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余岚是被外面敲锣打鼓声吵醒的，身旁的床铺已经空了。
少年有瞬间茫然，莫名有种被抛弃的惶恐感。
用灵力循迹，却找不到关于师父的丝毫气息，仿佛人间蒸发，从未来过。
他接下来该干什么？村子是师父带他进的，她不见了，那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少年白了脸色，有些仓皇推开门。
不知为什么，这种被抛弃的感觉越发强烈，强烈到心悸。
心脏抽抽的疼。
他闭着眼，捂住了心脏，外面的阳光撒在身上，滚烫又灼热。
指甲嵌入手心，疼痛才让他稍稍好受一些。
嬉笑吵闹的声音像被掀开了一角，风一般迅速包裹住了他，顾余岚睁开了眼睛。
外面的一切都是热腾腾的模样，许许多多的人身上装扮颜色鲜亮，款式都是他没见过的模样，是束袖束腿的，将袖子堆砌束到肩膀处，用一根绳子捆住。
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吃食，有的是一块糯米糕，有的是一个馒头。
笑容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他们簇拥着一座神像游走在小街上，其中不乏有敲锣打鼓的，孩子在周遭玩闹。
人群热闹又有秩序，欢欣鼓舞着。
顾余岚呆愣在原地，这些是书上曾未写过，也未曾画的模样。
鲜活雀跃的模样，是他没见过的。
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顾余岚被迫跟着人流走动，神色茫然失措。
其中有小孩对他道。
“有个姐姐让你跟人群走，她在祭坛那里等你。”
顾余岚听着这话，才松下一口气放下心。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祭坛处停下。
泥像被搬在祭坛中心，人们升起火堆，将小麦稻穗丢入火堆，发出噼啪的声响。
围绕着火堆开始载歌载舞。
空气中是麦面的清香，大米的炭香味。
而在热火朝天的人群，一片嘈杂声中，一个熟悉的清亮女声直接穿透一切。
“顾余岚，接着！”
一个葫芦模样的红木雕朝着顾余岚砸了下来，庆幸木雕很轻，顾余岚手忙脚乱间勉强抱住葫芦。
他抬头往上看旁边楼阁高处，一个蓝白的纤细身影半倚靠坐在木栏杆处，屈膝搭在栏杆上，另一在栏杆外懒散地晃荡。
她翻身跃下栏杆，翩然落地。
周边人听到声响，纷纷看过去，得了人群一声喝彩。
顾余岚怔怔看着，少女也是束衣的装扮，利落的同时显得恣意潇洒，像松枝上化开的一抷雪，露出灼灼翠色，从未接触过的一面。
衣服后面的粉色丝带迎风飘扬着，明明比她身上更夺目的颜色数不胜数，但他的视线就是从她的身上挪不开。
待江茗走近，笑吟吟点了点顾余岚怀里的葫芦。
“这村子里的人都会给自家孩子木雕个葫芦，以祈求健康平安。”
“我为你师，虽然不及血缘上的父母，但也能算得上你半个家人。”
她又为他戴上了月牙样的吊坠，修复回了原样，这终归是他父亲留给他的虽然如今已经没有半分用处。
顾余岚回过神，低头看着吊坠，冰冰凉凉挂在脖颈，而怀里的红葫芦，是细心雕琢过的。
身边的几个小孩有些艳羡，这么大个不说，还是有颜色的。
“你阿姐真疼你，我就没见过有人的葫芦有那么大个。”
少年有些手足无措的同时感觉到了脸热，只是不好意思道。
“谢谢师……”
剩下的一个字，却被江茗伸手捂住。
顾余岚愣了一下，改口道。
“谢谢阿姐。”
可能因为两个人长得好看的缘故，小孩子们把他们围起来，叽叽喳喳地说话。
眼睛亮亮盯着二人。
“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们打面仗。”
相比于江茗的淡定，顾余岚因为羞赧想转移话题，问道。
“什么是面仗？”
小孩们又突然四散窜开，隐没人群中。
江茗只是对他笑，顾余岚一脸莫名。
“怎么了？师……阿姐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突然感觉脸颊一凉，带着面粉的香气，一个小孩快速偷袭了他，又急忙跑跑开。
手一摸有些粘糊，原来是面糊。
那群小孩又跑了回来正在拿起手里的面糊互相嬉戏打闹着，而大人们也只是笑看着。
没一会就多几个小面人。
正困惑地看着手里又被塞了一个沉甸甸钵，里面全是面糊，是江茗给他的。
“去玩吧。”
顾余岚只是站在原地不动，沉默盯着手里钵，消化刚刚的一切。
江茗弯腰，对上他的眼睛。
“怎么不去玩？那些小孩跟你差不多大，只不过你高了他们许多。”
现在沉默的他陡然间让人幻视到了从前的顾余岚，多少有些汗毛倒竖。
老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也不好，沾染一些同龄人的气息。
顾余岚摇头道。
“我跟他们又不熟。”
江茗思索了一下，快速从他怀里的钵掏出面糊，慢悠悠地涂在顾余岚的脸上沾染了大半，欠兮兮道。
“那你总跟我熟吧？”
人们的欢声笑语如同风声传入耳边，或许是当下的氛围太过于谐和，又或许是眼前人的眉眼实在柔和。
