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寄予厚望的孙女,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云眠,奶奶不是不近人情。笙笙那孩子,性子温柔,识大体,懂进退,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咱们沈家以后里里外外这么多事,终究是要交给一个靠谱的俞笙人来操持的。难道你能指望你那个……"她顿了顿,终究没把更难听的话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指望你那个不着调的妈吗?"
"你要对笙笙好一点,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冷着她,伤透了她的心,她自然就想着离开了。这次无论如何,要把人哄回来,好好待她,听到没有?"
沈云眠低着头,听着奶奶的话,脸色却有些难堪。
奶奶字字句句都在肯定俞笙,而看不起她的生母,这让她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憋闷,却又无法反驳。
母亲确实……难堪大任。
这是她内心深处无法调和的一道疤。
"我知道了,奶奶。"她低声回应,声音有些发涩。
从老太太处离开,坐回车里,沈云眠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奶奶的压力,母亲的愚蠢,妹妹的顽劣,还有俞笙决绝的离去。所有事情堆叠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
她烦躁的扯了扯领口,拿出手机,拨通了秘书的电话,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和效率:"李秘书,立刻动用所有能用的渠道,查俞笙的下落。机场、高铁站、高速公路监控,还有她的信用卡消费记录……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尽快给我答复!"
她一定要把俞笙找回来。必须找回来。
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刻她心急火燎想要寻找的人,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千里之外一家面朝大海的精品酒店阳台躺椅上,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和湿润的海风。
俞笙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
顾晚晴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正兴致勃勃地削着苹果,嘴里还在八卦。
"欸,笙笙,你说,沈云眠发现你不见了会是什么反应?"
顾晚晴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一半,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看好戏的兴奋。
俞笙接过苹果,咬了一小口,酸甜的汁液在口中漫开。
她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反应?"她轻轻哼了一声,"首先,肯定会被她奶奶叫回去狠狠训一顿。老太太最好面子,对沈云眠这个亲手带大的继承人要求更是严苛,绝不可能容忍家里出这种丑闻。说不定还会给我那个好婆婆和小姑子一顿苦头吃。"
"该!就得让那老巫婆和熊孩子尝尝厉害!”
顾晚晴听得直乐,继续好奇道:“那然后呢?沈云眠会怎么办?暴跳如雷的找你?"
"找我是必然的。"俞笙淡淡道,"她那种控制欲极强的人,怎么可能允许事情脱离她的掌控。不过,她大概想破头也想不到,我已经决定和她离婚了。"
顾晚晴啧啧两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好奇地问:"说真的,笙笙,我一直想不通。沈云眠她……怎么会养成这种古怪的性子?冷得像块冰,好像完全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一样。她原生家庭到底啥情况?"
俞笙沉默了片刻,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一些不甚愉快的事情。
一开始得知沈云眠的复杂家庭,她是心疼她的,对沈云眠百依百顺,温柔体贴,试图抚平原生家庭带给她的伤害,可事实告诉她。
别当舔狗,别瞎心疼人,没结果。
沈云眠这种人,就该一辈子孤独终老,别瞎祸害人。
见她不说话,顾晚晴叹了口气:“笙笙,你不想说就算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俞笙回过神来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沈云眠的父亲沈成博,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好色成性。他的原配夫人,是家族联姻,身体不好,无法生育。这更给了沈成博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借口。"
"沈云眠的母亲周雅琴,当时是个没什么名气的三线小明星,颇有手段,纠缠上沈成博后怀了孕,硬是生下了沈云眠。据说生下刚满月,就被沈成博抱回了沈家,直接交给了奶奶抚养。"
"奶奶出身名门,手段厉害,最看重家族血脉和声誉,虽然看不上周雅琴,但对这个孙女却是尽心培养。"
“后来,原配夫人家族败落,她本人也郁郁寡欢,没多久就去世了。大概是看在沈云眠这个聪颖异常的孙女的份上,奶奶才勉强点头,同意让周雅琴进了门,给了她名分。"
"但这么多年,奶奶从来没正眼瞧过她,打心眼里看不起她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沈云眠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受的是最严苛的继承人教育,和她那个母亲……其实并没多少感情,甚至可能,还有那么点……轻视吧。"
顾晚晴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苹果都忘了吃:"我的天……这么狗血?简直比我们拍的短剧还离谱!怪不得……怪不得沈云眠成了这个样子。缺爱,不会表达,冷漠自私,一切向利益看齐……这是跟她爹学的,还是被她奶奶训练出来的啊?"
"谁知道呢,或许兼而有之吧。在那个环境里长大,感情对于她大概是最不值钱、最没必要的东西。"”
俞笙深吸一口带着咸味的海风,自嘲的笑了笑:"之前是我太天真了,想着就算是块石头也总能焐热,事实证明我错得离谱。现在我也想明白了,她的过去或许值得唏嘘,但这绝不是她可以肆意践踏别人付出的理由。我更没必要为她的冷漠和缺陷买单。"
"对!没错!"顾晚晴用力点头,挽住她的胳膊,"咱们不想那些糟心事了。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就是晒太阳、吃好吃的、好好睡觉。把身体养得棒棒的!气死她们!"
