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油亮的杏仁酥,正要往嘴里送;小女儿方秋也在对着水盆,臭美地戴着新绢花…
而那个正站在一地礼物中间,笑着看向孩子们的身影正是方夏。
方大成愣在门口,看着这满屋子的欢声笑语、琳琅满目的新东西,再看看那辆停在院外的崭新牛车…他手里还攥着给儿媳救命的、苦涩的药材…这极其反差的一幕,让他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这巨大惊喜撞得晕乎乎的茫然:
“小、小夏?!…这…这些都是…?这车…?”
方夏闻声抬头,看见父亲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脸上还带着奔波后的疲惫与此刻巨大的困惑。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脸上绽开一个温暖又带着些许自豪的笑容,热络地迎上前去:
“爹,您回来了,快进来!”她一边说,一边伸手自然地接过父亲手里那几包沉甸甸的药材,转手递给迎上来的母亲刘贺真:“娘,大嫂的药。”
随即,她拉着父亲的胳膊,将他引到那堆礼物前,语气轻快又带着一丝卖关子的亲昵:“爹,您快来看看!我给您也带了礼物!”
她在那一堆东西里利索地翻找着,很快便捧出一个用厚实牛皮纸仔细卷着、拿细麻绳捆好的长条包裹。
她解开封口的活结,将牛皮纸层层展开——里面赫然是一套闪着冷冽寒光、刃口雪亮、做工极其精良的木工刻刀。
大大小小、各种型号一应俱全,安静地嵌在柔软的衬布里,透着一股专业而沉稳的气息。
方夏双手捧着这套显然价值不菲的工具,递到父亲面前,眼中闪着期待的光:“爹,您瞧瞧!喜欢不?我特意挑的!”
方大成的注意力瞬间被这套工具牢牢吸住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旧衫上用力擦了擦自己因抓药和劳作而沾着尘土草屑的手,这才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接过那套刻刀。
他将那沉甸甸的刀卷托在掌心,左看看,右看看,手指微微颤抖地、极其轻柔地拂过那冰凉顺滑的钢口。
又仔细端详着那被精心打磨成方便握持形状的、光滑趁手的檀木刀柄…他眼中原本的惊疑和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痴迷的欣喜和专注的光芒。
这对于一个操劳半生、与木头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木匠而言,一套上好的、专属的刻刀,无异于战场上将军得到了宝刃,比他收到任何金银绸缎都更让他心动和珍惜。
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甚至忍不住用指腹极轻地试了试刃口的锋利程度(老木匠的习惯动作)。
脸上那因常年辛劳而刻下的深深皱纹都仿佛舒展开来,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喃喃自语道:“好…好家伙!这钢口…这分量…真是…真是好手艺啊。”
他抬起头,看向女儿,眼神里充满了惊喜和感慨:“小夏…这…这得花不少钱吧?你…你哪来的…”
他话问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目光再次扫过满屋的新东西和窗外的牛车,脸上的欣喜又掺进了一丝担忧:“你这孩子…是不是…”
他生怕女儿是为了撑场面而做了什么傻事。
方夏看出父亲的疑虑,连忙笑着打断他:“爹!您就放心收着吧!”
她语气轻松却带着令人安心的笃定:“您闺女如今能挣钱了,正儿八经做生意挣的,这钱来得光明正大!往后啊,您就使着这套好家伙,想雕什么就雕什么,再也不用手疼那几把老掉牙的钝刀了。”
方大成听着女儿这番话,看着她脸上那自信满满、毫无阴霾的笑容,再低头看看手中这套他只在镇上老字号铁匠铺橱窗里远远见过、如今却真切属于他的精良刻刀…
他心中最后那点疑虑和不安,终于被巨大的、纯粹的喜悦和欣慰彻底冲散、淹没了。
他知道自家二闺女近来在做些小生意,日子宽裕了些,在他想来,一天能赚个百八十文已是顶天了。
他万万没想到,女儿竟能有如此大的手笔和心意。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因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的双手,无比珍重地将那卷刻刀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什么绝世珍宝,生怕磕了碰了。
他眼眶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热、泛红,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连声道:“好!好!爹收着!爹…爹喜欢,太喜欢了。”
这份礼物,送到了他这老木匠心坎里最痒、最渴望的地方。
方夏见父亲如此欢喜,心中也满是暖意。
她转身又将那几匹布抱过来,轻轻放到母亲刘贺真手上,特意指了指最上面的两匹颜色稍鲜亮些的细棉布:
“娘,这些布您收着,给大家做秋冬的衣裳。”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最上头这两匹,一匹枣红,一匹湖绿,是额外给您和大嫂的。您和大嫂辛苦,该穿得好些。”
一直安静坐在炕沿、努力平复咳嗽的赵水玉闻言,猛地抬起头,蜡黄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诧和意外。
她万万没想到,这位以往见面多是来去匆匆、甚至需要家里接济的小姑子,此番回来,竟还会特意给自己带了一份礼物。
她受宠若惊般,声音因虚弱和激动而更加气短,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惶惑:“还…还有…我的呢?这…这怎么好意思…”
方夏朝她露出一个温和又肯定的笑容,语气自然而真诚:“当然了,大嫂。说了人人有份,怎能少了你的?”
最后,方夏拿起那根打磨得光滑趁手的黄杨木拐杖,走到炕边,递向大哥方大军:“大哥,你起来试试这个,看好不好用?高度合不合适?”
她细心补充道:“店家说了,若不趁手,还能拿去换。”
方大军闻言,用双臂支撑着身体,有些吃力地“偎”到炕沿边。
他接过拐杖,入手便觉分量适中,木质坚硬却又不失韧性。
他尝试着将腋窝架上去,右手用力撑起身体…那拐杖的高度竟恰到好处。
比他父亲用老树枝勉强削成的那根,不知要轻便、舒适、稳固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