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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第二十五章

作者:散步花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2020年2月】


    很快墨尔本的感染人数也开始飙升,养老院成了重灾区,更严格的封城令连夜颁布,人们只能在居家范围5千米内活动。原本连秋仪还因无聊来偶尔串门,现在连这唯一的活泼的访客也不能来了。


    蒋培羽的肉厂上周也有了第一例阳性病例。


    他被迫停工在家隔离了数天。为了林悠悠的安全,他除了使用洗手间,便待在卧室里大门不出,期间三餐只能由林悠悠送到门口,敲敲门,再退开。想想十分滑稽。


    他无事可做,整日除了补眠,便是打游戏,间或看书电影。有时候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听见林悠悠在门外厨房的动静,或是闻到面包的甜香,总会有种今夕何夕的懵懂。


    像回到少年时代的悠长暑假。


    这期间唯一令人稍感振奋的事情便是他顺利毕业了,虽然毕业典礼无限延后,但好歹是了了一桩大事。


    不过另有一件事令他稍有些挂怀。那便是林悠悠的前男友,叫Chris —— 是个墨尔本当地人,彼时他仍在读心理学本科,在市场附近的咖啡厅打工,两人因此相识。他外公的父亲是中国人,他因此对中国倍感好奇,也曾去过西安和北京旅行。两人因此有一些共同话题,相识相亲,交往了一年,后和平分手,他作为志愿者前往中东战乱地区给当地的儿童提供心理疏导。


    chris年轻,善良,且家境良好,世界正在他眼前干净蓬勃地展开,他有更好的理想可以去追逐,当然不会为谁停留。


    这都是前话了。


    甜品店的网店三月前投入运营,接的第一笔大单便是定制杯子蛋糕,林悠悠说下定金的人说是墨大某院的行政人员,说是疫情期间给教职人员的慰问福利。


    那天林悠悠在店里忙到半夜。第二天来取的竟是Chris。寒暄才知道疫情爆发后因家人担忧,他便暂时回到了墨尔本,在墨大心理学院做研究员。


    两人从前的感情便很清浅,分开的时候也并不泥泞苦涩,如今再相遇她也并未有什么波动,只当作小事一桩与蒋培羽说了。


    不过自那之后chris又几次三番来购买甜品,有时候还要为林悠悠送一杯咖啡,但并没有再多一步的暧昧举动。


    林悠悠没放在心上,但也没有瞒着蒋培羽,多是晚饭的时候一句话带过。


    这日六点过林悠悠才到家,蒋培羽戴上口罩,将门开了条小缝,见她手提一个蛋糕盒子,便问:“店里没卖完的?”


    林悠悠看他的样子,关了五日,着实有些可怜,没有挂心地答:“Chris买的,他说来不及取了,当送我的。我看浪费了实在可惜,就拿回来了。是你喜欢的芒果千层。”又关切问他:“你中午吃了什么,今天有不舒服吗?”


    蒋培羽也不知哪里来的邪火,说:“他取不了就扔了,带回来做什么。”


    说罢关了门,不管不顾地往床上一栽倒。


    到底是哪门子脾气,也说不出来由,也许只是在室内憋久了,无处发泄,又或许是那位chris的浅棕色眼睛让人愈看愈不顺眼。也或许是肉厂的工作不稳定,加之疫情,他收入锐减,对前途有了一些隐忧。


    原来爱一点都不高尚宽容,爱是这么患得患失的一种感受。


    林悠悠怎么不理会他呢?她在做饭吗?今天做什么菜呢?蛋糕他是绝对一口都不会吃的。


    她最近变得比以前还节省许多,两人收入减少,疫情也不知何时到头,有一次他看到她将面霜的小管子剪开又用了两天,前两天她还与他商量,要不要给那些匆匆回国的留学生做退房清洁。据说很有赚头。


    暮色在他四周展开,眨眼就将他困住,没开灯的房间是一种幽深神秘的蓝,他忽地被一种剧烈的无力感袭击,竟然如同懦弱的少年时代一样,无声地留下了眼泪。


    -


    林悠悠没来哄她,但她如常做好了晚饭,放在了他门口。


    蒋培羽回归成倔强无理的小孩,硬是没有开门来吃,只是趴在被褥间,竖着耳朵听她淋浴的声音,排气扇的嗡鸣,风筒关闭后,她重新走入客厅,轻轻地把碗筷收了起来。


    又听她打开电视机,观看一档网飞上的单身男女约会节目,有时发出轻轻的笑声。


    他苦等一级不存在的''台阶'',后来又因实在饥饿,模模糊糊睡了过去。窗外有桉树叶的清苦香气。朦胧的茉莉花香。后来似乎听到了雨声。这是多久以来的第一场雨呢。他在梦中也在思忖。


