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冬日的汴梁,像是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霾。
往日的繁华绮丽,不知在何时悄然消退。
剩下的,只有一片冬日本来的荒凉。
河北路军情频传,一封封八百里加急的塘报自北地雪原而来。
可无一例外,通通都是坏消息。
雄州失守、中山府陷落......
一座座本该是拱卫京畿的坚城。
眼下在金人的铁蹄下,竟是如同泥捏的一般,一触即溃。
朝堂上人心惶惶,坊间更是流言四起。
言说金人有神人相助,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一时间。
整个大周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的士气,全都低落到了极点。
然而就在这般万马齐喑的压抑氛围当中,一则自磁州传来的捷报如同一道划破沉沉夜幕的惊雷,直接照亮了整个汴梁城。
磁州大捷!
三年前因剿灭田虎、王庆而崭露头角的青年将领岳飞,以奇兵大破金军先锋。
阻敌于城池之前,使其不得寸进。
消息传开,满城欢腾。
压抑了多日的人心,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到处都是议论此事之人。
而朝堂上当中死气沉沉的氛围,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淡了几分。
金殿之内,文武百官齐聚。
以新任宰相何栗以及太学学正秦桧为首的主战一派,精神大振,一扫前些时日的颓唐。
秦桧更是当先出班,手捧奏本,言辞激烈,声音铿锵。
“陛下!磁州大捷,足以证明金人并非不可战胜!其军虽勇,却骄纵轻敌,此乃兵家大忌!”
他目光灼灼,扫过殿中一众面色各异的同僚,朗声说道:
“臣以为,当此之时,正该趁胜追击,集结天下兵马,与金人决一死战,以彰我天朝神威,令其知难而退!”
这般振振有词的话语落下,一阵沉默过后。
殿中随之响起一片附和声,主战派的官员纷纷出列,力主乘胜追击。
可还不等这股昂扬的战意在殿中彻底弥漫开来,以李邦彦为首的主和派,便是激切出言
李邦彦颤颤巍巍地自队列中走出,脸上满是忧虑与畏惧。
“陛下,万万不可啊!”
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像是最近忧虑过度,没有睡好。
“磁州一战,不过是侥幸得胜,仅仅击退了敌军先锋,不见有多少战果。”
“由此可见,金人主力未损分毫。我等若是将之激怒,恐引来其更猛烈的报复!”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身子一躬到地,声若垂泪。
“依老臣之见,如今我军既然已经是小胜一场,挫了金人的锐气,倒不如趁此机会,遣使议和,许以岁币财货,方位上上之策!”
“荒唐!”
秦桧闻言大怒,当即出言反驳。
“我大周将士还在前线奋战,你等就欲先降?”
“陛下,我怀疑此人是金人派来的奸细!”
瞬时间,偌大的金銮殿成了闹市。
两派各执一词,唾沫横飞,争论不休。
御座上,本是因磁州大捷而龙颜大悦的周天子。
此刻听着下方这无休无止的争吵,眉头亦是不由得紧紧皱起。
那份方才升起的昂扬与快意,渐渐被犹豫与烦躁所取代。
……
就在汴梁城中为了战与和争论不休之际。
十一月末,一支军容严整,难言风尘的军队。
从遥远的西北边陲起,历经半月急行军,终于是抵达了汴梁城外。
为首一员大将,身披玄甲,手持长枪,面容沉凝如水。
其身后,则是数十名年轻精干的将领,以及数万名同样顶盔贯甲,气息彪悍的百战精锐。
不是旁人,正是奉诏前来勤王的,熙河路林冲麾下兵马。
大军行至城外十里,就不再向前。
为首的林冲勒住缰绳,望着眼前这座轮廓雄伟,却又透着几分风雨飘摇之感的都城,神色平静。
“传我将令。”
他并未急于入城,而是对着身旁的亲兵郑重吩咐。
“大军就地扎营,安营扎寨,不得入城,更不得惊扰四周百姓分毫。”
“喏!”
数万大军令行禁止,在城外旷野迅速铺开。
寻找到合适的扎营位置后,一座座营帐飞快拔地而起。
不过半天不到的的功夫,一座庞大的营寨就已经落成。
安顿好这一切之后,林冲这才遣人进城通报,等待召见。
而城外的光景,在有新人的传播下很快就广为人知。
不同于心里踏实了几分的民众,听闻此般消息的众多文臣,心里纷纷一震!
前几天还在因为是战是和之事争得面红耳赤的群臣,此刻竟是诡异无比的达成了一致。
一名御史当先出班,神色慨然。
“陛下!那林冲名为勤王,实则拥兵城外,拒不入城,其心叵测,不得不防啊!”
“是啊陛下!”
另一名老臣亦是随之附和。
“臣亦曾听闻,此人在西北边陲,名为镇守,实则与那刘法沆瀣一气,行屯田之策,收拢流民,俨然有一方割据的野心!”
“此等拥兵自重之辈,如今手握数万精锐陈兵城下,若是心怀不轨,则京畿危矣!”
“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剥夺其兵权,将其麾下兵马交由有德之士统领,以安社稷!”
一时间,殿中群情激愤,弹劾之声,不绝于耳。
仿佛就在河北枕戈待旦的金人铁骑,远不如这支前来勤王的自家兵马,来得更为可怕。
周天子看着下面这乱糟糟的一团,本就烦闷的心情更是越发不快。
“散朝!”
留下一句不耐话语,直接转身离去。
可当冷静下来,细细一想。
这些文臣所说的,也不无道理啊!
……
汴梁城外,安竹山庄。
大雪横铺山川,天地一片素裹。
陈安缓缓放下手中那封自皇宫里传回来的密报,那双古井不波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了然。
“这大周朝廷,终还是这般模样。”
轻声一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外敌当前,不想着如何御敌,反倒是先把种种手段,用在自家栋梁身上?”
“这样的王朝不亡,谁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