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来,程娟拎着个竹篮子走进来。
篮子里装着早晨刚蒸好的窝窝头,热气腾腾的。
”渺渺,我给你和二叔带了点窝窝头,还热乎着呢,趁热吃。“
程娟转头看见萧煜,脚步顿了顿,不过脸上温和的笑意没散,还是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目光又落到了江渺身上,带着点怯生生的样子,轻声细语地问道。
“渺渺,跟娘回趟家行不?“
”你大姨说,给你找了个合适的对象,是她的远房侄子。“
”在学堂当老师,和你差三岁正合适。“
程娟边说着边往萧煜那边瞟了眼,目光落在了他缠满纱布的手背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慌忙一开。
”那孩子,跟你差不多大,说话办事都挺机灵的。“
”娘瞅着……合适。”
江渺听到这话没拿稳手里的窝窝头,“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娘……你不是答应我不提这事儿吗?”
“我还要考纺织厂呢!”
“考厂不耽误相看啊。”
程娟弯腰捡起江渺掉落在地上的窝窝头,指尖在松软的面皮上捏了捏。
“你跟萧煜……岁数相差太大了,娘夜里总睡不着。”
“怕你俩这岁数相差太大,以后会不好相处。”
程娟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埋进竹篮子里,说话的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叹息。
“哎,大家都在说,差个五岁就有代沟。”
“岁数相差太大,就像隔着一条河,怕是……难走到头啊。”
江渺用余光瞥见正在收拾床头柜的萧煜手顿了下,像是被程娟这番话扎进了心里,
他张了张没出声,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喉咙,指尖反复地在柜面上摩挲着,只见他的指节都捏的发白,肩膀也绷得紧紧地,没有一丝松快。
江渺看着程娟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娘背着她走了三里地去镇上的医院求医,布鞋磨破了底,脚底板被碎石子扎破了也毫无怨言。
她坐到程娟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指尖不小心触到那些因常年洗衣做饭磨出的厚茧,心里像被针扎了。
“娘,虽然我和萧叔叔年龄相差大,但萧叔叔对我很好,对二叔也很好。“
”这些天都是他在医院里跑进跑出的帮忙。“
”好是好。”
程娟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皱成了一团儿,像被水浸过的海绵。
“可娘还是觉得他和你相差太多。“
她突然抓住江渺的手,掌心的老茧在她手背上轻轻磨,带着点恳求的温度。
“娘不是逼你,就是想让你看看,多个人选总没错。”
“万一……万一你觉得合适呢?”
江渺看着程娟苦苦恳求的样子,心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又酸又涩。
她太了解自个儿娘的性子,软得像春日里的风,从来不会硬逼着她做啥。
可这次提到“同岁”,提到“条件好”,显然是把年龄差当成了心病,怕她之后嫁过去受委屈。“娘,我知道您疼我。”
江渺悄悄萧煜那边看了眼,见他正低头擦着缝纫机,额前的头发垂下,遮住了眉眼。
根本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瞧见那紧绷的肩膀,没一点松快劲儿。
“但我真不想去相亲,萧叔叔他……他是真心对我好。”
“那也先回家看看再说,行吗?”
程娟的声音软得像棉花糖,一碰就化,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就当陪娘走一趟,看完咱就回来,可以不?”
“你大姨都跟人说好了,不去不好,驳人家面子。”
江渺看着程娟眼里的期盼,像个怕被拒绝的孩子,喉咙突然发紧。
她还是不忍心点了点头,听见身后传来缝纫机齿轮转动地声音,像是为她轻轻叹了口气。
萧煜收拾好把最后一把螺丝刀放进工具箱时,江渺起身打算跟着程娟往外走。
江渺回头看向他,阳光刚好落在他耳后的那颗痣上,正好藏在耳廓的阴影里。
”我去去就回。“
江渺朝萧煜说道,脸上使劲挤出个笑容,嘴角咧着,但眼里没有一点儿笑意。
“嗯。”
萧煜轻声应道,身旁工具箱发出一声轻响,像是一声轻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