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等就等吗?把人当傻子耍。
沈青梧淡淡瞥了对方一眼,扭头接着向正殿走去,一句话都没说。
正殿上几排僧人正在颂经,拿短矮的木屏风围起来,周围聚着一群香客,正中间跪着一位衣服华贵的中年男子。住持正对着他念经。
沈青梧左一巴掌拨开人群,右一个闪身向前。就这样在一群人中挤到了围栏的最前面。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脚跨过围栏。扑通一下跪在了中年男子身边的空蒲团上。
双手合十,假模假样的念念有词,其实凑近仔细听能发现她在报菜名。
但她表情严肃,乍一看倒像是真的在诵经一样。
中年男人左右看看,有些讶异。这不是自己出钱做的专属法事吗?怎么还有人也进来了。
“你……你是干什么的。”住持没见过沈青梧,他的眉毛不知道是剃掉了还是掉光了,但依旧皱着眉头那两块肌肉,点她。
沈青梧嘴里念念有词,并不搭理他。
住持一下火气上头,可这么多人看着呢,又不好大声斥责,只好提高声线重复:“那位小姐!这是专属法事,闲人免进。”
“你有需要的话去偏殿找师傅付结缘费。”
外圈看护的小和尚好不容易挤进内圈,要进来抓人。
结果被住持一个眼刀组织,那么多香客看着呢,他们面子上说不过去。让她闹了好把错推在她身上。
场外一片哗然。沈青梧这才像是听见了,抬眼嘴角扯出一抹笑,露出整齐的八颗牙,一看就笑得假。
“大住持,本宫奉太后娘娘懿旨前来协助,皇恩浩荡。是祥瑞啊……”
抬手一翻衣袖,虚虚的将金令牌展示了一通,只是一闪而过,众人只看见一抹金色,很快就收回。
她一句‘奉太后懿旨’一出来,住持脸都黑了,就想赶她走。
但她说的很奇怪,没有报自己的名号,也没有说自己是奉命来祈福,倒不像是有求于人,像是她来当个监督,来给罗音寺帮忙来了。
群众百姓们也不知道她是谁,这离京城山高地远的,靖王妃丑妃的名号再怎么响亮也难传到这来。
大家只当她是来皇家派来巡查监督的大人物。
突然人群中有一个人领头跪了下来。高声喊道:“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岁!”
一众人不明所以,但都纷纷跟着跪下高喊:“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层层千浪激起,大家愈发激动,像是真的见到了太后本人一样。
沈青梧抬手擦擦眼睛不存在的眼泪,假装感动:“太后娘娘知道大家如此爱戴她,会很欣喜的。”
随即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瞥了一眼住持,脸上写着满满的挑衅:“继续吧……住持,这场法事我随你一起。”
就这样淡淡几句话将住持架在了高位,让他下不来台,他如果不同意,那就是他不识好歹。
还想挣扎一下:“不知这位香客意愿?毕竟人家是有求于佛祖的。”
言下之意,人家花钱来找他们的,她掺和什么劲,别人不一定答应呢。
“愿意愿意!”太后娘娘派来的人,给他遇上岂不是捡漏!
华服中年男人很高兴,连忙点头。
给住持气的脸都歪了,他有不能明着表现什么,依旧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端手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法事继续,住持却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走完全流程,经念到一半就要换人替他上,沈青梧笑眯眯的看着他的背影。她没意识到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谢玄弋,那种笑面虎的表情。
法事终于念完,香火味熏得人脑壳发晕,沈青梧才掸了掸衣摆,准备起身。
那华服中年男人倒是先一步凑上来,脸上堆满感激的笑意,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要往地上跪:“姑娘你是贵人,是贵人呐,我这回是真的沾了光,得了福——”
沈青梧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他,微微皱眉:“行了,别跪。”
男人动作一顿,被她拉起来后还一脸激动,鼻尖泛红。
“你有事求佛?”沈青梧偏头看他,语气不急,压得很低,只他们两人能听见。
男人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我儿子……十四了,读书不成,种地也不是那块料。我想着是不是他命不好,拖着全家运气,也怕他走歪路,来请佛祖指个明灯。”
沈青梧闻言没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淡淡开口:“让他去镇上牙行学账簿,先学认字,再学算盘。天赋没有,学个细致活也成,至少吃饱。”
男人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直接给出法子,而不是再念几句经。
他嘴唇动了动,眼里有一瞬间的清明,可下一秒又像被什么冲昏了头,重重点了点头,情绪越发激动。
“神女!您一定是神女下凡!”
沈青梧:“……”
她怔了怔,没回话。
男人继续喃喃:“神女点拨,佛祖显灵……对,我就知道今儿这趟来得值。”
沈青梧低头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开口。
她忽然有点理解这种“信”。
很多人不是傻,也不是迷,只是心里能有个寄托多少是好的。
她没再打断,只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吧。”
男人红着眼,像捧了什么宝贝似的点头应了,退下去时脚步都比来时稳了些。
沈青梧站在原地没动,身后风吹过廊下的铜铃,叮叮作响。她望着殿外层层叠叠的香客人流,眼神晦暗不明。
日头一点点落下,将整个罗音寺的影子拉得老长。
香客们三三两两离去,庙门缓缓合上,清脆的木闩声仿佛隔断了尘世的喧嚣,也隔断了退路。
沈青梧站在大殿台阶上,阳光从她身后斜斜洒下,脚下的石砖泛着冷意。
方丈站在几步之外的金身佛像前,身披灰袍,整张脸被阴影吞没,只剩一抹模糊不清的轮廓。他没有开口,僧袍一摆,像是随意地扫了一眼。
“施主,随我来。”语气冷淡得近乎敷衍。
沈青梧眉目平静,脚步稳如旧,未露出丝毫不满,也没有多问一句。
穿过禅房廊下,绕过香火炉台,他们一路走到了寺后的食堂。
食堂里人声渐歇,几个年轻小沙弥正收拾碗筷,见她来了,眼神浮动,有几分克制不住的看热闹。
饭碗已经端在桌上。
一碗饭——稀的,水面上浮着几根青菜杆子和不明黑色杂质,像是泔水盆里舀出来的残汤。还有一块豆腐,边角发黑,裂开了个口子。
她低头看着这碗饭,再抬眼,看见不远处,别的和尚正坐在另一边长桌前,吃的是新鲜出炉的白米饭,四样斋菜,汤还冒着热气。
空气有些静。
方丈合十作礼,语气却像说教:“出家人不重口腹,望沈施主勿执于相。”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连个借口都懒得编。
沈青梧慢慢收回视线,淡淡地问了一句:“这就是罗音寺的待客之道?”
住持没答,只合眼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气氛压得很低。
这顿饭就是个下马威,她很清楚。
之前被送来的那些名门贵女,大多被这一幕委屈到,早早忍不住红了眼眶,或愤怒离席,或当场落泪,可孤苦伶仃一人在罗音寺,不吃就只有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