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美人死遁后,温润王爷屠城了》 第1章 开局就是婚礼 锣鼓震天,唢呐刺耳,沈青梧在一阵喧闹中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喜轿通红的轿顶,耳边传来路人嘈杂的议论。 “啧,一个敢娶,一个敢嫁……” “可不是嘛,听说那脸上的胎记,青红青红的,跟鬼画符似的,吓死个人!” “嗨,一个没人要的庶女,配个瞎了眼的王爷,倒也算‘天造地设’了呗!反正王爷也看不见她那副尊容,哈哈……” “小声点!到底是侯府嫁女,王爷娶亲……” “怕什么,瞎子配丑女,皇上指婚的目的不就是羞辱王爷吗?” 轿外刻意压低的议论,如同冰冷的针,穿透了厚厚的轿帘,清晰地扎进沈青梧的耳朵里。不是窃窃私语,而是带着恶意的、毫不掩饰的嘲讽。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左脸颊,指尖的皮肤没有什么异样,摸起来依旧是光滑的。拔下头上锃亮的金钗照出自己的脸,倒影中,红色的胎记覆盖了整个左半边脸,就像是带了半张面具。 沈青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又重新把簪子插了回去,她只是好奇现在自己长成什么样。 三分钟前,她还在21世纪的人行道上等红灯。刺耳的刹车声、飞溅的鲜血、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肇事司机那张惊恐的脸。 好消息,虽然身体死了,但灵魂穿越了。 坏消息,穿越到一本小说的反派女配的身上。 系统“噔噔”两声给她传输了原书的基本大事件剧情。 下达任务——阻止反派谢玄弋黑化。 她在原本的世界已经死了,只有完成任务才有机会换一个身份接着活下去。不然会消散于世间。 然后系统又“噔噔”两声离开了,并且又告诉她,非必要事件它是不会出现的。 一切快速的就像是错觉,没有任何缓冲时间给沈青梧,上一秒还在死亡的疼痛中挣扎,下一秒坐在喜轿中,繁杂的记忆突然塞进脑子。 如果是原主可能会因为外人的闲言碎语伤心难过,但是现在的沈青梧不会,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副皮囊。 她穿越前是医学世家,代代中医传承,她本人对于外貌几乎毫无追求,一件衣服穿八九年都是正常的不过的事情,眼里只有那点草药和瓶瓶罐罐。 盲眼,王爷,嫁娶,侯府小姐。 这几个关键词很快让沈青梧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她穿成了书中恶毒女配,而女主正是她的嫡姐沈韵,京城第一才女。 她要拯救的反派,就是今天的新郎谢玄弋——当朝皇帝的幼弟,从小流落民间,十四岁才被找回。 沈青梧正思考着。花轿猛地一顿,稳稳停了下来。 轿帘被一只粗糙的手从外面掀开一角,刺眼的天光泄了进来。 一个穿着侯府仆妇衣裳的嬷嬷声音平板地催促:“王妃,王府到了。” 没有人前来搀扶她下轿,这明显不合礼数。原本喧闹的环境突然安静,她能感觉到无数道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聚焦在轿口——这些下人正在给她下马威。 他们想看她笑话,想让她恼怒。 沈青梧盖着厚厚的红盖头,异常冷静地拢了拢自己繁琐的裙摆。 侯府虽然不重视她,但是面子工程还是做足了,嫁妆也有十箱有余,喜服也是当下最华丽的款式,虽然尺寸都不适合她。 旁人眼中预想的恼羞成怒没有出现,只见面前这位侯府二小姐,单手拎着自己的裙摆,另一只手撑着轿门,稳稳当当地跳了下来,末了还将自己的裙摆撒了出去,在空中形成一道漂亮的弧线。 华丽的裙摆散开在她身后,虽然盖着盖头看不清脸,但是整个人气场十足,一点也没有传闻中刁蛮跋扈的样子。 空气凝重了几秒,喜乐重新响起,刚刚的刁难仿佛都是错觉。仆妇弯着腰扶起沈青梧的手,搀扶她走向王府大门。 就在沈青梧即将踏过王府门槛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毫无预兆地伸到了她的面前,停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从盖头的缝隙中看着那只手,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冷白色,薄得几乎透明,清晰地映衬出底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这是……谢玄弋的手? 沈青梧以为自己这个便宜丈夫到婚礼结束都不会出现,现在看来,对方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出面接她过门,还是给了侯府面子的。 她抬手放在对方的手上,指尖的触感微凉,像是在触摸上好的羊脂白玉。 谢玄弋从仆妇那接过她,扶着她跨过王府大门。 盖头的缝隙里不时闪过对方的衣角,大红色的,跟她是一套。 在原书的只言片语中,侯府二小姐在婚礼时当众发怒,站在王爷府大门口尖叫,怒斥奴仆。王爷整场婚礼都没有出现,她一个人走完了婚礼流程,孤守洞房。 这在京城形成了巨大的笑料,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青梧没有了解过大胤王朝的婚礼习俗,这个地方似乎也不在她从小学习的历史中。脑子里只有大致的知识内容,很多原书中没有提及的东西她都不太清楚。 她茫然被对方牵着拜堂叩首,夫妻对拜之后就被单独送进了洞房,留谢玄弋在外宴客。 木门在她面前被合上,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沈青梧自己掀了盖头,指尖轻轻按了按被凤冠压得发麻的太阳穴。 床榻上撒满的桂圆红枣硌得慌,她随手拨开一片空地坐下,捡起颗红枣在袖口擦了擦。 “补气血。”她小声嘀咕着咬开果肉,职业病发作似的分析,“含铁量是苹果的三倍...” 这里是偏院,正厅宴会厅正在热闹着,传来模糊的声音。估计他们现在正在吃香的喝辣的,而她——好饿啊......只能在这喝冷茶。 不知道谢玄弋今晚会不会来。 嘴里红枣的甜味还没有散去,剧痛毫无征兆地刺穿她的太阳穴。 眼前瞬间被猩红淹没——粘稠、散发着铁锈味的血海,残破的王旗在腥风中猎猎作响,白骨森森堆积成山。 画面中央,是谢玄弋。白绫覆眼,却遮不住他周身弥漫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煞气。他手中染血的长剑正缓缓抬起……指向她,以极快的速度贯穿了她的胸口。 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剧痛锐减,只留下尖锐的耳鸣和一身冷汗浸透的冰凉。沈青梧指尖死死抠进掌心,狠狠晃了晃脑袋。 【警告!目标对象‘谢玄弋’黑化进程加速1%,目前黑化值62%。】系统冰冷机械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宿主生存倒计时开启。黑化临界点突破80%将触发不可逆连锁反应。请立即采取干预!】 刚刚她看见的是什么?谢玄弋黑化值涨了。 沈青梧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任务失败的惩罚? 那真实得令人作呕的幻象,一剑被捅死的场景还在眼前。 仅仅是大婚,仅仅是外人的几句闲言?不,不可能这么简单,谢玄弋在外面宴客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他此刻正在经历什么? 第2章 洞房夜他还是留下了 红烛烧了半截,烛泪在鎏金烛台上向下滴落,宛如红色的泪珠。 林青梧将枣核吐在掌心,和剥开的桂圆壳一起堆在雕花床柱边上,像座小山丘。 门外传来窸窣脚步声,她咀嚼的动作顿了顿。透过窗纸能看到几个探头探脑的影子——是来听墙角的仆役。 按礼制,此刻该有夫君来挑盖头饮合卺酒,但她很清楚这场婚姻的本质。 谢玄弋今晚都不一定会来,就算来了也绝对不会跟她洞房。这位王爷原书中似乎有自己的白月光。 白月光...她盯着自己手上圆滚滚的桂圆,原书里没有明确说过这位白月光是谁。 原因是这个吗?谢玄弋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白月光,所以黑化值提升了?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按照她的推测——白月光很有可能是侯府大小姐沈韵,本书的女主。 想要谢玄弋不会黑化,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自己打造一个安分守己的白月光替身,这样最起码不会因为看着就厌恶而让她过早下线。 沈青梧不懂情爱。作为一个言情剧都很少看的医学宅,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佳方案。 屋外秋风扫过回廊,窗纸上她的剪影忽然摇曳起来。林青梧眯起眼,突然伸手将烛台往窗边推了推。 放大的人影立刻清晰地投在明纸上,新娘孤零零端坐的轮廓,连凤冠垂珠的颤动都看得分明。 明早全府都会知道,新王妃规规矩矩等了一夜。既显得痴心,又暗示王爷冷落。 这样她就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一个可怜的女孩,被迫嫁入王府,即不受王爷的重视,还要被奴仆的霸凌。 完美的受害者。 院门外又有稀碎的脚步声靠近,王府的下人们似乎对她这个新王妃特别感兴趣,知道王爷现在在前厅宴客,大家偷摸地来看她。 她看了眼窗纸上孤零零的身影。按理该装作苦等整夜的模样博同情。 但是...... 太蠢了。 她直接吹灭了多余的蜡烛,只留一盏照明。忽然想起什么,又把合卺酒倒进茶杯小啜一口。 “合卺酒...”她对着烛光观察酒液色泽,“当归、川芎...倒是活血化瘀的方子。”职业病发作般分析完才意识到,这杯本该与夫君共饮的酒,正被自己当安神汤喝着。 ...... 前厅宴会的吵闹声渐渐消去,王府回归平静,沈青梧已经合着外衣依靠在床边闭上了双眼,只留下床边一盏灯摇曳。 木门“吱呀“一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推开门,一道修长的身影踏着月光而入。 屋内昏暗,但谢玄弋似乎不受影响,轻巧地避开所有障碍物来到床前。白绫覆眼的他微微低头,垂落的发丝在烛光中泛着微光,仿佛在“注视“她。 几秒后,谢玄弋面无表情地起身,正欲转身就走。 榻上的人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沈青梧支起自己的身体,微微向前探,小声道:“王爷,新婚夜能留下吗?不然传出去会被说闲话的。” 声音细细小小的,还带着点犹豫,似乎又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冒犯了,她很快松开手:“是我逾矩了。” 谢玄弋顿住了脚步,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在沈青梧以为他会直接离去的时候。 男人回过身,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语句简短:“只有今天,我睡软榻。” 沈青梧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地盯着他。回过神后立刻抱着枕头退到软榻上:“怎能委屈王爷?我睡这里就好。“说完直接闭眼装睡。 一晚上两个人各怀心思,沈青梧脑子里都是,是不是只要对他够好,他就不会黑化了? 原书中有说过谢玄弋虽然真的盲眼,但感知力很强,对他日常生活没有影响。但如果治好他眼睛的话是不是更能阻止他黑化?这位反派黑化的关键到底是什么呢? 谢玄弋没有其他的动作,接受了她的提议,睡哪里对他来说没区别,只是,这个侯府二小姐,跟传闻中的不一样,似乎......还有点熟悉。 就这样一夜无话。 沈青梧半夜的时候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一会儿谢玄弋离开了,她迷迷糊糊的没有太在意。 看来他真的只是想堵住闲话,一到深夜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是觉得跟女人共处一室对不起自己的白月光吗? 天刚蒙蒙亮,沈青梧就自己爬起来洗漱,顺便趁着没人跳了一套八段锦。 二丫端着洗漱的水盆进来,看到她醒了,带着微微惊讶。 她是沈青梧的陪嫁丫鬟。 至于为什么是她,当然是因为她最软弱最好欺负,大家都觉得是苦差事,觉得王府没有侯府好,就将她推了出来。 在她的印象里,这位二小姐,之前都是好吃懒做,不到日上三更绝不起床,今日怎么起来的这样早? “你是我的陪嫁丫鬟?”沈青梧清明的视线传来,竟似能看透人心。 这个丫鬟面黄肌瘦的,怎么感觉像是营养不良一样?侯府伙食这么差吗? 二丫低头行礼:“回王妃,是,奴婢名叫二丫。” 这个名字很随便,家里排行老二,所以她就叫二丫。 她也没觉得面前这位草包二小姐能给她起好听的名字。丫鬟名字太土气,出去会被人嘲笑,虽然她也被嘲笑习惯了。 二丫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在侯府的时候就听闻过,二小姐不喜欢别人看她的脸,会让她觉得对方在看她的胎记。 只听王妃清冷的声音响起:“我记得丫鬟入府之后得改雅名,你的雅名就叫二丫?” 二丫头低的更低了,她怕沈青梧无端发怒:“回王妃,奴婢并没有改名,乳名叫二丫。” “这样啊......”沈青梧沉思了一下,“你抬起头。” 二丫闻言抬起头,视线还是朝着地面。 “你不敢看我?”沈青梧好笑,但也了然。原书里,原主时不时会因为别人不小心看见她的脸而暴怒。 对面的小丫鬟因为她这句话明显慌了,苍白的小嘴变得更加惨白,就好像她是个什么洪水猛兽。 “知微。”沈青梧思考了几秒,“叫知微怎么样?” “?”小丫头带着错愕的抬头,不自觉猛的跟她对视。 对上一双如水一般的双眼,半边脸上带着朱红色的胎记,此刻像是红莲一样盛开在脸侧。 王妃她,好美啊...... 发觉自己跟沈青梧对视,丫鬟猛的回归神,又猛的跪下:“王妃息怒。” “不用这样多礼。”沈青梧的语气里带了点无奈,看来想要让众人对她改观还需要点时间。 想象中的盛怒没有来临,王妃还给自己起了好听的雅名:“回王妃,喜欢的......喜欢的。” 沈青梧饿的肚子咕咕叫,她现在迫切想要吃到早饭:“起来吧,以后还得拜托你多照顾。洗漱后传膳。” 王妃她说拜托诶,可是下人照顾主子,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知微小小的脑子里想不通,只觉得王妃是个不太寻常的人。 然而,知微的手正搭上门栓,那扇木门却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力道之大,险些将瘦小的知微撞倒。 三个身影堵在了门口。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深褐色宫装、面容刻板的中年嬷嬷,她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表情冷硬、身形健硕的仆妇。 三人身上带着一股宫闱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傲慢之气,与王府下人的气息截然不同。 为首嬷嬷瞬间锁定了坐在床边的沈青梧,毫不掩饰其中的鄙夷与审视。 她敷衍至极地微微屈了下膝,声音又尖又利,穿透了整个房间:“老奴奉太后娘娘懿旨——” 刻意拖长了音调,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特来收取王妃新婚元帕,回宫复命!还请王妃即刻呈上,莫要让太后娘娘久等!” 太后?谢玄弋回宫后是过继在她膝下的,啊...原书里那个狠毒的女人。 知微吓得脸色煞白,跪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那两个仆妇则像两座山一样堵在门口,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整洁的没有一丝褶皱的床铺,以及明显孤身一人、衣着整齐的沈青梧,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沈青梧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没有圆房,哪来的元帕? 这哪里是简单的验看?这分明是太后借题发挥,要在她新婚的第二天,用最羞辱、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坐实她这个王妃不被王爷接纳、形同虚设的事实。 将她钉在耻辱柱上,成为整个皇族的笑柄。 更是对谢玄弋赤裸裸的警告和羞辱,说不定明天整个京城就会传遍王爷不行的传闻。 沈青梧看着那嬷嬷伸出的、不容拒绝的手,脑中飞速运转。 第3章 谁说的会落红?不科学 那两个健硕仆妇嘴角的冷笑越发明显,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位丑王妃被当众剥下最后一丝尊严的狼狈模样。 领头嬷嬷伸着手,眼神如同淬毒的钩子:“王妃,莫要拖延!太后娘娘还等着老奴回话呢!这元帕,您是交,还是不交?”最后几个字,已是赤裸裸的威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青梧脸上那片刻的冰寒倏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她甚至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丝无奈又带着点羞涩的笑意。 “嬷嬷息怒。”沈青梧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并非本宫拖延,实在是……” 她顿了顿,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那干净整洁、毫无痕迹的床铺,语气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懊恼和难以启齿,“昨晚…情急慌乱,那落红,并未…并未落在帕上。” 此言一出,张嬷嬷三人都是一愣。没落在帕上?这是什么说法? 不等她们反应,沈青梧已迅速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向床榻。她随手拔下头上那根锃亮的金钗。 “知微,”她唤道,声音依旧平稳,“去拿剪刀,把床单上…沾了‘污秽’的那一块,剪下来呈给嬷嬷查验。” 知微还懵着,但对上沈青梧清冷镇定的眼神,下意识地“哎”了一声,慌忙去找剪刀。 沈青梧则站在床前,背对着门口三人,左手状似无意地拂过床单某处,右手却握着金钗的尖端,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极其精准且快速地在自己左手食指指腹边缘轻轻一划。 细微的刺痛传来,她眉头都没皱一下,温热的血珠瞬间沁出。 就在知微拿着剪刀小跑过来,递到她手边时,沈青梧极其自然地用左手食指在刚刚拂过的那处床单上用力一按,一滴殷红刺目的血珠,如同红梅绽放,清晰地印在了大红的锦缎之上。 鲜血的红色和床单的红色还是有差别的,但是已经难以让人看出血迹的新鲜程度了。 “就是这里了。”沈青梧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指出一处寻常污渍。 她接过剪刀,动作利落又带着点“嫌弃”般,精准地绕着那滴血迹边缘剪下了一块巴掌大的布片。 剪下的过程中,她的左手食指似乎“不小心”又蹭过布片边缘,留下了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第二个血点。 她将带着新鲜血迹的布片随意一折,血迹朝内,递给刚刚跑到身边的知微:“去,交给嬷嬷。” 知微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她强自镇定,走到脸色惊疑不定的张嬷嬷面前,低着头将布片奉上。 嬷嬷皱着眉,狐疑地接过布片,小心地打开一角。那抹刺目的鲜红血迹,如同一个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她们预设的“王妃不受宠、未圆房”的剧本上。 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吞了只苍蝇。她身后的两个仆妇也面面相觑,之前的冷笑僵在脸上,变成了错愕和不安。 这…这跟太后娘娘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没有元帕,却有带血的床单布?这丑王妃竟然真的圆房了? 她们的任务是来羞辱王妃,坐实她不受宠的,现在反而“证明”了圆房?这回去怎么跟太后交代? 嬷嬷捏着那块布片,只觉得烫手无比,骑虎难下。她眼神闪烁,盯着沈青梧,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破绽,却只看到一片坦然的…疲惫? 沈青梧将嬷嬷的挣扎看在眼里,面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体谅”和“疲惫”。 “嬷嬷辛苦这一大早跑一趟,”沈青梧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示弱”,“本宫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日后在太后娘娘跟前,还需嬷嬷多多提点照拂。”她说着,转身走向梳妆台,动作自然地打开一个嫁妆盒子。 盒子开启的瞬间,金光晃了领头嬷嬷的眼。只见沈青梧从里面抓了满满一大把金瓜子。 她走回嬷嬷面前,将这把金瓜子不由分说地塞进嬷嬷手里,动作快得让对方来不及拒绝。 “一点心意,给嬷嬷和两位姐姐压压惊,买杯茶喝。”后面两位嬷嬷沈青梧也没忘记,一人也塞了一把,“太后娘娘慈爱,关心本宫与王爷,本宫心中感激。今日之事,有劳嬷嬷在娘娘跟前,美言几句了。” 她特意加重了“美言”二字,眼神平静却带着深意地看着嬷嬷。 沉甸甸、金灿灿的瓜子入手,那冰冷的触感和耀眼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嬷嬷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狂喜。 这么大一把金瓜子,顶她好几年的俸禄了! 脸上的难看神色如同冰雪消融,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褶子都挤在了一起:“哎哟,王妃您真是太客气了!折煞老奴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将金瓜子和那块带血的布片一起,迅速塞进了自己宽大的袖袋里,动作行云流水。 “太后娘娘最是仁慈宽厚,知晓王爷王妃琴瑟和鸣,定然欣慰!王妃您放心,老奴定当将您的心意和…和这‘礼成’的凭证,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回禀太后娘娘!”张嬷嬷拍着胸脯保证,语气热情得仿佛刚才那个刻薄刁难的人不是她。 她身后的两个仆妇也立刻换上了恭敬讨好的笑脸,连连附和:“是啊是啊,王妃您真是菩萨心肠!” “那本宫就不多留嬷嬷了。”沈青梧微微颔首,端起了送客的姿态。 “是是是!老奴告退,不打扰王妃休息!”张嬷嬷带着两个仆妇,点头哈腰,满面红光地退了出去,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哪里还有半分来时的嚣张气焰? 房门重新关上。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知微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沈青梧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她低头看着自己左手食指上那道伤口,鲜血已经微微凝固。 呵…好一个凭证。 有血或者无血都不能证明是不是初夜。 这吃人的世道,不知用这莫须有的“凭证”,害了多少无辜女子的性命和清白。 女人身体构造本就不同,剧烈运动、甚至骑个马都可能…作为医生,她脑中闪过一系列医学解释。 这破规矩,简直是悬在女人头顶的一把钝刀。 她走到水盆边,就着知微端来的清水,仔细清洗手指上的血迹,动作冷静而专业。伤口很浅,不需要包扎。 “王妃…您、您的手。”知微这才看到伤口,惊呼出声,又心疼又后怕。 “无妨,小伤。”沈青梧擦干手,语气平淡得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去传膳吧,我饿了。”她的目光扫过重新变得空荡的门口,眼神微沉。 ...... 与此同时,醉香楼,二楼雅间。 男人脸上带着银质的面具,手指摸索着茶杯口,面无表情的“看向”楼下大厅的酒池肉林场景,近期皇上面前的大红人都在这了。 暗卫无声的出现,跪地:“主子,太后派人去取元帕。被王...被沈小姐化解了。” 面具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倒是聪明。” “接着看牢了。” “是。”暗卫应声退下。 谢玄弋单手撑起自己的下巴,指节轻敲,耳边依旧是调笑和迷乱的宴会声。 “沈青梧,你到底是谁呢?” 第4章 三句话引起男人的注意 嬷嬷回去之后不知道怎么跟太后说的,皇宫里安静的像是没来刁难过,外界也没有再传出她跟谢玄弋的丑话。 至于谢玄弋,大婚之后就没有再出现。 沈青梧也没太在意,她没那么着急的要往人眼前凑,这样效果只会适得其反给,惹得对方厌烦。 原著里直到“沈青梧”死前,谢玄弋都没跟她见过几次面,反倒和女主沈韵来往密切——这也是她怀疑沈韵就是白月光的原因。 只是这个黑化到底要怎么阻止啊?沈青梧捏了捏头疼的额角。 要解决问题,得先找到症结所在。谢玄弋心里有结,她就得想办法帮他解开。 突然,她瞪大眼睛:“该不会是因为爱而不得吧?”心上人跟别人在一起,他只能默默祝福,结果憋着憋着就黑化了? 但原著根本没提谢玄弋喜欢沈韵啊。是作者没写出来,还是她猜错了? 男人的心思好难猜啊,沈·母胎单身·青·男人小手都没碰过·梧,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 随即又像是想起来什么,眼睛一亮。 不对啊,其实不管谢玄弋的黑化原因是什么,她只需要帮助对方得到他想要的,然后避开危险,过得开心,应该就不会黑化了吧? 秋天的王府带着点萧条的意味,院子里的梧桐树上还只剩数片金灿灿的叶子。沈青梧走近树下,盯着那几片要掉不掉的叶子出神。 沈青梧想开之后心情好了不少,也不在纠结了,每天饭都多吃两口。 ...... 知微觉得很奇怪,王妃跟她见过的那些后院女人不一样。 王妃嫁入王府已经四日了,王爷除了大婚那天露过面,其他时间连影子都见不着,晚上归家也是在侧院过夜。 可王妃不仅不在意,反而整天琢磨着让小厨房做新点心,或者抱着从书摊淘来的医书看得入迷。 对,王妃还经常拉着她们几个下人一起吃东西。 知微每每晚上入睡前都在想,老天一定是眷顾她,才会给她安排了这样好的差事。那些不愿意来的人就后悔去吧。 ...... 沈青梧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小院里蜗居了一周,连院门都没有出过,有什么需要就让知微去外头买。 这个世界的字她都看得懂,只是医术有些差别。最新掏来的医书上有那么几个点子意外的晦涩,她抱着看的一晚上没睡,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还被知微唠叨了。 她决定出院子走走,一是换换脑子,二是熟悉一下王府的布局,不然到时候出事了,想要逃跑还有可能迷路呢。 沈青梧招呼知微出去走走,小丫头高兴坏了,她早就担心王妃闷出病来。 两人就这样毫无目标的在王府里闲逛。 沈青梧看似在欣赏风景,脑子里却在梳理谢玄弋的背景—— 谢玄弋自幼流落在外,是在皇上登基后被找回。 皇上对他感情很复杂。 既有怜悯,也有高高在上的看不起,再加上谢玄弋的眼盲,更是在谢玄弋毫无业绩的情况下封了靖王。 按照大胤的律法,所有封号都得是本人有丰功伟绩情况下才能得到,毕竟这象征着权利。皇帝觉得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威胁,赏个封号吧,再在皇城内赏个封地吧。 将她这个侯府庶女许配给谢玄弋,也是皇帝真的觉得他俩般配,侯府怎么说也是世族大家。虽然她长得不好看,但是没事呀,谢玄弋正好看不见。 他是这样觉得的,至于外人怎么想,那跟他皇帝有什么关系,他只做他认为对的事情。 “王妃,要回去吗?好像走的很偏了。”知微老实的跟在她身后,小声的提醒。靖王府很大,她们出来已经很久了,走了不少路。 知微一句话拉回沈青梧的思绪,她们现在站在一个半敞开小院的门口,院子很偏僻,院门是用竹子编制的低矮小门。 但是整个王府的院门都是那种精致的木雕门,高大的威严的。这个小门实在是与王府的基调不符。 院门前无落叶,小门上干净整洁。似乎每天都有专人打扫。小院里搭着简易的秋千,院中还有几个明显手搓的桌椅板凳。 沈青梧并没有打算去窥探别人的隐私,眼神扫过门缝正打算离开。突然看见里面整齐种着几排不同的草药,竟然是近几天看的医术上有提到的。 纠结了一番,缓缓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蹲下,直接伸手拨弄着草药边上的土壤,将土翻松。 知微胆子小,不敢进去。站在门口直探脖子,看到沈青梧的动作,疑惑的絮絮叨叨:“王妃你在干什么呢?那些多脏,您在刨什么啊?” 沈青梧头都没抬,解释道:“这些草药边上土压的太实,根没办法呼吸,都快死了。死了也太可惜......”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发觉气氛不对,知微的声音消失了,四周安静的只能听见鸟叫。 猛的抬头,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口。 谢玄弋穿着黑色的常服,眼睛上依旧覆着白绫。 知微跪在后面头低的快埋进土里了,身上还在不住地发抖。 “出去。”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看不见谢玄弋的眼神,但从他下半张脸上能感觉到他现在心情不太妙,“这里不许外人进入。” 沈青梧有些尴尬,随意进别人的院子确实很冒犯。她站起来搓搓指尖的泥土,边向外走边带着诚意的道歉:“很抱歉,不会再有下次。” 谢玄弋站着没动也没有应声,一副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样子。 