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沙感觉自己好像一只双面长着细绒毛的大壁虎，正反两面都紧紧贴着坚硬的铁门石壁。
“继续吗？”安托万松开了萨沙的双唇。
萨沙下意识舔去嘴角的溢出：“不要打教友的主意。”
“你是说，我打别人的主意就可以？”安托万笑眼弯弯。
“滚。”萨沙戴上法袍兜帽，蠕动着脱离安托万的环抱。
安托万没有再纠缠，迈着沙蟹般僵硬的步伐走到床边，侧身蜷缩在毛毯里。“不得不说，我现在有点难受。”
“那你可以像古时最激进的修道士那样，以净化肉身的方式净化精神。”萨沙半讥讽半玩笑地说。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心脏跳得极快，眼前迷蒙一片，头脑也晕乎乎的，如同在雾气弥漫的高山上徒步。
萨沙用毛毯把安托万卷成一条肥虫的形状，又将这团肥虫推到木床靠着石壁的边缘处。她在床的外侧躺下，用法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凌晨两点，你去密会洛瑞尔？”毛毯里的安托万滚了半圈，戳了戳萨沙。
“是。”萨沙不得不承认，安托万总是能够读懂自己的隐微暗示，无论是手势还是眼神。
“记得功劳分我一半。”安托万重复萨沙此前的承诺。
“可以。如果我遇险你救我的话。”或许曾经的萨沙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成为一个法力微弱，竟然在战斗时还需仰仗他人的花瓶主教。
但莎夏·希尔达这个身份并非一无是处。出身尊贵、看似柔弱的光明牧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时甚至能发挥出比吟游诗人还更好的游说效果。
萨沙一夜未眠，终于等到怀表指向两点。她摇醒包裹在毛毯里的安托万：“我去见洛瑞尔，你想办法把我们的魔法袋拿回来，还有你的牧师袍。”
“可以。”安托万揉了揉眼睛。
萨沙蹑手蹑脚走到门边，缓慢地把铁门推开一条缝。门外站着两个蛛化精灵卫兵，点着头打瞌睡。
她从内衣夹层的魔法袋掏出一小瓶隐形药水，一饮而尽，连爬五层螺旋楼梯，来到十楼的会客室。
至于法力强大的安托万，就让他自己想办法滚到卫兵休息室吧。
会客室昏暗无灯，只有方桌上摆着一盏油灯，隐隐约约传来死老鼠的臭味，不禁令人怀疑是不是用老鼠油脂当作灯油。
“你来了。”洛瑞尔端坐在桌前。
然而此时萨沙的隐形药水还未失效，她也没有感知到周围魔网的微小波动。“你是怎么知道的？”
洛瑞尔笑而不语。
萨沙看着这位黑发蓝眼的精灵，想起一则古时的传说。
远在上个纪元，一部分诞生于西方的光明大陆的精灵，离开主神利希昂的庇佑，远渡重洋来到康提纳大陆。彼时太阳与月亮尚未升起，只有群星闪烁在天际。从此这一族被称为微光精灵。
在星辰女神斯提尔希昂的祝福下，星辰之岛初代精灵王埃塞尔隆多与他的后人，获得了识破隐形的能力。微光精灵在与黑暗之神墨岐昂的战争中获得了最终的胜利，然而族内死伤惨重，远古最伟大的法师埃兰希尔与他的弟弟埃塞尔隆多先后陨落，后者的儿子卡纳隆多继承了王位。
萨沙浮现出一个猜想：“你是微光精灵王族？”
洛瑞尔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娓娓讲述：“五百年前与巨龙的战争结束后，我们的国王卡纳隆多，也就是我的兄长，向外族隐藏了星辰岛。同时，岛上的精灵除了十位镇守岛屿的领主，一概不得出岛前往外界。”
“所以你身为公主，是十位领主之一？然后出岛遇到风浪来到黑暗精灵的岛屿？”
“你只猜对了一半。”洛瑞尔叹了口气，“我没有任何继承权。百年前我悄悄逃离了星辰岛，本想南下前往人类的王国，不料船只被风浪带到此岛。”
“你还想回到家乡吗？”萨沙告诉自己不能心急，慢慢劝诱洛瑞尔提供前往星辰岛的方法。
“家乡？”洛瑞尔用高精灵语重复了一遍，“事已至此，我又如何能回去？我回去后又能做什么？”
“或许可以带我一同前往，我将辅佐你成为第十一位精灵领主。”萨沙用半桶水的高精灵语拼凑出一句颇具诚意的提议。这是她早已谋划的内容，并非一时兴起嘴上说说而已。
洛瑞尔时隔很久没有听到乡音，如今被一个陌生人类说出，虽然用词与发音颇为生硬，她还是不禁眼神一颤。“莎夏小姐，说实话我有些羡慕你。年轻，纯粹，认为权力是一个人最值得追求的东西。”
“什么？对不起，我的高精灵语不太好。”萨沙尴尬地示意洛瑞尔切回玛济语。
此时正直凌晨两点半，是卫兵夜半换岗的时间。洛瑞尔在房间四壁布下消音术。
洛瑞尔重复了一遍，萨沙听后有些哭笑不得。她自己对权力可没有丝毫眷恋，只是她凭自己的刻板印象，认为大权在握对一个贵族来说，有着莫大吸引力。
洛瑞尔继续说：“然而我想要的并不是权力，是爱。我与奎德琳早在百年前相识，他当年不曾遭遇神罚，英俊威严。”
萨沙开始好奇这位“领主大人”究竟长什么样，竟然能吸引出自最伟大的精灵家族的公主。
“但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爱了。”洛瑞尔顿了半秒，“或许从来就没有过。”
正在这时，塔楼响起尖锐刺耳的警报。蛛化精灵卫兵的铿锵步行声在楼梯响起。