    他理所当然梦见了少年时代的卧室,也是那些朦胧的傍晚,他一次一次偷窥木芙蓉下走过的少女,家属院的傍晚热闹无比,孩子放学,大人归家,饭菜的油烟气呛鼻,一家赛过一家。


    感官在那个时刻总是冗杂昏沉,只有她,清新动人地自花树下走过。


    而后自梦中转醒,手臂触碰到一具温温的肉/ 体,他有些震悚地回神,下意识拉开距离,说:“我还没结束隔离。”


    “已经十二点了,小朋友。你自由了。”


    林悠悠正侧躺着,她的眼睛好亮,见他转身,抬起下巴与他接吻。


    午夜,下了一场无人问津的雨,他的心变得泥泞潮湿,零落,安静。


    身体的怒或欲/ 望消退下去,仿佛雨水冲刷过土地,只留下一种深沉旷远的东西。


    “喜欢你偶尔为我吃醋。喜欢你。只喜欢你。”那天林悠悠抚摸他的眉骨。她的声音温柔又迷狂。


    后来他们抱在一块儿,傻乎乎地顽笑了一阵,又说了一些话。


    “我准备申一申银行和四大的工作,听说他们招国际生。等疫情结束了,我们去看房。买一个我们的房子,我们结婚,你去学烘焙,我给你投资,我们开一家甜品店,好不好。”


    “好。”


    林悠悠在黑夜里静静地微笑着,撑起身子毫无章法地吻他,她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过幸福的形状。因快乐和恐惧而颤抖。


    “蛋糕还在吗,饿了。”问罢,两个人都痴笑起来。


    -


    此后两周,各国纷纷宣布对外国人暂时关闭国境。


    -


    【2023年12月】


    单位安排的单身公寓是老城的职工家属院改造出来的。这儿离他小时候长大的汉阳区不远,安顿下来后,这两日他便陪着覃玥到处闲逛。覃玥也是在武汉出生的,不过她三岁时全家就移去了深圳,因而对武汉印象并不深刻。


    覃玥走的前一天他陪同她在友谊南路之类的老街区打了卡,打车去了武汉群光购物,覃玥觅得一只迪奥限量款,在深圳已经早早售空,她心情大好,晚上她们又去了使馆区吃一家风评不错的法餐。


    行至餐厅走廊的假山水景处,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回头一看,一张亮如圆盘的脸,认出是曾瓦洛蒂。


    曾瓦洛蒂其实有个很稳重的名字,叫曾子诚。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大学时期,平时各自躺在彼此的朋友圈里,偶尔互相点赞。


    曾子诚比他印象中又胀大了许多,像面食发酵过后,刷上一层油,上面浮着两坨没晕开的红,一种上了脂粉的笨拙的喜感。


    “培羽啊!这也太巧了。我们这得有多少年不见了。”


    他说话换成了北方口音,带点京腔,很洪亮。蒋培羽想起,他后来并没有如他父母所愿敲开任何一所有些名气的艺术院校的大门。他去了一所北京的二本,学了工商管理。回武汉后开了个艺术培训机构,最初他打着央音的幌子招生,后来家长发现他不过是艺考前找央音的老师上过些小课,因此还闹出些官司,不过后来也就不了了之,生意愈发红火。


    “怎么有空回武汉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啊!”


    蒋培羽告诉他,这次是公司派驻过来的,要待到年前。


    说完,曾子城又忙不迭地主动与覃玥招呼,说他当年没来他们的婚礼很是遗憾,没想到新娘竟比照片中还要美。逗得覃玥也笑起来。


    蒋培羽这个夫人是上市公司老董的独女,这些他是有所耳闻的。


    曾子诚一行人大概已经饭毕,他身后跟着几个年轻学生和家长模样的人,都很尊重地叫他曾老师。


    “这不,这几个都是我学校拔尖的苗苗。马上要送去北京艺考了,我请他们吃顿饭,壮壮胆。”


    这般主动说着,大概酒酣耳热,他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他讲究地掏出手帕去揩,一边还不忘搭讪说:“等这一阵忙完了艺考,叫上罗星诚咱几个出来喝酒啊。”