沈青梧跟他擦肩而过,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真是开局不利,这才第二次见面,就把任务对象得罪了。 就在她踏出院门即将离开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扭头小声提醒了一句:“苍术不能浇那么多水的,土压得太实也太湿,会烂根的。” 说完就拉着知微小跑着离开,生怕火上浇油惹他更恼怒。 院子里恢复了以往的寂静,谢玄弋沉默地走向那块地,虽然看不见,但依旧摩挲着撵起一小撮土壤,潮湿的触感传来。 他每年都会悉心播种,成活率总是不高,即使分株后次年春天也无法成活。 怔了片刻,谢玄弋抬手扯下眼睛上的白绫,露出一双漂亮但无神的双眼,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在显得空洞。 他望着面前的黑暗,不自觉地闭了闭双眼,喃喃的像是在跟人说话:“卿卿,我一定是出问题了....怎么有人会像你呢?” 第5章 谢玄弋好像就在这个醉香楼 沈青梧打听之后天都塌了,那个小院是谢玄弋为了白月光亲手打造的,整个王府的人都不被允许到那边去。 她捂了捂自己的脸,真是把人得罪完了,以后想好好相处可能都难。毕竟自己随意触碰了对方珍贵的地方,不仅进去了,还动手指指点点的。 沈青梧一边着急,一边转着圈把知微淘来的医书又看了一遍,看完之后懊恼地敲了自己脑袋一下。在干什么啊!想办法靠近男人啊!怎么又看起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本医书写得真好啊,知微说她在地摊上淘得,可惜只有上本没有下本书摊老板说这个下本似乎是一个孤品,里面记载了很多绝技的医术。 真是心痒痒,能看见就好了。 啊...不对,想男人啊,想什么医书啊! 可谢玄弋压根不回府,问嬷嬷、问管家,没一个人知道他的去向。 她连主动找人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干等。 算算时间,侯府那位“好姐姐”沈韵,这会儿应该已经和四皇子碰面了。四皇子觉得她有趣,故意装成普通侍卫接近,沈韵浑然不觉,在四皇子面前展现出惊人的才气。 而四皇子——就是原书男主。 沈青梧揉揉脑袋,把自己头发薅得乱糟糟的,她上学的时候背不下药方还会在地上打滚,旁人看着怪吓人的。 一旁知微错愕地看着她,最终小心翼翼的上前:“王妃,有什么心事吗?奴婢有什么可以做的?” “不用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沈青梧抱着自己的脑袋喃喃道,突然话语一顿,猛地抬起头:“我们去市集吧?你之前说的那些书摊,经常会有医书上新吧?再买点草药苗种院子里。” 知微看着她这样,以为她在为谢玄弋的冷落而感到难过,大家后院里的女人,哪一位不是痴痴地等着丈夫来找自己。 眼神不自觉的带上了心疼,语气都轻柔了不少:“可是王妃,妇孺是不能随意上街的。” 沈青梧奇怪,脑袋歪了歪,像只困惑的猫:“你不是经常去帮我买东西吗?” “那是因为奴婢身份低微,贵女们是不会出去抛头露面的,在大街上随意走动的妇女都是为了生计。”知微伸出手温柔地拨开沈青梧脸颊上的发丝,她经常觉得王妃还是个孩子,很多东西都不明白,单纯的很。 沈青梧沉默了一会,盯着远处的地板发呆,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微跪在她面前,仰着头看她:“王妃有什么想要的,就跟奴婢说,奴婢去卖。” “不用了。”沈青梧收回发呆的视线,清亮的眼睛直视知微的双眼,“给我一套跟你一样的衣服,我们去逛市集。” 那双眼睛似乎带着困惑,但亮的吓人,她应该亲自去看看这个世界的,而不是困在四方宅院里猜东猜西。 知微帮她一起打扮了一番,变成了街上最普通的,会带着帽围遮阳的女性。 两人就这样直接从王府正门走了出来,甚至没有侍卫问一句,一切顺利的可怕。 越往市集靠近,越能听见热闹的声音,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起来。 市集上人声鼎沸,青石板路被千百双脚板磨得发亮。 街边支着各色布棚,卖糖人的老汉铜勺一倾,金黄的糖浆便在青石板上游出龙蛇;隔壁绸缎庄的伙计正抖开一匹杭罗,日光透过布料,在地上映出水波似的纹路。挑担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瓷娃娃、木陀螺在箩筐里跳得叮当响。 沈青梧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整个人散发着好奇,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东瞧西瞧,觉得什么都新鲜。 知微跟在她身侧,两人像是来采买的姐妹。 “知微,你说的书摊子在哪边啊?”沈青梧没有其他想买的东西,倒是可以等会吃一碗那个扁担馄饨。 她出门前告诉知微,出来了就不要叫她王妃了,会被认出来,叫姐姐就好。 现下知微“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叽叽喳喳献宝式的带着她往书摊子走。 书摊是个二手书摊,地上垫块布就是摊子了,书在地上堆成小山丘,需要人在里面翻找,找出自己想要的。 沈青梧一连翻了好几个摊子都没有找到想要的医书,不是太简易的,就是知微给她买过的。 现在翻找的摊子在一个大红楼的对面,站着几位高大的守门人。 沈青梧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招牌——醉香楼。 原书中有提到过,那些拉帮结派的官员们喜欢到这来享乐,里面不知道葬送了多少白骨。 视线余光中,不远处几匹高大的马,以极快的速度冲向这边,马蹄踏得青石板脆响,惊得街边摊贩慌忙避让。 领头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一身湖蓝织金锦袍,腰间悬着羊脂玉佩,马鞭柄上还嵌了颗鸽子血宝石,在日头下晃得刺眼。 他嘴角噙着笑,靴跟一磕马腹,那匹雪蹄乌骓便撒开蹄子冲进人群。 卖馒头的老汉躲闪不及,担子被马鞍刮倒,蒸笼滚了一地,白花花的馒头沾了灰土。 少年却连头都不回,反手一鞭子抽在挡路的菜筐上,嫩生生的青菜叶飞溅起来,不少行人因为避之不及而被撞倒。 后头跟着的几个纨绔哈哈大笑。 沈青梧皱着眉头被知微拉向墙角边躲着,等马匹过去。 她扬起脑袋迎着阳光,眯着眼睛看向马上的几个少年郎。 小说里那些反派,不是贼眉鼠眼就是满脸横肉,生怕观众不知道他是坏人。 可街上骑马撞摊子的几个权贵少爷,在锦衣华服的包装下显得仪表堂堂。领头那个更是长得跟剑眉星目,五官端正,甚至可以说有点小帅。 主角都是美丽的,坏人都是丑陋的只会出现在小说里。 下一瞬间,沈青梧的瞳孔骤然紧缩——街对面那个四五岁的小孩,手里的球骨碌碌滚到了路中央。 孩子左右张望,没找着大人,竟摇摇晃晃地追着球往街上跑。 他踉跄着步伐跑到路中央,这时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了,在众人的惊呼中,马蹄离他的脑袋只有几十厘米。 一道身影迅速飞去,将站在路中央的小孩向前扑倒,沈青梧怀里抱着小孩,向前翻滚了几下,滚落在醉香楼的大门口。肩膀后背重重的磕在门槛处,疼的她发出一声闷哼。 怀里的孩子受到惊吓,放声哭泣,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两旁的路人发出惊叫,知微“嗷”的一声冲上前,颤抖着手扶起沈青梧,即使在慌乱中也没有忘记沈青梧的嘱咐:“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帽围在撞击中掉在了不远处,她的头发散乱下来,正好遮住了那有胎记的半张脸。 对着知微轻轻摇了摇头,低头开始检查孩子的状况,小孩左胳膊脱臼,正疼得嗷嗷哭。 沈青梧没吱声,捏了两把胳膊,不动声色的给人“咔”的一下装回去。然后反手掏出兜里的麦芽糖,往小孩哭的大张的嘴里塞了一颗。 嘹亮哭声瞬间卡壳,孩子挂着大鼻涕困惑的抬起手,突然不疼了?嚼嚼嚼。 孩子母亲从不远处的拐角冲了过来,急急忙忙的抱起自己的孩子:“囡囡有没有事啊?” “谢谢你,谢谢......” 她抱着孩子声泪俱下,就要给沈青梧跪下:“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家孩子。” 沈青梧扶着知微缓缓站起身,肩膀还在隐隐作痛,周围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知微见她蹙着眉头,急忙拦着妇人的动作,低声让她离开:“不用这样多礼的,孩子没事就好,你快带回去看看吧,估计就是吓着了。” 不远处湖蓝色锦衣的带头小少爷还骑在马上,马匹烦躁的蹬着腿,他拉紧缰绳安抚着马匹,目光好奇的穿过人群落在最中间那位白衣少女身上。 小少爷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气质人的,漂亮又清冽,光是看着就心脏忍不住的怦怦跳。 第6章 被少爷一见钟情了,其实是见色起意 沈青梧隔着一众人,感受到了罪魁祸首的目光。她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厌恶,隔着人群将视线投向对方。 小少爷目光跟她在空中碰撞,盯着她几秒,突然耳根一红挪开了视线。他抬手按住自己的怦怦跳的心脏,怎么回事?好漂亮的人,身上沾了泥土,头发也散乱着,但依旧也挡不住那清亮的眼睛。 丞相的小儿子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动,全京城那么多贵女都喜欢他,他向来对那些庸脂俗粉不感兴趣,一个个只知道在家里绣花的娇滴滴的小姑娘,没意思极了。 沈青梧盯着马上那位小少爷,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不是丞相小儿子窦子骞嘛?原书里喜欢追着沈韵到处跑,女主忠实的小腿毛。 原书里是这样形容的“窦子骞裹在一身冰绡般澄澈的湖蓝色锦袍里,袍子用繁复银线盘着云纹水波,日光一照,便流淌出丝绸深处冷冽又矜贵的宝光。少年下巴却抬得又高又傲,仿佛天生就该俯瞰众生。” 很好认,这家伙就喜欢穿着湖蓝色的衣服,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因为沈韵夸他穿湖蓝色好看。 沈青梧扯扯嘴角,好看个鸡毛,跟个花孔雀一样的,没脑子的草包纨绔,被家里惯坏了,在这种集市里骑马,真是没人教!! 她有点气恼,按照往常肯定冲上前让人又赔医药费又道歉的。但是现在不行,她不是她自己了,她是靖王妃,背后是靖王府,还是偷偷溜出府的,没想到遇到这种事。不能被发现。 脸上的胎记太有辨识度了,得赶快离开。 沈青梧冷淡的挪开视线,左右寻找自己的帽围。 很不巧,帽围掉在远处,被窦子骞的小弟抬手捡去。 纨绔小弟根本看不懂窦子骞的脸色,一看自家老大被气得脸都红了,眼珠子一转,嘎巴一下把手里的帽围折断了。 竹子编织的帽子本身就硬,他一下子没折断还咬牙跳起来狠狠摁了两把。 折断后仰着清澈愚蠢的眼神看着窦子骞邀功,满眼都是‘老大看我厉害吧,这女人这样大不敬让你丢了面子。我教训了一通。’ 知微制止的话还没说出口,眼睁睁看着那位小少爷把帽围折断。她深知王妃擅自出府,并且在外极有可能被认出来,引起轰动和嘲讽,大家普遍认为像王妃这样的人就不该出门丢人。 下意识的去帮王妃找遮挡的东西,比如新的帽围。沈青梧拉住她,低声道:“走吧,别被认出来了。” 知微眼里瞬间堆满了心疼,王妃明明是一个很好的人,那些谣言都是怎么传出来的? 马上的窦子骞看着自家小弟愚蠢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余光瞥见仙女姐姐这就打算走了,着急忙慌地下马,打算事后再找小弟的麻烦,现在重要的是得问清楚她的名字。 “等等!”他三步并作两步,挤过人群。见对方没有停下的打算,就像是没听见他的呼喊,还越走越快了,急得冲上前也不管什么礼数,直接上手拽住了对方的手腕。 少女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发丝在空中扬起漂亮的弧度,清冽的眸子微微张大。 窦子骞闻到对方身上一阵草药的清香,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嘭嘭”的不受控制,奇怪了,在面对沈韵姐姐的时候都不会这样。 下一秒,他看见了女孩一直被头发遮挡的半张脸上,逐渐露出的大面积红色胎记。 整个人从头到脚仿佛被浇了盆冷水,愣在了原地。他原本微红的脸色瞬间发青,怎么回事?怎么会是沈青梧。因为身份低微从来没有参加过权贵的聚会,但即使没见过也听说过这个名号,京城第一丑女,脸上大片的红色胎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窦子骞心情极度复杂,面部表情逐渐扭曲,他堂堂丞相之子会对一个丑女这样感兴趣? 沈青梧拧着手腕想从对方手里挣脱,奈何体力差距巨大,原主的身体太弱了。 “你在干什么!快放开!”知微的声音拉回窦子骞的理智。 沈青梧懒得多跟他废话,反手敲上他手臂的麻筋,窦子骞一个吃痛,忍不住地松开手。 还没等沈青梧说话,他一个先发制人,表情奇怪的脸上扯出一抹嗤笑:“这不是靖王妃吗?好雅兴出来游玩啊。”语调阴阳怪气。 见被人认出来,沈青梧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抬手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整理好,已经被人认出来了就不能再给靖王府丢人了。 “你是?”沈青梧将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脸茫然的看着面前的窦子骞。诶,就是要演,原主跟这位小少爷确实没见过,不认识正常。 窦子骞一副被噎住的样子,对方根本不认识自己,一腔思绪全都是他自己的独角戏。一想到这他的表情更加别扭了。 几个小弟下了马,往这边靠拢,看见自家老大不太妙的脸色,又开始发挥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靖王妃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高扬着下巴从上到下将沈青梧打量了一遍,“王妃娘娘这身装扮倒是......很特殊啊。穿上真是合身,就像是谁家下人的女儿呢。” 他家老大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自己对丑女感兴趣非常的懊恼,心里第一反应是怒火。但是这个怒火不是对自己的,是对沈青梧的。 窦子骞想的是这个女人真会装,连他都骗过了。 他没有阻拦自家小弟的出言不逊,但是小弟打量少女的眼神让他很不爽,另一方面气愤这个沈青梧怎么谁都勾搭一下,这样子被他看见了还不够吗?堂堂王妃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像什么样子! “说够了吗?”沈青梧冷淡的开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她真的不想把事情闹大,等会传到谢玄弋的耳朵里怎么办? 少女发髻挽上,露出白皙的脖子,眸子垂下神色淡淡的,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路边的狗一样。 窦子骞对上她的目光,眼神闪躲的向边上望去,随即又很快一愣,不对,他凭什么心虚,这女人真是不得了。 他突然愤怒的无以复加,打算今天一定要把这个面子找回来,要给沈青梧好看,什么王妃?那种盲眼的废物王爷算什么? “把王妃请到丞相府去做个客,想必王妃不会拒绝的吧?”窦子骞笑道,挥挥手招呼后面的下人向沈青梧靠近,就要把沈青梧架走。 知微挡在沈青梧面前,像护着鸡崽子一样。虽然自己怕得要死,面上依旧假装不好惹:“你们造反吗!这可是靖王妃!” 下人只能围着两人,也不好直接动手,双方僵持不下。 窦子骞死死盯着沈青梧的表情,对方眉毛微蹙,看起来有些烦他。他猛地气血上头,一伸手打算直接拽人。 就在这时,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人群外围,黑衣护卫直接飞身跪在沈青梧面前,打断了窦子骞的动作:“王妃,王爷在等您。” 窦子骞的手抬在半空中,扭头回望马车,青色车帘隔绝了内部的场景,但他知道里面坐着的人,是谢玄弋。 第7章 直钩钓鱼啊,钓的就是沈青梧 原本喧闹的街道在马车出现的时候逐渐安静下来,看热闹的人伸长了脖子,想看马车里是什么样。 大家都在看热闹,只有沈青梧的心已经微死了,表面看起来很冷静,其实人已经走了一会了。 好嘛,还是被发现了,希望谢玄弋不要讨厌她啊。 她转头瞪了一眼窦子骞,都怪这个纨绔少爷。 这一瞪,在窦子骞的眼里就是美人微嗔,原本气恼的思绪瞬间消散。耳根子又染上点微红,放下的手再次抬起,不受控制地想上前拉住沈青梧,想让她跟自己走,靖王就是个盲眼废物啊,王妃的头衔也没什么好的。 即将接触到人的瞬间,少女向一旁轻微躲开,留下僵直的窦子骞。 “刚刚听你说丞相府,看你这一身装扮,是丞相家小少爷吗?” 预想中少女因为被团团围着那种害怕和窘迫没有出现,传闻中那种嚣张跋扈更是不存在。面前的少女不卑不亢,平淡地问他。 窦子骞见她猜出了自己是谁,有些骄傲的扬起下巴:“你眼神也不赖嘛,还能认出小爷。” 下一秒,沈青梧冷淡如水的声音传来:“窦子骞?是这个名字吧?你身为官宦子弟,不思报国,于闹市纵马疾驰,践踏百姓,险些致伤无辜。还目无尊卑,以下犯上。见到本宫还不行礼?” 窦子骞十七年的骄傲嘎嘣一下碎了一地,又出现了,那种眼神,就好像他跟路边的野狗没什么区别。被沈青梧看着,有种被扒光衣服丢在大街上的无措感,赤条条的,好像自己心里所有的事情都会被看穿。 “我...我......臣子...”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所以然。 没等他把话接着说下去,沈青梧微微一笑,眸光清冽却暗含威仪,轻抚袖口道:“窦小公子年少气盛,一时莽撞,本宫倒也不怪你。只是这闹市纵马,到底惊扰了百姓,日后还需谨言慎行才是。” 她抬眸望向远处,语气柔和,将自己为什么乔装出来走动胡编乱造了一番:“今日原是与王爷约好一同去赏枫的,只是王爷临时有务要处理,让本宫先行一步。本想着路途不远,便未备车驾,一是节俭,二是本宫也喜欢这市井热闹,想来逛逛” 窦子骞嘴唇呢喃了好几下,却找不上理由插话,只是忍不住一直盯着她看。 面前少女气质非凡,穿着一身素衣,身上流露出来的却是真正的自洽感,脸上大面积的胎记都没有她的双眼吸引人目光。 沈青梧回望他,嘴角勾勾,虽然没大他几岁,但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正好王爷的马车到了。窦小公子既在此处,不如先去给王爷行个礼?毕竟.......”她顿了顿,语气轻缓却意味深长,“令尊是朝廷上出了名的忠臣,想必也会为你的懂事而欣慰。” 说完眼神自然地朝马车示意,这下窦子骞的脸都白了,以下犯上的罪名可不是小罪,还提到他父亲,这是在点他呢,他们靖王府再怎么不争,也永远是王府,对他们来说就皇家,是君。 周围围观的群众都听到了这些话,谁也不是傻子,都听懂了其中的深意,相互围着窃窃私语。 窦子骞在护卫的指引下,阴着个脸走向了马车,连带着他身后的三个小狗腿子。 这几个狗腿子是官位更小的人家,平常也没什么脑子,家里说着要哄窦子骞开心,他们就会对着他百依百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现下沉默地相互看看,缓慢的跟着窦子骞向马车走去。 几人在马车外毕恭毕敬的行了礼,窦子骞的牙都要咬碎了。 马车里依旧是一阵安静。只有车帘随着清风缓缓的飘动,但又看不真切里面的场景。 好听的男声隔了一会儿才悠悠响起,声音带着温和妥帖:“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 随后掀起车帘的一角,那双好看的手再次伸出,骨节分明,在光线下透出冷白的釉色。 伸出的手朝着沈青梧的方向,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青梧一愣,迟疑几秒,当着一众人的面,搭上谢玄弋的手。 随即被牵上了马车,衣角在窦子骞的面前消失。 “咳咳...本王身体不太好,不能吹风,就不下车跟几位寒暄了。”车里的男人假模假样的咳了几声,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车轮碾过干燥的土路,卷起一阵轻烟似的浮尘。 沈青梧自上车起就跟鹌鹑一样缩在角落,面前这个男人穿着玄色的素衣,眼上依旧覆着白绫,背后轻巧的靠在马车壁上,两旁车窗遮挡的青布被风吹起,阳光从缝隙照射进来,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 即使只看见下半张脸也是很帅的,沈青梧偷瞄他的脸。 没有在小院遇见时那么的生人勿进。男人现下嘴角还挂着丝笑容,但是沈青梧怎么看怎么觉得毛骨悚然。 原书中对谢玄弋的性格描写极少,只说看起来温润如玉,实则内里很有手段的一个人,总结是个笑面虎。 比如现在,虽然谢玄弋嘴角带着一点点笑意,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淡气场,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温文尔雅。 沈青梧抬眼偷瞄了他好几次,最终决定先道歉:“王爷,妾身知道错了。还请息怒。” 私自跑出来逛街,还惹来那么多人围观,不知道传到皇宫里会变成什么版本,可能会给他造成不少麻烦。 谢玄弋勾了勾嘴角,轻笑一声:“本王看起来在生气?” 沈青梧尴尬笑笑,低头又开始装鹌鹑不说话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说起来。”谢玄弋话头一转:“我们初次相遇,似乎是在宫里中秋的赏花宴上?” 沈青梧脑子里警铃大作,她根本没有参加过什么宴会:“王爷真会说笑。这样的宴会妾身自然是没有资格去的。” 男人嘴角又勾起了几分,依旧温和:“这样,那是我记错了。” 笑得人心里发慌,他干什么?试探她吗? “想去吗?”谢玄弋接着说,“不过这种宴会都很无聊。” 沈青梧仗着对方看不见,郁闷捂住脸,痛苦面具。哎呦,你到底要知道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是吗...能去见见世面也是不错。”沈青梧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有点闷闷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的心情一瞬间变得不错,突然又转换了话题:“听闻王妃最近对医书很感兴趣?” “就是无聊打发时间的。”沈青梧语气都带上了点无奈。 听闻,听谁闻的?他监视她啊...这个回府的路怎么那么漫长,长到她坐立难安,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 “看的什么书?”他又问。 沈青梧彻底放弃挣扎,这个天是非聊不可吗:“《岐黄手札》、《灵枢问难经》......” “《岐黄手札》民间似乎只流传着上本。” “是啊,全京城都找不到下本。”聊到这个沈青梧突然起劲了。 白绫后的眼睛眯了眯,接着不动声色地道:“这个下本......我书房似乎有一本。” 说完之后他就不再出声,就好像突然不打算聊了。 头微微偏向车窗,风吹起额角的碎发,一副感受秋天阳光的模样。 他话音刚落,沈青梧就歪了歪头,抓心挠肝。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聊天也没什么的,那本医书在他书房怎么样了?要借她看吗? 马车里就这样安静了好久,沈青梧的嘴唇呢喃了好几次。 试探她,这是个坑吧?可那是《岐黄手札》,是坑会怎么样? 不管了,闭眼,三二一!跳! “王爷愿意将下本借阅于妾身吗?”少女光听声音就是视死如归的。 鱼上钩了。 谢玄弋轻笑一声,温和开口:“当然可以。” 第8章 这个死男人一个劲的试探什么呢? 暗卫阿于蹲在书房外的暗处,他觉得很奇怪,王妃刚嫁来王府时,主子一直将人当做不存在。 但前几日突然下令,让他们把王妃从小到大的事情全部查了个遍。 王妃出现在醉香楼下的时候,主子雅间里看得明明白白,他感觉到主子的心情不错,这可能就是看戏的心情吧。 就在大家以为主子会接着看戏的时候,主子出面,帮王妃解了围。 阿于蹲着挠了挠头,目光看向现在两人共处一室的书房。 王爷虽然平常从来不喜形于色,但他们这些做心腹的,多少得读懂主子的心思。 他能明显感觉到主子对王妃的好奇。 ...... 沈青梧一进书房就闻到了清淡的书墨香气,屋里没有点熏香,保持着原始的书籍味道。 整个书房很大,不单单只是一个办公区域,好几个书柜有序地摆放,倒像是个小型图书馆。 她有点好奇的左右看看,在她心里,谢玄弋看不见,只要不出声,就不会被发现她的小动作。 谢玄弋坐在桌前,低头品茶,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嘴角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抬手:“在那边的书架上,恕我不能帮你找,你请便。” “无妨无妨,我自己来就好。”沈青梧搓搓自己的胳膊,他那个笑跟面具一样挂在脸上,一般人绝对看不出,但是她总觉得别扭。 书房基本都是盲文书,奇怪的是,有整整一柜,全是普通的书籍,里面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些话本子。 沈青梧站在书柜前愣住,这柜子里的医书全是精品。视线从上扫到下,很快就锁定了自己要的那一本。 谢玄弋收藏那么多医书干什么?他又看不见...... 抬手伸向《岐黄手札》,指尖一顿,后背被撞击的部位不小心牵扯到,隐隐作痛。沈青梧没出声,换了只手将书拿下,就她自己评估,应该只是一点淤青,没有伤筋动骨。 《岐黄手札》旁放着一本《禁军名册》那么明晃晃的几个大字,沈青梧就算再傻,也知道谢玄弋在试探自己。他为什么要不断的试探她?侯府站在太子党这边,觉得她是太子势力派来的吗?觉得她会来偷机密? 她的动作没有停留,拿下书就转过身:“找到了,多谢王爷。看完后再还给王爷。” 谢玄弋笑笑:“自然可以,我这有许多的医书,若是不嫌弃,都可以借阅。” 沈青梧应下,面不改色的离开。我知道你在钓鱼执法,你也知道我知道。可我们谁也不说破。 反正她行得正坐得端,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能多一点接触谢玄弋的机会也好,这样她就知道谢玄弋的心结是什么,就能帮他解开,阻止黑化。 谢玄弋感受到少女的脚步渐行渐远,他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 稳当的走向那个书柜,抬手准确地找到那本《禁军名册》,随意翻翻,整本书里面竟然全是空白页,一个字也没有。 笑了一声又盖上,将书重新放回书柜。 沈青梧啊沈青梧,你到底是什么人? 调查后可以确认,侯府家庶女没有被调包,人还是那个人。那什么样的情况下,人会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呢? 而且竟然如此熟悉...... ...... 沈青梧一走出小院,知微就着急地迎上来,带着点担忧。 “无事,看。”沈青梧摇晃着手里的书,向知微展示,意思是终于找到下本了。 但在知微眼里,这是王妃和王爷的感情一大促进,她笑着轻声念叨:“太好了,恭喜王妃。” 沈青梧回到自己的院子,以一种很散漫的姿态倒在床上,身边散落了好几本书。 姿势维持太久,动动胳膊打算翻个身,后背一阵刺痛传来。 差点忘记了自己还伤着。沈青梧思索了一下,写下药方,喊来在门口守着的知微,让她去库房帮自己取这些药材。 是她刚在《岐黄手札》上看到的活血化瘀的方子,加上她自己的改良。 知微应下,捏着药方去找库房抓药。 一段时间后。 “王妃。”知微从外面回来了,抱着一个药包。“有一味药材库房没有,透骨草......” 她话还没说完,院门外就有人禀报,小厮开门让人进来。 沈青梧一阵疑惑,她这个偏院还有人来? 眯着眼睛一看,这人长得怎么那么眼熟啊,不就是在醉香楼前打断窦子骞的那个护卫吗?谢玄弋的人。 “小的来送药材,王爷命小的去外买来的,说王妃会用上。”护卫跪在地上,双手呈上药材。 正是库房没有的透骨草。 沈青梧挑了挑眉:“知道了,放着吧。” “小的退下。” 谢玄弋......直接来挑明你监视我吗?还是说你想告诉我你也略懂医术? 沈青梧第一反应知道谢玄弋在告诉她,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着。 跟沈青梧的脑回路完全不同的是一众下人。他们原本觉得这个王妃不受宠,表面上敬重,背地里都不知道怎么嚼舌根呢。 现在,大家心想这王爷真关心王妃啊。 药膏制作很顺利,黑乎乎的膏药做出来带着极重的药香味,沈青梧贴了几天身上的药味比之前更重。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天气渐凉,沈青梧又一周没见到谢玄弋。 直到裁衣的嬷嬷上门,给沈青梧量体,说要做新的衣裳,方便王妃回门探亲。 这才惊觉,自己这个日子似乎过得有点舒坦,该来的总会来的,要去面对不太熟的爸妈和姐姐了。 大胤王朝的回门时间是出嫁后的第十八天。 谢玄弋在原书中就是这次,在侯府中碰见了吹笛子的沈韵,两人相谈甚欢引起原主的气恼,最终在一众人面前大发雷霆,引得谢玄弋厌恶。 “沈青梧”在侯府一直都是尴尬的存在,生母是陪嫁丫鬟。被正妻恨之入骨,正妻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在原主出生之后就将她过继到了自己膝下。 主母表面上对孩子百般宠爱,实则对她很差,顶级的PUA高手,明里暗里嫌她丑嫌她胖,嫌她不聪明,骄纵着原主的脾气,让原主变成一个遇到事情只会发火的疯子。 至于她的父亲,是透明的,是默许的,是无能的,是这场对孩子暴力中最大的幕后黑手。 沈青梧坐在窗前叹了好大一口气,如果沈韵真的是谢玄弋的白月光,那她是不是该躲着点两人的相处。毕竟她的目地是完成谢玄弋的心愿,有必要的话把沈韵绑来给他当老婆都行。 至于她,她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谢玄弋最忠实的部下,可以是他的好朋友,甚至是他的棋子。 ...... 马车轻晃,跟之前见到的那个极其朴素低调的不一样,这次的马车壁上刻了暗金色的纹路,倒是彰显了皇家的奢华。 沈青梧半眯着眼睛偷偷打了个哈切,端坐在谢玄弋不远处。 好困啊,一大早就被知微捞出被窝,按在梳妆镜前好一通折腾,说回门一定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然会被笑话。 现在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感觉能被晃睡着。 