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夏耐心地、一步一步地示范着磨浆的技巧——如何添米、如何加水、推磨的节奏和力道。春妮睁大了眼睛,看得极其认真,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那双原本因劳作而略显粗糙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模仿着方夏的动作,学得一丝不苟。
教学告一段落,看着春妮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和那副全心投入的认真模样,方夏心中泛起一阵怜爱。
她转身取出一块形状不太规整、却依旧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果酱发糕——那是昨日做糕时切下的边角料,她常留着给孩子们当零嘴。
“来,春妮,”她将糕点递过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忙活一早上了,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
春妮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那诱人的糕点,喉咙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便立刻坚决地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小步,双手背到身后:
“不、不用的,婶子。”她连连摆手,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推拒:“这…这糕是要拿出去卖钱的,我不能要,您快收回去吧。”
这要是被自己娘知道,不死也得掉层皮。
在她的认知里,任何能换成铜板的东西都极其珍贵,绝不能轻易浪费。
她来是干活挣钱的,不是来吃东西的。
方夏看着她那副明明想吃却强忍着、生怕占了一点便宜的小大人模样。
她不由分说,上前一步,直接将那块还温热的发糕塞进了春妮手里:
“傻孩子,跟婶子还客气什么?这就是点零碎,本来也是留给虎子他们吃的。快拿着,吃饱了才有力气给婶子干更多的活儿不是?”
她故意用“干活需要力气”这个理由,来减轻孩子的心理负担。
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和甜软的香气,春妮看着方夏真诚而温暖的笑容,她不再推拒,小声嗫嚅了一句:“谢谢婶子”。
然后低下头,小口小口、极其珍惜地吃了起来,那甜滋滋的滋味,仿佛一直暖到了心里。
春妮捧着那块温热的发糕,香甜的气息直往鼻子里钻,让她忍不住悄悄咽了下口水。
她想起上次方婶子送来试吃的几块,娘宝贝似的藏起来,只舍得掰了一小角给她和哥哥尝味,那滋味她
至今还记得。而哥哥更是悄悄把自己的那份,全让给了她…
想到这些,她心里又暖又酸,更加舍不得吃手里这块了。
她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布帕将发糕仔细包好,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打算带回去和哥哥分着吃。
方夏快速将需要春妮照看的活计又嘱咐了一遍——照看灶火、留意新买的鸡鸭,见她都认真记下了,便不再耽搁。
“春妮,家里就交给你了,婶子得赶紧走,再晚就赶不上宋林叔的牛车了。”她风风火火地交代一句,便快步出了院门,朝着村口赶去。
好运来茶馆
方夏紧赶慢赶,终于在牛车出发前赶到村口。
刚走到茶馆附近,她就一眼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等在门口——正是弟弟方小军,而站在他身旁,不停搓着手、伸长脖子朝路口张望的,竟是自己的老爹方大成。
方小军也看见了姐姐,立刻用力挥手,脸上带着几分“总算来了”的急切。
方大成更是几步就迎了上来,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有大事要商量”的凝重。
“二姐!你可算来了。”方小军压低声音:“爹他…他昨儿一宿没睡踏实,天没亮就催着我过来,非要当面跟你商量那…那件事!”他含糊地指了指脚下,意指“搬家卖地”的大事。
方大成一把拉住方夏的胳膊,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发干:“夏啊,爹想了整晚,觉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他这话一出口,方夏的心稍微落下几分。
“爹,等会儿再说这个事,先让我带小军认识一下周掌柜。”方夏拍了拍方大成的手。
方夏领着父亲和弟弟走进“好运来”茶馆。
果然,周掌柜每天这个时辰,都雷打不动地坐在柜台后,就着一盏浓茶和噼啪作响的算盘核对着前日的账目。
一见方夏带着人进来,周掌柜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迎了上来:“方夫人来了,哟,还带了两位生面孔的贵客?”
“周掌柜,”方夏笑着介绍,“这是我爹和我弟弟。今日带他们来认认门,往后送果子的活可能得多劳烦我弟弟跑腿了。”
周掌柜是个人精,立刻心领神会地点头,表现得格外客气:“好说好说,都是自家人,更放心!三位快请,别在门口站着,小二,快引方夫人和贵客到二楼雅间歇着,上几盘咱们这最好的时令点心。”
店小二立刻殷勤地将三人引到二楼一处临窗安静的位置。
很快,几碟造型精致、香气诱人的点心便被端了上来,有酥脆的芝麻糖饼、晶莹的糯米凉糕、还有撒着桂花蜜的豌豆黄。
方大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和排场?
他拘谨地坐在光洁的红木凳上,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往哪放,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桌上那几碟他从未见过的精美点心吸引,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悄悄咽了口唾液。
他瞪大了眼睛,看看点心,又看看对面气定神闲、仿佛对此习以为常的女儿,再看看这窗明几净、茶客盈门的茶馆,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我闺女…这生意…竟然都做到这般大的场面了?连掌柜的都对她如此客气?!』
他原本还半信半疑的心,此刻被眼前实实在在的景象狠狠冲击着。
方夏将父亲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喜,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她不动声色地将点心往父亲面前推了推:“爹,您先尝尝。小军,你也吃,边吃边聊。”
方大成看着眼前精致得几乎舍不得下口的点心,又飞快地瞟了一眼周围雅致的环境和来往体面的茶客,喉结再次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舍得去拿那碟豌豆黄,只是端起粗瓷茶杯,猛喝了一大口有点烫的茶水,仿佛要压下心中的局促。
沉默了片刻,他终于抬起头,目光有些躲闪,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窘迫,问出了那个憋了一路的问题:
“夏啊…”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爹就想问问…那…那宋家村的地…贵不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