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看到一位作女冠打扮的道人,正并着一个衣着朴素的乡人,从内里而出。
那女冠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一头青丝竟比许多年轻人都要乌黑。
旁人不说,看上去的话也约莫只有五六十岁的模样。
两人行至门口,女冠将一包药材递到乡人手中。
继而温声叮嘱其按时服药,无需心忧,只不过是些寻常的小病罢了。
“是小清照啊。”
送走了乡人,女冠的目光方才缓缓落到门外那道静静等候的身影之上。
“先前一别,已有多年未见。”
“贫道本来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缘,倒是想差了......”
女冠将李清照迎了进来,坐在小石桌旁。
取来些清冽的山泉水,为其烹茶。
“仔细算起来的话,已经是有十年光景了。”
李清照看着眼前好似岁月未曾在其身上留下太多痕迹的道人,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叹。
“这么多年不见,真人您还是这般模样,半点未改。”
心中惊异,升起几多难言羡艳。
这女冠名为曹文逸,乃是当年辅佐大周太祖平定乱世的功臣,位列开国第一大将的曹彬孙女。
其年少聪慧,多读书文,久觉家中如樊笼,想要外出寻找自由。
后来因为不愿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嫁束缚,毅然脱身遁去,修行入道。
算算年月,至今怕是已有一百零七岁了。
“当真是神仙中人也。”
“哪算什么神仙。”
曹文逸闻言自嘲笑着摆摆手。
“不过就是略通些许养生吐纳的小道,比旁人多空长了些岁数罢了,当不得奇。”
“况且,这世道里比贫道年长的人海了去了。”
提起茶壶,为李清照满上一杯。
当下修行艰难,单打独斗修到死也不见得能得个什么结果。
修士们往往都要依附权贵,获取修行资粮。
而为了取得信任,他们便往往都会虚报年岁,以此来彰显自身的道行高深。
旁人是三百六十五天为一年,一年长一岁。
而这些人则是按照六十天甲子一循环的说法,六十天长一岁。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世上屡屡出现几百岁的老神仙了。
在这些人面前,曹文逸还真就是个“小年轻”。
两人饮茶,随口谈论着这些年的经历。
曹文逸说自己平日里极少出门,偶尔时分,会为一些上门求助的左邻右里,看些寻常小病。
除此之外,便是于这小院当中避世修行。
虽是身处闹市,可心早已远离了喧嚣。
“倒是清照你,眼下缘何又归了京?”
李清照便将自己受了安竹山庄庄主陈安之邀,前来修缮古画之事,三言两语说了出来。
而后,又趁机问道:
“说起来,这位陈观尹亦是道门中人。真人您常年居于此地,可曾听闻过他的名声?”
“陈安?”
曹文逸微微颔首。
“略有耳闻,不类寻常。”
她似也是想起了什么,悠然说道:
“近些年来,官家慕道之心日盛,故而这汴梁城里有名的道士络绎不绝。”
“前有能预知未来的王志老,后又有代天刑罚的林灵素,汴梁不大,神仙中人却是不少。”
李清照闻声,掩口轻笑。
“我虽不大懂修行,却也多见古籍,想来便是古时那些真正的炼炁士,也不见得能有他们所说的那般神异。”
言语间,多有质疑不信。
曹文逸神色淡淡。
她修行一生,遍访名山。
又如何能不知道,当下修行之路早已是近乎断绝。
这些人或许真有些许本事。
但大多数,都不过是夸夸其词罢了。
其目的,也无非就是信了所谓的王朝气运之说,想要借此修行。
可又当真确有其事?
许是她修行浅薄、道行低微,在汴梁待了多年也未曾有丝毫发现。
“不过,你口中的这个陈安倒是和这些人不同。”
曹文逸话锋一转。
“我听闻此人精于炼丹之术,非但把所炼之青蒿、玉柳丹免费赠于患病平民,不取分文、活人无数。”
“平日里更也是深居简出,从不攀附权贵,行事极为低调,像是个有德真修。”
“竟是如此!”
李清照心头大喜。
自家夫君的顽疾终于有治,也不枉她千里迢迢回返而来。
“太好了!”
李清照的本意只是想从这位就在汴梁的老前辈口中,打探些许关于陈安的消息。
眼下目的达成,正要和她作别,约定过后再来拜访。
便听曹文逸饶有兴致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贫道静极思动,也想去见见这位与众不同的陈道友。”
“不若,我便与你一同前往?”
“好!”
李清照哪里有不答应的理由。
两人遂乘着牛车,一路出了城。
拦住过路人问清楚方向,朝着安竹山庄缓缓行去。
而随着距离山庄越近,李清照心头便越是惊讶。
只见道路两旁,是大片大片规划得井然有序的农田。
眼前时不时就有高大的水车划过,缓缓转动间,引导着清澈的河水灌溉田地。
田垄之上,顶着炎炎烈日的农人正弯腰除草、驱赶害虫。
脸上却不见丝毫苦色,反而洋溢出一种发自内心的笑。
这般景象,与她自青州一路行来所见农田大量抛荒,种田之人犹如行尸走肉般的扬景,截然不同。
“不论其它,光是能使麾下农户安乐富足至此,便可见其人才能非同一般。”
“所言非虚,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李清照对接下来的照面,更提起几分兴趣。
抛却掉求医问药的原由之外,她亦喜欢拜访有德之士。
到了山庄门口。
守门的庄丁见到曹文逸的道人装扮,也见怪不怪。
问明了来意之后,便客气的领着她们前去拜见。
踏上小桥流水,穿过一片新栽的竹林。
两人很快就在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坊外,见到了一个正挽起衣角裤腿,同那些匠人、庄客一道忙碌的年轻人。
“二位贵客,这位便是我们庄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