一声轻笑在耳边传来,谢玄弋笑着,姿态温和:“昨夜没睡好吗?” 第9章 lets宅斗 沈青梧神情恹恹的,缩在衣领里面像是怕冷的猫。她瞥一眼谢玄弋,对方穿着跟她一套的暗紫色锦服,皮肤在衣服的衬托下更显白皙。 马车、锦服、以及马车后跟着的六箱贵礼,也是给足了侯府面子,愣谁来都挑不出毛病。 “没有,只是天气冷了,有点贪睡。”才怪嘞,她昨晚通宵看书,看的还是知微淘来的志怪杂谈,好看,喜欢。 虽然是个医学狂魔,可总得有消遣,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看各种各样的书,什么都看,只要是有意思的都喜欢。 男人略微低头,发丝跟着白绫一起垂下,他故意紧了紧手里的暖壶,像是逗弄小猫,给你看,但是没打算给:“是啊,天凉了不少呢。” “王爷注意身体。”沈青梧撇撇嘴角,看着他表演,谢玄弋表现出的都是温润公子的模样。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家伙蔫坏。跟那个千年的狐狸成精了一样。 侯府门口站了一众人,看到靖王府的马车就开始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不仅吓了沈青梧一大跳,也吓了路人一大跳。 路过的男女老少都要停下来看一眼。哦,靖王府回门呢。 弄得人尽皆知,很难说不是故意做给人看的。意思就是,你们看吧,我们侯府对庶出的女儿都这样好。 侯府门口挂满了喜庆的挂饰,主母连带着下人,估计得有十几个人站在门口,穿着华贵的衣裳静等靖王府的马车停下。 沈青梧捂着耳朵偷瞄了一眼谢玄弋,对方神情淡淡的,依旧是随和的表情,就像是没听见吵闹的鞭炮声一样。 她收回目光撩起车窗帘,这侯府也是会装的,女儿的喜服都不合身,一看就不是定做的,现在搞这么大架势。 想到等会还得跟他们斗智斗勇,沈青梧更加蔫了,缩在衣服里整个人都快化成一摊。 马车慢悠悠地晃荡在侯府门口。 谢玄弋抬起手,朝她伸来。 沈青梧愣愣,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谢玄弋好像关键时候都会朝她伸出手,绝对不会让王府的脸面掉在地上。 好,既然如此,那她也不能松懈。 他俩的状态外面一大堆人关注着呢,但凡疏远点,明天就传出他俩夫妻不和,这婚是皇上赐的,再不满意也得满意。 沈青梧仰起头,俯身上前,将谢玄弋的衣领整理妥帖。 男人的手还抬在半空中,明显因为她的动作愣住,竟然没有躲开,僵在原地任由沈青梧的动作。 鼻尖是淡淡的草药香气,脸上温和的面具龟裂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 沈青梧整理完迅速后退,自然地牵起谢玄弋的手,一身正气的,没有半点暧昧的气氛。 “走吧,王爷。”少女语气坚定的好像要上战场。 谢玄弋低头,嘴角扯出一抹笑,就像是狐狸露出尾巴,带着一丝皎洁:“还辛苦王妃带路了。” 原主的母亲柳氏,也就是沈青梧这具身体的生物学母亲。苍白的脸上着厚重的妆,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住疲惫的气质。 她应该是这一堆人中唯一真心想要见到沈青梧的人。 柳氏是沈侯爷年轻时喝酒不小心宠幸上的,草草娶了当妾室。 现下柳氏站在方夫人边上,跟丫鬟似的。她捏着帕子,控制不住的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自己的女儿。 “柳氏要注意自己身份啊,这种勾栏做派像什么样子。”耳边传来方夫人不咸不淡的话语,声音压低,也就他们这几个人能听见。 旁边的心腹丫鬟听见,知道自己的主子什么意思,噗的低笑出声。 柳氏的脸色“刷”一下更加惨白了,她收回自己的目光,低着头,扯出尴尬又讨好的笑容。 沈青梧虚虚扶着谢玄弋走近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场面,自家母亲笑的比哭还难看,一旁的丫鬟一脸刻薄的偷笑,而方夫人嘴角噙着笑,一副又赢了的姿态。 是个傻子也看得出这个场面不对劲。 沈青梧面上不显,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亲热地喊道:“娘亲。”边喊着边走上前。 方夫人上下打量着她,应了一声,正要抬手迎接,那抹暗紫色的身影堪堪于自己擦身而过,挽上了柳氏的手。 留下方夫人半抬不抬的手,尴尬地僵在原地。 谢玄弋站在沈青梧身后,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适时的咳嗽两声。 一众妇孺小厮立刻低头行礼,该跪下的跪下,该屈膝的屈膝。这家门口呢,来来往往的路人都看着,对皇家大不敬可不是一个小罪名。 柳氏被沈青梧拉着没有行礼,她面上带着惶恐,自己的女儿还从来没有这样跟着亲热过。 “见过王爷。”方夫人绞着手帕,牙都要咬碎了,这个小贱蹄子,嫁出去了也那么招人讨厌。 谢玄弋像是才发现了她们:“不用多礼,快请起。” “嫡母。”沈青梧嘴上很热情的跟她打招呼,人却走到了谢玄弋身边,将他扶着。 一整个流程下来速度极快,快到方夫人根本没来得及生气,也没办法挑出错误。 方夫人尬笑几声,斜着眼睛打量沈青梧:“青青回来了就好。” 一众路人看着这一出大戏,站在侯府不远处不愿意离开。路人嘴里很快传出窃窃私语,其中不乏有对着沈青梧外貌评头论足的话语,隐隐约约的传来。 方夫人心里暗自窃喜,竟没有立刻请人进府,而是就这样寒暄起来。她心里巴不得路人骂得再大声点,最好能让沈青梧听见。 随即她很快高兴不起来了,靖王府送来的几大箱礼物,就这样一箱箱地被小厮搬到了大门口。华贵的金丝楠木上面嵌着金子,全被路人看见了。 嚼舌根的风口瞬间变了,变成这侯府二小姐嫁得真不错,虽然是盲眼王爷,但皇上对这个弟弟宠爱有加,侯府也是高嫁上了。 “在这门口站着干什么?快请王爷进去。”一道中年男声从门后传来,沈青梧就看着她那个便宜老爹这才姗姗来迟。 沈老爷跟谢玄弋打了招呼,脸上堆着褶子笑容,就热切地把人往屋里请,在暗处偷偷剜了一眼方夫人。 方夫人帕子都快拧断了,心里又给沈青梧娘俩狠狠记上一笔。 眼珠子一转,心里盘算着等会怎么给沈青梧好看。她跟在沈老爷身后,斜着眼上下扫视谢玄弋,心里的不屑都快溢出来了。 当时皇上赐婚,谁也没想到会让沈家庶女去嫁。瞎子配丑女,真配。一个丑女就足够在皇上面前表忠心,巴不得早点送出去。 想到这她不自觉的嗤笑出声。 “嫡母,见到我回来这样高兴吗?”沈青梧眯着眼睛笑,一副单纯的模样,“我就知道嫡母最疼我了。” 方夫人被点名,面上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应声说着:“是啊是啊。” 沈青梧是医学宅,但不代表她蠢,不代表她情商低看不懂人心。她只是懒得跟人计较,但真要计较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第10章 侯府说起话来夹枪带棍的 在正厅草草落座,空气中安静了几秒的尴尬,几个人根本不熟,想寒暄都找不到话题。 婢女很快将茶送了上来,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场面。 沈侯爷啜了一小口茶,率先开口:“王爷尝尝,今年最新的碧螺春。” 谢玄弋笑笑,品尝过后客气开口:“确实不错,本王喝过的茶里都是上乘的。” 沈侯爷没再接着继续这个话题,心里暗嘲,这王爷也是没吃过好东西,这在侯府就是日常的茶品。 面上却一副慈父姿态,开口:“青梧这个孩子啊,性子不安分,从小就脾气大,若哪点做的不对了,请王爷帮着管教管教,尽管责罚,侯府也绝对不偏袒。” 方夫人听着勾起笑容,偷瞄沈青梧的脸色。对方微垂着睫毛,面上如常,不语。 谢玄弋摩挲着茶杯边缘,慢条斯理地笑了笑,语气听来一派温润:“是吗,她性子倒是安静,在王府从来没做出过出格的事情。” 沈侯爷笑容僵了僵,没再接话。 方夫人眼睛一转,接过话头:“青青这孩子也是我一手带大的,性子自然清楚。她在不熟悉的地方是不会多嚣张的。”突然顿住,故作失言的姿态,眼睛左右瞟瞟,“哎呀我也是多嘴,王爷之后就知道了。”假模假样地笑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沈青梧现在温和、安静都是伪装的,等她摸清楚王府的底细,就会开始无法无天了。 一对父母如果真的爱自己的女儿,会在女儿的丈夫面前讲女儿的坏话吗? 沈青梧在心里冷笑两声,实在是懒得对这种话术计较,她是什么样的人,谢玄弋自然会看。 “青青嫁得风光,现在贵为王妃,自是不同于往日。就是这王府规矩,与咱们侯府的可有相同?你那点脾性,可别在王府闹将起来,失了体面。”方夫人更进一步,语气是那么的关心和热切,话语里却绵里藏针。 沈青梧端坐,放下手里的茶,语气平静:“王府规矩少,没有侯府那样严苛。我也待的自在。” 方夫人像是没听懂,兀自道:“你小时候那脾气啊,说改就能改?不过庶出嘛,也难为你撑起王妃体统了。” 这句话轻飘飘一句“庶出”,仿佛随口,落在堂中却极刺耳。 柳氏坐在角落,深秋的凉风里脸上不住地挂汗,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她为沈青梧紧张,这些人每一句话都在挖坑。 沈青梧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思绪。她原本没打算跟他们多废话的,既然他们要这样灼灼逼人,那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正打算开口,厅外一声轻快的:“妹妹。”打断了话头。 沈韵伴着一股清香,脚步欢快像是很着急见到她一样。她身上没有穿大红大紫的服饰,头上也只带了一只小巧南珠发钗,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衣服用料讲究,全身上下都是上成品。 沈青梧抬眼,就在那香气穿过鼻腔时,眼神微顿。 是“雪藏苏合”,京中最新出的香料,一香难求。沈韵这一身衣服都没有身上用的香贵。 “妹妹、王爷。”沈清仪盈盈一礼,声音温婉清透,“来迟了些,实在抱歉,昨夜着了点凉,不敢冒冒失失进厅,怕扰着王爷雅兴。” 沈青梧轻挑眉梢,目光落在她眉眼处那点极淡的粉黛——素颜?不,那是精心调配过的淡施,光是这颜色,都是极其名贵的。 她是第一次见原书的女主,沈韵很漂亮,但绝对不是传闻中的不施粉黛美的纯天然,她身上的每一处美丽都花了很大的精力,并且努力做出了天然的样子。 好有意思,沈韵。 方夫人忙笑着开口:“韵儿自小最细心,一点也不肯怠慢。今儿来了,正好给妹妹陪个不是。” 沈韵含笑走来,顺势坐在了沈青梧和谢玄弋的中间,柔柔地挽上沈青梧:“妹妹可别怪我来迟。咱们从小一块长大,虽是你先一步嫁人,我这做姐姐的,心里却是欢喜得很。” 沈青梧没说话,对着她笑笑,算是应了。她不自然地动动胳膊,不太喜欢陌生人这样亲昵。 预想中气恼的反驳没有出现,沈韵有点诧异,但很快反应过来,接着说。 “哎呀,你打小就嘴快、性急,如今当了王妃,反倒安静多了,真叫人有些不习惯。” 她说话的腔调,柔和中带着一丝亲昵的调侃,听着像是姐妹之间的玩笑。说完极快的瞟了边上谢玄弋一眼,对方静静喝着茶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嘴角还含着一抹笑意。 沈青梧却笑都懒得笑,只淡淡道:“长大了,懂得分场合说话了。” 沈韵一滞,脸上笑容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又轻巧地扭转话题:“是我多嘴了。妹妹如今贵为王妃,我倒得学着些。” 厅中短暂沉默。沈青梧算是知道为什么外面传她嚣张跋扈,时不时公共场合发火了。他们这些话,在别人耳朵里听不出什么,但每一句都在戳原主的心窝子。 “屋里点香了吗?”谢玄弋抬手喝茶正好挡住他下半张脸的表情。 沈韵脸上一红,语句里带着点不好意思:“是小女......” “倒是有些刺鼻。” 沈韵刚开口发出几个音节就被打断了,脸瞬间惨白的没有血色。 谢玄弋像是没听见她发出的声音,把杯子放下,还对着沈韵的方向笑了笑。 他这一笑,在沈青梧诡异的脑回路里,他只是想说点不合时宜的话引起自己白月光注意。心里默默摇头叹气,要不说人家最后跟四皇子了呢,谁好人家这样追小姑娘啊?没水平。 莫名其妙就被定义为追人没水平的谢玄弋还浑然不觉。 “是点了些焚香,来人撤下去。”许久没吱声的沈侯爷出面解围,“也到午饭点了,请王爷赏个脸,尝尝侯府的厨艺。” 沈青梧低头,嘴角挂上一抹讥讽的笑,极淡。这个爹怎么那么搞笑呢,她被讽刺的时候怎么没说话呢? 沈侯爷就没有征求她建议的意思,但谢玄弋听后反倒放下杯子,扭过头看着她:“王妃的意思呢?” 被突然点名,沈青梧微微诧异:“自然是好。” 回门前嬷嬷教了礼仪,正常回门都是一整天,吃过晚饭才会离开,现在走的话不合礼数。并且...谢玄弋的白月光还在这呢,他肯定是想跟人多接触一下。 沈青梧瞄了一眼自己边上的沈韵,被谢玄弋刺了一句也只尴尬了一瞬,现下又含羞望向谢玄弋。 没记错的话,原剧情里午饭后是有好戏的。原主就是在那时看见了这俩的亲密举止。 举止亲密吗? 她歪头想了想,实在想象不出来谢玄弋对着沈韵亲密,难不成亲上了? 第11章 谁那么有心机的下毒?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柳氏甚至没有资格上桌,她走之前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她不被允许随意出入小院,也不能在侯府里闲逛。 如果沈青梧不去找她,这次一别,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饭好不好吃沈青梧没太注意,谢玄弋跟个逗号一样将她和沈韵隔开,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坐下。 淡淡抬眼,余光撇过沈韵的表情,全程带着少女的娇羞,倒像是她才是暗恋谢玄弋的那个。 至于谢玄弋......看不出,一直温和的笑意,像是带着友善面具的狐狸。他的情绪一直都是这样,谁也猜不透。 沈青梧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木头脑袋又开始转了,看这样子,说不定还不是什么白月光暗恋戏码,保不齐是两情相悦呢。 诡异的脑回路里迅速勾勒出抓马大戏,爱而不得的王爷被皇帝下旨拆散,被迫娶了自己白月光的恶毒妹妹。原本还有点机会的,这下彻底没机会了,妹夫的身份成了他们最大的隔阂。 嚼嚼嚼,这两人独处的时候她一定得离远点。 如果需要的话,她可以撮合两人,大不了和离。 系统的任务是确保谢玄弋不黑化,可没说让她一定得按着剧情走,钻空子一流高手沈青梧。 什么四皇子不四皇子的,什么男主不男主的。谢玄弋你一声令下我马上奉你为新的男主。让你抱得美人归。 索性饭桌上再也没有出现其他闹剧,除了几句客套话和谢玄弋一直要她夹菜以外。 沈韵吃到一半就说自己饱了,请安之后就下桌。 两个便宜爹妈,一个说着公务繁忙,一个说着身体抱恙,也先后离开了。 饭后理论上应该是妻子带着丈夫逛逛自家,用于促进感情。 谢玄弋正打算开口说话,一道微小的力道拉住他的袖口,沈青梧凑上前小声的耳语:“王爷,我想去看看生母,劳烦你在会客厅等等我,或是你先行去我的院子。” 白绫后的眼睛缓慢的眨了眨,沉默着思考了几秒,缓缓吐出一个:“好。” 沈青梧对着他感谢的笑笑,反应过来他看不见,又小声的念了句:“谢谢。” 转身招呼来一旁的侍从,让对方带着谢玄弋,自己转身去找柳氏。 沈青梧当然不认识路,只能跟着侍女的步子,七拐八拐的到了偏院,又在偏院最破落的角落找到了柳氏的院子。 侍从心里翻个白眼,但没有多表示,人带到就走开了。 院门上长着青苔,即使隔着门也能听见柳氏的咳嗽,一声声“咳咳”感觉要把肺咳出来。 “咯吱”一声推开门,沈青梧才看清院里的模样。整个院子小小的,只有一间房,连个侍女都没有。 柳氏蹲在地上摆弄着花草,看到她进来很惊讶,自己的女儿之前从来不会来这。 “娘。”沈青梧低低喊了一声,她不知道原主跟柳氏是一个怎么样的相处模式。 “诶,囡囡来了。”柳氏拘谨的在衣裙上搓着手指的泥土,伸手想要拉她,又不好意思的缩回手。 下一秒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握住她,沈青梧自然地搭上她的脉,将人搀扶进房门。 柳氏现在已经卸妆,原本苍白的面妆下是蜡黄又憔悴的脸,嘴唇泛白,时不时咳嗽着。 房间里更是什么都没有,一张床两把凳子,以及一张破桌子。 柳氏用小破陶杯给沈青梧倒了一杯水,又怕沈青梧嫌弃,没有直接递给她而是就这样放在桌上。 沈青梧神情自然,握着陶杯灌了一大口水:“娘亲平日伙食怎么样?” 她没有多问别的,开口就直接点明最关键的问题。 “还...还行,娘一般跟着大后厨一起吃。”柳氏尴尬笑笑。 大后厨,就是跟着下人一起吃饭的意思。沈青梧看着她瘦得不成样子的身体,就算跟着下人吃饭估计也是吃剩的。 沈青梧点头,面色平静地左右看看,拎起墙角的小锄头,直冲院子。 在柳氏震惊的眼神下,一股脑把院子里的花草全部铲除了。 她擦擦手上的泥土,语气平淡:“这些花全是有毒的,夹竹桃、秋水仙,不开花叶子汁水都有毒。谁要害你?” 柳氏的身体不好除了吃穿用度太清贫以外,就是这一院子的毒花害得。 一双清冽的眼睛直直望着柳氏,柳氏颤抖着嗓音,没忍住又要咳嗽:“咳咳...咳,是,咳咳,是夫人,当年我怀你的时候赏赐的。” 沈青梧没接话。 “娘,你拿着。”掏出兜里的金银首饰,递给柳氏。 “他们不让你离开,你也得离开。偷偷去外面市集买点东西,多的钱拿来打点下人。” 柳氏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她一直不受方夫人的喜欢,但是整个侯府唯一一个偏房。方夫人强势且善妒,沈侯爷在外面彩旗飘飘她都不会管,人不能带回家。 柳氏是方夫人的陪嫁丫鬟,侯爷醉酒后兽性大发强迫了她。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显怀。 沈侯爷想要个男孩,她就这样留在侯府,生下了沈青梧。 她现下抹着眼泪,嘴里一直念着对不起,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沈青梧,没办法自己养着她,也没办法帮她撑腰。 沈青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无法将柳氏带出府,现下能做的就是改变柳氏的生活状况。 看着面前这个双眼通红的可怜女人,轻轻环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了娘,以后不会再吃苦了。” 沈青梧又陪着柳氏说了会儿话,最终拍着她的手道别。 她有别的事情需要调查清楚,原主的小院在方夫人的边上,看着比沈韵的院子还离得近,但其实是最小的一个,设施都不齐全。 推开门就闻到一股腐朽的味道,她人不在侯府,丫鬟小厮都被分去别的院子,连个打扫都没有,才短短十八天,所有东西上都蒙了一层灰。 谢玄弋不在,应该是去会客厅了。 沈青梧嗅着空气中带着点甜腻的味道,随意找了片瓦片,扒开院中桃树的根部。 随着挖掘的深入,浓重甜腻的味道越来越重,一个布包就这样展现在面前。 小心翼翼地用瓦片挑开包裹,啊......没猜错的话,这就是她脸上胎记的由来,微量的汞、雷公藤、乌头、马钱子,足以让一个孩子的毛细血管破裂,形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沈青梧摸摸自己的脸,对方应该是想弄死她的,柳氏院里的花草也是为了让她堕胎。这个包裹很多年了,如果当时每周都换的话,不出一个月年幼的原主就会死于非命,还查不出原因。 但最后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没有再接着动手。 刚刚在柳氏的小院就觉得奇怪,方夫人何必那么大费周章呢,她有权利让柳氏滚出府,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她想的话,哪怕是年幼的沈青梧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野狗嘴下。 诚然,方夫人是善妒,但她还没有心机到要用毒药慢性杀死两人,她只不过是后院宅斗里的寻常女人罢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在借方夫人的手想要杀死原主。 可是谁呢?为什么最后又放弃了? 沈青梧垂下眼睑,重新将包裹埋了回去,夯实上面的土。 洗干净自己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刚出门就被侍从逮住。 “王爷请。” 花园里的木芙蓉开得正旺,沈青梧跟着侍从踩在湿润的鹅卵石地面上。 谢玄弋没在她的院子也没在会客厅,而是在小花园里。 回廊尽头,传来笛声。 是沈韵自幼学过的横笛。 沈青梧心头忽地一动,脚步顿了半瞬。 花圃深处,沈韵正靠在一方画石边,面向谢玄弋微仰着头,眉眼盈盈,正拿着那根玉笛轻轻拨着唇角。 谢玄弋坐在她侧方一步,面朝亭外,头微微偏着,看不清神情。 嚯,出现了,期待已久的亲密戏。 第12章 掉马......吗? 沈韵换了一身藕粉色的衣服,衬得人愈发娇俏,原来刚刚提前走是去换衣服。 从沈青梧的视角看去,两个人离得极其近。 躲在树后看了片刻,似乎是沈韵一直在说话,离得远,声音传来模糊不清。 大致就是什么“玄哥哥”、“喜欢什么曲子”、“玄哥哥怎么看妹妹?” 沈青梧没打算听谢玄弋的回答,估计就是两人调情,她可没那么自讨没趣。 脚步一转正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青梧。”一道不高不低的男声传来,谢玄弋偏过脑袋,即使隔得这样远,也能看见他嘴角含着狐狸一样的笑容。 沈青梧顿住,该不会是在叫她吧?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脚下愈发快就要走。 “来了别躲,过来坐。”他话已至此,彻底斩断了沈青梧的逃离道路。 “呵呵。”她脸上挂着假笑,背地里咬牙切齿地走进凉亭,“哎呀,没注意到,王爷和姐姐在这赏花呢? 男人笑了一声,拍了拍自己边上的凳子,示意她坐过来。沈青梧这才注意到,沈韵跟谢玄弋中间隔着很大一块空间,还有一个空凳子。 她刚刚以为的很近,只是角度问题。 桌上只有两杯热茶,侍从们都被支开了,一整个小花园就他俩,如果不是沈青梧突然出现,愣谁都会误会吧。 谢玄弋抬手将他的杯子推过来一点,示意她喝自己这杯。 沈青梧看天看地看花,就是不看杯子。 “我不认识侯府的路,原本是要去会客厅的。侍从直接将我带来这里了。”见她没动作,谢玄弋笑笑自己抬手抿了一口茶。 ?? ......这是在解释? 杯子放下,风撩起他的发丝,显得人更加温和:“说来也巧,刚来这就遇到了沈小姐。” 沈青梧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沈韵,坐得离得近了才发现,不仅换了衣服,连身上的香都换了一种。 相较于刚见面的浓香,现在是淡淡的花香,清淡得像是一旁的木芙蓉散发出来的。 她扭过脑袋,看向一地的花瓣:“王爷无需担心,姐姐也是好心招待。” 跟她解释什么?跟谁约会都跟她没关系啊,还巴不得这俩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呢。 沈韵听了尴尬笑笑,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当然是她授意将谢玄弋带来这里的,也是她授意侍从将沈青梧找来的。 目的? 没什么目的,她就是不喜欢沈青梧。她学不会诗句的时候,母亲就会歇斯底里地甩她巴掌,然后红着眼睛骂她:“难道你以为你能跟那个小贱蹄子一样轻松吗?” 她想,她恨死沈青梧了。 弄这样一出大戏,无非是想看着沈青梧恼羞成怒在侯府发疯。 就像是她之前每次都成功了的那样。 为什么不生气?沈青梧你为什么那么冷静? 沈青梧视线左右飘忽,坐如针毡,沈韵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控诉她一样。 死脑子快想啊,找借口离开。 “我看着偏院的花应该也开了,你俩在这慢赏,我独自前往就好。” 随着她的起立,谢玄弋也慢悠悠地站起。 就听见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青梧,咳咳咳。”原本好好的谢玄弋突然开始咳嗽,手还抬起来悬在半空中要她搀扶。 沈青梧诧异了一瞬将人扶着坐下,职业病发作,顺势摸上脉。 他…… 脉象强有力,气血也很足。 好嘛,很健壮啊这位......在咳什么?摸起来一点毛病没有。 带着困惑的心里直叹气。 一旁的沈韵皱着眉头焦急地问:“怎么了王爷,身体可有不适?” 沈青梧没说话,放手想让沈韵搀扶。 手还没递出去,男人好像病得更重了一般,咳得更厉害。不着痕迹地躲开沈韵伸来的手。 没招了,彻底没招了。 沈青梧长叹一口气:“带着王爷去室内避避风吧,许是这天凉了。” 她一路上不断地想避开谢玄弋的手,沈韵还在后头跟着看呢。让你白月光看见了多不好。 岂料对方就像是黏在脸上的发丝,看似弱不禁风,马上就要倒下了,实则怎么拨弄都弱弱地轻靠在她身上。 沈韵一路跟到会客厅的别院,看着两人在前面郎情妾意恨的直跺脚。 无数次想要插手进去,结果连话都搭不上,一开口还没说两个字就被谢玄弋的咳嗽声打断。 两人前脚进了房门,沈韵正打算跟进去,脚还在半空中悬着。就看见谢玄弋松开沈青梧的手,转身搭在门把手上。 面带着温和的笑容对着她,嘴里吐出来的却是拒绝的话:“多谢沈小姐带路了,本王身体不适想歇息一会,恕不能多闲聊。” 下一秒,门“啪”的一声关在她的面门前,扬起的风吹起她的发丝。 沈韵是谁,全京城最受欢迎的贵女,这一下拒之门外直接给她干懵了。 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待遇?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屈辱! 气得她直发抖,指甲狠狠的掐进掌心,愤怒的甩手离开了。 屋里没有点灯,门窗都紧闭的,光线有些晦暗,沈青梧站在他身后:“诶?” 男人手还扶在把手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随着沈韵的离开,整个偏院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他们俩个人。 一道阴影从前方投下,谢玄弋转过身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门窗上透来的光线。 覆着白绫的脸上表情晦暗,一步步逼近。 沈青梧瞳孔地震,对方向前一步她就向后躲一步。 直到背后抵上冰凉的木头桌角,无路可退。 谢玄弋笑了一声,抬手撑在桌子边缘,沈青梧身子微微向后靠,整个人就这样被圈在谢玄弋的两臂之间。 对方身型修长,她堪堪只能到对方的锁骨。 不自觉仰着头想看他的表情,脑子里已经一片混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玄弋原本面无表情的嘴角缓慢地扯出一抹笑,就像是他平常笑的那样,温和的无害的。 但看得沈青梧背后发凉,这家伙到底怎么了?! 微凉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嘴角:“你在躲我?” “啊...倒不如说,你在躲我跟沈韵相处的时候。”谢玄弋带着磁性的嗓音缓慢的响起,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沈青梧的脑子上。 这家伙未免太敏锐了一点,她还没什么表现呢! 指尖缓慢地向上,沈青梧脊背发凉不敢有其他的动作,任由对方手指在她的脸上游走。 “哪有,王爷怎么会这样说。”尝试打哈哈糊弄过去。 对方没接话,指尖划过她的眉毛、眼皮、鼻梁,将她的五官细细描画了一遍。 最后手指按在胎记上:“是在这吗?红色的?”说完指尖摩挲了几下。 激得沈青梧鸡皮疙瘩一阵掀起又落下,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是,胎记在这里。” 将整张脸全部摸过一遍后,对方后退半步,撤出那极具攻击性的姿势。 “沈青梧,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别做多余的事。”谢玄弋淡淡的声音响起,给她警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摸到她的五官之后,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失望,甚至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萦绕在身上。 第13章 漂亮的王爷呦~ 暗卫阿于跪在王爷面前,汇报着王妃的近况,头压得低低的。 对面的男人隐藏在黑暗中,上位者的压迫感就这样流露出来。 很奇怪,自从王爷跟王妃从侯府回门之后,突然变得很纵容王妃。 “禀王爷,王妃上午将药炉炼炸了。” 黑暗中的男人轻呵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翻了一页盲文,声音淡淡的:“再给送一个就好。” “是,属下明白。” 王爷看起来不在乎,但其实王妃做什么都没有阻拦。还会让他们属下暗地里帮忙。 王妃在小院里种草药种菜,又是把小厨房炸了好几次。 王爷得知她是在做药丸,只是笑了一声,让人在小厨房边上建了一间小药房,还命人送去全套设备。 就这短短的半个月,王妃已经炸了不少药炉,每次禀报王爷都像是听见了笑话,心情很好。 王妃也对他们这些暗卫熟悉不少,已经完全知道他们的存在,有时候还会专门把人喊出来干苦力。 阿于心中叹了口气,哪有监视人这样监视的。 不过都是主子的意思,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照办就好。 ...... 时间很快来到中秋,沈青梧在一众书堆里被知微刨了出来,软趴趴的一摊。 天冷了她更是不想动,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做书里学的新药。自从知道自己脸上胎记是中毒,就想着能不能拿自己做实验做出解药。 嬷嬷贴心地在她身上比划着,给她搭配中秋宴会去皇宫的装扮。 沈青梧就像是洋娃娃一样被一众人围着,七手八脚地在她身上套衣服。 她表情恹恹的,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知微...不是有好多衣服了吗?为什么还要准备新的,穿之前的去就好了。” 知微嘴唇紧抿着,看起来有点紧张,没有回话,眼神不自觉地一直往门口瞟。 沈青梧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谢玄弋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她换装,连风都眷顾他,吹起他的发丝在空中轻飞,画出好看的弧度。