俞笙被好友逗笑,靠在她肩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耳边是海浪轻柔的沙沙声。
远离了那些令人窒息的人和事,她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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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眠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至关重要的并购案文件。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红木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嗒嗒声。
效率,一直是沈云眠最引以为傲的标签。但今天,这个标签失效了。
脑海里反复盘旋的,只有一个念头。
俞笙,就这么走了。切断了所有联系,不知所踪。
她试图将注意力拉回文件,用惯常的冷静分析条款,但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远。
她身体还没恢复,一个人能去哪里?遇到危险怎么办?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无比烦躁。
项目丢了可以分析原因,寻找替代,总有逻辑可循。但俞笙的离去,像一团毫无规律的乱码,让她无法解析。
她极少做无用且重复的事情,可此时忍不住再次试图拨打俞笙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那个冰冷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沈云眠闭上眼,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脸上那几道已经结痂的伤痕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几天前那场荒诞的冲突。
那个歇斯底里,像只被逼入绝境的小兽般攻击她的俞笙,与记忆中永远温柔浅笑、轻声细语、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妻子,割裂得如同两个人。
工作效率低得惊人。
一份平时半小时就能批阅完的报告,她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处理完。墙上的时钟指针缓慢移动,每一秒都在嘲笑她的徒劳。
最终,她放弃了。
提前结束工作日,拿起车钥匙和外套离开。
沈云眠原本打算回老宅,然而当车子行驶到一个熟悉的岔路口时,方向盘却像有自己的意志般,转向另一个方向。
静水湾。
直到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沈云眠才怔然意识到自己来了哪里。
她坐在车里,透过车窗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
里面没有亮灯,一片漆黑。
鬼使神差地,她下车乘电梯上楼。
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屋子里整洁得过分,是杨阿姨离开前打扫过的样子。
沈云眠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微光走过客厅。目光扫过沙发,扫过餐桌,仿佛能看到俞笙曾经坐在这里看书、插花、或是微笑着等她回来的样子。
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向卧室。
衣柜打开了一部分,里面空了一大块,显示着主人匆忙却决绝的离开。
沈云眠走到阳台,在那张俞笙最近常躺的躺椅上坐了下来。
她靠在椅背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身体很累,大脑却依旧混乱地运转着。
她想起李秘书汇报说,查了机场和高铁站的记录,没有俞笙的出行信息,她刻意避开了实名制系统。信用卡没有任何消费记录,她似乎早有准备,用了无法追踪的现金。
她做得如此决绝,如此周密,像是谋划已久。
为什么?
沈云眠闭上眼,有些昏昏欲睡,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俞笙的脸。
不是最后那疯狂扭曲的样子,而是更早以前,大学里,那个带着点怯生生却又异常执着的女孩。那时的俞笙眼睛亮亮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学姐,我叫俞笙,可以认识一下吗?”
沈云眠对这种搭讪并无兴趣,只淡淡回了句:“不好意思,没什么必要。”
在女孩失望的眼神中转身离开。
后来才知道,原来更早之前,她无意间帮过她一次。
似乎是在校外,俞笙和室友遇到了醉醺醺的酒鬼纠缠,她路过,只是冷着脸呵斥了那醉鬼几句。对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转身就忘了,却没想到,被俞笙记了那么久。
从此,她的身边似乎总多了个“巧合”。
图书馆“偶遇”,食堂“碰巧”坐隔壁,选修课发现是同学……
女孩总是红着脸,想方设法地想要靠近。
沈云眠对此并无太多感觉,只觉得这女孩有些固执,但也仅此而已。她的世界被各种学业、家族期望、未来规划填满,没有多余的空间留给这些细腻琐碎的情感。
再次重逢,就是在相亲宴上。
看到联姻对象是俞笙时,她心里甚至是微微松了口气的。
至少是认识的,看起来乖巧、简单、容易相处。
她还记得俞笙当时脸颊绯红,眼睛里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小声说:“学姐,是你啊。”
而她,冷静地、条理清晰地阐述了自己的婚姻规划:“俞小姐,我需要的是一位情绪稳定、能打理好家庭、让我无后顾之忧的妻子。相应的,我会提供富足的生活和应有的体面。我们之间,或许不需要太多的感情牵扯,清晰的责任和义务对彼此都好。你能接受吗?”
她记得,俞笙当时兴奋的脸色瞬间布满了失望。
本以为两人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俞笙后来却同意了,眼神坚定又带着憧憬:“我愿意的!我一定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的。”
事实上,俞笙做得非常好,甚至超乎预期。
她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奶奶孝顺有加,对麻烦的母亲和顽劣的妹妹也极力包容,在社交场合举止得体,从未让她操过心。
她很满意,认为这就是最理想的婚姻状态。
她给了她应得的,她也完美履行了承诺。
可画面猛地一闪,变成俞笙苍白的脸,赤红的眼睛,尖锐的咒骂,和那双毫不留情抓向她脸颊的手!
“滚出去!”
“沈云眠!你他妈的是不是人!”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混蛋!人渣!”
沈云眠猛地惊醒,窗外,天色已经彻底黑透,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
她竟然在躺椅上睡着了,还做了那样一个混乱的梦。
脸上结痂的伤痕在夜风的吹拂下带着细微的刺痒。
她抬手轻轻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这是最直观的、来自俞笙的“反抗”印记。
那个温柔、顺从、懂事的完美妻子形象轰然倒塌,碎得拼都拼不起来。露出底下她完全陌生的、激烈的、甚至疯狂的内核。
这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沈云眠茫然地看着窗外沉沉的夜空,直到刺耳的铃声才换回她的思绪。
看清屏幕闪过的来电人,她从未那么快的接通电话。
李秘书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沈总,找到少夫人的踪迹了。”
闻言,沈云眠眸色一亮,猛地站了起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