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下次再详谈，好好合计合计！哈哈哈！”
秃顶的中年男人满面红光，握着林娅的手不放，语气热络得近乎谄媚。
林娅唇角挂着得体的微笑，既不显得过分亲近，又不失礼貌：“一定，我送您出去。”
“哎哟，不用这么客气！”
男人摆摆手，却也没真的拒绝，边走边絮叨，“要说这么多合作商里，还是你们龙硕最靠谱。不过咱们在商言商，之前说好的那几个点……”
他假模假样地掰着手指，又把利润分成的问题翻来覆去地提。
林娅微微侧首，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腕表——
9:37。
时间应该来得及。
正这么想着，一抬眼便看到餐厅门口走进来的戴着黑色棒球帽和口罩的少年。
林娅眸光微动，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向客户，露出为难的神色：
“张总，这已经是我们的底线了。这样吧，您说的我都记下了，回去一定尽力帮您争取。”
没得到明确承诺，中年男人脸上笑容不变，依旧热络地点头：“好好好，林总的办事能力我是放心的，那就按……”
少年被服务员引着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林娅的目光始终专注地落在客户身上，连一个眼神都没分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令郁脚步未顿，只是微微偏头扫了一眼。
——林总？
他在脑海中比对着原主手机相册里唯一保存的那张有些模糊的童年合照。
这位擦肩而过的女士，应该就是今天约他见面的林娅林女士了。
装作没看见他，大概是不想耽误正在进行的商务洽谈。但不知为何，令郁心里还是泛起一丝异样。
餐厅装潢典雅，柔和的灯光与悠扬的钢琴声交织出静谧的氛围。
令郁跟着服务员走进预定好的包厢，在里侧的位置坐下。
“先生，这是菜单，您看看需要点什么？”
服务员恭敬地递上烫金封面的菜单。
令郁翻开随意一扫。
全是花体英文标注的西餐，他的华国胃实在提不起兴趣。
但让人干等着也不合适，便合上菜单道：“麻烦先给我一杯柠檬水，主食等另一位客人到了再点。”
“好的，请您稍等。”服务员欠身退出包厢，轻轻带上了门。
林娅终于将那难缠的中年男人送上车，目送车辆驶离后，她轻轻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每次应付这种生掰硬扯偏又手里还有点小权力的人，都让她倍感疲惫。
想到已经在包厢等候的令郁，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好表情，才转身重新往餐厅走。
令郁并未久等。
不多时，林娅便带着端着两份牛排意面的服务员推门而入。
看到少年面前孤零零的柠檬水，她唇角微扬，语气熟稔中带着几分调侃：“就知道你吃不惯西餐，又偷懒不点是吧？”
令郁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诧异原主做法和口味都与他相似，而是注意到林娅明知儿子不喜西餐，却依然选择了这家餐厅并问都不问直接点餐。
这种不顾意愿被人全面安排的感觉让他有那么一丝不爽，但考虑到今天并不完全是来吃饭的，他选择暂时按下不表。
在林娅说话时，令郁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名义上的母亲。
能生出如此出众容貌的孩子，她本人自然也是风姿绰约的美人。
只是两人仅有眉眼间几分神似，整体看来并不十分相像。
待服务员贴心地帮忙切好牛排退出包厢后，林娅再度开口，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怎么在室内还戴着帽子口罩？”
说这话时，她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显然平时并不常用这样的口吻与原主交流。
令郁依言取下伪装，给出解释：“忘记了。”
说多错多，他策略以观察为主。
林娅微微颔首，拿起刀叉示意：“吃吧，这次没忘记，你的牛排是全熟的。”
这句看似平常的话却透露出重要信息——这曾是母子间的一个矛盾点，而她今日特意记住了儿子的喜好。
用餐时，林娅因刚结束一场商务宴请并不太饿，只浅尝两口便放下餐具，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专心用餐的少年身上。
看着看着，她的眼神渐渐恍惚。
“你和你爸…真的很像。”
这句突如其来的感慨让本就食欲不佳的令郁彻底放下了刀叉。
他抬眸望向林娅，并不开口接话。
这招他用过很多次，效果出奇的好。
林娅却意外没有继续深谈这个话题的意思，只是突然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诮：“一样的固执，从来不听劝。”
令郁眼帘微垂，心里默默翻开小本本记下这个新出现的人物线索。
见儿子沉默，林娅立刻缓和了语气，循循善诱道：“当初你执意要进娱乐圈试试，如今几个月过去，想必你也该有自己的决断了。既然如此，不如就——”
察觉到她话锋不对，似乎要断自己演艺之路，令郁立即打断：“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林娅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
她攥了攥手指，强压下情绪才继续开口：“那么多…那么多人天天在网上骂你，你真的都看到了吗？”
“但也有很多人喜欢我。”令郁平静地纠正她明显的以偏概全。
再说了，哪有天天追着骂，最近分明是隔两天骂一回，想到了又继续骂来着。
“如果没有这张脸，她们还会喜欢你吗？”林娅见他油盐不进，终于失去耐心，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抛开所有外在条件，谁还会这么无条件包容你不完美的坏脾气？恐怕多看一秒都嫌脏了眼吧。”
这句话让令郁眉头微蹙。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母亲要用如此刻薄的话语贬低打压自己的儿子。
好像除了脸真的一无是处似的，他不爱听！
令郁毫不避讳地直视林娅，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谁是绝对完美的，我就是我，我只是我，仅此而已。”
每个人都是活在当下的，他没必要去内耗假设不存在的可能性，即便下一秒生命终结，此刻的他也是完整而真实的自己。
林娅从令郁开始反驳她后，嘴角便始终噙着一抹讥诮的冷笑：“是吗？”
“高考后我替你选了金融贸易专业，你说不喜欢。好，没关系，妈妈送你出国散心，想着玩几年回来再给你安排国内的事业。结果呢？”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居然偷跑回国！呵，真是和你爸一样没出息！”
怎么还带上人身攻击了哇？
林娅的情绪彻底失控。
这些年来，儿子不知何时开始与她渐行渐远，她想要修复关系却无从下手，只能一味迁就他偶尔的小脾气。
但此刻令郁准备深耕娱乐圈的态度，彻底点燃了她积压已久的怒火。
最后，她甚至颇有几分恶意的总结道：“我现在不得不承认，就像我后悔遇见你父亲一样，延续了他劣质基因的你！从出生起便是个错误，一笔彻头彻尾失败的投资！”
令郁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哪有这样当妈的。
他真想现在就告诉眼前这个女人：您真正的儿子已经不在了，听不到这番诛心之言。
但终究理智占据上风还是忍住了，林娅是个不稳定因素，且从她此刻的态度来看，想来也不会为儿子的逝去感到多少悲伤。
即便如此，令郁也不是任人辱骂不还口的性子。管她是谁的妈！
“如果一个孩子的降生被当作筹码和投资的话，我想…”
令郁直勾勾看着林娅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他本身也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
或许是他的反应出乎意料，既不自怨，也不自弃，林娅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而且，能对着自己孩子说出这番话的您，实在算不得一个合格的好母亲。”
就事论事，大哥莫说二哥。
撂下这句话，无视林娅瞬间惨白的面色，他利落地扣上帽子起身就走。
刚才似乎从没扣拢的门缝里瞥见了个熟人……
“令郁！你给我回来！”
听不见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