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谢玄弋浅笑了一下,抬步走来,接过嬷嬷手里的首饰盒,摩挲着簪子的样貌。 最终选出一个带着玛瑙的金簪,低头问沈青梧:“是什么颜色?” “朱红色的。”沈青梧愣愣,职业病发作。谢玄弋是先天盲还是后天盲来着? 原书里好像没有他幼年的事情,只说被皇帝找回的时候就是盲眼的。 男人低头在她发髻上轻轻戴上簪子:“宫里的宴会不比外面,穿得太好或太素都会引人注意。你不会想的。” 话是在解释沈青梧之前的问题,但现下她的思绪已经飞到天边。 不自觉的盯着谢玄弋白绫覆着的眼睛,如果可以,好想仔细给他检查一下啊。 可能是视线过于炽热直白,谢玄弋微微歪头:“怎么?” “......没什么,就想王爷眼罩要换个颜色吗?跟衣服会比较搭。”人在慌乱的时候就是会口不择言,她说完就想把自己舌头咬下来了,说的什么话。 谢玄弋没回她,转身离开丢下一句:“我在马车等你。” 男人一走,沈青梧松口气,她实在是琢磨不透这家伙。 撮合他跟白月光失败了,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复仇吗?把对自己不好的太后杀掉? 还是说他想当皇帝? 可是原书里,最终四皇子跟太子两人党派相争的时候,是谢玄弋主动出手帮助四皇子得了皇位。如果他想,为什么不自己上去当? 黑化值也很诡异,之前降过一次,就是回门那次,谢玄弋摸她的脸。 那之后她明明没接触谢玄弋,可期间黑化值一直起起伏伏。 最终得出规律,每次她实验失败炉子炸了,不出两个时辰黑化值就会降两个点。 最终稳定在52%。 沈青梧搞不明白啊,这黑化值还跟她做丹药失败有关吗?完全摸不透这家伙。 马车里点了暖炉,十月份的天已经开始寒冷,北方的天气尤其冷得早。 沈青梧从外撩开厚重的车帘,入眼就是谢玄弋那衬得他皮肤白皙的藏青色眼罩。 跟他俩的衣服颜色是一套的。 藏青色的眼带跟之前素白绫不一样,隐隐绣着暗金的纹路,将他原本就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衬得更加好看。 男人察觉到她进来,对她缓缓一笑,就像是之前千百次那样。窗外的阳光漏进来,撒在他脸颊上。 沈青梧盯着他殷红的嘴唇发呆,突然很想伸手上去检查他有没有用口脂,她晕乎乎地想,怎么那么漂亮。 是的,漂亮是沈青梧对人样貌的最高赞赏,不管男女只要是突破了一定的界限,上升到另一个维度,在沈青梧这就是漂亮。 “怎么样,跟衣服搭吗?王妃可还满意?”对方笑着,语调带着点揶揄。 “很好看,王爷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这话听起来是在拍马屁,但确实是沈青梧真正的想法。 对面的男人被她一句话说得愣住,抬手支起的下巴,显得随性不少,语气中透露出无奈:“你倒是直接。” 马车外的红墙越发高大,逐渐遮挡住阳光,沈青梧好奇地掀开车帘的一角,一路上不少权贵马车侧肩而过,光看马车就能看出到底是谁家。 相较于其他马车的富丽堂皇,王府马车倒显得平庸不少。 就像是谢玄弋说的那样,太华丽或者太素都会显得出挑。正正好会很普通地隐于众人。 车稳稳当当地停靠在宫门边上,接下来的路都只能步行,宫内是不能行车的。 四皇子谢景渊骑在马上,他今日没有坐马车来,嫌闷得很。 远远地看见自己的小叔下车,回身抬手牵下一位少女。 从他的位置看去,少女撩开车帘的手白得发光,穿着和自家小叔成套的藏青色礼服,半边侧脸精致小巧,身上带着浑然天成的冷冽气质,整个人像是冬日的一抹冰晶雪花。 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全身筋脉都畅通了。 他有些好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虽然知道自家小叔日常都是这样温和且不争的样子,但还是第一次见他跟女人出入宴会。 待少女站定,头微微偏转过来,露出另半边脸上大片的红色胎记。 他心里瞬间了然,这不是沈韵的坏妹妹吗? 长着这样的胎记也是可惜一张好脸。 他当然听闻过一些事,但听得再多也不如今日一见。见到了很难将她跟传闻联系起来。 马儿烦躁地甩甩脑袋,他伸手安抚,紧了紧缰绳转身离开,这沈青梧似乎也不像传闻那样丑陋跋扈。 不过谁知道呢,等会在宴会上接触了就是。 谢景渊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笑笑,他想,等会有好戏看了。 宴会上可是什么人都有,好意的、恶意的、看戏的,他这个新晋小婶婶会怎么应对呢? 不如他等会也来舔把火吧,这种热闹就得越烧越旺才有趣。 第14章 第一丑女和第一才女的比较 晚宴嘛,自然是晚上举办的,天边还挂着彩霞,宫内的彩灯就点起来了,整座宫阙像是被星河倾覆,流光溢彩,宫人来往如织,朱红宫墙下皆是捧盘执扇、低眉顺眼的身影。 陆续到来的客人被宫女太监们带到宴会场地,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周边是按照不同品阶排序好的座位。 沈青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就是皇宫宴会啊,跟她读博的时候参加的学术研讨会也没什么区别。 宴会开始前也都是一堆人或站着或坐着的聊天寒暄。桌子上摆着茶歇。 区别可能就是学术研讨会的茶歇是自取的,而宫内宴会是一人一份的。 一出场,就不停有打量的眼神落她身上。她全程低眉顺眼的没有抬头,这种眼神之前读书的时候也不是没经受过。 她导是个神经病,天天没事到处炫耀自己的天才学生,搞得人尽皆知,羡慕她的、嫉妒她的、仰慕她的,比比皆是。 每次出席活动都会被众人打量,已经习惯了。 几个官品不低的官员大腹便便,聚在一起讲闲话,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谈论的声音就这样不大不小的传来。 “这就是嫁给靖王的沈家庶出?” “怎么长成这样...看着比传闻吓人多了。” “听说性格还很差,前些日子不是还在集市闹事吗?” 说完那绿豆一样大的眼睛还上下扫视着沈青梧,凝视都快化为实质。 沈青梧当然听见了,但是她连眼睛都懒得抬。 都说了嫉妒她的人很多,研讨会上不乏有人觉得她抢了资源,背地里讲她坏话。 人啊,比不过的时候就喜欢贬低对方,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谁说男人单纯不搞小心思了?这不是懂得很嘛。 她坐在谢玄弋身边假装自己不存在,安静又温和地抿了一口茶。皇宫里的茶确实不错啊......喝着比外面的都要甜一点。 抬眼一瞥谢玄弋,对方也在假装没听见,嘴角挂着一如既往淡淡的笑容,像是无害的小白花。 摩挲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气压低了好几个度。 沈青梧困惑地望着他,他不高兴什么?又没有贬低他。 许是感觉到她的视线,低气压只展露了一瞬,很快又消失不见。谢玄弋扭过头微微一笑,以示安抚。 不远处一个穿着暗红色跟花蝴蝶一样到处乱窜的小少爷,是窦子骞。 不愧是交际高手,在场几乎同辈分的男孩女孩都认识他,他端着个酒杯跟一旁的兄弟勾肩搭背的,笑得张扬,带着少年郎独有的气质。 嗯...如果忽略对方时不时瞟来的视线。 注意到沈青梧看他,窦子骞笑得更大声了。 沈青梧扯扯嘴角,给人一种初中班里男生突然空气投篮的感觉,刻意地散发着自认为很帅的魅力。 一旁被他搭着的小弟莫名其妙,他们也没讲什么好笑的话题啊,老大在笑什么啊?不管了,跟着笑吧:“哈哈...哈,哈哈哈。” 宴会厅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侯府几位闲庭信步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沈韵穿着一身淡黄色的素衣,身上几乎没有首饰,只戴了一对白玉耳坠,腰系青丝带,漂亮中透着“清苦”,恰恰衬得她皮肤如玉,姿态柔婉。 嚯,好出跳啊。 几乎就是整个宴会里争奇斗艳的一股“清流”。 侯府一家来得迟,错过了自由寒暄时间。 随着乐师们的现场伴奏,大家回到安排好的座位,皇上带着太后缓步坐上主位。 每个人位置都是按照等级排好的,职位身份都一目了然。 视线扫过沈韵,她当下脸色不对,表情复杂,死死盯着四皇子谢景渊的方向。 而四皇子谢景渊露出那种男主标准邪魅狷狂的笑容,有些玩味地回望沈韵。 没记错的话,原书剧情中,这场宴会是四皇子谢景渊的掉马现场,第一次以皇子的身份跟沈韵相见。 她觉得自己被欺骗,两人之后拉扯了好一顿,最终以谢景渊确认自己的心意,跟沈韵低头道歉为事件结局。 至于沈韵,真的不知道跟她相处了俩月的友人是个权贵吗? 沈青梧垂眸放下杯子。哈,她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之前皇帝以不铺张浪费为由,小辈们是不允许参加国宴的。 很不巧侯府是太子党,沈韵在小聚会上确实没有正面见过谢景渊。 而这次的中秋宴,也不知道皇帝是哪根筋搭错了,让全京城及笄了的贵族子弟全都来参加,前所未有的盛大。 狗皇帝在台上讲了几句场面话,惯用的领导开场白。无非是跟大家问好,让大家不要拘谨,自由出入、放松吃喝。 突然话锋一转:“玄弋也是新婚,如今这也算是喜上加喜了,与王妃感情如何啊?” 他这一句话突然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靖王府身上,沈青梧面上笑嘻嘻的,心里直骂娘。 谢玄弋笑笑,维持着小白花形象:“回皇兄,王妃是个有趣的人。多谢皇兄赐婚,能让臣弟遇见她。” 这一番话,逗得皇上哈哈笑。 他这个皇弟哪哪都好,绝对不会说出让自己不满意的话。温顺的,低头的,一直不争不抢窝囊得很。 不然他也不会将一枚虎符交给谢玄弋,那能调动全国上下三分之一的兵力呢。 皇帝喜滋滋地想,只要一直将谢玄弋拿捏在手里,虎符就等于还在自己手上。 一连边上的丑王妃都顺眼了不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朕也没什么好东西,最近西域上供了点新奇的首饰,就赏赐给弟妹吧。” “谢皇上。”沈青梧行礼道谢。 “诶,朕记得弟妹还有一个姐姐,号称京城第一才女,今日来了没有?”狗皇帝开始作妖。 “回皇上,臣女在。”沈韵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 众人的视线随着沈青梧直直被引到了沈韵身上,这一看,自然会被拿出来比较。 闲言碎语少不了,无外乎什么“侯府这俩姐妹怎么差那么多”、“姐姐倒是挺漂亮的,这个庶出的...”、“真是拿不上台面”。 沈韵听着笑眯眯的,心里开心极了,脸上不自觉地带上红晕。对,就这样放在一起比较,就这样贬低沈青梧。 “侯府还真是教子有方,两个女儿都这样落落大方。这位穿得素,可人却不素,不施粉黛却有如此美貌,实属天生丽质。”皇帝上下一扫沈韵,捻着自己的胡须说道。 屁啦,没有涂鲜艳的口脂就是不打扮了?眉毛胭脂一样不少,该化的全化了,真正意义上的伪素颜妆。 “本宫听闻这侯府嫡女十分有才,不知可否作诗一首助兴啊?”一旁坐着的太后懒洋洋的开口,声音暗含威严。 太后约莫五十多岁,保养得当跟四十多似得。乍一看倒像是皇帝的同龄人。 看两人的年龄差......很有可能十五六岁就生下了皇帝。 原书中,这个太后对刚进宫的谢玄弋很不好,瞧不上他的出身,觉得他没规矩没人教。打骂和不给饭吃都是常有的事情。 谢玄弋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 沈青梧没有头绪,原书里将这个剧情轻描淡写的揭过了。 就在发愣走神的期间,沈韵已经凭借一首咏月诗赢得了满堂彩。 众人啧啧称赞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下一秒就听见高位的太后斜着眼睛,不咸不淡道:“这姐姐这样有才,那妹妹呢?会什么也拿出来给大家助助兴。” 一句话将她架到高台上,接受众人的审判。 沈青梧感受着一众的视线,遥遥与太后相望,在对方的眼中窥见了浓重的嫌恶。 啊......她是故意的,想让她出丑。 太后的话刚落下。 席间寂静短暂地凝滞了一瞬。 众人的视线几乎在同一时间转向沈青梧。 那些目光灼热、锋利、毫无遮掩,像是一场无声的围猎,从宫女内侍到王公贵戚,从懒懒斜倚的贵女,到目光冷沉的权臣子弟,全都盯着她——仿佛要将这个突如其来的主角,从头到脚看个通透。 第15章 皇帝你儿子是m啊! 沈青梧垂着眼睑,施了一礼,唇边含着浅浅的笑意:“臣女资质愚钝,才疏学浅,远不及姐姐。恐污了这御前清雅之气。” 都这样说了,是时候该放过她了吧... 坐在对面的四皇子谢景渊,指节轻击桌面,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理论上他应该看沈韵的,毕竟那是他老相好。 但不知怎么的,眼神不自觉地被这个低着头的少女吸引了。 他挑挑眉,摩挲着下巴,怎么能就放过她呢? 轻佻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皇婶何必自谦,都是一家子出来的,能差到哪里去?” 话头刻意顿了顿,给大家思考的时间:“难道说,皇婶想拂了太后娘娘的面子?” 场面一片哗然,好大的一顶帽子,简直就是故意让人下不来台。 沈青梧掀起眼皮淡淡地望向谢景渊。原书男主这样有病吗? 对方咧嘴对她一笑,被她这种看狗的眼神一下看爽了,身上麻酥酥的,心情都变好了不少。 下座不远处窦子骞眨了眨眼,面上露出几分担忧地望向沈青梧,又偷偷看了一眼谢玄弋的脸色。 他现在急得要死也没有办法出面帮沈青梧,一是他没这个资格,二是丞相府本就跟侯府对立。 对方端着茶杯,脸上面色不改。 就说吧!这种窝囊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窦子骞气不打一处来。 宴会厅中的气氛安静了几秒。 谢玄弋这才放下杯子,微启薄唇,想说什么,却被身旁人伸手轻轻拦下。 沈青梧安抚性地对他念了一句:“无事。” 随即抬脚缓步走上大厅的舞台中央。 朝着太后行礼:“妾身便斗胆一试——不过技艺粗陋,还望海涵。” 知微软着膝盖,一步一步踏上舞台,将手中的琉璃盏放在沈青梧面前的台子上。 她第一次见这样大的场面,背后冷汗直冒。 为了防刺客,宴客随身的下人都不能进殿。全都聚在不远处的小偏殿里。 刚刚暗卫阿于突然出现,说王妃喊她去送琉璃盏表演。 现在一看这个阵仗,知微心里直打鼓。王妃你可别输啊! 琉璃盏是透明的,沈青梧抬手捧在手心。 微笑着扫视众人:“今日之宴,本为尽欢。既然诸位雅兴,妾身便以‘涅槃’助兴——只是此术非凡力所控,若有惊扰,万望勿怪。” 她高举透明琉璃盏,让宾客检查,确认无水无物。 随后单手托住琉璃盏底,另一只手纤指拈着,缓缓在掌中旋转,眸光清冷却专注。 忽而轻声呢喃几句什么,众人未听清,却见她指尖一顿,那原本空空如也的琉璃盏中,竟不知何时盛出一朵青白色的莲花。 悬浮在半空中,洁净无尘,花瓣微颤,仿佛活的一样。 就在众人惊疑之间,一道细不可察的火光从底升起,倏地“噗”的一声燃开,一团紫焰,跳跃着在莲花之间舞动,如妖似幻,灼目惊心。 殿中响起一片惊呼。 太后抬起眼皮,眼中也掠过一抹惊诧。 沈青梧轻吹一口气,花瓣化作荧光消散。 金色的光芒散落在她周围,起起伏伏,衬托的人像是仙子一般。 待金光完全消散,沈青梧神色从容,略一侧身,对着皇上微微一笑:“今夜天时极佳,紫气东来,想来是皇恩浩荡,连这焰火也不自觉地讨好圣颜。” “臣妾还从未见过紫色的火焰。” 谢玄弋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他看不见她做了什么。 耳朵里传来不少官员的窃窃私语“仙子”、“是仙术吧”、“凭空变莲”。 宴会的气氛一下到达了顶端。 “好好好!”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更是笑得眼角都皱起来,连连点头:“有趣,有趣——好个紫气东来!” 沈青梧低头行礼,将姿态摆得极低:“一些小把戏罢了,不及诸位大人胸中韬略。能哄得皇上开心是臣妾的荣幸。” “这琉璃盏是王爷特从蓬莱求来献给皇上的宝物,臣妾不过是借琉璃盏耍了个小把戏。殿下的一片赤诚,恰如这琉璃——通透无瑕。还请皇上笑纳。” 一句话哄开心四旬老人,皇帝坐在主位上笑地后牙槽都露出来了。 “皇弟真是有心了!这靖王妃也确实是个有趣的人!” “赏!重重赏!” 沈青梧转身坐回自己的座位,长叹出一口气。这种宴会真累人,以后能不能全都告病不来啊。 一旁骨节分明的手推来一杯热茶,谢玄弋温声:“缓缓。” 沈青梧接过,灌了一大口。 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王妃到底表演了什么?好可惜啊我看不见。” 彻底让她愣住,一口茶憋在嘴里差点呛到。怎么还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委屈? 谢玄弋笑笑,大手抚上她的后背,缓声道:“慢点,不着急。” “真就是小把戏,回去跟你说怎么做到的。”无外乎一点化学知识。 “嗯。”男人带着点愉悦的声音传来。 上菜后还得顾着礼仪,吃都不能多吃。 好可惜啊,想知微烙的烧饼了,香香的、脆脆的。 沈青梧再次长叹一口气,皇宫里的菜好吃是好吃,但是不能爽快享受。 谢玄弋面上不变的笑容,抬手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肉。眼带后的眼睛里却透露出一股冷意。 她神情恹恹,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个宴会上一堆如狼似虎的目光。 窦子骞,谢景渊自然不用说,从她上台开始,那眼神灼热得都能将人身上烫个洞出来。 谢玄弋眯了眯眼睛,好玩的小东西被大家发现了,这可怎么办啊...... 一旁沈青梧没注意到旁人的目光,但她能感觉到谢玄弋的冷意。 虽然笑着,可总觉得他心情不妙。 她抬起杯子悬在嘴边,心里直犯嘀咕。又在不高兴什么了?明明处理得很好,也没有给靖王府丢脸啊。 等等...... 这个味道。 她狐疑地再次轻嗅,对着光看向手中的杯子。 茶水里有毒。 谢玄弋没有察觉一般,将茶杯举起来递到嘴边。 “等等。”沈青梧低声制止。 茶里没什么致命的毒药,而是——媚药。 她话还悬在半空,阻止的手还没伸出去。那边谢玄弋已经抿了一口茶。 现下微微歪头看着她:“怎么了?” 第16章 婶婶开门,我是我皇叔 沈青梧彻底愣住,完蛋了,阻止失败。 她迅速夺过谢玄弋的杯子,低头嗅闻一番,确认他的杯子里也有媚药,虽然不会致死,但那毕竟是媚药! 确认之后带着点傻气的喃喃:“完蛋了王爷,茶水里有毒。” 谢玄弋出乎意料的冷静,勾唇一笑,淡淡开口:“是吗?什么药?” 沈青梧捂住嘴巴靠近,谨慎小声:“媚药。” 说完紧张的看着谢玄弋的脸色,试图观察出他的不对劲。 少女靠得很近,淡淡的药香穿过繁杂的环境传来。谢玄弋原本不佳的情绪突然淡了一点,他闭着眼偷偷嗅了一口。 “看来有人希望靖王府在宴会上出丑。”声音不徐不疾,缓慢地跟沈青梧咬耳朵。 “你无事吗?” “我没喝,倒是你......”沈青梧对他的冷静感到疑惑,伸出手摸索到谢玄弋手腕,搭上他的脉。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接触,对方没有躲避,怡然自得地坐在那任由摆弄。 沈青梧拧着眉头,仔细诊断,如果有问题她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 晚宴的锦服衣袖宽大,远远看去就像是两个小夫妻亲昵的牵手。 不远处一道紧张审视的目光投来,他尤其观察谢玄弋的反应。 他看见他喝了!很快谢玄弋就会在宴会上丢脸! 来人是侯府旗下的一个小卡拉米,花了近四分之一的家产打点了这次晚宴的下人,这才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下药了的茶水端到谢玄弋的桌上。为了确保谢玄弋能喝到药,还将沈青梧那杯也下了。 他知道这个侯府看不上自家二小姐,也知道侯府觉得自家孩子嫁给盲眼王爷是浪费。 原本沈青梧是要被侯府拿去送给权贵当第八房姨太太的,虽然权贵已经年过六十,但是能攀上关系就是值得。 这么好的商品被一道圣旨截胡了。沈侯爷私下里骂过千百遍,嫁给王爷有什么用?! 只要能出口恶气,回去找侯府邀功,沈侯爷一高兴肯定会给他升职的。 明明看见喝下了,怎么还不发作? 沈青梧搭着脉,脉象依旧平稳有力,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这是怎么回事? 她狐疑看着对方,谢玄弋嘴角带着笑,抬起手招呼她靠近。 俯身凑近他的脑袋边上,低低的声音响起,震得沈青梧耳朵发痒:“幼时被下过不少毒,有了抗药性。这种程度的已经对我没效果了。” 竟然,是这样吗? 他小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沈青梧原本就锁紧的眉头彻底打结。一个好好的王爷,谁敢没事干对着人下毒呢? 男人说完没有离开,反而更进一步,有力的大手反握住沈青梧:“怎么?王妃会心疼我吗?” 会不会呢......沈青梧脑子已经不转了,这问题怎么那么奇怪?绞尽脑汁的思考应该怎么回答。 “不过你真是厉害,有没有中毒都能知道。这也是地摊上医书教的吗?”温和的声音继续。 不对劲...... 沈青梧脉搏迅速飙升,她一直觉得灵魂换了怎么会不被觉察呢,这不......比她爹妈更先发现的是谢玄弋。 她都快分不清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安排好的试探了。 “王妃可真有学医天赋。”一句话如同鬼魅的低语,而鬼就在边上浅笑地望着她,大手握着她的手腕,时不时摩挲几下。 沈青梧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坚定地吐出:“王爷,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哈。”谢玄弋感觉到她的紧张突然笑出声,温和勾起她的小拇指,轻轻摇晃,“我当然知道。别紧张,只是好奇。” 她之前一直疑惑,到底为什么说谢玄弋是反派。明明原书结局中,他还帮助男主谢景渊夺得了皇位,这怎么能算反派呢? 现在她明白了,这个男人像是藏在暗处的蛇一样,一不小心就会被温和轻巧地缠上,然后一击毙命。 不远处谢景渊看着两人亲昵地咬耳朵,突然觉得食不知味。举着筷子拨弄面前的菜,沈韵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而他无暇顾及。 他知道沈韵会生气,可他整个思绪都已经被刚刚一道紫色的火焰勾走了。 怎么会有人那样像仙女,即使是脸上大面积的红色胎记也遮挡不住的气质。 谢景渊低头,如果这个人是他的,那该多好啊。 宫宴本就让人紧张,被谢玄弋一顿激,沈青梧更是恹恹的,后面的菜就只吃了几口,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苦等着晚宴结束,早点回府。 岂料这边歌舞刚结束,那边众人就齐刷刷地起身,结伴往外走。 沈青梧茫然地左右看看,这是在干嘛? 前方几个女眷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就听见她们讨论: “等会花灯我要个粉色的。” “那你要许什么愿望啊?” “说出来就不灵啦~” 啊......还有花灯夜游环节,皇帝搞了个跟游园会一样的活动,大家聚集在御花园里,猜灯谜放花灯。 等等,原著里有个跟她有关的关键剧情,原主因为在晚宴上被沈韵的诗句比过,觉得无地自容。在大家放花灯时偷偷将人喊到人少的角落,把沈韵推下了水。 差点忘记了还有这茬...等会她离沈韵远点就没有问题了吧? 正想着,那只白皙的手又伸在了她的眼下。 沈青梧抬头,不太想搭上。 她现在也很想躲开谢玄弋。 在半空中停顿了两秒,没有接到想接的人,下一秒他没再等待。 精准地找到沈青梧垂下的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势握住,低声开口:“别想躲我。” 沈青梧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交叠在一起的部分隐隐发烫,就这样被对方牵着来到了御花园的湖边上。 就在沈青梧以为今晚都躲不过的时刻,一道暗影突然出现,站在谢玄弋的身后低低喊了声主子。 男人沉默了几秒松开手,扭头嘱咐她自己小心点,他去去就回。 走了好走了好,快走吧。沈青梧心里松了口气,对谢玄弋离开很是满意。都有不少闲心去赏灯了。 四面八方的梁柱上都缠着金丝灯带,像流动的星河似的,把雕花穹顶照得透亮。几十盏琉璃宫灯从高处垂下来,里头烛火一跳一跳,在青砖地上投出晃动的光斑。 沈青梧歪着脑袋找了个长廊的石凳坐下,没有去湖边凑热闹。 没有电灯的情况下,点上这样成百上千的灯,真是大手笔。皇帝也是惯会享受的,这一次宴会不知道是多少百姓的口粮。 沈青梧想避开麻烦,可总有人会上赶着来找她。 刚坐下没多久,一个带着点酒气的男人晃荡着出现在面前。 看见她很新奇似的,眯着眼睛辨认:“这不是皇叔家新娘子吗?嘿,婶婶好。” 来人是太子谢铭,跟四皇子谢景渊伟光正完全不同,原书的太子殿下是很会耍小手段,但又不太聪明的人。聪明了他就当上皇帝了嘛。 长着一张有点邪气的脸,还算是小帅。 沈青梧问了声好,没打算再搭理对方。 岂料他似乎打算长聊,自顾自地坐在了她身侧:“婶婶今日的表演真是有趣,是如何做到的?” “不过是一些小把戏罢了。” “当然是把戏,我是想知道如何做到的。”对方话语灼灼逼人,似乎不问清楚不罢休。 沈青梧闭了闭眼,这个太子怎么有种地主家傻儿子的感觉。 下一秒,就听见一道揶揄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呦,皇兄跟叔母在这单独聊天呢?聊得什么我也想知道。” 谢景渊提着兔子灯缓缓走来,眼神不停地在两人身上游走,挑了挑眉坐在了沈青梧的另一边。 完了,原书中最不对付的两人相遇了! 修!罗!场! “皇弟怎么来这了?我看湖边好多小姑娘找你玩呢。”谢铭脸色瞬间紧绷。 谢景渊将手里的兔子灯递到沈青梧面前:“当然是,来找小婶婶玩了......” 头微微探过来,朝她露出一抹阳光又自信的笑容。 第17章 有种被正主捉奸的尴尬 沈青梧只觉得一阵无语。 她故意看天看地,目光在四周游移,就是不去看那盏精致的小兔子灯。谁知对方竟不由分说,直接将灯塞进了她手里。 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将灯推了回去。 这一来一回的动静立刻引起了谢铭的注意。 太子殿下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语带调侃:“皇弟和小婶婶的关系倒是亲近得很啊。” 他故意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怎么,你们之前就认识?我在侯府可都没见过小婶婶呢。”这话明摆着是在提醒:侯府可是站在太子这边的。 谢景渊对他的阴阳怪气充耳不闻,目光始终黏在沈青梧脸上。 他眨了眨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刻意放缓语速:“今日虽是初见,却觉得一见如故。想必……我和小婶婶很有缘分呢。”最后一个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暧昧。 “巧了,我也有同感。”谢铭立刻接过话茬,不甘示弱地说道:“小婶婶之前都不来参加聚会,往后可要多来走动才是。” 他话锋突然一转,眼中带着探究:“不过……方才宴席上,侯府嫡女的目光可是一直追着皇弟呢。怎么,你们认识?” 谢景渊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皇兄若不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又怎会知道人家在看谁呢?” 两人你来我往,话里藏针,夹在中间的沈青梧只觉得如坐针毡,尴尬得脚趾都要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了。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那个……我看湖边好像挺热闹的,二位慢慢聊,我先去逛逛。” “诶,怎么能让小婶婶一个人去呢?”谢景渊立刻接话,那双桃花眼眨得更加卖力了,忽闪忽闪的,就差把‘勾引’两个大字写在脸上了。说着就要起身跟上。 就在这时,一道温婉清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四殿下。” 沈韵踏着细碎的月光缓步走来,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柔柔的眼中还含着点泪光。 看着四皇子的表情中似乎还带着点委屈和控诉。 谢景渊明显愣住了,表情瞬间僵在脸上,他没打算在这儿跟沈韵开诚布公。 诚然沈青梧确实有趣,但侯府嫡女这个重要资源他也不想轻易放弃。 毕竟侯府虽是太子党,但立场也不是不能改变的,而沈韵就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对上楚楚可怜的表情,谢景渊眼神飘忽着不敢跟她直视。 沈韵抿了抿唇,似乎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她没有当场发作,而是转向谢铭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沈韵妹妹,好久不见。”谢铭笑眯眯地点头,目光在谢景渊和沈韵之间来回扫视,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就是不明说。 “韵儿妹妹这是来找谁的啊?”谢铭故意眯起眼睛问道,他就爱看谢景渊吃瘪的样子。 这还用问吗?沈韵自然是打听了谢景渊的去向,一路找过来的。 没想到不仅太子在场,中间还夹着个沈青梧。而且看这气氛,明显不太对劲。 她咬了咬后槽牙,强压下心头的不快,挤出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臣女是来找妹妹的。许久未和妹妹好好叙旧了。” 听到这话,沈青梧顿时警铃大作。沈韵找她能有什么好事?怕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哎呀,姐姐难得见到两位殿下,该好好聊聊才是。”沈青梧努力维持着假笑,绞尽脑汁想着脱身之词:“我就不打扰了,自己去湖边赏灯就好。” “这怎么行?”谢铭立刻接话,“正好我也想去赏灯,不如一起?”说着就要起身跟上。 天啊......她都拒绝得这么明显了,这些人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呢? 就在她准备再次婉拒时,沈韵突然抢先开口:“我们姐妹要说些体己话,两位殿下怕是不方便听呢。” 说着不由分说地挽住沈青梧的手臂,动作看似亲昵实则强硬。她笑吟吟地对两位皇子说道:“打扰两位殿下了。” 等等!她还没同意呢。这算什么?她试着挣脱,却发现沈韵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掐着她的胳膊,指甲都快陷进肉里了。 