一个卫兵冲向领主夫人的卧房，疯狂地敲击铁门：“不好了！奥芙连纳的联军攻进城了！”
卫兵没有等来领主夫人开门，他与另几个蛛化精灵砸开门锁，发现卧房空无一人。
洛瑞尔仍然在会客室。她布下的消音术同时也隔绝了外部的声响。
“噢对，乌莫林说领主去前线了，是在与哪方作战？”
“他与他的两位弟弟率军在奥芙连纳家族的堡垒作战，或许不出几日就能征服塔莉丝主母的军队，令塔诺扎尔家族取而代之，成为黑岩岛排名第四的家族。”洛瑞尔语调平静，就像在讲述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那是一种渐渐沉溺于生活的汤锅里的状态，不论温水变烫还是变凉，都不过是水中的一朵西蓝花。
萨沙曾经在她的一位阿姨那里看过类似的神情，漠然地谈论自己的丈夫与儿子，好像失去了热情与希望。
就在此时，一群黑暗精灵撞开了会客室的大门。一位身穿黑色皮甲、扎着双麻花的女性黑暗精灵走进室内，长剑的冷光直指萨沙身旁的洛瑞尔。
萨沙暗自庆幸隐形药水仍然发挥着作用，并且这群黑暗精灵没有发动这一族特有的妖火视物法术。
女战士的身后围上一圈蛛化精灵，与随她上楼的一队士兵面面相觑，而她持剑的手没有丝毫颤抖。萨沙几乎可以觉察到她周身的森森寒气。
“塔莉丝·奥芙连纳。”来者自报姓名，“在战场上，你的丈夫被他的二弟狄兹米尔杀死了。”
塔莉丝解下腰间的魔法袋，从中倒出一个血淋淋、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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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了一圈，滚到洛瑞尔面前。
那是奎德琳·塔诺扎尔领主的头颅。瘦削的颧骨上泛着淤青，双眼与额上八只复眼怒目圆睁，闪着暗红的凶光。
萨沙看着桌上的头颅，刀削般的下颌与高挺的鼻梁，曾经的英俊依稀可辨。萨沙不禁在脑中把头颅替换上安托万的面孔，对比一番，认为还是后者更美貌一些。看来洛瑞尔公主的审美有待提升。
“狄兹米尔已经交上投名状，你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诚意？”
塔莉丝的声音冰冷沙哑，将萨沙从无端联想中拉出。萨沙惊觉隐形药水的时效快到了，小心翼翼地滑下椅子，掀起最底下的一点桌布，缩着身子钻进桌子底下。
洛瑞尔面色平静，声音威严：“倘若你站在这里就是为了要求我们投降，那你是不会得逞的。”
此言一出，仿佛给门前一圈蛛化精灵打了强心针，他们将手中的剑或弯刀握得更紧。
“我也不喜欢投降这个词，毕竟你的丈夫是令人敬佩的敌人。”塔莉丝的剑尖触到洛瑞尔颈部的细嫩皮肤，渗出一滴血液，“让你的卫兵退下，我需要与你和谈。”
“退下。”洛瑞尔示意围着塔莉丝的一圈卫兵，同时塔莉丝也示意跟随自己的士兵候在门外。
蛛化精灵纷纷挪出会客室，塔莉丝将铁门骤然关上。
“你知道，狄兹米尔一直暗中倾慕你。”塔莉丝玩味地盯着洛瑞尔。她没有先说战事，却打算从洛瑞尔的私情入手攻破。
萨沙此时看不到洛瑞尔青红交加的面色，她光是脑补了一下落难的公主殿下与一只蛛化精灵，就已经恶心得想吐。她发誓，绝对没有歧视被神罚的倒霉一族的意思。
“噢。”洛瑞尔极力克制声线的颤抖，“我知道。”
“其实我也非常倾慕你，不如你从了我罢。”塔莉丝的舌顶.弄上颚，在口中旋转半圈，发出黏糊糊的嘶嘶声。
怎么是这种开局！难道黑发白肤的公主殿下对黑暗精灵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吗？萨沙惊得差点一头撞到桌子。
洛瑞尔绞着手，萨沙可以听见骨节扭动的咯咯微响，以及她愈发粗重急促的呼吸。
“做出选择。让我把你交给狄兹米尔，当一个可怜的男爵夫人，或是归顺于我。我会为你杀死那个恶心的家伙，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领主夫人。”
“你不会得——”洛瑞尔已经准备好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死在塔莉丝的剑下，却突然感觉桌下人拧了一下她的小腿。
“归……归顺你。”洛瑞尔从急促的气喘之间挤出几个字，轻飘飘、冷冰冰，好似飘落的雪花。
“很好。”塔莉丝打开会客室的大门，捏起洛瑞尔的纤细手腕，“诸位，洛瑞尔夫人已经投降了！她已经成为塔莉丝·奥芙连纳领主的夫人！”
守候在门外的蛛化精灵闻言，纷纷举剑刺入自己的肚腹。奥芙连纳的部下来不及阻拦，就被巨蛛黄绿色的毒液一同腐蚀，要么同归于尽，要么被烧灼得体无完肤。
萨沙趁乱从桌子地下爬出来，在蛛化精灵硕大蛛体的掩护下，小心绕过毒液，爬到轮岗卫兵休息室门口。
一个白发如月、双目鲜红似含血的黑暗精灵男性从室内冲出，一把将她拽起，死死地圈在怀中。
身穿红色法袍的人类少女吸引了其他几个黑暗精灵士兵的目光，有女有男，纷纷凑上前来。一只灰紫色的手探向她的脸。
“休想染指我的战利品。”男精灵一剑捅向前来夺取他怀中人的士兵，后者胸前喷出的鲜血，溅在萨沙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