    说毕,又问覃玥这次来待多久,他认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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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武汉深度游体验的朋友,若是蒋培羽工作忙,他可以叫那位朋友做陪,带她到处玩玩。


    -


    “你这朋友可真会来事儿。他初中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落座后覃玥捏着餐前小点,问他。


    “不是。初中他有些内向,老爱躲在后面吃零食。有一次还把蟑螂都招来了。”他忽地将夹菜的手悬停在半空,无声地笑起来,无力地收回手。


    那大概是十分可笑的一段往事,覃玥想。


    “蟑螂还在他桌子里产了卵。你知道蟑螂卵长什么样吗?”他因方才剧烈的笑而涨红了脖子。


    “快别说了,恶心死了。”


    “好... 是有些恶心。”


    他饮下一些菊花茶,恢复了平静,再次伸出手给她夹菜。


    覃玥这些年饱受抑郁症和双相情感障碍的困扰,这夜,她的情绪在白日的高亢后又陷入低靡。


    她在哭泣后筋疲力竭,赤/ 裸地倒伏在蒋培羽怀中,如将死的芦苇。


    她语无伦次地倾诉着,说到她少年时代的自残行为被覃母知晓后,后者曾雇佣了一个自称有照顾问题少年专长的保姆24小时地陪伴和监视她;又说到大二的暑假她心血来潮瞒着所有人去夏特古道徒步,在旅途中曾对一个哈萨克族的男人动心。蒋培羽回忆起来,那个暑假她告诉他和父母她要与女朋友们去日本游玩购物。


    忽然又说到她那个法国的恋人,说他的小女儿很喜欢她,总是喜欢跟着她的父亲一起叫她“我亲爱的Clémentine”,那是个有些忧郁的天使一样的女孩子,她出生后不久母亲便病了。


    后来她服了药,镇静下来,陷入死亡般的沉睡。


    蒋培羽感受到她的体温,一点一点地低下去,空气里有了一股潮意,细听发现外头在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冬季是彻底地来了。


    他将覃玥藏进厚重的冬被深处,她应当做了好梦,嘴角有恬淡的笑意。


    蒋培羽披上他最厚重的外衣,带上雨伞,出了门。


    -


    正是午夜,街上寂寂地,鲜有人迹,沿街店铺的招牌暗淡地亮着,像在等人,只是等得很疲惫了,随时要阖上失望的眼睛。


    他惬意地行走在故乡的雨夜,又有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


    不知不觉走到了从前居住的家属区,大门外那盏马灯一直没修好,忽亮忽暗。


    ——世界在光明和黑暗中折叠。


    壁虎在灰色的墙面上疾速地爬行,躲进缝隙中。


    小区里似乎和他记忆中一样热闹,有孩子的哭啼,蛋炒饭的香气,有人披着雨衣骑着自行车匆匆躲进门洞里。真奇怪,蒋红国明明跟他说过这儿濒临拆迁,大多人早已搬离了。


    他撑着雨伞往里张望着,忽然有人叫他:“这不是蒋工家的小羽吗?快进来吧,一会儿我要锁门了。”


    蒋培羽抬起伞檐,回忆了一阵,才开口叫人:“张伯伯。”


    姓张的伯伯自他记事起便在传达室工作,其人干瘦黝黑,门牙旁缺了一颗牙,笑起来便有些狡猾的神态,他的左脚有些跛,蒋红国说是早年机床上出了事故造成的。


    他并未有一丝一毫地变老。蒋培羽出神地想。


    甚至他手中的保温杯,也是他从前用的那个,上面有神州一号的图案。


    “快进来啊,悠悠在这里等你好久了。悠悠啊,你还记得吧,你楼下住的小姑娘。她说跟你约了在这里见面。”


    话音未落,有人闻言,自保安室的屋檐下回身,探出头来,与他安静地对视。


    蒋培羽不觉得疑惑怖惧,只是心中有些抱歉 —— 一定是他自己忘记了这个约定。


    留她在这寒冷的夜里等他很久。


    一定是这样的。


    最近他服药不及时,记忆力也在衰退。


    他看见院中的木芙蓉花仍然在盛开,它长得有小三层楼那么高了。这本是一种夏季的乔木。风雨一来,满地花枝。


    三楼的木质小窗被推开,有个忧郁的少年正带着耳机在窗口探看。


    面前二十八岁的林悠悠黑发齐腰,有一张素净,而又略带笑意的脸,风雨打湿了她额前的头发,也使她显得真实可亲,她扬起脸说:“蒋培羽,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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