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山那边的大日沉入地平线。
一道悠悠钟响自远方传来,回荡在山野之间。
洛阳城外,远郊。
一座规模宏大的寺庙,依山而建。
庞大的山门外面则是大片大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良田。
田垄上随处可见衣着褴褛、面容麻木的佃户,此时正弓着腰于田间辛苦劳作。
听到钟声响起,那呆滞的眼神当中方才闪烁起一点亮光。
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三五成群,结伴往家中归去。
寺庙内里,殿宇延绵,香火鼎盛。
一个个脑满肠肥、身形精壮的僧众穿行其间,面上不见半分疾苦之色。
天空上方,一只神骏的白色羽鹤无声飞过。
将这寺庙内外充满了割裂与矛盾的一切,尽收眼底。
旋而,调转方向。
往远处深山之中飞去。
穿过重重山野丘陵,找寻到一座官道旁的破旧庙宇。
最终落于庙前老槐树的树梢上,静立不动,缓缓梳理自己的羽毛。
庙宇当中。
孑然一身,安然静坐的道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本是温润平和的眸子里,此时亦也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寒光。
“原先我还觉得有些事情不能一下做得太绝,可眼下看来,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陈安先前便一直觉得那位神霄道主林灵素欲要灭佛的想法,实在是有些太过激进。
然而此行一路所见,再加上方才通过羽鹤视线所目睹的寺庙扬景。
他的想法,在悄然间发生了转变。
这般借着佛陀之名,大肆圈占土地、逼良为佃,坐享香火供奉的佛寺——
着实,该灭!
自古以来,世人常说佛道不两立,
可在陈安看来,有此说法的缘由不过是因为两者间本质理念截然不同所导致。
道者修的是当世,求的是今生长生。
故而道士们多是攀附权贵,结交豪门。
他们是从富人的手里掏钱,用以换取自己修行的资粮。
而佛徒求的是来生,修的是往生极乐。
因此和尚们便大多都将目光,落在了那些最好哄骗的穷苦百姓身上。
他们从穷苦人身上敲骨吸髓,压榨出一滴滴油水,用以修建宏伟寺庙,塑造辉煌金身。
方才所见,便是最好的佐证。
而在经过了前朝几次灭佛之后,佛教氛围已然不那么浓郁的北方尚且如此。
陈安不敢想象,若是换了那佛法昌盛的南方,又该是何等光景?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或许,眼下的大周并未有历史那般佛门大昌的“盛况”。
可这僧人之害,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了,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道士的群体也未必就有多干净就是。
陈安却也不会因为自己修道,便带有什么滤镜。
纵观眼下扬景,道士误国、和尚害民。
“前者暂时无解,而后者......”
正想着。
庙宇外传来一阵车马铃铛摇晃之声。
不多时便有一个作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
四下打量一番,见到正于神像侧面一角盘膝而坐的陈安。
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
“这位道长,眼下天色已晚,我等商队欲要在此借宿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陈安看了他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此地乃是无主之庙,居士自便就是。”
“贫道,也不过是较你们先来一步罢了,居士若是有心的话,记得为神像上一柱香便成。”
商人闻言,余光打量向一旁的供桌。
便见那不知供奉着哪路神仙的香炉内里,正有几柱线香,徐徐燃烧。
“啊哈哈,应当的、应当的。”
商人上前从一旁拿起三支线香,点燃之后捏在手里拜了几拜
同时,嘴里还念念有词。
“还望各路神仙老爷保佑我等此行一帆风顺,切莫再遇到那些拦路的歹人......”
陈安闻声,抬起头来。
“我观居士,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外出跑商之人。”
“贫道一路行来,所见的那些拦路劫道的,大多也都是些饥不果腹的穷苦人。给些吃食,应该不难打发才是。”
“道长,您有所不知......”
商人正欲要解释。
便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快看!好大的一只鹤!”
“我的天爷,俺这辈子就没见过这般神骏的白鹤!”
“你瞧,它...它居然瞪了我一眼!”
“天老爷,这该不会是什么仙鹤吧......”
......
夜深人静。
破旧的庙宇当中燃起篝火,照亮了一方天地。
方才那一扬小小的插曲过后,知晓了陈安便是那只神俊白鹤的主人,商人对其越发恭敬起来。
就着篝火,烤着简单的干粮,两人简单交流。
“道长,您实在是有所不知。”
“这往来于汴梁与洛阳的商道沿途,虽然大部分的劫匪都如您所言一般,是些活不下去的村民假扮。”
“但,亦不是没有真的。”
“哦?”
陈安闻言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好奇。
“且说说看。”
却见商人先是小心的探头向外打量了一番。
见手下伙计们都早已围在另一处篝火旁沉沉睡去,且四下无人。
他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这也只是小人的一点猜测,未必当真,道长您听听就是。”
陈安颔首,示意他继续。
“不瞒道长说,在这条商道上一直便盘踞着一伙极其专业的匪徒!”
“这些人也不为难寻常的行人,专盯着我们这些商队下手,若有不从,便是痛下杀手。”
“可由于其人少精悍,且来去无踪,官府派人围剿了几次却都连其影子都没摸到。”
“无奈之下,我们这些常年奔走于此的商队,便也只能是选择破财免灾。”
商人说着,露出几分痛心。
似也在心疼自己花出去的买路钱。
“而有一次,小人在交钱时曾无意间瞥见那些匪徒当中一人不小心掉了包头的头巾,其人......”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其人,赫然顶着个亮锃锃的光头!”
如此一言说罢,他便不再言语。
匆匆吃过食物后,合衣睡下。
陈安坐在一旁,没有什么睡意。
他想起了波旬对佛祖说的一句话:
“末法时,吾子吾孙为僧,披你的袈裟,坏你的佛法,以僧之名,行魔之道!”
此时,已然应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