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山闻言,抬起头来,有些诧异。
知晓顾远丰这是替两人紧张了,便实话道:“实不相瞒,我今日起来也很是紧张,心里头慌得很。”
沈叶初站在一旁,平时话本就少,此刻听两人聊起来,也只是安静地听着。
直到顾远丰转头问他:“叶初,你性子稳,应该没那么紧张吧?”
他才轻轻“嗯”了一声,又难得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却清晰。
“也紧张,只是看远山镇定,便也装着镇定些。”
……
顾远丰看着两人,忍不住笑了。
“看来不管平时多有把握,到了放榜这日,大家心里都得打鼓。”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不远处越来越热闹的府衙方向,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等会儿看到榜,不管结果如何,你们都是好样的。”
顾远山和沈叶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坚定。
顾远山深吸一口气,微微扯出一丝笑来。
“借远丰哥吉言。”
他循着人群方向望去,可以看见府衙告示栏方圆几十步都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了。
……
此时,府衙门前越来越多的人涌来。
太阳也逐渐升起。
阳光照耀在仍湿漉漉的地面上,照映出波光粼粼的水光。
望着告示栏前愈发躁动的人群,顾远山指尖不自觉地把衣角攥得更紧。
棉布的纹路硌得指腹发疼,他却浑然不觉。
方才和顾远丰聊天时压下去的紧张,此刻又像潮水似的涌了上来,连呼吸都比平时急了些。
他抬眼望向人群,只见最前面的人踮着脚,脖子伸得老长,嘴里还念念有词。
稍远些的几个学子围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却能隐约听见“策论”、“算学”的字眼。
有人急得搓着手:“我当时把‘积步’算错了半亩,会不会直接落榜啊?”
旁边人连忙安慰,语气却也虚浮:“应该不会吧?算术分数不高,说不定主考大人看卷面干净,经义也答得不错,能手下留情……”
话没说完,自己先叹了口气。
这里这么多的人,都是此次院试的考生。
也都是他们的竞争对手。
德安府的院试,每次也只录取其中二三十人罢了。
错了一题,就与众人失之千里了……
……
不远处,有个穿青布长衫的学子来回踱步,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噔噔”的声响,每走两步就朝告示栏方向望一眼,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
还有人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脸色发白,嘴里反复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顾远山咽了口唾沫,感觉手心又开始冒冷汗。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沈叶初,见他虽站得笔直,却也时不时抿一下唇,目光紧紧锁着告示栏的方向。
想来也是紧张的。
……
顾远丰站在另一侧,看了看两人紧张的模样,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拍顾远山的胳膊,声音放得很柔。
“别慌,再等等,榜应该快贴出来了。”
可顾远山的心还是悬在半空。
若是院试过了,他便是秀才了。
这是他科举之路上的一大进步。
想象很丰满,现实却没有这样简单。
眼前围绕着府衙的人,全是院试考生。
其中不乏已经读了半辈子书的考生。
他才十岁出头,实在是没十全十的把握。
就连身上的童生资格,都是前两个月新鲜出炉的。
与这些读了几十年书的老童生相比,实在不能说有胜算。
顾远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轻抿了下唇。
若是落榜了……
便只能想方设法去另寻他路了……
……
正想着,人群突然出现一阵骚动。
有人喊了句“贴榜了!官差贴榜了!”。
瞬间,所有人都朝着告示栏的方向涌去。
顾远山左右看了看,没有动作。
顾三水方才叮嘱了,让他们好好站着,不要乱走。
虽然顾远山不觉得自己一行三人会走丢。
但为了不让顾三水担心,他还是稳住了身子。
只对着被人群层层围住的榜单,望穿秋水。
也不知道阿爹和沈舅舅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
沈叶初站在一旁,本有些蠢蠢欲动的心,在看到顾远山仍旧稳重没有动作的身影后,也强按下一颗躁动不安的心,站在原地耐心等着。
远山都不急,自己比他大些,更该稳重的。
说服了自己,沈叶初便只渴望地望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前方。
只盼望着舅舅赶紧出现,告知他结果。
……
榜单一贴出,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顾远山他们站在外围,只能看到前排人的反应。
一个穿蓝衫的青年刚看完榜,就猛地跳了起来,激动地喊:“中了!我中了!”
他手舞足蹈,差点被自己的长衫绊倒,周围立刻响起一片祝贺声。
他身旁的亲友都拥护着他,往外走。
人群包围圈也很是温地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望着上榜就轻易挤出包围圈的少年,顾远山心里涌起一股羡慕。
院试上榜,就意味着他是一名秀才了。
若是在德安府,秀才自是不值钱。
但在云梦县,却是已经十几年没有出现过秀才了。
与德安府的其他县相比,云梦县到底是落后了些。
就连县学都荒废了。
此时,还未看到榜单的顾远山,已经不合时宜地思考起来,若是自己考上了秀才,该去何处求学了。
县学荒废,院试排名不高,府学也不能来。
顾家可没有什么关系。
顾氏一族沾亲带故的,最有出息的是顾海生一家,也不过是两个小童生。
哦,如今加上顾远山,已是三个童生。
接着第二厉害的,便要数在县城的顾小水了。
但她只是商户,在云梦县都算不得什么,更遑论要将他这个侄儿安排进府学了。
顾远山唯一能指望的便是云梦县的县令大人——方佑程的看重。
他是云梦县的父母官,想要往上升迁,这政绩中的教化可少不了。
顾远山只希望他看重自己,相信自己还能中举,将自己安排去别的地方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