挣扎了几下无果,两位皇子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离开。 沈青梧不死心地回头望了一眼。不行的话,你们两个跟上也好啊,四个人在一起总比单独和沈韵相处要安全吧。刚才不是还说要一起赏灯吗?怎么女主一开口你们就不跟了?这也太双标了吧! 难道这就是原著剧情的强大惯性?原本热闹的御花园里到处都是赏灯的宾客,沈韵却硬是在湖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 更可怕的是,站定后她仍不松手,就这么死死攥着沈青梧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人生疼。 突然,沈韵眼中泛起泪光,声音带着哽咽:“妹妹……是在怪我吗?” ? 说的什么话,能怪她什么? 湖对岸的灯会正热闹非凡,舞台上歌舞升平,欢笑声隐约传来,衬得她们所在的这一角更加寂静,连草丛中的虫鸣都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意思?”沈青梧直接问道,不想再绕弯子。 沈韵闻言,反而更亲密地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作势拭泪:“妹妹别装傻了。我知道自己一直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妹妹长期活在我的阴影下,心里肯定不好受……所以才去学那些旁门左道,对吗?” 这是在演哪一出? 面对突然楚楚可怜的沈韵,沈青梧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一反应就是逃。 “别走!”沈韵猛地拽住她,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 沈青梧吃痛,无奈道:“姐姐,我是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装!”沈韵突然凑近,眉头紧锁,眼中竟流露出几分看似真诚的担忧:“你不就是想胜过我才学这些邪门歪道吗?告诉姐姐,到底是什么邪术?” 邪术? 沈青梧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是邪术,就是些江湖把戏而已。” “怎么可能?”沈韵激动地摇头,“我看得清清楚楚。妹妹,你别误入歧途啊!姐姐是真心为你好……” 救命。原著男女主怎么都这么不正常? 见讲道理没用,沈青梧只好放软声音,试图安抚对方激动的情绪:“姐姐别急,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咱们别站在湖边了,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说?” “你别想逃避话题!”沈韵突然厉声喝道,同时用力一拽。沈青梧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倒去。 下一秒,两人一前一后栽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哗啦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这原著剧情是躲不掉了吗? 沈青梧在入水的瞬间绝望地想。她都这么小心避开了,沈韵还是掉水里。 不对,现在关键不是沈韵。 她根本不会游泳......这么深的湖水,是真的会死人的。 刺骨的湖水瞬间淹没头顶,看着水面离自己越来越远。恍惚间,她听到岸上传来一片惊呼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第18章 好俗套的落水误会桥段啊 冰冷的湖水灌进耳朵鼻子嘴巴、呛进肺中,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刺激。 沈青梧努力地凭借现代急救知识,想将自己浮起来。 可惜只能听见咕噜噜的气泡声,以及不停的有湖水灌进她的鼻子。每一次呛水都让肺部火烧般灼痛,缺氧带来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 沈韵在她不远处高声呼救着,还能将自己的头伸出水面。 而另一边的沈青梧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在水里起起伏伏,肉眼可见地不停向下坠。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游泳水平,即使有着丰富的知识依旧无法将自己浮起来。 努力的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放空身体就可以浮出水面。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速的下沉。 夜色如墨,两人落水时竟无人察觉。直到沈韵的呼救声划破夜空,岸边才骤然骚动起来。 岸边上很快聚集了一堆人,大呼小叫地说着有人落水了。 谢铭和谢景渊听着声音迅速出现在湖边。 谢铭眯着眼睛一瞧,这不是侯府的那两位吗?哟,姐妹扯头花儿呢。他眯起眼睛敲了敲自己的嘴角,没有救人的打算,而是选择看戏。 抬眼笑嘻嘻撇向谢景渊,对方一看湖里的两个人眉毛瞬间打节,肉眼可见的天人交战了一番。 他在纠结到底应该救哪一个?沈韵已经接触两个月了。很快就可以利用沈韵取得侯府的信任。 谁人不知侯府就是个墙头草,两边倒。明面上支持太子,其实谁要有胜算,他就会支持谁。 理智告诉他应该救沈韵,可更远一点的沈青梧明显不会游泳。现在都已经快看不见人影了。 再咬咬牙心一狠,岸边纵身一跃,落入水中。 “四皇子下水救人了!” 伴着岸边不知名宫女的尖叫声,谢景渊闷头朝着沈韵的方向前去。 沈韵看到他来,瞬间红了眼眶。 手忙脚乱地扒在他身上,柔弱无骨的身子紧紧贴上来。谢景渊下意识收紧了揽在她腰间的手,温香软玉在怀的触感让他心头微动。 就在这片刻耽搁间,沈青梧的身影已完全没入水中。 “快!绑绳子!“岸边太监手忙脚乱地系着救生索。 忽然一道藏青色身影如离弦之箭,“哗“地破水而入。 沈青梧没有昏迷,但她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四肢动不了。水已经快将口鼻灌满,努力憋着气,肺部像要爆炸一般。 该不会……要死在这儿吧? 即将沉下去的瞬间,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腰。 迅速将她向上托举,动作快速而有章法。 下一秒,沈青梧的头浮出水面。 谢玄弋将她揽在怀中。一边向岸边游去,一边让她双手勾住自己的脖子。 沈青梧很安静,没有哭闹,也没有胡乱挣扎,像是人偶一般被抱着上了岸。 谢玄弋将她轻轻放在地上,用自己宽大的身体遮住她的身形。 整个肺部都火辣辣的疼,鼻腔深处一阵酸胀感,就像是有人用砂纸磨过了一样。 她倒在谢玄弋的胳膊上,猛烈地咳嗽着,仿佛要将肺部呛出来。 深秋的湖水温度很低,能够迅速让人失温。沈青梧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正在发抖,温度迅速的流失。 嘴唇和指甲盖已经变成紫色。 秋风掠过湿透的衣衫,沈青梧冻得牙齿打颤,不自觉地往身后热源处缩去。谢玄弋立即解开外袍将她裹住,温热的手掌轻轻拍抚她单薄的背脊。 沈韵一直在哭,发出细细弱弱的抽泣声。 哭得那叫一个我见犹怜。即使落了水,可脸上的妆却一点没花,伴着她略红的眼角和鼻头,显得格外的楚楚可怜。 沈青梧还没缓过来,就听见那头沈韵娇弱地说了一句:“不要怪妹妹,她不是故意的。” 本来就因为落水而头晕目眩,听到这句话更是让人火大。 沈韵一句话就让人浮想联翩,言下之意是‘看啊,是她把我推下去的。’ 她们落水的位置本就没有什么人。因为天色太暗,根本就没人看清事情的经过。 沈青梧的脑子因为缺氧,迷迷糊糊的几乎说不出话。 人群外围一直在看戏的谢铭突然出声:“韵儿妹妹的意思是……小婶婶推你下水的吗?” 一句话引起哗然。 窦子骞奋力地挤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 他在湖的里头看节目,突然听到有人惊呼落水了,是靖王妃和侯府嫡女。 还好还好,她没事。 视线如同火焰一般深深地钉在沈清梧身上,还好她没事。 沈韵没有正面的回答谢铭的问题,而是带着哭腔不停地重复:“别怪妹妹,她不是故意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人精,她这话一出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其实就是变相的回答了谢铭的问题。 原本安静的人群迅速传来窃窃私语。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从沈青梧被捞上来也就过了两三分钟而已。 谢玄弋紧绷着个胳膊,将人靠在身上缓缓,他不敢随机乱动,怕加深伤害。 窃窃私语无外乎。 “早就有传闻。这靖王妃嚣张跋扈——”、“晚宴上表演倒是落落大方。可惜人不怎么样——”、“这侯府的两个女儿怎么看着不对付呀——”、“故意推人落水,真是心狠手辣的女人——” 秋日夜晚的凉风吹过,沈青梧鼻尖都冻得发凉。 谢玄弋周身散发的寒意比秋夜更甚。 他在生气。 意识逐渐清醒。沈青梧轻轻拍了拍谢玄弋的手,以示安抚。 谢玄弋身上原本愈发阴沉的气场因为她的小动作,缓解了不少。 沈青梧缩在他的怀里,因为离得太近,鼻尖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有点像檀木香,但又不太一样。不是那种故意熏的香气,是纯天然的木头的味道。闻着让人有些许安心。 她迷迷糊糊的想,这种事情不好自证。如果她开口解释,很快就会掉进自证陷阱。 恶毒女配好不容易搬回一局的场面,难道就要在这里丢掉了吗? 沈青梧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她一不会跟人吵架,二无法自证并没有将人推下水。 就在即将认命的时刻,脑子里突然闪过大学同学看的电视剧场面。 等等,这不是朋友讨论过很老套的落水剧情吗? 她好像有办法了。 第19章 (柔弱)这是其他妹妹都有的吗? 没有记错的话,她的小姐妹们当初讨论出的结果是…… 不要自证。不要掉进自证陷阱。 沈青梧深吸一口气,拿出那一点看狗血剧的演技。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如此,那就当是我推的吧。” 没错,当遇到无法自证的事情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反咬一口。 这招以退为进让沈韵瞬间僵住,挂在眼角的泪珠要落不落,表情却有点扭曲。 沈青梧暗戳戳地拍了拍谢玄弋胳膊,希望他能听得懂自己的暗示。 下一秒更加楚楚可怜地红了眼眶,重复说道:“就当是我做的坏事吧。” 说着还抬手抹了抹眼角,状似不经意间露出了被沈韵抓紫了的手腕。 谢景渊瞳孔骤缩。那圈触目惊心的淤青分明是被人狠掐所致。 她来这么一出,围观的权贵们突然间都沉默了。似乎对自己过早的盖棺定论,感到了些许的脸红。 沈青梧这个时候应该要哭的,但是她演技太差了,根本没有眼泪。 只能接着表演欲哭无泪的委屈,加大火力:“就算是我推的吧。都是我不好,今日宴会不应该这样出风头。” 抬手摁了摁自己的眼角,没有一滴眼泪。 不过她刚刚呛水,现下整个眼眶里都是红血丝,倒也显得很真。 “我知道错了,侯府有姐姐一个才女就够了。姐姐,你别怪我了。” 想不到吧沈韵,对付绿茶的最好办法就是比她还绿茶。 “我愿意承担责任,随姐姐责罚。姐姐快别生气了。” 沈青梧这样演的时候,脑子里回放的是87版林黛玉。有前辈在前,只管模仿,也别怕这演技太差。 实战演练,大胆的演。 沈韵明显愣住了。这跟她设想的不一样,沈青梧怎么会是这种反应?她应该跳起来大声叫嚷着“不是我推的”才对。 沈青梧抬眼偷瞄了一圈周围人的反应,知道自己表现得还不错。 藏在衣角下又捏了捏谢玄弋的手,意思是‘交给你了兄弟,我先昏了。’ 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按着自己的穴位昏了过去。 ......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王府。 她盯着头顶的床幔发愣。知微靠在床边绣花,发现她醒来,急忙站起身,柔声问道:“王妃醒了,要喝水吗?” 沈青梧点点头,哑着嗓子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知微知道她是请问自己昏了多久。 将沈青梧慢慢扶起,靠着床沿坐下,小心地递上温水。 沈青梧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啄着,现在喉咙还隐隐的疼。 知微坐在边上,将后面的事情经过全都告诉了她。 谢玄弋没有多做停留,第一时间将她送回王府就医。 沈韵一直在哭,抱着方夫人说‘求父亲母亲不要怪妹妹’。沈侯爷在一旁直摇头,最后跟四皇子道谢,说多亏有他出手相助。 皇上听到动静姗姗来迟,可他来了也不是来做判官的。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只是淡淡的说道,这不过是两个人都不小心罢了。 “湖边湿滑,加上天色暗。哪有什么姐妹相争的戏码,叫各位不要多想。” 这件事就这么被皇上轻描淡写揭过了,他谁也没帮。 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无话可说,毕竟他是皇上,说什么那就是什么。沈韵披着披风哭哭啼啼地走了。 沈青梧盯着自己手里的茶水出神。 赢了吗?算赢了吧,毕竟在原书中。原主因为这件事最后身败名裂,千夫所指。名声臭得不能再臭了。 知微过来收走了她手上的空杯子,贴心掖了掖被角:“对了,昨天晚上还有一件事。有个小官被抓到,当众跟宫女私会,直接被罢免发配边疆。他被抓进去之前嘴里还在喊着冤枉,说是靖王府害他。不过大家都说这小官无稽之谈,王爷那么与世无争的一个人......” 沈青梧咳了两声,窝在被子里慢悠悠地想。还真可能就是谢玄弋的手笔,原来他当晚说有事,是这件事。 喉咙一直发痒,忍不住地咳嗽。知微马上端来温好的药,黑乎乎的一大碗。 沈青梧接过低头闻了闻药的成分,没说什么,抬手直接灌下一句废话也没有。 趁着知微收拾空碗的功夫,抬手给自己搭了个脉。 大夫开的药很保守。她现在有极重的风寒,搞不好今晚会发烧。 沈青梧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里的神情。 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好,除了一部分原因是风寒,另一部分原因就是她中毒还未解。大夫开的药对她几乎没有用。 正打算翻身下床。知微已经从外面回来,看到她的动作,急急忙忙地将她又塞回了床上:“王爷前脚刚走没多久呢,让您一定好好歇着,哪也不准去。” 沈青梧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什么意思?谢玄弋一直守着她? “王妃别担心,奴婢刚刚已经让阿于去禀报王爷你醒过来了。” 阿于,哦对,是谢玄弋的暗卫。那家伙不是派来监视她的吗?知微什么时候跟人家那么熟了? “我累了,想再睡会儿。”沈青梧干脆不去思考,闭着眼睛扯谎。脑子里想的是如何自己小药房给自己煎药。 恍惚间竟然真的就这样睡着了。 期间应该是有人来到了她的房间。 微凉的手指附上了她的额头,她迷迷糊糊地蹭了两下,耳边传来一阵轻笑。好闻的木头香味停留片刻又离开。 沈青梧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知微没在身边。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果然发烧了。不愧是她,料事如神。 捂着嘴轻轻咳了几声,尽量压制住自己的嗓子,不想惊动别人。 悄摸摸地下床来到小药房。连灯都不敢点得太亮。 跟知微相处这么久,早就摸透了她的性格。 如果被知微逮到,她在这儿偷偷配药、煎药。估计能把她摁在床上半步不离的躺一个月吧。 小药房的药很齐全,她也不太想让谢玄弋知道她中了毒。 既然诊断的时候没诊出来,那就说明这个大夫没有办法帮她治,还是自己抓药来的好。 偷偷的烧上火,药罐子咕噜咕噜地往外冒气。 沈青梧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拿着扇子扇风看火候,时不时咳嗽两声。 没一会儿头支在膝盖上睡着了。 再次迷迷糊糊的醒来的时候,竟然意外的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黑暗的床边坐着一个人,如同鬼魅一样。发现她醒来了也没说话。 沈青梧吓得一哆嗦。 谢玄弋这是到底在干嘛,cos阎王爷吗? 第20章 什么?!谢玄弋有过妻子? 男人安静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像不存在似的,诡异得很。 沈青梧悄悄屏住呼吸,假装自己还没醒——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房间里静得吓人,谢玄弋坐在床边,整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出表情。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外人在,他像是彻底卸下了伪装,那股温润无害的气质荡然无存,只剩下冷冰冰的沉默。 如果气质有颜色,那谢玄弋现在身边一定是黑漆漆的一团。他像个透明的鬼魂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沈青梧等了好一会儿,心想只要等得够久,他总会走的吧。 结果下一秒,一双微凉的手精准地盖住了她的眼睛。沈青梧死死闭着眼,生怕被他发现自己醒了。 耳边传来谢玄弋低低的笑声,指尖轻轻拨弄她的睫毛,像是在玩什么有趣的玩具。 很痒,沈青梧忍耐了一会儿,最终认命地睁开双眼,声音里透露着无奈。 “别捉弄我了……” 回应她的是男人向下的双手。谢玄弋没再碰她的睫毛,反而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像是在逗弄她。 “醒了就喝药。”他语气淡淡的。 沈青梧吸了吸堵塞的鼻子,这才注意到他手边放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她虚弱地撑起身子,谢玄弋顺手塞了个软枕在她背后,似乎很会照顾人。 药温刚好。沈青梧捧着碗尝了一口,是自己配的那副药。 看来谢玄弋不仅把她抱回床上,还顺手把药熬好了。 面不改色地将那碗汤要灌了下去:“多谢王爷。” 谢玄弋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你不信我找的大夫吗?” ? 天呐,好大的误会。 “怎么会?只是他配的药效一般。”沈青梧思索了片刻,努力组织措辞。 谢玄弋沉默地坐在床边,没有其他动作。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支支吾吾的:“好吧,我有点难言之隐……每个人都有秘密,对吧?” 诚然谢玄弋对她不错,两人顶着夫妻的名头,也算相敬如宾。 她捣鼓药丸、研究药方,他从来不管,由着她折腾。 可一想到大婚当夜看到的一箭穿心场景,沈青梧就觉得后怕。她无法将自己的未来完全托付在他人手中。 如果,是说如果。 谢玄弋得知她中毒之后,觉得她没用了呢?或者干脆借机杀了她呢? 见她似乎没打算坦白,男人也不再追问,安静地接过她手里的空碗。 他转身要走,衣角却突然被一道微小的力道拽住。这动作莫名熟悉,就像大婚那晚一样。 那天他本来没打算出现的,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催他:去看看,去看看。 结果就那一眼,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恍惚间像是那人坐在窗边冲他笑。 沈青梧轻轻地拉着他的衣服。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谢玄弋,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情。”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唤他的大名。 沉默了一瞬,手里的衣角就要滑落。沈青梧急忙支起身子,再次强调。 “请你相信我。我是为了你而来的。” 黑色的人影伴着轻微的颤抖。略带慌乱的抽出自己的衣角,丢下一句:“知道了。”脚步匆匆的离开,活像是被她的话吓到了一样。 没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沈青梧只有对自己表忠心的酣畅淋漓。 翻了个身,仰面倒在床上。长叹出一口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总该信她一点了吧? 谢玄弋的手和衣服总是冷冰冰的,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推开似的。 沈青梧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怎么会有防备之心这么强的人啊……都已经这么久了,还在不停的试探她,监视她。 另一边,谢玄弋稳住自己躁动不止的心脏。运筹帷幄的棋师终于被少女打乱了节奏,冷冰冰心理防御就这样被撬开了一角。 他扯下覆在眼上的白绫,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茫然。 太熟悉所有的小动作、语气、语调,熟悉得就像是一个人一样。 可你明明不是他。 沈青梧,你到底是谁?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萦绕在他的身边,就像是三魂六魄被抽走了一魄。空洞的眼眶逐渐泛红,谢玄弋痛苦地闭了闭眼。 刚松一口气的沈青梧,脑子里突然炸开刺耳的警报—— 【警告!目标对象谢玄弋黑化值+5%】 【警告!目标对象谢玄弋黑化值+5%】 她吓得眼睛瞪大,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哪还顾得上身体虚不虚。 什么情况?!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她明明是在表忠心啊,怎么黑化值还涨了?表忠心也不行?! 沈青梧随手抓了件披风套上,急匆匆推门而出。 “阿于!” 暗卫阿于应声出现,低头跪下:“属下在。” “你主子在哪?” “这……”阿于有些犹豫。他没资格透露王爷行踪,虽然他知道。 王爷和王妃这是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在一个屋里说话呢。 “回答我。”这三个字被沈青梧说得极具震慑力。阿于恍惚间还以为是主子在跟自己说话,两个人这时的气质所差无几。 上位者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阿于毕竟是个下人。他咬了咬牙,坦白谢玄弋的地点。 沈青梧吸了吸鼻子,脚步虚浮地提着斗篷向偏院里跑。 距离上次跟知微不小心闯入偏院,已经过去很久,期间她一直牢记且遵守着‘不能来到这儿’的规则。 小院的木门依旧是半敞着的,藤蔓上爬着半枯萎的葡萄藤。 小心翼翼地推开院门,低声念了一句:“打扰了。” 院子里,那些快被淹死的仓术居然又活了,一看就是她上次提醒后,被人精心照顾过。 她还是第一次深入小院。 前院有一棵大树,秋天叶子掉光了,沈青梧一直没有分辨出到底是什么树。最粗的那根枝杆上挂着秋千,边上摆着低矮的两个木头凳子。 整个场景透着股生活气息,像是还有人住在这儿。 但其实没有人。所有的东西都干干净净,没有使用痕迹。 沈青梧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瞧一瞧房门。门没有关,透着一条黑缝,她伸手推开探头看了一眼,里面没有人。 她是来找谢玄弋的,但没有窥探他隐私的想法。 揉了揉鼻子,转身往后院走。 天气很好,空中万里无云。中秋节后的月亮是最圆最大的,照得整个黑夜宛如开了灯一般,所有的东西都一清二楚。 比起前院的生活气息,后院只有一棵树。 沈青梧眯着眼睛看了看,树下有一座碑,形状并不规整,像是不熟练的人自己凿出的。 缓步走向前,终于看清了碑上的字。 残破的小木牌匾上字迹深红。 ‘玄弋之妻桑羽’ 沈青梧瞳孔地震……原书里并没有说谢玄弋有过妻子。 她不自觉地向后退,后背却撞上一具冰冷的身体。 谢玄弋空洞目光盯着那块碑的方向,弯腰在她耳边低语:“看见了?” 第21章 傻孩子没发现黑化值跟自己有关 沈青梧努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 男人紧贴着她的后背,姿势暧昧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她闭了闭眼,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对不起,我不该擅自闯进来。“ 完了,这已经不是小打小闹,知道这种大秘密很容易人头不保啊。 不经过思考就追来的后果是这样的。 沈青梧诚恳地道完歉,转身就要走。耳边突然响起黑化值飙升的提示音,连着跳了好几格。 男人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扳过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那座墓碑。 带着点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小院中响起:“你又要离开吗?” 谢玄弋没有找到那个人的尸体,这个是衣冠冢。他找了数年都没有找到那人的尸体或踪迹,无数次午夜梦回,幻想那人又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沈青梧……怎么会那么像?除了这一身皮囊以外,其他的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熟悉。 沈青梧盯着墓碑上的名字,觉得“桑羽“这两个字莫名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她能感觉到身后男人的挣扎和痛苦,捏着她下巴的手都微微颤抖。 小院安静了很久,久到沈青梧被风吹得打了一个喷嚏。 她听见身后的男人发出长长一道叹息,随即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就披到了她的身上。 沈青梧一直都是宕机的状态,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玄弋。找过来的初衷也是想看他发生了什么,谁知道会撞破这么大的秘密。 人死不能复生,她想劝谢玄弋看开点。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算了,人家已经够难过了,没必要说这些风凉话。 这个黑化值之后再想想办法怎么降吧。 “你走吧。”伴着那一声长长的叹息,是谢玄弋略带无奈的声音。松开了捏住她的手。 沈青梧有些茫然的回头,月光下男人琥珀色的双眼猛的撞入视线,直勾勾的好像在看着她一般。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谢玄弋的整张脸。 漂亮的几乎让人忘记呼吸。 除了眼神有些空洞外,他的眼睛与常人无异。睫毛纤长,眼型漂亮得不像话。 沈青梧下意识的摸上了他的眼睛。 感受到她的触摸,谢玄弋无神的双眼精准的捕捉到了方向。 沈青梧压制住就地诊断的心思,眨了眨眼,随即略带遗憾的放下手。 不行不行,现在气氛不对。检查什么的,等之后再说吧。 这个木头脑袋,看到谢玄弋眼睛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给人看病。 就在她的手要离开的瞬间,谢玄弋突然按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几下,重新贴回自己脸上。 那一股无法言喻的悲伤又出现了:“你会离开吗?” 沈青梧听着耳边又涨了两个点的黑化值。脑袋就像是被棒槌敲了一棒,突然开窍了一般:“谢玄弋,我是为你而来的。” 男人沉默片刻,突然轻笑一声。狂涨的黑化值戛然而止,他似乎在嘲笑自己想太多。 少女鼻头红红的,滋溜了两下,没让鼻涕挂下来。 有些茫然的拢拢挂在身上的衣服,烧已经退了,但是脑袋还晕乎乎的:“心情好点了吗?那我回去睡觉咯?”黑化值没再涨就行。 这次谢玄弋没再阻止她。 沈青梧站在小院门口傻笑着挥手,低声念了句“再见再见”还贴心的把门掩上。 一声巨大的“啊啾”在安静的月色下格外明显。恍若间门后又传来一声叹气,谢玄弋重新打开门,直接横腰抱起沈青梧,低头说了一句:“抱紧了。” 一阵失重感传来,谢玄弋就这样抱着她几乎飞了起来。即使是事发突然她也很安静,没有大呼小叫,但睁大的双眼还是暴露了内心的震惊,这就是——轻功吗! 很轻易跨越了大半个王府,将她送回房间。 后面的事情沈青梧就不太记得了。 只记得最后谢玄弋离开的时候,身上那股子悲伤,就好像死的人是她一样。 第二天伴着叽叽喳喳的鸟叫,沈青梧坐在床上有点无助地蒙住头,天呐......昨晚脑子太昏了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听到黑化值涨了就急冲冲地去找人,什么事情都没解决,还撞破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而且还是要砍头的那种! 对着谢玄弋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就走了。 人家亡妻才是白月光,沈韵根本是个误会...... 沈青梧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没有经过缜密的调查的后果,主观臆断害死人。 她扑在被子里,用额头撞床面。 以后就该多打听谢玄弋的喜好,把马屁拍在正确的地方,至少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 耳边“噔噔”两声传来【恭喜宿主,目标对象‘谢玄弋’黑化进程减缓3%】,沈青梧猛的从被子中拔出自己的脑袋。 一扭头就看见谢玄弋靠在门槛上,似乎已经来了很久,她所有的小动作都被他察觉。 “哈,来了啊。”扯出一抹尴尬的傻笑,实在是不明白谢玄弋的黑化点啊。 