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叶初看见他们,脚步明显快了几分,眼神中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
他目光先是在顾远山身上扫了一圈,见他安好,才放心地点点头。
“我和舅舅刚到家,雨太大了,路上都快成河了。”
“可不是嘛!”
顾三水一边抖着自己身上的水珠,一边笑着接过话,“多亏我机灵,背了小山子回来,不然他这双鞋可就全泡汤了。”
顾远山今日穿的鞋子乃是布鞋,是余氏特意去县城买回来的高价鞋。
这样的鞋子可是不能泡水的。
因为这布鞋的鞋底是用多层布浆糊裱好再纳制的千层底。布料吸水后会变得松散,鞋子会走样,不再合脚。
简而言之——一旦进水,就会严重变形。
这只是其中一点。
其二,还因为在古代没有吹风机,湿了的布鞋极难彻底晾干,还容易滋生细菌。
这反复的干湿,也会让布料和针线的强度大大降低,鞋子也会很快就坏掉。
再一个,顾远山才连考了两日的院试,本就亏虚的身子,若是此时还要踏水回来,这“寒从脚下生”,很容易导致感冒,关节炎。
顾三水即使舍得余氏花大价钱买的布鞋,也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顾远山受这样的罪。
……
当然,这也不是说下雨了,就不用穿鞋了。
昨日怕下雨,顾三水给顾远山和沈叶初在鞋子里垫上了油纸,这个是可以防水的。
若是有准备木屐,也是可以穿的。
还有一些家里有钱,可以准备涂了涂了桐油的靴子。
顾家没这样有钱,今日也没料到雨势这样大,都没给两人准备好防雨的鞋子。
顾三水和沈舅舅去接人的时候,雨就很大了。
两人穿的都是家里编制的草鞋,不值什么钱,就算泡水了也不心疼。
其实若是可以,顾三水还想光脚去的。
他是村里长大的,村里许多人家的孩子都是没有鞋穿的。
大家都光着脚走,也不怕有人笑话。
今日穿草鞋,也是怕路上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割到脚。
还有一个,则是怕被考生瞧见,嘲笑顾远山。
……
说着,顾三水又朝灶房方向喊了一声,“张大姐,我们回来了!快把姜汤端出来,给孩子们暖暖身子!”
灶房立刻传来张大娘的应和声。
每次考试,他们都会叮嘱张大娘备好姜汤。
毕竟顾远山和沈叶初考试辛苦,出来冷风一吹,很容易着凉的。
这个时候吃了饭,灌下一碗姜汤,比什么都强。
……
不一会儿,一股浓郁的姜香便从厨房飘了出来,混着雨气,让人闻着就觉得心里暖了几分。
顾三水进屋换衣裳去了,顾远山则和沈叶初在桌边坐下,各自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辛辣的姜味混着淡淡的甜味,从喉咙一路暖到胃里,驱走了身上的寒气。
“幸好咱们都备了雨膜。”
沈叶初捧着碗,低声感叹,“不然这场雨一下,可就白费力气了。”
顾远山点头称是,脑海里又浮现出考场里的情景。
“可不是嘛。”
他想起方才交了试卷出来的时候,路过隔壁的号舍,里面那学子被雨水淋湿,急得跳脚的模样。
人和号舍都湿了,那试卷自是也不会幸免于难。
想着,顾远山也有些惋惜地摇摇头。
虽是惋惜,但这也只能怪他自己没准备好,怨不得别人了。
毕竟他就坐在顾远山隔壁,想必也是看见顾远山盖雨膜的。
这样都未曾准备,也多是心大之人了。
这样的人,即使此次不会被淘汰,迟早也会摔一个大跟头。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出来的时候,街上可真是……”
沈叶初话没说完,忍不住笑了笑,“好多人都成了落汤鸡,垂头丧气的。”
这垂头丧气定不是因为没有带油纸伞。
他们是考生,是参加院试的学子。
若是考得好,即使淋雨也是甘愿的。
如今这垂头丧气模样,定是因为这场大雨影响了考试的事情了。
顾远山一听就知道沈叶初的言下之意,喝了一口姜汤也笑了。
“看来啊,这赶考,不光考学问,还得考准备。”
若是没有充足的准备,即使这次侥幸考过,日后也会因为自己的粗心而吃亏。
……
正说着,顾三水从里屋换好衣裳出来,见他们坐着喝姜汤,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又板起脸来。
“喝完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把身上的湿气都洗掉!”
顾远山点点头。
怕顾三水担心,自己也不敢耽搁。
他赶紧将手里的姜汤一口喝完,起身回了屋。
那里,张大娘早就备好了热水等着他们回来了。
至于沈叶初,本就先一步回来,自是洗了澡,换了衣裳才出来的。
……
等顾远山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出来时,饭菜已经摆上桌了。
吃饭时,几人仍不时聊起今日的考试。
想到那些没准备的学子,顾远山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庆幸。
幸好,幸好自己提前备好了雨膜。
从下雨开始,这已经不知道是顾远山第几次升起庆幸了。
不过人总是这样。
每次怜悯他人,就会升起几分侥幸的感觉。
顾远山也是俗人,自是不例外。
……
吃完了饭,张大娘将碗筷都收拾好了,才告辞离去。
顾远山和沈叶初考完了,她的任务也完成了,明日就不会过来了。
如今雨水小了些,倒是得赶紧回去。
再等久些,那街道的雨水越积越多,怕是有危险的。
……
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绵绵细雨,顾远山一时之间出了神。
不知何时,顾远丰走了过来。
“远山,你们院试考完了,此次……可有把握?”
顾远山听见声音,转过头来。
只见顾远丰扶着门框站在身后,脸色还有些苍白,比来府城之前清瘦了不少。
他身上裹着件薄绒袄子,想来是病刚好,还怕着凉。
“远丰哥。”
顾远山侧身让他进来,顺手拉了把椅子到门口。
“外面雨凉,坐这儿说吧。”
顾远丰坐下,目光落在院外的雨丝上,沉默了片刻,才又看向顾远山,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你们院试考完了,此次……可有把握?”
问这话时,他的指尖微微攥着衣角,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