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边的晚霞像被泼开的颜料,染红了半个天空。
夏日的晚风在这一刻,热烈而又汹涌。
体育馆周围早已人山人海。
同学们、校友们、家属们手握门票,从体育馆以南的入口有序入场。
馆内灯光璀璨,舞台早已准备就绪,巨型LED屏循环播放着校庆宣传片,配合着背景音乐,气氛一点点被烘托上去。
观众席上,人声鼎沸,交谈声、笑声、手机快门声此起彼伏。
周屿与司邦梓、罗京早早检完票,坐进了内场A区——三人的位置紧挨着,正对舞台。
相比之下,看台位置虽高,却远得像隔着一道天堑,也就是俗称的“山顶区”。
白天值过班的志愿者,晚上可以不用再值班,但周屿的对讲机始终握在手里。
一旦有突发状况,他依旧会随时处理,必要时还会起身支援。
此刻,他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整洁的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头发在晚风中带着沐浴后的清爽。
整个人收拾得人模狗样。
司邦梓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色有些紧绷。
“你们先坐着,我去场外再检查检查烟花,看有没有问题。”
周屿点了点头:“好,有问题随时对讲机联系。”
另一头。
体育馆北侧的VIP通道口,校办主任带着几位副校长、团委书记,正在迎接今晚的贵宾。
有的是市局领导,有的是兄弟学校的校长,还有的是特邀返校的知名校友。
此刻,走来的,正是知名校友兼本次校庆的最大金主——林杰和王婧。
高考前,得知女儿要登台表演,这两口子第一时间改了行程,买好机票。
今天白天才刚刚落地。
风里雨里,就算天大的生意,也要回来见证女儿的“荣耀时刻”。
虽说这顶多算一场毕业晚会,但在他们心里,这已经是女儿人生中的大事。
昨晚,两人激动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王婧甚至兴奋得挤出了两滴小珍珠。
“圈圈上次表演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得有十年了吧?”
“是啊,悦悦走后,她就再也没弹过琴,也不再参加任何文艺表演.....”
林杰只是默默握紧妻子的手,关键泛白。
当然,这些话都是关上门的“悄悄话”。
一旦打开门——
林杰,是那位不怒自威,气场慑人的林总。
王婧,则是端庄优雅的王总、林夫人。
二人一下车,负责接待的刘主任便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去,伸手相握:
“林总、王总,欢迎回来!”
后台。
校园记者童静静已经盯着她今晚的头号采访目标许久了。
毕竟,这位,可是临安中学的门面,也是同学们的关注焦点。
还是那句话——童记者是懂抓热点的。
活该你吃这碗饭。
只是林望舒才刚从化妆间出来,刚做好妆造,发丝还带着造型师的定型香气。
昨天的带妆彩排童静静没赶上,看着迎面走来的清冷少女,同为女人的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怔了一瞬——
太他妈好看了吧!
堪称女娲的毕业设计!
不过惊艳归惊艳,她很快恢复了职业素养,抬起麦克风,换上招牌微笑:
“林望舒同学,现在距离你登台还有一个多小时,能和直播间的同学们打个招呼吗?”
林望舒微微顿了顿,像是被麦克风突然拉回了神。
她垂着眼眸,唇角抿出一点浅弧,语气不疾不徐——
“大家好。”
声音干净透亮,却带着一丝舞台前特有的沉静感。
“嗯……今晚是个特别的日子,希望大家都能享受这场晚会。”
说完,她礼貌地朝镜头颔首。
表情没有多余的波澜,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日常的课堂发言,却依旧让人觉得举手投足都是风景。
童静静原本准备好的“排练紧张吗”“有没有想对同学们说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就见林望舒看了看走廊上的电子钟,礼貌地补了一句:
“我该去候场了,失陪。”
少女转身的瞬间,长发在灯光下轻轻扬起,裙摆也跟着晃了一记,留下一道纤细的背影。
清冷,却又让人忍不住追随。
镜头后,童静静只好憋下一肚子的问题,冲摄影师小声嘀咕:
“这段先接直播。等她表演完,我们再追着她采访其他问题,待会儿肯定没理由推脱了。”
体育馆外——
检票口前,浩浩荡荡排着一条长蛇阵。
而在人群的末端,正是学校特意放置的两块巨型户外屏幕,正在同步直播馆内的画面。
屏幕前,同样挤满了人。
大多是附近的居民:拄着拐杖的老爷子、带着小板凳的老太太、牵着孩子遛弯的妈妈,还有刚下班、手里还提着外卖袋的白领。
他们没拿到门票,却也想来凑凑热闹。
忽然,直播画面一切,正对上童静静的采访——镜头里,那张清冷漂亮的少女面庞,被高清摄像怼了个正着。
毫无预兆的“美颜暴击”,让原本还叽叽喳喳的现场,骤然安静了两秒。
还是一个小女拉着妈妈的手,先打破了沉寂。
“妈妈,好漂亮的姐姐啊!她今晚也会表演吗?”