之前是因为她药炉炸了,现在是为什么。 能不能给点对照组实验一下,等等...对哦,测试一下什么会导致他黑化值波动不就行了? 不能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的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仅要打听喜好,还得反复实验会因为什么产生波动。 这么一想——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十分拥有科研精神的一位。 原本郁闷的心情瞬间豁然开朗,不自觉露出笑容,语调都欢快了:“来坐呀。” 谢玄弋勾起嘴角,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狐狸似得笑容,就好像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自然的坐在沈青梧的床边。 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在发烧。 沈青梧呲溜了一下鼻子,表示已经虽然不烧了,但是药不能停。希望谢玄弋还能继续让她自己配药。 男人安静地听着她表达,最终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可以,你之后写下方子让下人去煎药。有什么缺的就跟我说。” 没有不信任她,也没有阻止她,更没有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深究原因。 “谢玄弋,你真好。”她歪着头,开始了漫长的实验计划。今天先从夸奖开始。 话一说出,他明显顿了一瞬,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声,很快恢复正常,温和地笑道:“嗯,我知道。” 沈青梧没有听到期望中的提示音,也没气馁。毕竟不可能仅凭一句夸夸就让人不厌世了,尤其是这种很会伪装的狐狸。 她盯着对方的脸,仔细地分辨。能感觉到男人的心情因为她的话变得不错,还是有点效果的。 理论上两人的关系是在逐渐缓和的,可接下来的一件事,让沈青梧意识到,自己或许比自己想得重要。 落水后的一周,沈青梧的病还在治疗中,她现在得把身体里的余毒全部解干净才能痊愈,羸弱的身体时不时的咳嗽。 太后许是闲得慌,想找点乐子,迅速想到了沈青梧这个好玩的小玩意。可她又不能出宫,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人召进宫。 她不喜欢沈青梧,就像她不喜欢谢玄弋一样。在她眼里都是没规矩的贵女,跟大街上的戏子差不多,看不顺眼了就罚好了。 沈青梧一边咳嗽一边接过嬷嬷的懿旨,这位嬷嬷还是上次来讨要元帕的那位。 比起上次的纯粹找茬,这次多了点耐心。还好心的劝告了两句:“太后娘娘为人仁慈善良,就是宫里闷得慌,想找王妃去说说话罢了。王妃把太后娘娘哄开心了少不了赏。” 沈青梧心领神会,抬手招呼来知微,像上次一样给人塞了一大把金瓜子,勾唇温和笑笑:“多谢姐姐提醒,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嬷嬷喜滋滋地接过,将沈青梧扶上了进宫的马车。 谢玄弋不在府里,太后来找人的时间就像是在靖王府里安插了内线一样,巧得很。 沈青梧裹紧披风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希望太后不会找茬儿得太严重,随便找个理由就要砍死她。 第22章 这个靖王妃本身就是个傻的啊 御花园西廊的偏殿里香雾缭绕,缂丝帘子遮住大半光影。沈青梧站在堂下,袖中藏着微凉的指尖。 太后斜倚在榻上,披着一袭紫貂云锦,端着盏新制的普洱,目光冷淡地从沈青梧头上扫到脚下,像是在打量一个刚进戏班的花旦。 单纯只是扫视了一圈,没有让她坐下也没开口说话,慢悠悠地捏着手里的画欣赏着。摆明了就是在难为人。 沈青梧站在风中,低着头不语。偷偷将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 站了好一会,太后才像是终于发现她了一样,掀起眼皮淡淡地吐出一句:“靖王妃对这画可有见解?” 她今天召人来,一是找乐子,二是敲打敲打这个新王妃。谢玄弋被找回皇宫的时候,是太后养着的。一开始如同寻常人家小孩一般养着,只是漠不关心罢了。 但之后,谢玄弋展现出了惊人的才气,过于聪慧。太后知道自己的笨蛋儿子绝对比不过这个人的。 为了稳固自己儿子的地位,她能做的就是不断的打压,希望他不会干涉她儿子的朝政。 沈青梧抬起头,看了一眼画的内容,一幅山野牧羊图,前景是一男子牵羊,女子在一旁抚琴,和乐而温顺;背景中山石缝里卧着一只隐约的猛虎,目光正注视下方两人。 好一幅《卧虎牧羊图》,点她呢。 她内心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学习的语文阅读理解发挥到极致。 说白了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臣妾愚见,这画中虽有猛虎潜伏,然它隐于山石,不动声色。牧羊人自顾自牵羊前行,琴者亦静坐抚琴,丝毫未被所扰。想来,猛虎既无意伤人,牧羊之人亦不入深山,是两不相犯。” “哦?两不相犯?”太后捏着小银叉,给自己叉了一块雪梨。 沈青梧抬眼一瞄,见到了她膨大的手指关节,虽说很快就低下了脑袋,但心里依旧隐隐有一个推断。 太后好像有——骨关节炎。 她低头,尽量放缓自己的声音,使其没有攻击性。 “臣妾以为,‘各安其分,各司其职’,方是太平长久之道。牧羊者牧羊,弹琴者抚琴,猛虎藏于深林不出,皆守本分,各有所归。”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理论上太后应该满意的才对。 但对方有些用力地将银叉丢回果盘中,“哐当”的金属声显得很刺耳。 没管三七二十一,沈青梧直接跪下,低着头道:“太后息怒。” 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回答明明很得体完美的。 太后敲着发酸的膝盖,不屑地笑了一声:“你们姐妹都是伶牙俐齿的。侯府真是教女有方。” 沈青梧低着脑袋,将脸埋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闭着眼疯狂头脑风暴。她不喜欢她,但是竟然也不太喜欢沈韵? 为什么?沈韵是京城第一才女,理论上应该人见人爱才对。 太后两次难为她,第一次是花钱让嬷嬷说了好话,第二次是在宫宴上表演了戏法,第二次太后本人是满意她的表现的。 为什么?因为她没有表演琴棋书画吗? 她是皇上的生母,自然是偏心皇上。她不喜欢谢玄弋...... 沈青梧猛地睁开眼——她不喜欢聪明人,不喜欢说话文绉绉的文雅人。 因为她自己听不懂! 原书中有提过一嘴,太后是宫女出身,品级不高,后来是皇上弑父弑兄,用最粗暴的手段杀死了所有人,她才当上的太后。 “所有人都喜欢姐姐。”沈青梧红着眼眶抬头,她真觉得自己的演技愈发精进了。 被她这突然的一句弄得有点懵,太后沉默着听她接着说下去。 “臣妾来的路上还努力背了诗句,想着能讨太后娘娘开心,可是臣妾愚笨。做不到像姐姐那样多才多艺。” 一句话成功让太后神情转变。 她现在需要扮演的就是一个愚笨的、不讨喜的、会小心翼翼的可怜女子。 就像是——当年的太后一样。 “太后娘娘,臣妾刚刚说得不好吗?为了不被世人喊草包,臣妾还专门请了教书先生。” 沈青梧故技重施,跪在地上。抬着袖口抹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她演技一般,但是真心想模仿的话,倒是能有三分真切,加上人气质本来就冷淡。倒是给人一种‘一直不被关注的庶女,只好建立起冰冷的防线’的感觉。 “咳咳。”太后抬手捂住咳嗽的嘴,缓一会再说道:“起来吧,赐座。哀家倒是常听到你的传闻,说你是个草包小姐。” 沈青梧努力扮演着倔强小白花,就差在大殿上捏着拳头给自己鼓劲,说“加油,青青”了。 她委委屈屈地坐在软垫上,终于解放双脚了。 “太后也取笑臣妾,这不颜女和草包女的称呼臣妾算是听得多了。太后娘娘也这样觉得臣妾吗?” 台下的沈青梧皱着眉头,似乎很苦恼这些称呼,带着少女的娇憨。 太后看着她,现在比那种端着的姿态顺眼多了,刚刚那演的还真机灵,跟真的似得。 只觉得她是受委屈突然憋不出本性,一点也不禁试探,还没敲打呢就露出尾巴,不过这个真实性格倒是讨她喜欢。 抬手招呼侍从给沈青梧上茶:“不用在意他人的目光,哀家看着那群人‘之乎者也’的就烦。你这样倒是真性情。” “不过......以后可不许再哀家面前装腔作势了,这次就算了。” 沈青梧故作惊讶,捂住嘴巴:“臣妾真是愚钝,拍马屁都拍在了马腿上。”随即又笑嘻嘻的,“太后娘娘喜欢上次的莲花表演不?臣妾学了好久呢,跟娘娘讲秘法呀!” 顺势又上前了两个座位,坐得离太后近了一点。 坐完还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一眼人,似乎在怕她生气。见太后默许才又开心地指挥下人去准备材料。 太后在台上心里很满意,靖王已经被她养废了,而靖王妃本身就是个傻的。靖王府完全没有什么威胁,不过是两个草包罢了。 沈青梧演得好累啊,所有的动作指导都是她在现世的六岁小侄女。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还那么纯真烂漫?这皇家还就喜欢这样的人...... 难怪谢玄弋要在他们面前演什么温润王爷,那种谁踩一脚都不会生气的平和,是皇上、太后最喜欢的。 真不敢想象谢玄弋刚入宫的时候经历了什么。 台上的太后抿着温暖的茶水,拢了拢自己的貂皮大衣,突然觉得这花园里有点冷。 本就是为了给对方下马威才挑的这个地点,现在看来这丫头倒还讨喜。 抬手招呼沈青梧,沉声道:“扶哀家回宫吧,有什么把戏去屋里表演。” 沈青梧低垂着眉眼扶上太后的手,只听见几声关节的弹响。太后像是老旧的木门一样嘎吱嘎吱地站起来,走路时一脚深一脚浅的有点坡。 更加确定了太后的病症。 很突然的—— 下一秒手边的老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惊得一旁的宫女尖叫。 沈青梧眼睛不自觉地睁大,这不是她干的啊! 第23章 媚眼抛给瞎子看 沈青梧实在是没想到,太后会如此突然的倒下,一瞬间四周的宫女惊叫四散,每个人都手忙脚乱的。 她托着太后的头轻轻放平在地面,刚刚人倒下的时候身体下意识地去接住,几乎变成了人肉靠垫。 她迅速调整好姿势,做出基础急救。 左手摸上大动脉确认太后状态,右手搭脉进行诊断。 对方在昏迷中咳嗽了几声,她扒开太后眼皮,对着光确认瞳孔反应。 最后得出结论,是骨关节炎的并发症,伴随高血糖晕倒。没有生命危险。 得出结论沈青梧就松了一口气,极其快速的采取措施,按压住几个穴位。 太后很快悠悠转醒,但意识还略模糊,无法出声。只能感觉到沈青梧在摆弄她的四肢,按压自己的穴位,慢慢身上没那么难受了。 冲上来的宫女吵吵嚷嚷的。作势就要背起太后。 被沈青梧一把按下:“不可,太后娘娘需要平躺着,速速去取步辇将人带回寝宫。” 可能因为作为医生的沈青梧震慑性太强了,原本犹豫的小宫女们迅速地听从了她的指挥。 很快将人平躺着抬回寝宫。 沈青梧一进寝宫就皱了皱鼻子,太后宫里点了不少熏香,浓重的气味闷在屋里,烟雾缭绕的。 挥了挥鼻尖萦绕的烟雾,让下人掐断熏香并且开窗。 现在寝宫里的嬷嬷是照顾太后的老嬷嬷了,权利很大。自带狗眼看人低的气场,她眼睛一斜:“这是太后娘娘最喜欢的香,靖王妃凭什么说掐断。” 沈青梧心里深吸一口气,尽量跟人讲道理:“这气味确实好闻,但太后娘娘现在需要透气,这屋里闷着这么多香会闷出病的。” 老嬷嬷眉头一拧,张嘴正要挖苦两句,一个靖王妃整得好像自己多有权利似的。 岂料床上悠悠转醒的太后沙哑着嗓子,模糊地出声:“听她的。” 老嬷嬷一愣,带着点担忧地扑到太后的床边。 “娘娘,太医就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太后气若游丝,疲惫的又闭上了眼,重复了一遍:“听她的。” 老嬷嬷是忠仆,虽说狐假虎威,但主子的话是百分百服从的。 走过沈青梧的身边瞪了她一眼,随即指挥着其他下人开窗透气。 窗户一开,太后就觉得自己混沌的脑袋又清明了几分。躺在床上开始进气了。 太医提着药箱急匆匆地进屋,给太后诊脉。场面一片混乱,似乎她们不常遇见这种情况。 嬷嬷手一挥,就要请沈青梧离开房间,但又不让人离开皇宫。 “今日暂且不方便待客,请王妃去偏殿等着吧。” 沈青梧低头,没再多说什么,安静的离开,到偏殿中等着。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没有人来给她送茶水和暖炉,一整个偏殿阴冷的很。 她自己找了个软凳坐下,没太在意这明显的冷落。脑子里开始进行头脑风暴,思考着太后的病症,估计除了明显的骨关节炎,还有二型糖尿病。 撑住自己的下巴,撇了撇嘴,不过这跟她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 唉,有点饿,这皇宫也是待的难受,一早来了到现在都快中午了,连口水都不给喝。 等了很久,沈青梧怀疑自己被人遗忘了。神情恹恹的,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原本以为是宫女来通知她出去,结果看见了意想不到的身影。 太子谢铭裹着狐裘披风缓步走来,目标明确,就是来找她的。 “小婶婶。”他低头朝沈青梧问好,一副乖顺的不行的模样。 沈青梧疑惑,这家伙怎么会在这:“太子殿下,太后在大殿中。” 对方笑笑:“来看看太后娘娘,结果没想到不巧了。大殿上太医在看着呢,我是来找你的。” 沈青梧没接话,一双眼睛就这样看着他,意思是‘找我干什么?有屁放。’ 似乎看懂了她心中所想,谢铭挠挠脑袋,那股子地主家傻儿子的气质更重了。 “快到午膳时间了,来请小婶婶一起去吃饭。” 太后是来找她麻烦的,只是现在遇到状况了。 能不能吃饭可不是她能选的,太后不开金口,那她就得一直饿着。 沈青梧委婉地说出自己的顾虑:“我怕擅自离开会被责罚。” “我已经请示过太后了,她同意的。总不能让客人饿着。”谢铭话锋一转,突然说道,“而且,太后可喜欢我了,不会责罚我们的。” 哈...是挺喜欢的,可能因为他是这些皇子里面最勤奋但成绩又最差的一个吧,跟他爹年轻的时候一个样。 她是想拒绝的,但是肚子发出抗议,强烈的饥饿感袭来,让她本就还在生病的身体感觉到了虚弱。 现下两眼都有点发昏。 沈青梧沉思了一瞬,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有劳太子带路了。” 谢铭很开心,他听闻沈青梧被召进宫里,立刻就跟着进来了。看望太后是假,想勾搭沈青梧是真。 自从上次中秋宴发现沈青梧和谢景渊两人之间的互动,多少是有猫腻。他能明显感觉到谢景渊对这靖王妃的兴趣。 而他,最喜欢的干的事情就是抢他这个好弟弟的东西了。 落水的时候谢景渊虽说没有选择沈青梧,可他好弟弟的犹豫他当时可是看在眼里啊。 正愁没有办法接近沈青梧呢,这机会不就来了? 在谢铭的心里,侯府是绝对站在自己身后的,不管谢景渊如何救下沈韵都无济于事。 毕竟......他才是太子啊。 暖阁里烧了取暖的炉子,沈青梧冻僵的手指逐渐回暖,谢铭准备了很丰盛的菜式,满满一大桌全是珍馐。 沈青梧不动声色的观察,周边的几位宫女太监穿的都不是太后宫里的服饰,明显是谢铭自己的人。 哈,黄鼠狼给鸡拜年,她得留个心眼啊。 谢铭抬手给沈青梧倒了杯茶,笑意盈盈地推向她。 抬眼一瞄对方的笑脸,沈青梧一阵奇怪,总觉得没安好心。 完全没看出来对方在勾引他,穿着最时兴的服饰,抹着最流行的香,连发型都是精心打扮过的。 她抬手狐疑地拿起杯子,闻着没毒,之后灌了一大口,让自己的身体暖起来。 “小婶婶你尝尝这个。”一个没注意,谢铭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入她的碗里。 她嘴里正塞着食物,只是点点头没说话。心想的是这个鱼刺很多的,吃起来得小心。 谢铭不停地想找话题,将在外跟小姑娘聊天的把戏全都使了个遍。又是聊哪里听戏又是聊什么宴会,总之吃喝玩乐全聊了个遍。 沈青梧一个也接不上话,她都不懂啊,一味地跟她碗里的鱼肉斗智斗勇中,好不容易吃完那块鱼,桌上的其他菜式都没那么热乎了。 她撇一眼谢铭,眼神里带着半分责怪,随即又说出一句让谢铭吐血的话:“你那个眼睛不舒服吗?怎么一直眨?” 谢铭内心震惊,什么不舒服?那是抛媚眼啊抛媚眼! 他真的要郁闷死了,从来没遇见过这样不解风情的,平常姑娘家被他这样照顾着,脸都红透了,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这个沈青梧就知道低头吃。 谢铭何许人是也?京城最风流的皇子,虽说没有谢景渊帅气有才,但凭着这一身勾搭小姑娘的技巧,也是有不少迷妹的。 他很快收拾好心情,重新换上一副温柔的眼神:“小婶婶真是不注意,都沾到脸上了。” 说着就掏出帕子,作势上前,要给沈青梧擦掉。 “青梧......”一道轻轻的男声在背后响起,打断了他的动作。谢玄弋站在门口,声音温柔却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沈青梧寻声望人,堪堪跟谢铭的帕子错过。 嘴里还嚼着猪蹄,脑子里嘣嘣冒出问号。 ??? 他怎么来了? 谢玄弋踏步进来,带进一身的凉意,似乎赶得很急。 第24章 他吃醋了!他吃醋了!绝对的 微凉的指尖重重地捻过沈青梧的嘴角:“确实是沾了点汁水。不过就不劳皇侄麻烦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玄弋“皇侄”两字咬得极重,颇有种怨夫感含在其中。 谢铭举着手帕的手还抬在半空中,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低声跟他打招呼,老实地喊了一句:“皇叔。” 谢玄弋自然的坐在沈青梧另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她,给沈青梧看出一身鸡皮疙瘩。 讪讪地放下碗里的猪蹄,她感觉到谢玄弋在生气,但是不知道对方生气的原因。 “怎么不吃了?”这句话被谢玄弋说得尾调上扬,带着点危险的意味。 说完贴心地给沈青梧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在她的碗里。 沈青梧抬头望望谢玄弋,又低头看看碗里的菜。 他给她夹了一筷子姜...... 谢铭看着一切,犹豫地开口:“皇叔,那是...姜。” 谢玄弋原本微笑的嘴角,笑意更深了。身上的阴沉黑气马上就能可视化了,语气里带着点怨念,慢悠悠的说出:“哦?是吗,青梧会怪我吗?我看不见。” “怎么会呢王爷,天凉吃姜对身体好,王爷这是帮我驱寒气呢。”沈青梧眼睛一闭,塞到嘴里,嚼嚼嚼。 抬眼瞄向谢玄弋的表情,对方那种老狐狸的笑容越扩越大,感觉他要被气死了,可脸上却一直挂着笑容。 沈青梧有点欲哭无泪,他就是故意给她夹姜的... 谢玄弋指尖轻敲桌面,压制住心里的烦躁。他这个没眼力见的蠢侄子怎么还不主动点滚? 磨了磨后牙槽,但面上依旧笑着,状似无意间提起:“对了,今日随好友游玩时路过了侯府,好友说在侯府门口意外的看见了四侄儿......” 他话还没说完,那头谢铭眉头瞬间蹙紧,毛毛躁躁的起身,就要跟他俩道别。 随意找了个突然有事的借口,转身离开。 沈青梧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心里冷笑一声。知道怕了?之前不是一直有恃无恐吗? 一回头,就看见谢玄弋摘了眼罩,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眉间微蹙。 他似乎知道自己在沈青梧眼里很漂亮。 沈青梧轻咳了一声,在他开口之前说道:“王爷有吃午膳吗?要不要吃点?” 谢玄弋没回话,接着用他如水的目光看着沈青梧,收敛了笑容:“私下也要生分的喊王爷吗?” 沈青梧狐疑的看着他。什么话,一直都是喊王爷啊,也就是直呼过一次大名而已。 但她还是耐心的重复了一遍:“玄弋要一起吃点吗?” 就听见对方“哈”了一声,手撑住自己的额头,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也不指望你能看出什么。” 男人说不要就是要!虽然他连要不要都没说吧。 沈青梧已经夹了一块难搞的鱼肉放在他碗里。快吃吧别打哑谜了。 谢玄弋安静地挑着碗里的鱼刺,很快恢复如初,就好像急忙赶来皇宫的人不是他一样。 “太后如何?”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 沈青梧瞄了一圈周围,确认没有下人可以听见,捂住嘴巴小声的凑近:“我看了,慢性病,那个太医治不了的。” 骨关节炎和二型糖尿病都属于慢性代谢性疾病,放在现代都只能缓解,没办法根治。估摸着会慢慢地折磨着太后。 太后一直对谢玄弋很不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虐待。 在沈青梧的眼里就是阻止黑化路上的一块绊脚石,太后现在的遭遇多少有点现世报的意味。 谢玄弋感觉到少女的靠近,心里的不快散了一半。面上不显,只是很平淡的“嗯”了一声,似乎根本不在意太后的死活。 沈青梧歪歪头,没有再多问。只是得出结论,看来谢玄弋的心结不在太后这。 下一秒太后的嬷嬷赶来,皱着眉头看着厅内吃饭的两人,虽然语调不耐,但依旧行礼:“王妃,太后有请。” 沈青梧扭头看人,余光瞥见一双筷子伸到嘴边,夹着白花花的鱼肉,谢玄弋声音很平静,似乎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吃吧,刺挑完了。” 虽然有点懵懵的,但依旧乖顺地张嘴吃下。 谢玄弋收回筷子,心情一瞬间变得很好。他觉得以后有必要多去沈青梧的小院吃饭了。 两人很快回到太后的寝宫,嬷嬷以寝宫不便男眷进入为由拦下了谢玄弋。 男人捏了捏沈青梧的小手:“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 她跪在塌下,中间有屏风挡着,完全看不清塌上人的身影,只能听见太后低低的咳嗽声。 房中不知为何又点起了熏香,沈青梧这次没再多说什么,很沉默的低头。 太后磨砂纸一样的嗓音响起:“靖王也来了......” “怎么?怕哀家欺负靖王妃?” 沈青梧温温的辩驳:“当然不是,主要是想念太后娘娘了,借着臣妾的由头来瞧瞧您。” “呵。”一声呵像是老旧的机器发出的轰鸣,太后没再深究:“你这靖王妃倒是个有趣的,哀家喜欢得很。” “多谢娘娘垂爱。”沈青梧回应。 “哀家倒也没什么要求,只希望靖王妃能接下去罗音寺祈福的事宜。”太后破风箱一样的声音接着响起,“往年都是各大家主母轮着去。今年正好遇上靖王娶妻,就轮到你吧。” 沈青梧流露出疑惑,她什么意思? “能替太后娘娘祈福,是臣妾的福气。”可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答应下来。 “如此便好。哀家乏了,退下吧。” 沈青梧是一路被谢玄弋牵出宫的,路上的宫女太监看见了他俩都要行礼。 同时靖王和靖王妃十分恩爱的消息,跟插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皇宫。 摇晃的马车里点了暖炉,沈青梧把手放在暖炉上烤着,向谢玄弋提问:“太后这是何意?” 谢玄弋自嘲笑:“她说喜欢你。但不妨碍她厌恶我。” “祈福是什么好差事吗?”沈青梧蹙着眉,带着点担忧的问。 “不是。”谢玄弋回答得干脆利落,“罗音寺在京城之外,一个偏城,光是前去的路上,估计最少得花五天。她说往年都是各家主母轮着去,其实是谁得罪她了谁去。” 沈青梧愣愣,也是哈,总共也才见了两面的,不妨碍太后给她使绊子。再喜欢能马上变成亲闺女一样吗? 接着谢玄弋告诉她,为表祈福的诚心,出发前的吃穿用度都需要宫里嬷嬷检查过。不许带大量金银和仆从,一切从简。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毕竟山高路远,很多家主母回来都病了许久,算是一种变相的敲打和下马威。 沈青梧内心叹口气,差点以为自己是女主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估计这就是太后一开始召她入宫的目的。 她还反过来安慰谢玄弋:“别担心,这点小事,根本不会影响到我。” 沈青梧第一次能出京城,虽说是个坏差事,但她却带着点隐秘的期待。她想去看看这大胤王朝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下轮到男人沉默了,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心中所想。 他不会让她出事的。 第25章 默默跟随娘子 天色未亮,雾气尚未散尽,城门外已有小贩推着车、挑担的脚夫踩着露水早早赶路。 沈青梧一身浅色行衣立在马车边,袖口叠得齐整,发鬓温顺,仿佛只是寻常贵女偶尔踏春,叫人一时忘了她是被“钦点”去替皇室祈福的。 “王妃——前头有人拦着,说是太后吩咐,要例行检查。” 知微快步回来,语气带着些不满。沈青梧抬眸看去,果然见城门一侧立着几个宫里的嬷嬷,穿着深青色衣裳,面无表情,像是早就守在那里候着了。 她不慌不忙地、对知微道:“去请她们过来。” 沈青梧站在城门下的秋光里,目光不疾不徐地看着嬷嬷翻着她的行李。 知微急得直跺脚,小声道:“那是王妃带的最后一件冬裘——” 话没说完,便被嬷嬷一记眼刀扫得哑了声。 “天家体面,岂容随便?”嬷嬷冷声说,顺手将那件还算成色的灰裘扔进了另一口箱笼中。“这衣裳颜色素净,却太繁重了,出行不便的很,哪像是去祈福。” 沈青梧弯腰轻轻拍了拍知微的手背,示意她安静,随后抬起眼眸,淡淡一笑。 “嬷嬷说得是。原想着山路寒冷,才多带了一两件厚衣。如今听嬷嬷提醒,才晓得仪态为先,不该贪图暖和。”她语调温和,不卑不亢,“这几件衣裳既然惹眼,收了便是。” 嬷嬷见她如此顺从,心中反倒一噎,本以为这靖王妃会哭闹几句,谁料她顺水推舟,连一丝不满都没显露。 “你倒是通情达理。”嬷嬷轻哼,语气里却透着些不耐,“既如此,就快些清点清点,莫误了吉时。” 沈青梧垂眼点头:“是。” 知微却红了眼,趁着人不注意,低声咬牙道:“她分明是故意刁难您......” 沈青梧却只是伸手拉了拉被收去衣裳后略显单薄的外袍,眼底冷静如水:“路还长呢,争这一时没意义。” 马车刚出了城门,沈青梧正拨开帘子透口气,就忽然觉得车身一沉。 紧接着,一阵风灌进来,有人轻巧地跳了上来。 下一刻,那人已经伸手撩开帘子。 谢玄弋一身黑衣,站在车口,身上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弯着腰进来。 “我来送你。”他低声说,语气却平稳得像是在说日常小事。 沈青梧看着他,没有出声。 谢玄弋把手臂里的披风递给她,厚实的狐狸毛,在风里微微晃了晃。他又像是怕她不接,干脆绕到她身后,直接替她披上。 “你这些东西不够。”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厚厚的银票,随手塞进她怀里。 一旁除了仆役们的马车,又多了一辆车悄无声息的从远处靠近。车队由两辆马车变成三辆。 “那里面是草药、干粮、药粉、替换的衣裳,还有一些用得上的零碎。” 沈青梧撩开车帘:“王爷的‘送行’,是不是太隆重了些?” 谢玄弋淡笑,脸上看不出情绪:“应该的。” 车厢里顿时安静了几息。 风从帘缝里钻进来,把她额前的发丝吹乱。她没再推脱,低头将银票理好,又顺手把披风拢了拢。 她不说话,谢玄弋也不催,静静地坐在她对面。 车轮咯吱滚动,两人之间的缄默,却有一种不言明的暧昧,被寒风越吹越近。 马车里本就不算宽敞。 谢玄弋慢慢的前倾,双手撑在沈青梧身侧的车壁上,整个过程给足了她反应时间,只要她不喜欢随时可以推开。 他身形高大,这样逼近,仿佛将她圈在了怀里。 沈青梧下意识抬头,却没动,也没露出惊慌神色,只是看着他。 下一刻,他低了头,鼻尖几乎贴近她的颈侧,在她耳后轻轻嗅了一口。 一寸,一息,轻轻嗅过。 像是偷偷采蜜的蝴蝶,又像是密林深处一头掩住獠牙的兽。 没有碰到,甚至连衣角都没有接触,可那动作实在太过亲昵,空气里都透出一股不言而喻的暧昧。 沈青梧茫然,转头看他,谢玄弋已后撤退回,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最近有些事要处理。”他语调不变,轻描淡写地说,“等我忙完了,再来找你。” 沈青梧微怔一下,下意识点了点头,平淡的念了句:“好。” 她眼中一片澄澈,只当这句话是寻常交代,没多想。 谢玄弋感受到她那副淡淡的反应,眸色微沉,却又很快掩了下去,笑得仍是温和无害。 车队在官道上走了一整天,三辆马车首尾相接,仆人骑马随行,尘土在黄昏的余晖中被夕风吹散,渐渐沉寂。 天色将暮,车队终于在一处偏僻小镇落脚。 镇子不大,却尚算安稳,有家看着干净的客栈,掌柜见他们衣着不凡,立刻将最靠里的几间上房收拾出来,连夜饭也吩咐厨房加紧准备。 沈青梧脚步轻缓地下了马车,知微为她扶好斗篷,又低声问她:“姐姐要先歇息,还是用些饭?” 大家中午就只吃了点干粮,早就都饥肠辘辘,沈青梧吩咐:“饭先上吧。让大家随意收拾一会下来吃饭。” 她走进大堂时,客栈里已有些热闹气息。仆人们正在外头安顿马车和行李,她带着知微在靠窗的角落坐下,汤碗刚刚端上来,门口忽地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瘦小乞丐冲进了街对面的小巷,吆喝声、推搡声杂作一团。只听其中一个尖着嗓子喊:“你再不给东西,我就揍你啦!” 不多时,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小身影被拽着衣领拖了出来,膝盖和手肘都破了皮。那是个更小的孩子,头发蓬乱,身上披着件灰扑扑的麻布袄,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大。 知微皱了眉,但又不好多说什么:“这些孩子......” 沈青梧没有说话,眸色平静地望着窗外。 几个乞丐正围着那个最小的孩子动手,推搡之间,一个年纪略大的男孩抬脚踹了过去。 小乞丐摔在地上,手肘磕在碎石上,蹭出一片血痕。他却没有哭,反而倔强地一翻身,抓起地上的石头,朝刚才踹他的人扑了过去。 石头砸了第一下,第二下即将落下。一只纤细却稳稳的手从旁伸来,扣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不重,但不容挣脱。 沈青梧站在他身后,神色冷静,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幕,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知微,带他们几个进大堂,给他们上一顿热饭。” 知微一愣,下意识道:“可他们……” “饭不许带走。”沈青梧的声音淡淡地插了进去,眼神一转,落在不远处那处屋檐下缩着的黑影上。 那是几个满脸横肉的老乞丐,手里夹着草梗,懒懒靠着墙角,正眯着眼盯着这边看。 “也别给他们银子。”她继续说道,“他们带回去的东西,都是要上交的。吃完饭就赶人,别再挡路。” 几个仆从面面相觑,知微回神,立刻点头:“是。” 