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开始生气,抓起顾远山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大口,“我前些日子还说回家好好父慈子孝,如今看来,我还是得在学堂待上一段时间了。”
他虽然对同书舍的顾远山没意见,甚至挺有好感的。
可顾远山日日不是在看书就是练字,完全不许自己打扰,住久了自然就没有家里舒服。
罗安摇摇头,压下心里的委屈。
算了算了,等老头子气消了,自己再回家好了。
……
顾远山看着他气呼呼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天色晚了,先把东西放下吧。” 顾远山捡起他扔在桌上的包袱,劝慰道,“你爹也是急了才动手,等气消了,自然会接你回去。”
“谁要他接!”
罗安嘴硬,却还是跟在顾远山身后走去,“我就在学堂住,跟你作伴,总比回家看他脸色强。对了,你方才又在练字?”
顾远山点点头。
罗安凑过去看了两眼,看不出好坏,只感叹道:“远山,你日日练字不会厌烦吗?”说完,也不期待顾远山回话自顾自说着:“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他们还要送我来给夫子蹂躏,好生气!”
顾远山没有理会罗安的无能狂怒,将他的包袱捡起来放好,就转身往书桌走。
天色渐暗,不宜继续练字了,歇息一会儿,看看书。
见顾远山又开始将书拿出来,罗安跑上前,压住顾远山的桌子,自顾自说道:“远山,你都不知道,我这一趟本来是想去看看那个什么玉郎的,结果那琵琶声还没响起,我就睡着了,太可惜了!”
顾远山不理会他的絮絮叨叨,伸手将他扒拉到一边,“你挡住我的光了。”
话音刚落,罗安就往旁边挪了挪,继续道:“说起来那玉郎也是可怜。”
他拉过椅子一坐,手肘支着膝盖,“我听说,他本是书香门第的公子,家里遭了祸才沦落至此。前几日刚攒够赎身的银子,再过半月就要从良了,往后想再见他一面都难。”
顾远山翻书的手指顿了顿,没接话。
他素来不齿这些风月扬里的事,却也知道世间无奈事多,那玉郎的遭遇,大抵也是命途多舛。
“不过今日最热闹的不是这个,” 罗安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眼里闪着看热闹的光,“我刚在烟雨楼醒来没半盏茶的功夫,就听见楼下吵吵嚷嚷的。一个穿青布裙的妇人,揪着老鸨的头发就骂,说楼里的小馆勾得她儿子魂不守舍,连家都不回了,再不管管,他们家就要断子绝孙了!”
顾远山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只当是寻常的家庭闹剧,正要低头继续看书,却听罗安又道:“那妇人哭得涕泪横流,说她儿子还是个体面人,在衙门里当捕快呢,本该是光耀门楣的差事,如今竟被男狐狸精迷了心窍……”
“捕快?” 顾远山猛地抬头,目光落在罗安脸上,“你听清是哪个衙门的捕快了吗?”
“这……应当是咱们云梦县的捕快吧?” 罗安挠挠头,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那妇人哭的时候,好像提了一嘴她儿子的姓…… 好像是姓杨?对,就是姓杨!她说‘我们家杨家如何如何,具体叫什么没听清,只知道是个在县衙当差的捕快。”
“姓杨的捕快……” 顾远山的指尖冰凉,脑子里 “嗡” 的一声,像是有块石头沉了下去。
城里姓杨的捕快本就不多,他认识的,只有那个在杨家见过的、与姐姐正在相看的杨杰。
兴许是巧合?
那日在杨家,杨杰举止端正,待人恭敬,虽有些隐瞒,但瞧着像是个谨守本分的人。
怎么会流连于烟雨楼,还惹得家里人找上门去?
况且,若是他喜好男风,杨母那日又怎么会暗示顾春雨嫁过去添丁进口呢?
兴许……是自己想多了……
罗安没察觉顾远山的异样,还在自顾自说着,“那妇人闹了许久,最后是楼里的护院把人架出去的,听说那姓杨的捕快当时就在楼上,愣是没敢露面,估计是怕丢了差事!”
捕快隶属于官府,吃的是官府俸禄,管的是地方治安,讲究的是清正严明。
若总留恋风月扬所,一来是耗钱。像烟雨楼这样的地方消费不低,比如罗安,只是去了一趟就花了一百两银子。
要知道,这一百两银子已经是顾家这样颇有资产的农民差不多五年的收入了。
若是按照其他人家来说,一辈子也见不到这样一笔钱。
而当捕快的,一个月俸禄也就几两银子。恐怕去个几趟,就得把手里的积蓄都折腾没了。
万一要是手头紧了,会不会动歪心思?收些不明不白的钱,或是对眼皮子底下的龌龊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可不就坏了规矩?
再者,捕快得随时待命,万一正赶上案子要办,他却在楼里醉醺醺的,或是被缠得脱不开身,耽误了查案时机,岂不是误了大事?
更别说,捕快的名声若是坏了,老百姓谁还信他?真要去查案,街坊邻里见了他都背后戳脊梁骨,谁还肯说实话、递消息?
……
听到这些,顾远山只觉得心口发闷,手里的书卷都有些握不住。
他想起沈叶初那句 “不要与杨杰成亲”,想起杨杰藏起表弟时的慌乱,想起自己始终看不透的那双眼睛……
万一……真的是杨杰……
他们这样可就是骗婚了!
“远山?你怎么了?” 罗安见他脸色发白,忍不住推了推他,“是不是我说得太吓人了?其实这种事在城里也常见,你别往心里去。”
顾远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仅凭罗安的几句话就断定那人是杨杰,或许只是巧合,只是另一个姓杨的捕快。
可心里的不安却像潮水般涌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