“看样子是的呢……看来今晚节目质量不低啊。”
零星的低语在人群间传开,又被夏夜的热浪裹着消散。
而校门口,依旧有人姗姗来迟。
检票处的志愿者们忙得不可开交,放眼望去,以体育馆为中心,四面八方的人潮正源源不断地涌来。
——就像一场奔赴的集会,越到夜里越热闹。
晚上 7:30。
随着一声清脆的倒计时——“三、二、一!”
体育馆内的灯光骤然暗下。
全场安静了一瞬。
随后,主持人的声音在音响里响起——
“欢迎来到临安中学六十周年校庆暨08级毕业晚会!”
与此同时。
舞台中央的巨型 LED屏闪亮,开场宣传片的第一帧缓缓浮现,背景音乐如潮水般涌入耳膜,气氛顷刻被推高。
晚会,正式开始。
第一个节目,是一大群人的歌舞表演,主打一个人多、热闹、欢乐,把气氛先哄起来。
观众席上,掌声、欢呼声也是接连不断。
内场 A区,10排10号。
刚好就是整个A区最中心的点。
司邦梓还在场外巡视烟花、检查定时点燃装置,迟迟没有回来。
不得不说,这死胖子一到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今晚学校的烟花是在最后的大合唱环节点放。
而周屿安排的那一组,是额外的——会在他想要的时刻燃起。
点位早就规划好,环着学校四周分布。
到时候,无论站在校园的哪个角落,都会看到漫天的炫彩,像为他量身定制的浪漫。
罗京坐在旁边,早就看入了迷,奋力摇着荧光棒,兴致很高。
不如死胖子靠谱,所以周屿给他的任务很简单——到点去门口签收鲜花,再送回来。
他环视了一圈场馆。
整个体育馆的荧光棒已经尽数亮起,星星点点的淡蓝色,汇成一片浪漫的海洋。
他偏头看了周屿一眼,嘿嘿一笑:“老周,你这荧光棒整的可真不错啊!怎么想到选淡蓝色,真好看!”
周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
完全没什么心情看表演。
他正襟危坐,双臂抱在胸前,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被拧紧的发条。
灯光打在他脸上,映出一层薄汗。
脑海里,那段早就准备好的“告白台词”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
这一刻——
三十岁的老小子灵魂,比十几岁时、比人生中任何大风大浪的时刻还要紧张。
热闹的人声、音乐、掌声在他耳边像隔了一层膜,模糊而遥远。
唯一清晰的,是心脏的鼓点。
内场 A区第一排。
好巧不巧,林杰和王婧也在最中间的 10号和 11号座位,再旁边就是张校长——可谓是全场的黄金位置。
从这里看过去,舞台近在咫尺,灯光、布景的细节都一览无遗。
张校长微微侧过身,笑着寒暄:“林总的千金,今晚也有个节目吧?”