小乞丐还被她扣着手腕,眼里有些慌。 沈青梧松开他,轻声道:“去吃饭吧。你不是想反抗吗?先吃饱了才有力气。” 她说完,转身回了客栈。 饭馆里人声嘈杂,热汤滚着香气,油星子沿着碗边缓缓滑落。 沈青梧夹起一口菜,忽然余光一闪。 隔壁桌最小的那个孩子,也就是被欺负的那个。正鬼鬼祟祟把肉往怀里塞。 他那身破衣服鼓起一块,藏得笨拙,眼神却麻利,一塞完立刻埋头扒饭,几口吞咽后就悄悄溜下了板凳。 知微反应快,起身要追,却被沈青梧轻轻一拉。 “算了。”她夹了块肉放回碗里,语气平静。 知微一愣,“姐姐,不是说不能带出去吗?” “他应该不是人贩子手下。”沈青梧眼皮都没抬一下,“可能是孤儿。” 知微挠挠头,有点不理解王妃怎么看出来的。 破屋在镇边,一块木板当门,风一吹便哐哐响。那孩子蹿进去后,把藏在怀里的饭菜一股脑倒在地上,嘴里还说着:“快吃啊,今天终于有饭吃了——” 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他慢慢靠近,看到靠墙的破席上,那个一直咳嗽的小孩闭着眼,脸灰白,嘴角干裂,身上盖的破被子湿了一片,像是发过高烧后汗湿的。 他伸手去推,“你别装了,我带肉回来了,真的带回来了。” 没动。 他又推了一下,还是没动。 他突然像明白了什么,怔了一会儿,然后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地哭了出来。 第26章 猜猜谁也是被捡的那个 天色已沉,夜幕压顶,远山轮廓被沉沉黑影吞没。山路尽头,一盏微弱的灯笼光晃晃悠悠地晃在风中。 沈青梧站在屋门口,风吹得她衣角猎猎作响。屋里,小男孩跪坐在床榻前,死死抱着怀里那具瘦小的尸体,一动不动。 那是他的妹妹。 女孩的脸颊苍白,皮肤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红斑。沈青梧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眼底已沉了下去。 “她身上出了疹子?”她低声问。 小男孩点头,声音像是破掉的风箱:“前天开始发烧,昨天起的疹子。” “斑疹伤寒。”她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这种病传得极快,尤其是在山里潮湿闷热的地方。” 她朝那具尸体走近两步,神色不动,“你有没有发烧?” 小男孩摇头,她俯身探了探他的额头,撩开对方的衣袖检查仔细检查。 “还没传染上。”她松开手,“你离她远一点。” “不要。”小男孩抱得更紧,像个小兽崽护着自己最后的同伴,“我不能让她一个人……” 沈青梧垂眼看了他几息,像是在估量什么。 片刻后,她开口,声音极轻,却不容置疑:“必须把她烧掉。” “什么?”小男孩仿佛没听懂。 “你听清楚了,”她重复,“尸体带病,埋了不够,必须火化。否则这一带都会传染。” “不行!”小男孩忽然尖叫,抱着妹妹的手指发白,“你骗人!你是坏人!” 沈青梧没有解释,也没有动怒。她只是走过去,伸手去拽他的胳膊。 孩子拼命挣扎,打她,咬她,尖叫,嘶吼,哭到声音沙哑,像是要把所有的哀痛一次性吐出来。 沈青梧始终没松手,只是沉默地抱着他,像抱着一堆哭得发烫的火柴。 最后,孩子哭累了,在她怀里昏了过去。 她弯腰将他背起来,一步步走出那间潮湿的屋子,身后,夜风从破窗吹入,掀起床头那层薄薄的被布。 用极其冷静的声音,吩咐下人找些草木助燃,将小女孩的尸体烧了。 沈青梧把小孩带回客栈后,便交给了知微去打理。 知微手脚利落,很快烧了热水,找来干净的布和小衣裳,一点点给孩子擦洗干净。 那孩子睡得死沉,一点动静也没有。沈青梧坐在一旁,只在知微手忙脚乱地翻找药膏时,起身调了两贴。 她实在不擅长照顾人,尤其是孩子。洗澡这事,她干脆不插手。她只负责把擦伤的地方清清楚楚地抹了药膏,动作一丝不苟。 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才疲倦地靠在床头,闭眼歇息。夜深风静,客栈里静得出奇,除了外头偶尔传来的犬吠,几乎听不见什么声响。 她迷迷糊糊快要入睡时,忽然感到有人靠近。 有一双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动作很轻,像是某种闷气未消的报复,又像是孩童间的幼稚恶作剧。 她眉头微皱,却没睁眼。 似乎是没解气,又牵起她的手,低头轻轻咬了一口——牙齿碰撞到细腻的皮肤,浅浅的痒意带着一丝温热。 “怎么那么喜欢捡小孩?什么孩子都捡吗?” 耳边传来一道低哑的嗓音,带着几分醋意,也带着点无奈。 沈青梧猛地睁眼,屋里却只剩夜色浓重,窗缝里透进一抹微凉月光,空无一人。她怔了几息,掀开被子坐起身,掌心还残留着刚才那点温度。 知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王妃,您怎么了?” 她怔了片刻,垂眼道:“没事,刚做了个梦。” 只是那梦里,有人低头贴得很近,说话时,气息落在她耳后,轻得像风。 第二日清晨,小孩站在沈青梧的饭桌旁。他没哭出声,只紧紧抿着嘴,怯怯地看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头。他知道,是她救了他。 换了干净的衣裳,身上伤也不疼了,处理得妥帖利落,他知道她不是坏人。 沈青梧淡淡扫了他一眼,吩咐知微取来一个小瓷罐和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声音也平静:“罐子里是你妹妹的骨灰。” 小孩猛地一震,死死盯着那瓷罐,没敢伸手。 “我不能养你。”沈青梧顿了顿,语气没有一丝迟疑,“最多只能送你到这一步。银子你拿好,路上藏好了。若愿意听我一句话,去城西打听一个木雕铺的老掌柜,求人当个学徒。活苦,没钱拿,但包吃住,只要熬得下去,将来能靠手艺养活自己。” 她不动声色地把银子往他手边推了推,像是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小孩没应声,只一动不动地站着,眼泪一滴滴砸在桌边。他忽然“砰”地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触地,没说一句话。 等他站起时,银子已紧紧攥在手心里。他郑重地抱起那个小瓷罐,小心翼翼地。 回头看了沈青梧一眼,眼里写满了敬畏与感激,随即低头快步出了门。 知微站在一旁直叹气,眉头拧成一团,眼圈泛红,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模样。一直低声念着‘王妃真是大善人。’ 沈青梧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我不过是顺手而已,用得着这样?” 知微红着眼眶摇头:“姐姐就是心善啊。” 沈青梧含笑不语,片刻后才道:“我也没一直养着他,也算大好人了?” “一直养着是愚善,给人指条明路,才是真菩萨。” 沈青梧抬眼看着街角蜷着身子的乞儿,神色淡下来,轻声问道:“这镇上怎么不少的乞丐?” 知微叹了口气:“今年秋收收得不好,许多地方的庄子都欠收了。天一冷,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只能卖孩子,能卖个几个银子,家里就还能撑一阵子。” 她说得字字都扎人。 沈青梧低头沉默了一瞬,没再言语。只是招呼着其他仆从收拾东西上路,别耽误了。 三辆马车刚驶出镇子,前方荒原一望无际,远处乌云像被泼墨一般,压得低低的。风从地平线上卷起,卷着沙尘和干草根,拍打着马车的车帘,冷得像是要把人骨头里的热气一并掏空。 知微掀开帘子望了一眼,脸色顿时变了,对着沈青梧的马车大喊:“王妃,这天不对劲,怕是要变天。” 话音未落,豆大的冰雹就砸了下来,砸在车顶,砸在地上,像一群胡乱敲鼓的孩子。前头赶车的车夫也慌了,勒着缰绳回头喊:“得赶紧找地儿避避,这路再走,怕是人马都得折在这儿!” 第27章 世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沈青梧掀帘,风吹得她衣摆猎猎作响。她抬眼看着天色,神色冷静:“往西边绕,那边有个村子,之前在地图上看到的。” 几辆马车咬着牙冒着风雪往西赶,不多时,果然看到一处村落,零星的几间茅屋依山而建,烟气稀薄得几乎看不见。 马车停在村口时,四周分外安静。 沈青梧拨开帘子,下车时脚踩在积冰与泥水交杂的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她环顾四周,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扇半掩的门,门上斜插着一根折断的木杖,像是仓皇离开前匆匆抵挡。 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村子像是一夜之间被抽空了魂魄。窗户都钉了木板,有的干脆被风吹开,吱呀作响。门槛上积着风干的泥,风一吹就散了,露出下面结成网状的裂缝。 “一个人也没有?”知微声音压得极低,像生怕惊扰了什么。 沈青梧异常冷静,不慌不忙地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扫过墙角一只破旧的草篮子。 篮子底下垫着麻布,布料很硬,被风吹得划拉划拉响,边缘全翘了起来。 她弯下身,从里面捡出一个小小的布团。 是一只手—— 婴孩的,指甲盖苍白,手心里蜷着冰凉的石块,像是母亲拿来哄孩子的玩具。 知微倒吸一口气,沈青梧却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把布团重新盖回去。 “烧掉吧,”她说,“找个空地,免得招了野狗。” 话说得平静极了,好像只是要烧一堆坏了的杂物。 她没再多看那孩子一眼,只是顺着小路继续往村里走。她不怕这些。 这会儿天光正暗,风一阵紧似一阵,拐过一道墙角,她看到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年人,从对面巷口走来,肩头挑着一根竹担,两头挂着麻布包裹的尸体。 两具。 包得不严实,有条手臂垂了下来,顺着步伐晃荡,袖口处露出青紫的指节。 他走得慢,像是太重,也像是太久没吃过饭了。 “还有活人。”知微在她耳边低声道。 沈青梧没出声,只站在原地看。 那人走得累了,干脆把担子放在地上,靠着墙喘息一会儿,目光涣散地看了她们一眼,眼皮耷拉着,又像是根本没看清楚。只一眼,又转回去,像没看见什么不同。 “走吧,”沈青梧转身,神色如常,“找间能落脚的屋子,门要结实点的。” 知微还在回头看那个抬尸的人,嘴唇微动,像是想说什么,却被沈青梧一把扯住袖子。 对着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眼神里透出决绝:“知微,我们帮不了所有人。” 她抿唇向前走了两步,最终还是闭了闭眼,不忍心道:“算了,给他点粮食和钱财。” 知微折了几步,从包袱里摸出几张干粮和一小撮铜钱,快步走到那老者面前,半跪着递过去。 “大伯,这些您先拿着用。”她轻声说,眼里带着一丝难以遮掩的酸涩。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抬手接过,手指因寒冷与劳累微微颤抖,骨节嶙峋得像风中残枝。 他没急着道谢,而是慢吞吞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像是早已被苦难磨钝,慢慢地才吐出一声“唉”,不重,却压得人心头发闷。 “大伯,这村子……怎么就成了这样?”知微到底还是问出了口。 老人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把担子重新挑起,脚下似乎有些发虚,站定了才继续道:“咱们这儿,不是京城的地界,归的是广阳镇。原本也有些日子好过的时候,虽然不富贵,好歹过得去。可这几年,打仗打得紧,皇上老打边关,打赢了还好,打输了……兵马的钱粮,全都得我们这等小老百姓扛着。” 他说着说着,声音里带了点沙哑的冷笑。 “镇上的官爷儿也不是省油的灯,说是要上头的饷银,还得添点‘孝敬’,年年加,月月催。咱们种的那点地,今年还闹了虫灾,颗粒没几粒。可租子、税子都得照交,交不上,就……打砸抢。” 他眼神黯淡地扫了一眼背后的尸体,声音低了些。 “这村早没几户人家了,能跑的都跑了,跑不动的,眼下也撑不住了。” 知微听得一阵发怔,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似的。 她转头看向不远处那道立着的瘦削身影——沈青梧并没有回头,但风将她垂落的发丝吹得飞起,背影仿佛也随之晃了晃。 她忽然明白,王妃其实早就听过类似的事,也见过类似的场面。她其实比她更想救人。 知微快步回到她身边,没有再说话。 沈青梧侧过头,问:“屋子找着了吗?” “前头西北角有个柴屋,门锁还结实。” 她点点头,衣摆一掠,踏入狂风中:“走吧,等会又要下冰雹了。” 沈青梧想到了外面的世界会不太一样,但是没想到会如此不一样,这些场面在京城完全看不见。 宫里前些日子甚至还办了中秋大宴,那繁华的场面就建立在城外多少腐烂的尸体上。这里甚至离京城都不是很远......不过,也可能就是因为不远,所以收钱收得更紧吧。 屋里只点了一小团火,柴草潮湿,烧起来“咔嗒咔嗒”地响。火光一闪一闪地跳着,映着墙角缩成一团取暖的几个仆役,个个沉默着,神色疲惫。 风刮过门缝,发出呜咽似的细响,门板也跟着一阵一阵颤动,仿佛随时会被掀开。 屋顶瓦片被冰雹砸得叮叮当当,像无数拳头在敲门,重得密集,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青梧靠在一截破木箱上,披着外袍没合眼。风一阵一阵地钻进来,脸颊冷得生疼,火堆的暖意却永远传不到她身上。 她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那些尸体、破布包裹的手、老人浑浊的眼神还在脑海里打转。 冰雹终于停了。 屋里的人像突然被松开了脖颈的绳,齐齐轻出了口气。 沈青梧却开口打破了沉默。 “还有多久到广阳镇?” 车夫在角落里被吓了一跳,忙站起来哈着手回答:“再赶三四个时辰就能到了,但天寒路滑,马儿吃不住劲,最好等天亮……” “不用等。”她声音淡淡的,却毫不含糊。 众人一惊。 她已经站了起来,将斗篷裹紧,吩咐道:“收拾东西,半刻钟内出发。让人喂马,检查车轮。” 她说完也不多话,自顾出了屋。 门“哐”的一声被风掀得撞上墙,带起一股冷风,火光摇晃了一下。屋里几人面面相觑,还是不敢违背,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三辆马车连夜赶路,路边的野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夜色像张浸透了墨的布,沉沉地罩着整个原野。马蹄踏在泥水与碎冰混杂的地上,发出粘滞沉闷的响声。 沈青梧坐在车厢里,车帘未放,风灌进来,将她鬓角吹得一片凌乱。她却没有拢,只静静看着窗外。 她知道夜里赶路有多冒险,也知道天亮之前未必能安然抵达,但她不想再等。 有什么正在积压着、逼迫着她。像那叩门的冰雹,像那老人空洞的眼。 终于,在天色未亮、月色藏进云层之前,马车一头扎进了广阳镇沉重的夜色里。 沈青梧没有吩咐停下,而是径直指了一个方向:“知县府。” 车夫一愣但依旧默默听从。 第28章 靖王妃架到,统统闪开~ 三辆马车在知县府门前停下,寒风夹着冰雹未化的湿气,扑面而来。 沈青梧披着墨色斗篷走下车,眼神淡漠,一步步朝府门而去。两名家丁立在门侧,打量了一眼她与随行仆从,挑眉拦住: “夜深天冷,知县大人已经歇下,几位快些去镇上客栈歇着吧,这府衙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沈青梧停住,没回话,低头拍了拍斗篷上的灰。 下一瞬,她一脚踹出。 “砰——!” 朱红大门在夜色中猛地撞开,轰然贴墙,门闩应声断裂。 “大胆!”门后的衙役惊呼,抡起棍棒便要扑来。 话音未落,两道黑影如风而至。只见两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一左一右落地,手腕一抖,袖中寒光乍现,挡在沈青梧身前。是谢玄弋安排的暗卫。 “——退下。” 声音冷厉,宛如利刃破夜,衙役们硬生生止住动作,愣在原地。 沈青梧向前一步,嗓音清冷却带威压:“本宫是靖王妃,奉太后懿旨,前往罗音寺祈福。今夜借宿贵府,是依制例行,不容推诿。” 门口气氛骤凝。 下人们面面相觑,有人吞了口口水,小跑着进里院禀报。 府中内室灯火暧昧,一张雕花罗帐微微晃动,香气氤氲,脂粉气与酒气交错。 知县卢大人正歪在榻上,怀中搂着个粉衣女子,手上还在把玩她的发髻。屋内屏风后,一桌残宴未收,几只酒盏打翻,地上一只金碗滚得咕噜噜作响。 “回大人,外头来了一位王妃,说奉太后懿旨前罗音寺祈福,要投宿咱府上。” 门外传来下人的低声禀报。 卢知县眯着眼没动,反倒冷笑一声,拍了拍女子肩膀:“什么王妃?派去罗音寺的,不都那一类人?” “你记着啊,凡是太后派去罗音寺祈福的,哪个不是被她忌了、厌了?” 知县声音透着不耐:“赶她走。” 他慢条斯理抬手倒了杯酒,一仰脖灌下:“让她去镇上客栈。罗音寺的苦差,我可不想沾上晦气。”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轰隆”。 卢知县酒杯一抖,酒液溅了一袖,眉头倏然皱起。 “什么声音?” 门外小厮踉跄而至,脸都白了:“大人,不好了!那王妃在院中大闹,还带着……还带着两个高手!” 卢知县脸色一变。 那边屋里火光晃动,知县披着貂裘慢吞吞出来,肥硕的脸上阴沉,话毫不客气: “靖王妃?祈福?你们这些上头的事儿我不管,只一桩——我这府衙不是你们想住就能住的。今夜人满为患,王妃还是自便吧。” 语罢,他正准备转身离开。 谁知—— “轰!”一声脆响,院中火盆被沈青梧一脚踢翻,火星炸起,仆从们惊呼后退,整座院子瞬间乱成一团。 “你敢放火?!”知县回身,脸色骤变。 沈青梧静静站在燃烧火光前,神情不变:“你府衙满员,那本宫今晚就露宿门前,柴火一堆堆点起来,温暖人心。” 知县气的发抖,眼见府中无人敢近前制止,刚欲破口大骂—— 沈青梧却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块金色令牌,翻腕递出。 “见此令牌,如见陛下——你确定要赶我离开?” 金光映着火焰,梅花玺印熠熠生辉。 知县面色唰地惨白,腿一软跪倒在地,颤声喊:“小、小人不知是圣上御赐金令……有眼无珠,万死!请王妃恕罪,恕罪!” 沈青梧将令牌收回,淡淡一笑: “没事。你不是不管‘上头的事’吗?这金令,不就是‘上头的事’?” 她转身入府,留下一句:“今晚我便住你正堂。半个时辰后,堂前不得有一处未扫的灰,厨房送膳不得晚一刻。” 夜风吹动她的斗篷如刃,知县仍跪在地上,冷汗淌满后背。 无人敢扶。 沈青梧一脚踏进知县的内院,鼻尖一皱,抬手掩住口鼻,冷冷扫了一圈:“什么味道?这地方真的是官宦人家住的?” 空气里残留着酒气、脂粉香和汗味混杂,几名小妾慌张地跪了一地,穿得不整,低头不敢出声。 沈青梧皱着眉头后退一步,抖了抖衣袖:“都滚出去。” 几个小妾连滚带爬地出了门,侍候的下人也噤若寒蝉,见她身边两个黑衣暗卫气势逼人,只得战战兢兢听令。 沈青梧挑了挑眉:“把屋里这股子味道清了。把榻、几案、帷帐全换了,这屋子里头的陈设,一个不留,全给我搬走。” 下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动,最后还是知县本人干笑着拱手:“王妃息怒,些许简陋,您将就一晚便是……” “将就?”沈青梧冷笑一声,目光一扫,冷意渗骨,“本宫出巡,奉的是太后懿旨,你让我将就?” 知县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连连躬身:“不敢不敢,王妃说的是,您吩咐的,我们立刻办。” 不多时,屋内搬得干干净净,沈青梧站在门口看了看,又一皱眉:“这屋子气味散不掉,不适合住人。” 她说着转身就走,径直往后院一座布置清雅的小楼去,一边走一边问:“那是什么地方?” 下人忙答:“是、是大人平日最宝贝的书房。” “哦?”沈青梧眼睛一亮,脚步也不慢,推门而入。 书房内果然别致,青砖地面,雕花木窗开得大大,香炉袅袅,一墙的藏书与数轴字画,摆件、玉器、古玩琳琅满目。 沈青梧刚跨进门,指腹就在一方镇纸上轻轻掠过,状似无意,实则意味不明地“咔哒”一声,碾断了上头的玉饰边角。 她扫了一眼,又在墙上的一轴兰亭序前驻足片刻,突然侧头笑了:“这可是真迹?” 不等人回答,她抬手去掀。 “王妃小心!”知县脸都白了,差点冲上去护画,却又硬生生收住,讪讪立在原地。 只听“哧啦”一声,那幅字画在沈青梧手中被不轻不重地扯出一道裂痕。 沈青梧像是察觉晚了一拍,抬眸看着他,笑笑:“哎呀,不小心的。” 知县嘴角抽搐,额头冷汗直冒:“无妨无妨,王妃喜欢……尽管赏玩。” “真大方。”沈青梧掸了掸袖,挑了个软榻坐下,笑意含着几分凉意,“那就这间吧,书香清雅,配得上本宫。” 知县艰难挤出一个笑,站在门口,心里像被生生扒了一层皮。 沈青梧半眯着眼睛瞥向他,淡淡吐出一句:“还不滚?” 第29章 沈青梧,你想当皇帝吗? 书房里黑漆漆的,沈青梧坐在窗前披散着头发。手里捏着金令牌旋转把玩,以缓解心里的烦躁。 小楼三层高,在广阳镇也属于是很高的楼,一眼就能看遍附近所有的房子。 相比今早在荒原上遇见的村子,广阳镇明显很繁华,比起上一个镇子都繁华不少。 甚至没有乞丐...可一个镇子总会有人住不起房。唯一的解释就是乞丐都被‘清理’了,就像是整洁干净的街道一样。 歪歪脑袋,发丝从脸上滑落,把玩的动作一顿。 一双大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眼睛,淡淡的木头气息从后靠近:“不许动,猜猜我是谁。” 来人离得很近,话语间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上,有点痒,沈青梧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谢玄弋。”她面无表情的说道。好幼稚的人。 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男人松开手。 正打算回头,却被他阻止。他扶正沈青梧的脑袋,让她正视前方,不许看自己。 就这样如同鬼魅一般站在她的身后。 沈青梧茫然地眨眨眼,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今天这样会给你添麻烦吧。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一声轻轻的“嘘——”打断。 “我给你令牌,就是希望你用它。”谢玄弋温和说道,“你能用到,我很开心。” 沈青梧垂下眼睑:“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大闹知县府吗?” 谢玄弋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那定是他的错。” 少女似乎不满意他的回答,有点气恼地想回头。 他笑一声,重新扶正她的脑袋:“好吧,为什么呢?” “强抢民脂民膏,几乎要把百姓逼死了。”她解释。 谢玄弋了然:“那个姓卢的本身就在被换掉的名单上,你放心,广阳地界之后不会这样了。” 沈清秋这次没转头,她直接抬起头,朝后仰面。看见了谢玄弋脸上覆着半个铁面具,没有带眼罩,琥珀色的眼眸在她抬头的一瞬间跟她对视。 她没有问面具的事情,转而略带疑惑地开口:“换掉?谁要把他换掉?皇帝吗?” 回答她的是谢玄弋微微眨了一瞬的双眼和沉默。 她突然明白,不是皇帝要卢知县换掉,是谢玄弋...... 重新低下头:“你们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我不懂,我只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谢玄弋指尖挑起一缕她的发丝,在手上把玩:“嗯,你想懂吗?” “皇帝做得不好了,那就也把他换掉。”男人语气是平淡的,就像是问今晚吃什么一样。 不是玩笑话,他在认真地询问:“你想当皇帝吗?” 诡异脑回路的沈青梧,也没觉得他俩现在说的话是在造反。反倒眨巴着眼睛仔细思考了一下。 “不想,我没有治理一个国家的才能。”她接着补充,“如果可以我想出去云游四海,当个闲散的赤脚大夫。” 谢玄弋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那我呢?我做什么?” “你......你给我当药童吧,给我端茶送水。”沈青梧笑嘻嘻的开玩笑,并没有认真的在考虑,等到国家易主,她早就不在了。 【恭喜宿主,目标对象‘谢玄弋’黑化进程减缓5%】 系统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突兀,沈青梧猛的一顿。对他突然降黑化值有点摸不着头脑。 男人低声笑了一下,权利争夺一大堆的烂事原本让人头疼。但她这样说让人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游历也会有他是吗? “好,那到时候就给你当药童。” 谢玄弋弯腰拉起沈青梧的手,小拇指轻轻勾住她的小指,微微摇晃了几下:“拉钩了。” “好......”这回轮到沈青梧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讷讷地答应。 心里小本本记上‘说当...药童...心情会......变好’。 男人修长的手指带着夜风的凉意,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像是在道别。下一秒转身,直接跳出窗户。 沈青梧一愣,扒着窗户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谢玄弋翻飞的黑衣在月色中划出流畅的弧线,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忽然在远处的飞檐上驻足回首,朝她挥了挥手。下一个眨眼迅速融入到黑夜中。 仰头望着挂在天边的月亮,撩起她飞起的发丝。 第二日清晨,卢知县盯着黑眼圈,压力巨大地敲开沈青梧的房门。结果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书房值钱的小物件都被拿光。 再一问下人,靖王妃一行人天亮之前就离开了,顺便还让厨房做了不少的干粮带走。 卢知县咬牙切齿地,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发誓要一层层禀报上朝廷,说她靖王妃欺凌弱小。 沈青梧早就离开广阳镇在前往下一个地段的路上。 除了必要的歇息,马车几乎没有停下,即使是慢悠悠地走在路上也不会完全停止。 将在卢知县家搜刮来的钱财和干粮,一路上散出去,能帮的尽量都帮了。 就这样跑了三天,来到了罗音寺山脚下。 罗音寺是一个很大的寺庙,所属桐山地界,山脚下是一个很繁华的城镇,不少外地的香客会聚集在桐山歇脚。 桐山地界,晚秋风起,山脚的香客比山上的黄叶还密。 沈青梧并未张扬,穿着一身白衣戴着帷帽,一行人行至山脚最南边的集镇,落脚在一间客栈。 掌柜没什么热情,眼风一扫,也只是问了声“几位客人”,没多话,吩咐小二招呼入座。 店里已坐了满满当当的香客,粗衣布衫和锦衣玉服都有,大家各说各的话,场面好不热闹。 沈青梧一行人坐了个大桌,点了菜。 才上了头道汤,隔壁桌嘁嘁喳喳。 “你听说了吗?广阳镇那个知县,前几日给人抄了家。什么金银财宝都没了,连小妾头上的金钗子都被收走了。” “活该活该,他那种人早晚得出事——新来的是个铁面知县,那才是棘手,手眼通天,给银子都不一定帮忙,听说背景硬得很。” 沈青梧听得一清二楚。她只是淡淡垂了垂眼帘,没出声,夹了块豆腐放在嘴里。 菜刚上到一半,店外就喧闹起来。 几个穿着黄红僧袍的僧人鱼贯而入,脚步不疾不徐,眉眼慈悲,一言不发地穿过堂前。 掌柜早就候在门口,连连躬身,嘴里念着“几位师傅驾临有失远迎”,忙不迭将人迎入里间的包厢,还让厨房加两道热菜三道素斋,连茶都换了新茶。 “那不是罗音寺的僧人?”有客小声道,“果真贵气,掌柜都躬得像虾米一样。” 这时,门口忽然起了动静。 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扑在最前头一位僧人的袍角上,嘴里一遍遍地喊:“大师,行行好,救救我儿,大师……” 她怀里的孩子似乎是病了,紧闭着眼睛一副难受的样子。 僧人垂眸望了她一眼,神色未动,也未开口,仿佛她不存在,端着手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僧人随行的一个仆役面色不善,抬脚就踹了过去,直接把妇人踹倒在地,摔在石阶上,后脑磕在台阶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妇人咬牙蜷缩起身子,哆嗦着撑地站起来,又被第二脚踹翻。 整个酒楼前厅安静了半瞬。 第30章 神仙救不了你,但沈青梧行 知微不断偷瞄着自家王妃的表情,对方低垂着眼睛朝她摇了摇头。言下之意别多事。 沈青梧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看。 那目光冷静、淡然,沉得像冰水底下一块石。 僧人已被掌柜恭敬请入包间,门帘垂下,连声响都不透。 那个妇人倒在地上,鼻尖蹭出了血,嘴角抖着,终于还是没哭,只是望着门内,一动不动。 抱着孩子嘴里不断念着:“我的孩子怎么办,治不好了...求求佛祖显灵求求佛祖显灵救救我孩子......” 众人斜着眼多看了几眼,也就扭头去看自己的事情了,似乎这样的场面在桐山常见。 妇人也知道无人在意自己,哭着念叨了几句,就抱着孩子缓缓起身走了。 待到转角处,一个小巷子里,一袭白衣的神仙终于还是下凡了。 神仙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她眼中含泪,浑浑噩噩地抱着孩子走向白衣神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求神仙救救我儿,大夫说治不了...” 知微要拉人起来,托了两把没拉动,妇人执意要跪着。 沈青梧蹲下,搭上孩子的脉,微微皱眉,这孩子得了肺炎,现在的医疗确实很难治愈。 但......她是谁,当下的医疗治不好,不代表现代医疗不行。 她抽出一张纸,又拿出自制的便携墨囊毛笔,在纸上刷刷写下方子。 写完之后递给妇人,连带着几锭银子:“你去找药房抓药,吃上几贴就会好了。” 沈青梧又接着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妇人混沌的脑子里突然清明了几分,她茫然的接过药方和银子,紧紧攒在怀里。随后就听见面前的白衣神仙缓缓开口:“我不是神仙,神仙救不了你儿子。” 她猛的抬头,面前的女子带着帽围看不清脸,声音冷静道:“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泪水刷的一下布满了妇人的脸,她抱着孩子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说完擦了擦脸慌忙的跑出小巷。