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手底下的策论,顾远山暗暗叹了口气。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他虽然没做过这方面的策论,但也无惧。
他读过这么多的书,不只是死记硬背。
该用的时候,自是得用上。
……
顾远山收敛心神,提笔蘸墨。
对于这道策论题,首先便是逐句拆解题意,抓住核心矛盾。
“废除肉刑本为悯恤百姓,却因无中间刑等,导致轻罪(大于髡、黥之罪)动辄判死,反而加重刑罚”。
由此确立“辨法之轻重,在‘有度’而非‘趋极端’”的核心论点。
其中,解题思路大致分三步展开:
第一步是“破题明义,溯源析弊”。
先点明肉刑(如断肢、刻面)的残酷性,肯定后世废除肉刑的初衷是“体天地好生之德,恤万民肌肤之痛”,这是立论的基础。
先认同“废肉刑”的合理性,避免陷入“是否该恢复肉刑”的误区。
接着便可话锋一转,直指问题核心:
废除肉刑后,刑罚体系出现“断层”——髡刑(剃发)、黥刑(刺面)是轻刑,死刑是极刑,而那些“罪大于髡黥、却未至死”的恶行(比如盗耕牛、伤人致残等),竟无对应的中刑处置,只能“一加而至于死”。
这里可以列举《汉书》中缇萦救父后文帝废肉刑、却因刑等不全导致“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的典故,佐证“废刑反致重刑”的悖论,让论点有史料支撑。
……
第二步是“辩证析理,叩问‘法之本’”。
做题的过程中,可以紧扣题干中“断者诚不可续,较死不犹近轻乎”这句关键诘问,展开辩证思考:
肉刑虽惨,断肢无法复原,但至少能留人生存;而直接判死,却是“一断无复”,比肉刑更甚。
由此追问“法之目的”——
律法本是“惩恶而劝善,止暴以安良”,而非“以惨立威,以重慑人”。
若为了规避肉刑的“惨”,却走向“轻罪重判”的“重”,反而背离了立法的初衷。
其中,还可以引用《荀子·劝学》中“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说明律法需有“等差”,如同礼制有尊卑秩序,刑等也该有轻、中、重之别,才能“罚当其罪”,让受刑者服罪,让百姓知惧而守礼。
……
第三步是“提出对策,回归‘适’字”。
题干末句“岂法之得就惨与重,奚适为可”,是核心设问。
整篇策论对于这一句的答案,就可以在此处写出:
法之关键不在“避惨”或“趋重”,而在“适宜”——即刑与罪相当,体系无断层。
可以提出“复中刑之制,补刑等之缺”的思路,比如将“杖刑、徒刑”(如服苦役、杖责)作为中刑,对应“大于髡黥、未至死”之罪:
盗耕牛者,可判“杖三十,徒刑三年”,既惩戒其恶,又不夺其命;伤人致残者,可判“杖五十,徒刑五年”,让其受罚而思悔。
这样既保留了“废肉刑”的仁政内核,又填补了刑等空白,避免“轻罪重死”的弊端。
最后收尾时,还可以升华论点:
“法者,国之权衡也,当使罪轻者罚轻,罪重者罚重,轻重相衡,方为良法。若徒避一端之惨,反陷另一端之重,非治国之智也。”
整个思路围绕“题意拆解—溯源析弊—辩证说理—对策落地”展开。
既紧扣题干每一句诘问,又融入史料与儒家法理。
让整篇策论既有针对性,又有思想深度,符合科举策论“明辨是非、提出良策”的核心要求。
……
顾远山将草稿纸上的思路简单整理一遍,正准备下笔作答,窗外便轰然一声炸响,仿佛有人在天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跟着倾盆而下。
它们砸在考棚的草顶上,噼啪作响,像无数急促的鼓点。
风也趁机从缝隙里钻进来,卷着雨丝四处乱撞。
这大雨来得又快又急,在考场内一时之间引起了一阵骚动。
此时,许多考生都像顾远山一一样,完全沉浸在试题中,对这狂风暴雨,丝毫没有准备。
他们可不像顾远山——提前用雨膜在桌前搭起了一道小屏障。
许多人都手忙脚乱着。
翻遮雨工具的翻,拯救试卷的拯救……
但若是动作大一点,就立马会被巡逻的官差呵斥回去。
……
顾远山望着头顶那层薄薄的雨膜,将风雨都挡在了外面,心里十分庆幸。
幸好,早晨怕下雨,早有准备。
此时顾远山的考舍上,油布牢牢地挡住了斜飘进来的雨,桌上的宣纸安然无恙,只有墨汁在砚台里轻轻晃了晃。
他微微抬头,看见对面几位同样备了雨膜的考生,都松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奋笔疾书。
考场上也不少人都早早搭建了雨膜的,此时都如同顾远山一般,十分庆幸。
这样一场大雨,动作稍慢些,两日的努力就都要白费了。
一些本不想搭建雨膜,却在早上看见顾远山动作后,也犹豫着将雨膜搭建好的学子,此时心中满是劫后余生。
虽然是为了敷衍,这雨膜搭得随意,但好歹是将大部分雨水都遮挡住了的。
他们此时对顾远山都满怀感激,随后将自己的试卷放好,起身将雨膜给固定得更牢了些。
……
除了早有准备的学子,其余没搭建雨膜的学子,此时可都慌了神。
“哎呀!”
一声惊呼从隔壁传来——
那位没准备雨膜的考生眼前的卷子瞬间被雨水打湿。
墨字在纸上晕成一团。
他急忙把卷子抖开,慌乱地翻找雨具,动静闹得不小。
“噤声!”
立刻有官差厉声呵斥,提着鞭子在过道上巡查,督促众人安静。
雨声、风声、呵斥声交织在一起,整个考场像一口被敲响的巨鼓。
顾远山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眼前的试卷。
他暗自庆幸:
多亏自己的提前准备,才免去了这场狼狈。
否则,这一场雨淋下来,可就是功亏一篑了。
想着,顾远山望着阴沉沉的天,上面的雨水无情地往下倾倒。
若是这大雨一直这样下,这顶上的雨膜不一定能挡住。
就算挡住了,那雨太大,从桌角蔓延进来,更惨了。
怕影响了考试,顾远山赶紧提笔蘸墨,继续写道:
“故治国者,当使罪轻者罚轻,罪重者罚重,轻重相衡,方为良法……”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的心却越发沉静,笔下的字也越发沉稳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