林杰点了点头,语气淡淡,下巴却不自觉太高了半分:“嗯,压轴前的钢琴弹奏。”
王婧则忍不住补了一句:“是啊!希望一切顺利的。”
张校长笑着连连点头。
后台。
陈云汐和林望舒并肩坐在长凳上。
此刻,陈云汐只觉得心口发紧,一只手死死攥着林望舒的手,力道之大,已经在她白皙的腕上勒出浅浅的红痕。
她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眼睛望着前方的帘幕:“外面怎么这么多人啊……好吓人,好吓人……”
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轻轻拍着胸口。
清冷少女没有接话,只是垂眸看了她一眼,另一只手覆上那只紧攥着的手,轻轻拍了拍,像在安抚小动物。
然后,她的手回到了自己腿上,修长的手指在布料上轻轻敲击,节奏一如《First Love》的每个音符与节拍。
就在这时——
“啪!”一声脆响,后台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张雅手里的瓷杯重重摔在地上,茶水四溅,瓷片滚到化妆台底下。
她整个人像被火点着了一样,声音震得后台嗡嗡作响:
“人呢?!人呢?!邓悦瑶人呢?下午不是还看到她吗?”
小助理吓得缩着肩膀,声音发虚:“张老师……她、她刚刚突发阑尾炎,疼得不行,实在没办法演出,已经送医院了……”
“现在才跟我说这些?”张雅的高跟鞋在地板上重重一跺,像是要把地板踏裂,“她干嘛早不说?!”
“早说,我好找应急方案啊!现在第一个节目马上结束,第二个马上上台——你让我去哪找人顶她第三个节目?!”
她甩开手里的节目单,纸张啪地拍在桌面上,“他妈的,非扛到开场再说是吧?这是要逼我现场翻车吗?!”
急得张老师都顾不上为人师表,直接彪出了国粹。
可骂归骂,身为女强人的她,脑子却飞快转动着。
让后面的节目顶?
不行。第三个节目之后,是一段长达十多分钟的场外连线——童静静的采访,主打场内场外、台前台后联动。
再之后的节目,也都没完全准备好。
把场外连线提前?
姑且不谈那边的直播连线设备调试好了没有,但前前后后加起来近二三十分钟的场外连线,观众的观感肯定会不好。
而且,连线确实还没准备好.....
那让主持人即兴填时间?
今天的主持人其实也是学生,虽是播音专业,可大型晚会经验寥寥,能不能稳住场面,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张雅心里没底。
毕竟整个都是学生班底,不是专业演出团队,一旦临场出岔子,难免顾此失彼。
焦虑挣扎之际,
张雅的目光在后台四处扫过,像是要从空气里刨出一个人来救火。
突然——
她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角落里的那抹身影。
清冷少女安静地坐着,背挺得笔直。
化妆间的顶灯从她发丝间落下,在她的长睫上投下一道浅浅的影子。
指尖不自觉地在大腿上轻轻敲着,节奏分明。
张雅心里“咯噔”一下,像是忽然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孩子会弹钢琴,弹的很好。
而且,她的台风很稳很稳。
兴许是这些时日,林望舒彩排的表现太棒了。
张雅对她,有着得天独厚的滤镜与信任。
但嘴巴比脑子快一些,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林望舒,第三个节目,你能顶吗?”
林望舒一愣,旁边的陈云汐也跟着怔住。
“老师,我的节目不是在倒数第二个吗?”她下意识反问。
“现在临时出事,第三个钢琴弹唱上不了了!”张雅语速飞快,像连珠炮似的,“你钢琴弹的很好,很稳,老师对你有信心。曲子你选,弹几分钟,先把这个缺口补上。”
清冷少女眉心微蹙,摇了摇头:“老师,我不行……这太突然了。”
“弹你最熟的曲子就好,不唱也没关系。”张雅不依不饶,甚至压低了声音,“老师相信你,你台风非常好,一定行的。”
舞台上,第一个节目已经在掌声中落幕。
第二个节目,是热热闹闹的群舞《快乐崇拜》,音乐节奏震得后台化妆镜都在轻颤。
不知何时,夜色已将校园彻底吞没。
人群的缝隙间,林望舒偏过头,视线越过舞台,落向观众席。
她原以为会看到乌泱泱的人海——
可并不是。
那不是人海。
那是一片灯海。
成千上万根淡蓝色的荧光棒,在看台上起伏涌动,像潮水,又像一轮盛满光辉的皎月,倾泻进整个体育馆。
——是月白色。
林望舒怔住,指尖在腿上轻轻动了动。
耳边,已经听不清张雅在喋喋不休的说什么了。
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心跳,震的耳膜发疼。
清冷少女忽的站了起来。
“老师,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