她的孩子有救了! 知微站在沈青梧身后直叹气,但也无法多说什么,上前挽住有些愣神的王妃:“走吧姐姐,等会饭菜都凉了可不好。” 跟知微单纯的怜悯不同,她想的是更底层一些的问题,这罗音寺真是不简单,比起寺庙更像是地头蛇,看来之后上山祈福也是个麻烦事。 桐山一向香火鼎盛,哪怕天还没亮透,山脚下已经挤满了人。 香客、商贩、背着大包小包的朝圣者,一队队往山上涌。有人手里提着整盒的香,有人背着老母亲一步步爬阶梯,嘴里不断念着“求佛祖保佑”,像是只要念得够多,菩萨就一定能听见。 越往上走,人越多,香味也越来越呛,到了半山腰,烟已经裹得人睁不开眼。 再往上,罗音寺金漆大门远远就看见了,庙门口一溜赤脚小沙弥坐着歪歪扭扭晒太阳,后头高墙大殿,气派得像宫门。 门口有个小沙弥靠在柱子上打哈欠,看到她们走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知微上前行礼,语气恭敬:“这位小师傅,我家王妃奉太后懿旨,自京中而来,前来罗音寺祈福。” 小沙弥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往后看了看沈青梧,像是在打量她穿得够不够贵气,然后慢悠悠地回了一句:“太后的懿旨?” 他嘴角翘了下,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那您可得等等了,我去通知主持。” 知微脸都白了,转头看沈青梧:“他那语气……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沈青梧低头掸了掸袖子上的灰:“看样子是。” “那我们?” “随意找个地坐。”她声音不大,“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站在寺门口,背后香客一拨接一拨地挤过。偶尔有和尚经过,扫她们一眼就走,像看路边的野草。 等到第一个时辰过去,知微眉头越皱越紧,小声问她:“王妃,要不我们去镇上再住一晚?” 沈青梧没动。 又过了一个时辰。 直到日头爬上天空中央,先前那个小沙弥才慢吞吞地回来,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 “主持说了,让你们去后头柴房,没人住。” 知微气得眼圈都红了,正要发作,被沈青梧拦住。 沈青梧扫了一眼那庙门,像是看穿了整个罗音寺。她慢慢勾起一点笑:“几个时辰而已,我还以为,他们要让我站到明天。” 一行人正要跨过门槛,寺门口却斜地里伸出一根扫帚柄,把路拦住了。 是那个小沙弥,还是那张笑嘻嘻的脸,站在风里像堵墙。 “各位施主慢着。”他掸了掸袍子上的灰,“按咱们寺里规矩,来祈福的,只能一人进庙,剩下的都得下山候着。” 知微一听就急了:“凭什么?这是我家王妃!奉太后懿旨来的——” 话音刚落,那小和尚就懒洋洋打断她:“知道啊,之前来那几个也是。太后的人来都低调,不张扬。几个太太小姐,全都自己一个人进庙门,其他人都在山下歇着呢,规矩不能破。” 他说着还笑眯眯地看了沈青梧一眼:“你要是非得带人进去……那就是不够虔诚喽。” 知微要再接着争辩,沈青梧抬手拦住了她。 她站在庙门前,抬眼看了一眼——牌匾上“罗音寺”三个字金漆发亮,像一张冷漠的脸。庙门深处人影攒动,路过的僧人却都对他们嗤之以鼻。 片刻后,她点点头:“行。规矩是你们定的,我守。” 她回头看向身后一众人,语气平静:“都下山,等我回来。” 知微急了:“王妃——” 沈青梧没给她反驳的机会,直接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庙门。 小和尚撇撇嘴,心里偷笑。装什么啊,看她能坚持几天,有她好受的。 庙门厚重,铜铆钉磕出岁月痕迹。香客从她身边络绎擦过,低头合十,嘴里念佛,但手上抱着的,是一沓沓银票、一件件锦衣罗物。 第一个小和尚从廊下闪出来,眼睛淡淡一撇,看她穿着不俗,先是怔了怔,随即收回目光,继续打扫地面,没一句招呼。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僧人出来,有的拎着水桶,有的端着香盒,一个个路过她时,眼睛都不老实。 把她整个人上下扫了一通—— 估她的年纪,量她的面貌,瞧她身量够不够,品她这身打扮值不值几个钱。 有个年轻点的和尚还舔了舔嘴唇,手里串着的佛珠滴溜溜转着,低声说了句:“是太后送来的?” 他边上那老和尚轻咳一声,斜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沈青梧没理他们,只是眼尾一扫,那和尚立刻低下头装作没事人。 她一路走过去,越走越深,香火也越来越重。 一股烧钱的味道,是百姓家揭锅断粮也要捧着的愿望,在这里全都化成了灰。 她鼻尖发痒,眉头却没动一下,只一言不发往正殿去。 走到偏殿前,一个老和尚终于拦住她,打量她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靖王妃是吧?主持在诵经,让您等着。” 第31章 打脸罗音寺! 他说等就等吗?把人当傻子耍。 沈青梧淡淡瞥了对方一眼,扭头接着向正殿走去,一句话都没说。 正殿上几排僧人正在颂经,拿短矮的木屏风围起来,周围聚着一群香客,正中间跪着一位衣服华贵的中年男子。住持正对着他念经。 沈青梧左一巴掌拨开人群,右一个闪身向前。就这样在一群人中挤到了围栏的最前面。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脚跨过围栏。扑通一下跪在了中年男子身边的空蒲团上。 双手合十,假模假样的念念有词,其实凑近仔细听能发现她在报菜名。 但她表情严肃,乍一看倒像是真的在诵经一样。 中年男人左右看看,有些讶异。这不是自己出钱做的专属法事吗?怎么还有人也进来了。 “你……你是干什么的。”住持没见过沈青梧,他的眉毛不知道是剃掉了还是掉光了,但依旧皱着眉头那两块肌肉,点她。 沈青梧嘴里念念有词,并不搭理他。 住持一下火气上头,可这么多人看着呢,又不好大声斥责,只好提高声线重复:“那位小姐!这是专属法事,闲人免进。” “你有需要的话去偏殿找师傅付结缘费。” 外圈看护的小和尚好不容易挤进内圈,要进来抓人。 结果被住持一个眼刀组织,那么多香客看着呢,他们面子上说不过去。让她闹了好把错推在她身上。 场外一片哗然。沈青梧这才像是听见了,抬眼嘴角扯出一抹笑,露出整齐的八颗牙,一看就笑得假。 “大住持,本宫奉太后娘娘懿旨前来协助,皇恩浩荡。是祥瑞啊……” 抬手一翻衣袖,虚虚的将金令牌展示了一通,只是一闪而过,众人只看见一抹金色,很快就收回。 她一句‘奉太后懿旨’一出来,住持脸都黑了,就想赶她走。 但她说的很奇怪,没有报自己的名号,也没有说自己是奉命来祈福,倒不像是有求于人,像是她来当个监督,来给罗音寺帮忙来了。 群众百姓们也不知道她是谁,这离京城山高地远的,靖王妃丑妃的名号再怎么响亮也难传到这来。 大家只当她是来皇家派来巡查监督的大人物。 突然人群中有一个人领头跪了下来。高声喊道:“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岁!” 一众人不明所以,但都纷纷跟着跪下高喊:“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层层千浪激起,大家愈发激动,像是真的见到了太后本人一样。 沈青梧抬手擦擦眼睛不存在的眼泪,假装感动:“太后娘娘知道大家如此爱戴她,会很欣喜的。” 随即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瞥了一眼住持,脸上写着满满的挑衅:“继续吧……住持,这场法事我随你一起。” 就这样淡淡几句话将住持架在了高位,让他下不来台,他如果不同意,那就是他不识好歹。 还想挣扎一下:“不知这位香客意愿?毕竟人家是有求于佛祖的。” 言下之意,人家花钱来找他们的,她掺和什么劲,别人不一定答应呢。 “愿意愿意!”太后娘娘派来的人,给他遇上岂不是捡漏! 华服中年男人很高兴,连忙点头。 给住持气的脸都歪了,他有不能明着表现什么,依旧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端手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法事继续,住持却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走完全流程,经念到一半就要换人替他上,沈青梧笑眯眯的看着他的背影。她没意识到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谢玄弋,那种笑面虎的表情。 法事终于念完,香火味熏得人脑壳发晕,沈青梧才掸了掸衣摆,准备起身。 那华服中年男人倒是先一步凑上来,脸上堆满感激的笑意,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要往地上跪:“姑娘你是贵人,是贵人呐,我这回是真的沾了光,得了福——” 沈青梧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他,微微皱眉:“行了,别跪。” 男人动作一顿,被她拉起来后还一脸激动,鼻尖泛红。 “你有事求佛?”沈青梧偏头看他,语气不急,压得很低,只他们两人能听见。 男人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我儿子……十四了,读书不成,种地也不是那块料。我想着是不是他命不好,拖着全家运气,也怕他走歪路,来请佛祖指个明灯。” 沈青梧闻言没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淡淡开口:“让他去镇上牙行学账簿,先学认字,再学算盘。天赋没有,学个细致活也成,至少吃饱。” 男人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直接给出法子,而不是再念几句经。 他嘴唇动了动,眼里有一瞬间的清明,可下一秒又像被什么冲昏了头,重重点了点头,情绪越发激动。 “神女!您一定是神女下凡!” 沈青梧:“……” 她怔了怔,没回话。 男人继续喃喃:“神女点拨,佛祖显灵……对,我就知道今儿这趟来得值。” 沈青梧低头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开口。 她忽然有点理解这种“信”。 很多人不是傻,也不是迷,只是心里能有个寄托多少是好的。 她没再打断,只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吧。” 男人红着眼,像捧了什么宝贝似的点头应了,退下去时脚步都比来时稳了些。 沈青梧站在原地没动,身后风吹过廊下的铜铃,叮叮作响。她望着殿外层层叠叠的香客人流,眼神晦暗不明。 日头一点点落下,将整个罗音寺的影子拉得老长。 香客们三三两两离去,庙门缓缓合上,清脆的木闩声仿佛隔断了尘世的喧嚣,也隔断了退路。 沈青梧站在大殿台阶上,阳光从她身后斜斜洒下,脚下的石砖泛着冷意。 方丈站在几步之外的金身佛像前,身披灰袍,整张脸被阴影吞没,只剩一抹模糊不清的轮廓。他没有开口,僧袍一摆,像是随意地扫了一眼。 “施主,随我来。”语气冷淡得近乎敷衍。 沈青梧眉目平静,脚步稳如旧,未露出丝毫不满,也没有多问一句。 穿过禅房廊下,绕过香火炉台,他们一路走到了寺后的食堂。 食堂里人声渐歇,几个年轻小沙弥正收拾碗筷,见她来了,眼神浮动,有几分克制不住的看热闹。 饭碗已经端在桌上。 一碗饭——稀的,水面上浮着几根青菜杆子和不明黑色杂质,像是泔水盆里舀出来的残汤。还有一块豆腐,边角发黑,裂开了个口子。 她低头看着这碗饭,再抬眼,看见不远处,别的和尚正坐在另一边长桌前,吃的是新鲜出炉的白米饭,四样斋菜,汤还冒着热气。 空气有些静。 方丈合十作礼,语气却像说教:“出家人不重口腹,望沈施主勿执于相。”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连个借口都懒得编。 沈青梧慢慢收回视线,淡淡地问了一句:“这就是罗音寺的待客之道?” 住持没答,只合眼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气氛压得很低。 这顿饭就是个下马威,她很清楚。 之前被送来的那些名门贵女,大多被这一幕委屈到,早早忍不住红了眼眶,或愤怒离席,或当场落泪,可孤苦伶仃一人在罗音寺,不吃就只有饿着。 第32章 你说你惹她干嘛? 沈青梧站在那碗泔水面前看了片刻,眼神平静得近乎漠然,似是在看一摊死水。 片刻后,她嘴角轻轻一扬,竟扯出一抹带笑的表情来。那笑意浅得像是山风拂面,眼底却透着一丝懒洋洋的讥诮。 她没动那碗“饭”。 而是抬脚,云淡风轻地走向了另一边。 那是小沙弥们用餐的长桌,桌上热饭热菜还未收走,有几个小和尚还拿着碗筷站着,一见她走过来,顿时愣住了。 还未等他们反应,沈青梧已经伸手,极自然地从一个小沙弥手中拈走了白白胖胖的馒头。 “借你一个。”她淡声说,语气客气得很,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 接着又往前走两步,拎起另一个和尚碗边没动过的斋菜,还顺手扒拉了半碗汤,一路走一路顺,像在自家厨房选晚饭。 几个和尚满脸震惊,手里还拿着饭碗,僵在原地,不知道是该抢回来,还是该礼让。 她什么都没说,只将一桌人的目光当空气,径自回到自己那张桌前,慢条斯理地把抢来的饭菜一一摆好。 坐定后,她拿起筷子,动作优雅地夹起一筷清炒苦瓜,咀嚼间仿佛带着笑意,像是在品评某种滑稽的闹剧。 周围人不动声色,却眼风飘过来一片。食堂里的气氛像压了一层寒霜,静得能听见筷子磕在瓷碗上的细响。 主持也看见了这一幕,脸色沉了沉,却终究没说一句话。 他们不能打她。 太后懿旨只说了好生“照顾”。为难可以,但总不可能动手。 之前那些太太小姐们,一来时都是穿金戴银、娇生惯养,三天不到就被这顿饭磨去了气性。忍着吃下泔水,胃里翻江倒海,眼泪一滴滴掉,走的时候面黄肌瘦,要么生病,要么抬着下山,根本撑不过几天。 可这人——沈青梧,非但不怕,还敢抢。 她低头吃饭,神情恬然,筷子落在碗中不紧不慢,像极了山下世家贵女赏花饮茶的样子。 吃到一半,她忽然抬起头,扫了一圈四周静立的僧人。 “怎么?” 她眼神淡淡,嘴角微扬,嗓音清润中带着一丝调侃:“你们还能打我不成?” 话一出,四座皆静。 她慢悠悠低下头,又往嘴里送了一口菜,像是说了句再平常不过的家常话。 只余满堂哑然。 主持的眉心皱成一条线,却也只能忍着,不言不语。 沈青梧唇角微翘,心里却一片冷意。她倒要看看,这“为难”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几位小和尚早已饿得眼珠子发绿,怕她抢,只顾着飞快往嘴里塞。 可他们再快也没沈青梧快。 不知她是饿疯了还是天生吃饭有道,三两下就把碗扫了个干净,连米粒都没剩,咸菜汤都刮得见底,吃完还顺手把碗口抹干净放回原处。 她放下碗筷那一刻,庙里顿时安静了一瞬。 几个和尚愣了愣,没见过这样利落又……无赖的大小姐。 她不哭也不闹,不跪不求,饭吃得干净,话说得冷淡,连“浪费”这一罪名都没得扣。 之前来过的那些千金们,要么哭鼻子,要么端架子,最后大多还是会把头上金簪、腕上镯子一件件解下来,讨点好言相待。她倒好,一根银丝都不掏,倒像是真把这当下榻的客栈了。 住持站在檐下阴着脸看她,暗地里恨得牙都快咬碎。 沈青梧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拍拍衣摆站起身来,目光坦然地走到住持面前: “吃饱了,烦请大师带路,我的睡处在哪?” 她语气真诚,仿佛下一句就是要给这破庙打五星好评似的。 住持脸皮抽了抽,冷哼一声:“既然来了庙中,自当修心克己,哪来什么娇贵客房。法明,带她去柴房。” 小和尚应声一躬身:“是。” 柴房荒废许久,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枯枝烂叶。墙角爬着蛛网,还有老鼠钻洞的痕迹,甚至隐隐能听见一声嘶嘶作响——像是蛇拖着尾巴滑过木头的声音。 沈青梧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又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法明,唇角慢慢扯出一个笑:“谢大师。” 然后她就走了进去。 没有一丝犹豫。 门“砰”地一声关上,和尚们站在门外等着听她叫,等了半炷香也没等来动静。 住持冷笑一声:“再撑一夜,她就该认了。” 可他们不知道——柴房里,沈青梧已经轻车熟路地把一堆柴火垒成屏风,把角落老鼠洞堵上,又在干草上铺了外衣,抱膝坐下。 夜已深,山风穿林,柴房门板咿呀作响。 沈青梧窝在一堆杂乱干柴间,抱着破毯子,手肘下还垫着两块砖头。虽然潮湿寒冷,又没床没枕,但她睡得出奇安稳,几乎是一沾就着。 直到门外传来“沙沙”几声,像是什么细碎的东西在地面游动。 一个小沙弥趴在门缝外,屏息凝神地看着。他偷偷把麻袋口一松,一条暗绿色的蛇灵巧地滑了进去,信子不停吐着,朝着柴堆方向蜿蜒而去。 小沙弥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这可是庙里最阴的地方,那蛇一进来,别说娇小姐,就是男丁大汉也得跳起来尖叫。吓得失态丢脸,是轻的。 最好她吓破了胆,连夜求饶,哭着喊着说要下山,才合了他们的意。 可门里静悄悄的,没有尖叫,也没有大动静。 蛇在柴堆边停了一瞬,刚想往里钻,就被一只脚以极快的速度踩住了尾巴。 沈青梧睁开眼,眸光还带着刚醒的懒意。 她眨了眨眼,慢条斯理地从干柴堆里坐起身,披着那床破毛毯,就像披着张斗篷。她瞥了一眼挣扎的蛇,眉梢都没怎么动一下,掏出藏在怀里的细绳,几下就把蛇捆了个结结实实。 外面的小沙弥屏住呼吸,脸都快贴门缝上了,心跳突突地跳。 第33章 顶级过肺了嗷~ 外头的小和尚正透过门缝死盯着里面的动静,突然—— “吱呀。” 柴房的门板被一脚踹开。 一个白影猛然出现。 小和尚猝不及防,几乎脸贴着门缝的距离,眼前陡然一片惨白。 沈青梧披着那床褪色的白毯子,头发散乱,被夜风一吹贴在脸上,脸色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就像庙里金身佛像脚下那些画皮夜游的女鬼画像。她一手提着死蛇,蛇身蜿蜒下垂,尖细的尾巴还滴着血,啪嗒啪嗒落地。 她没说话,嘴角只是缓慢咧开一个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夜色中却显得毛骨悚然。 “啊——!” 小和尚魂都飞了,嗓子一哑,吓得话都喊不出来,整个人像踩了火炭,连滚带爬地往远处跑去,鞋子都甩掉一只。 沈青梧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撇了撇嘴。切,真不经吓,还以为多厉害呢。 谢玄弋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柴房的后头烤蛇肉。 炭火烧得正旺,火苗舔着干柴,劈啪作响。 她坐在石头上,动作娴熟地翻着蛇肉,不知从哪摸出盐巴和调料,撒得有模有样。蛇皮烤得起了泡,香气随风飘出。 身后传来脚步声。 “来了?”她头也不回地说,像早就知道他会来。 谢玄弋轻笑一声,抱胸靠在树干上。似乎不意外她会这样悠闲。 沈青梧拍拍身边的石墩:“坐吧,加个宵夜。” 男人嘴角意外的有些宠溺地笑了,走过来,在她身边的石墩上坐下。他穿着黑色的服饰,整个人带着夜风清冷气息。 火堆噼里啪啦地响着,沈青梧面不改色地给蛇肉翻了个面。 偏头,鼻尖微动,眉心皱了皱。 “你受伤了?”她蹙着眉歪头问他。 谢玄弋低声“嗯”了下,并没有多解释。 她的目光落在他肩头衣料上,黑得不自然,隐隐透出血色。 她抬手拎住那一片破裂的衣襟,微蹙了下眉,“怎么没有包扎?” 没有包扎当然是故意的,心机男就希望她为自己着急。 谢玄弋没说话,嘴角还是挂着笑,他没带面具也没带眼罩,琥珀色的瞳孔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亮晶晶的。 垂眸似乎在看她。 沈青梧本来想催人去包扎一下,一扭头看见他的眼睛,里面倒影着自己的样子。 有些愣神的盯了几秒,谢玄弋这双眼还真勾人啊...... 男人觉察到她的目光,微微偏头有些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算了,我帮你吧。”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是不妨碍他那双看狗都神情的双眼放电。沈青梧承认她确实有被美色耽误到。 他笑容渐渐扩大,知道自己的目地达到了。 沈青梧从身边包袱里拿出药瓶和干净布条作为绷带:“把衣服脱了。” 谢玄弋配合地扯开衣领,将外袍脱至腰间,露出肩头那道狰狞的刀伤,血迹早干,周围泛着红。 他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肌肉线条明显。 沈青梧心里直犯嘀咕,穿上衣服看不出来,没想到这样精壮。拧开药瓶,舀了一点,细细涂上。 指尖触摸到皮肤的一瞬,谢玄弋眉头一动,却没吭声。 沈青梧轻轻瞥了他一眼:“疼就出声,我尽量轻点。” “不疼。”谢玄弋喉结滚了滚,低声笑起来。 她没搭腔,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动作轻柔了不少。 缠绷带时,身子微倾,手臂绕过他身后,从他另一侧探过来固定,一下贴得很近。 谢玄弋只觉她的呼吸轻轻拂在自己胸口,带着点药香,灼热地落在皮肤上,像火一样燎人。 他喉间发紧,皮肤一点点泛红,连耳根都烧得发烫。 沈青梧察觉到他的异常,抬眼盯住他,皱眉道:“你发烧了?” 她伸手贴上他额头探温,有些困惑:“没有啊...” 手就要离开,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你离得太近了”他声音低哑,目光却盯着她的眼睛。 他将她的手缓缓贴回自己脸侧,睫毛轻颤,像一只克制又乖顺的野兽,在她掌心里蹭了一下,深深地嗅了一口气。 沈青梧对他的行为只感到困惑,掏出消炎的药品还是逼他吃了两颗,管你这那的,给我吃药! “要走吗?”谢玄弋忽然问,嗓音压得极低,“不想留在罗音寺,我随时带你离开。” 沈青梧眸光动了动,却没有立刻回答。 “太后那边怎么办?”她问得很轻,谢玄弋现在是没有明面上的办法,跟太后和皇帝正面杠的。 “不用担心。”他说,“你想走,我会解决的。” 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那就是不好解决了。 “不走。这罗音寺有点奇奇怪怪的,我想探明一下。”她甚至都没有问谢玄弋为什么会受伤,但很明确的是,他现在的处境并不好。 既然帮不到忙,那总不能还添麻烦。 谢玄弋没说话,似乎在辨别她话语里的真假,最终无奈笑笑。 “好,有需要喊我。” 谢玄弋最后又走了,但留下来一大堆东西,把柴房布置得比客栈还好,贴心地准备了她所有能用上的东西。 克制的捏捏她的手,低声开口:“等我过几天来接你。” 她点点头,一点没意识到气氛的暧昧。心里只有治好人的追求,絮絮叨叨的给他塞了点药丸,然后又嘱咐换药事项,让他好好养伤。 虽然那几颗药最后某些人一直没吃,收在小盒子里供起来...没事拿出来闻两下,像个变态一样。 第二天清晨,山间气温骤降。 原本还带着些残暖的秋意,一夜之间就冷到了骨头里,雾气凝在屋檐、瓦角和树枝上,枝头已结了薄霜。罗音寺深居山中,更觉阴冷刺骨,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一丝白雾。 沈青梧照旧准时出现在大殿外,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 殿中经声悠悠,主持盘坐在蒲团上,闭眼诵经。 她站在台阶下静静地听着,仿佛真的是来修行的信徒。 可念到一半,那低沉绵长的诵经声忽然断了。 主持睁开眼,朝她看了一眼,低声吩咐:“沈施主既居于寺中,理当知礼守规,佛门清净地,重修行亦重戒律。饭食之前,当先劳作自省。” 他没有起身,只垂着眼帘,缓慢道:“去大殿内将地擦干净,方可用早膳。” 沈青梧并未出声,目光落在他的神色上。 主持补了一句:“佛前之地,当跪而净之,才显诚心。” 这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分明就是羞辱。 啊,要她跪着擦地板呢...... 第34章 来来,抬抬脚 她仍旧不说话,只看了他片刻,微微一笑,转身踏入殿中。 庙里冷得出奇,大殿地板是古老的老楠木,因年代久远泛着沉沉的暗光,如今也透着森冷的湿意。 她真的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双膝落地,捧起水盆,开始擦地。 柴灰、尘土、冻水,还有从地砖缝隙渗出来的冷意,一齐钻入指尖和膝盖。 她却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姿态端正,动作不急不缓,哪怕手指被冻得微微泛白,仍是眉目沉静,连一丝怨怼都没有露出。 殿前几个沙弥偷偷盯着她看,眼神里是难以置信。 太太小姐们一向是她们为难的重点对象,可这人不哭不闹,连一句抱怨都不肯给,反倒叫他们一拳打在棉花上,没处发。 住持本想再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忽然说不出口。 她低眉顺眼的样子,竟像极了庙中千佛供前跪坐的那尊玉像,不怒自威,却沉稳如山。 沈青梧并不急。 她跪在佛前,从最靠近神像的那一角开始,一寸一寸地擦着大殿的地板,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慢得近乎故意。 早课钟声结束之时,她恰好擦到大殿中部的位置,寺门在外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接引香客入内。 金光从山门方向洒进来,大殿正中央是跪着擦地的沈青梧,一袭素白衣衫,头发随意挽着,额前几缕碎发垂着,膝行在地,低眉顺眼的模样竟说不出的……摄人目光。 很快便有香客注意到了她。 “那不是……昨日见过的,是从宫里来的……” “她不是太后派来礼佛的吗?怎么成了跪着擦地的了?” “这……是不是罗音寺的和尚欺负人啊?” 私语渐渐在人群中蔓延开,有些人本来是前来求签许愿的,此刻反而看戏的意味更浓了。 而沈青梧听见这些声音,却像全然未闻,仍旧温顺地做着手上的活。她擦到一处香客的脚边,忽然抬起头,抿唇轻声道:“这位大哥,麻烦抬下脚,我这地没擦完。” 那人顿时一愣,竟真的下意识抬起脚,随后意识到不对劲:“姑娘你这是……” 沈青梧不紧不慢地将那一寸地擦干净,又走向另一位香客脚边,依旧软声细语:“劳烦让让。” 又一人抬脚。 很快,她就这样在众人脚下穿行而过,动作温和而有礼,每一句请求都说得极其恭顺,像个受尽训斥的庙里女弟子。 可她那一身白衣,在香客的视线里越发刺眼,仿佛刻意一般,将那几位冷眼旁观的住持与僧人比得寒酸又肮脏。 几个年轻的沙弥面面相觑,原本看热闹的眼神开始变得紧张。 住持端坐在蒲团上,脸色阴沉如水。 她并未抗命、也未喊冤叫屈,更没有半句顶撞。 看在外人眼里可就不一样了,太后派来的人被这样对待,寺里究竟怎么回事? 几个嘴快的香客已经在低声议论:“若真是奉太后之命,那这可不是小事了啊……” “听说还有金令牌呢,昨日上山的人说的,那人跟我一个客栈。” “那这庙也太胆大了些。” 寺庙里都知道太后派来的人得故意难为,可香客们不知道啊,他们只知道皇家的就是好的,是高大上不可触碰的。 僵局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就有一位穿着整洁的小和尚上前来,脚步匆匆,明显是被住持指使来打圆场的。 他走得近了,面上堆着笑,声音柔和:“沈施主,您快请起,佛门清净地,哪有让女施主跪着擦地的道理——这误会了、误会了。” 他伸出手作势去扶,半弯着腰,像是显得更恭敬,声音小小的却暗含威胁:“再者,您这一早就跪着擦地,也没吃饭,万一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咱庙里已经让厨房那边准备了斋膳,您一心向佛,还未必真肯吃呢——您看,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不如——” 沈青梧轻轻一躲,并没有动。 她慢条斯理地拧干了抹布,淡声问:“怎么,现在又不是让我劳动才能吃饭了?” 那小和一怔,脸色僵了一下:“不不,是我们误会了……误会……” “误会得倒也刚好。”沈青梧眼睫一垂,将布叠整齐放在案几一角,像真心感念,“我不过是照着住持吩咐做事,还以为佛门清规本就如此。” 她抬眼看他,嗓音温和,“若非众位香客在场,是不是我再跪上一日也没人来阻止?” 小和的笑容一点点僵死在脸上。 人群中已经有人露出疑色,还有人开始低声嘀咕: “这不是自愿吧……” “佛门清净地,也有这等压人之法?” 沈青梧微微一笑,像是根本没看到那些人神色变了几分,也像什么都没放在心上,“佛祖慈悲。” 小和尚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地还想说点什么。 结果这时,大殿之上,那一直不曾开口的住持终于起身,灰袍曳地,他拈了一串佛珠,语气沉沉地打断:“沈施主。” 她顺着声音望去,目光澄净。 住持声音虽稳,却已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克制:“您今日跪擦佛殿,已是诚心可鉴,莫要污了佛门清净。厨房那边已备好早膳,若再迟,恐怕便要凉了。” 他说完这句,眼神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四周香客,像是借机收场。 沈青梧站起身,动作极缓。 她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始终神色如常。 朝住持盈盈一笑,仿若先前那些“误会”根本没放在心上,语调甚至轻快:“那可真是有劳方丈挂念。” 沈青梧走后,住持拈着手中的念珠,一颗接一颗地捻动,面上还维持着“慈悲为怀”的淡定神色,可他指节发白,青筋暴起,连那串念珠都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似乎再稍一用力,就要崩裂开来。 他一言不发,许久后才低低开口,声音仿佛压着怒火:“叫她以后别再干活了。” 一旁小和尚一愣:“方丈……” 他眸中阴气沉沉,“以后寺里别再有人去为难她,不准让她干脏活累活。全都收敛一点。” 小和尚低头不敢吭声。 他闭了闭眼,眸中恨意浮起,却压得极死:“沈青梧这人……我们罗音寺对付不了。” 他顿了顿,语气缓了些,仿佛是在掂量利害,又仿佛是在警告谁,“还是……把人交给太后去折腾吧。” “去备纸笔,给太后娘娘宫里写封信。”他说着,终于转身,“就说我们庙里清苦,沈施主体弱,不宜在寺中过长久。早些将人接回,才是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