顾余岚的手下意识反击了回去。
江茗的脸上也沾染上了面糊。
两人皆是一愣。
顾余岚有些忐忑地抿紧了唇，怯怯地收回了手，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她抓住了手。
她拉着自己手将另一半脸颊也沾上了面糊，顾余岚脑子里似乎有根弦断掉了，睁大眼睛，愣愣看着她笑弯的眸。
“一边有了，另一边是不是该补上？”
顾余岚喃喃道。
“你……”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挑破了，涌入无比新鲜空气，心脏不受控制的，雀跃地跳动。
不知怎地，又喉间一哽，鼻尖有些酸。
江茗见他呆呆地愣在原地，指尖沾了一点面糊碰上鼻尖。
还是没反应。
……肯定是剂量不够多。
手干脆泡在面糊里，她打算重拳出击的时候，顾余岚垫脚伸手抱住了她。
嗯？
江茗怔了下，弯下腰回抱住了他。
“怎么了？”
顾余岚的声音就在耳畔，有些低。
“阿姐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江茗失笑，小孩子就是好哄。
“因为养了你就要对你负责呀。”
顾余岚道。
“那为什么是我？”
江茗松开这个怀抱，果然还是躲不过那些问题，叹息道
“等回宗门了，我就回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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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揉了揉他的头，顾余岚却抓住了她的手，有些不满。
“你手上全是面糊，还摸我的头。”
江茗扬眉，理直气壮道。
“那又怎样？你小孩子家家的还有洁癖了。”
顾余岚眨了眨眼，反手就是将面糊盖在毫无防备的江茗脸上，转身就跑。
擦，被反将一军，她的视野彻底被面糊盖住，摸了一把脸。
还想跑，江茗直接追上去，两个混进小孩堆里，和小孩们没两样的打闹起来。
热腾腾的，空气中全是烘干的面粉香气，时光烂漫。
*
村宴，人群熙熙攘攘，长桌上摆上各种各样的家常菜式，香气四溢。
江茗倚在门框，看着顾余岚跟村里的大叔学习炒菜。
少年神色认真严肃，像在面对一场难度极高的试炼。
灶台的火焰旺盛，锅的蒜苔不断被翻炒，大叔来了个漂亮颠勺。
顾余岚疑惑道。
“这个也要学吗？”
大叔热络道。
“这个倒不用，熟练自然就会了，你小子看起来不大，但没能想到居然来学做饭？”
“不过也好，学好做饭，长大了有大把姑娘想嫁你呢。”
“你婶子当年就是因为我会做饭，在一群人中杀出来，嫁给了我。”
顾余岚听得一愣一愣的。
江茗控制着嘴角，努力让自己别笑出声来，但还是出声道。
“好了叔，就别忽悠小孩子了。”
*
这些天就在梁沽村几乎就是吃喝玩乐，让顾余岚见识到了普通人生活的模样。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平淡如水，却又安宁悠然，没有修炼天赋，名利追逐。
顾余岚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静了下来。
在某些时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和师父是一对平凡的姐弟。
因为她平易近人到过分，褪去掌门的身份，他似乎接触到了真实的她。
离开的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村门口。
温覆青在村里站着身后是村民们招手相送，江茗站在村外面。
她眨了眨眼。
“你不送送我？”
温覆青摇头。
“你知道的，我出不去。”
江茗转身摆手道。
“行，那希望下次见面时，看见的不是你的尸骨。”
“我没闲心给你立冢。”
温覆青笑着说。
“行，我努力。”
顾余岚亦步亦趋跟上江茗，小声道。
“师父为什么怎么早走？我还没彻底学会炒菜”
江茗偏头看他。
“你舍不得这里吗？”
顾余岚显然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在这里过上普通人的日子，和师父之间的距离也拉进了不少。
“也没有，就是觉得没有纷争的日子，很好很安宁。”
“师父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吗？”
江茗叹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当然记得，为师又不会诓你。”
“说好的是先回宗门，现在不还是没到吗？”
两人的背影隐没在村子外的雾气中。
来时一个晃神便来到这里，回到的时候也是，再睁开时眼前矗立着云鼎宗的石匾。
他听到江茗喃喃自语。
“距离算差了一点，居然传到宗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