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瞬间，小五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把门关严实，漏风了。”满江眼睛都没挣开，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传出一句话。
“好。”小五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在床榻上躺好，四肢僵硬。
使臣回到会同馆，始终不见正使哈昂的身影，一日后，副使慕尔根【1】不得已出面要询问鸿胪寺卿。
鸿胪寺卿今日告假，明日入宫，后日出游，使臣怎么也遇不着。当然，哈昂明显是个坏事的，慕尔根不是想见哈昂，只是想要大明给个答案，毕竟人是一起出使的，回去大汗问起得能有个体面说法。
现在鸿胪寺卿明显是在推脱，他不肯多出力气，只是做个样子，每日在官衙堵堵。京城繁华，慕尔根拿着带来的皮货买进卖出，已经赚了大笔银两。
而哈昂在小屋里枯坐一夜，没人来见他，开始大喊大叫、砸茶杯茶盘，都没有反应，仿佛被人遗忘了。
门口的侍卫都是面瘫脸，无论哈昂做什么，他们都一声不吭。
被关进小屋的第三天，外面传来喧闹，哈昂趴在窗缝观察，人影攒动，装束像是锦衣卫和西厂。
这是打起来了？哈昂大喜，打得好，最好多伤几个！最好萧景能够被揍得鼻青脸肿。哈昂形象都不要了，撅着屁股，努力想要看清窗外情形。
事情不是哈昂想的那样，锦衣卫与西厂是呆在一起，却不是打起来了。
两个时辰前，天还未亮。
汪直得到消息：“该收网了。”穿戴停当，点起人马，当即出发；萧景本端坐在值房，滴漏一响，叫来两个千户，悄无声息地在京中穿行。两人各带人马，一西一东，缓缓靠拢。
城门墙根下三五个黑影格外显眼，上去不由分说就是按紧、蒙眼、捂嘴三件套。
“带走！”
“拿下！”
旁边青色马车在默默地候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街面上恢复了平静祥和。
天明时，几家宅院的主人消失了，邻舍缄口不言。
城南，小五昨日就开始打扫院子，大婶只夸他勤快，还要把侄女介绍给他。小五腼腆地不敢看人，只说还未与那位小娘子见过。大婶心领神会，约定两日在裁缝铺里制新衣。
小五关上院门，瞅着天色，打量四下无人，从床下掏出一个小包裹，里面透出金黄。隐隐听得京城中有车马声，他迅速换上灰色短打，背着包裹，翻上院墙准备远走高飞。
他要离开京城的漩涡，去安享富贵了。
可还没畅想富家翁的快活日子，他低头就看到墙外带人守着的武英，再回头身后满江带着人上来了。小五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在院墙上陷入两难，望着满江：“满江，放我走吧！我有负大人恩情，也不想再回东厂，打算从此还乡从此再也不回来了。”
满江还要说什么，武英根本不与小五废话，蒲扇似的大掌，只一抓便把小五薅到地上，身后校尉蜂拥而上拿住小五。
“细作还想花言狡辩。小五你的身份我们都知道了。”
小五拼命挣扎，“我是冤枉的。我要……我要见大人！”
“真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武英拍拍手上的灰，“满江，听兄长一句劝，以后先捉犯人，少听他啰嗦。”
“我只是……”满江在行动前才被萧景告知真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小五是哈昂的手下，潜伏在京中的探子，东厂的身份是他的掩护。要这是萧大人对小五的考验就好了。他甩甩脑袋，扔走脑中所有思量。
其余人手则在哈昂门外蹲守，正好一半西厂一半锦衣卫，各守一方。初时，锦衣卫这边知道西厂要来，以为又来抢工，撸起袖子就要上去。萧景一声喝令，自不敢再闹腾，卯足了劲，誓要让西厂见识锦衣卫的本事。西厂眼也不瞎，能看出来，更是要在锦衣卫面前表现。两边气势沸腾，一触即发。
这是抓细作，实在埋伏，不是上战场。萧景与汪直察觉不对，各自训斥：
“静心！要表现可以，若是因为这个，走脱了奸细，你们才是真的丢了大人！”
“干什么！这样能埋伏到人的？”
……
众人逐渐冷静，重新凝神，隐入夜色之中。哈昂是块诱人的饵料，他们已经放出风声，就等着藏在京城的鱼儿们上钩。
一轮弯月从头顶慢慢落下，打更人在远处吆喝。
一阵悉簌声响起。众人屏息——“来了。”
越来越近——“动手！”
抓住了。鱼儿轻松入网！连附近人家里埋伏的也有收获。在场的人人有功，这时，锦衣卫都觉得西厂的人突然顺眼了些，
汪直走了过来，拱手：“萧大人，以前多有得罪！”
“我也多有冒犯，都是为了抓住细作，汪大人更辛苦！”萧景亦是拱手。他们早在半年前布下了这个局，朱见深设立西厂就是为了今日，锦衣卫与西厂相争更是做戏。
二人身后，锦衣卫和西厂震惊极了。
“大人，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啊！”
萧景把真相一一道来。朱见深登基时，京城风潮涌动，察觉这里面有另一股势力，于是朱见深让萧景与汪直做戏钓鱼，找出京城中暗藏的势力。没想到最后他们钓出了这么一条大鱼。
张全子一拍大腿，找到端倪：“难怪周百户当初一直没有说话，见西厂势大也没去劝说萧大人，这些大人猴精……可都是做戏的话，那我岂不是冤枉齐生了。”正在纠结，齐生就朝他走了过来：“怎么，现在不认我这个兄弟了？”
“怎么会不认，我还担心你记恨我呢！”
……
汪直走到锦衣卫众人面前，行了一礼：“西厂得罪了，还请诸位兄弟包涵，某在此给众兄弟赔礼了。”
百江忽然惊呼：“之前衙门里多出的茶点和夜宵，不会就是？”
汪直点头，萧景含笑看着百江。
“汪大人破费了！”
“还有那日突然修好的渠。”
……
西厂中多有曾在锦衣卫呆过的，此刻更是一叙别情。自此，西厂与锦衣卫冰释情嫌。
汪直押着人回去审问，萧景则命人打开哈昂的屋门。
哈昂在屋内一直没有听到更大的动静，疑心是自己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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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忐忑起来。听得外面锁响，往门口望去。
是萧景！“哈昂使臣好久不见？”萧景逆着光走近哈昂，哈昂只能仰头看他，为了不输气势连忙站起。
结果校尉给萧景抬来了一张太师椅，萧景在哈昂面前坐下了。
他就这么坐下了！哈昂心中吐血三升，咽下火气，自己扯了一张椅子坐下。他自持没有任何证据，自己又是使臣，萧景不能把自己怎么样：“萧大人，是来请给我出去的？”
萧景没有回答哈昂的话，反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告诉哈昂使臣个好消息。昨夜我们在京中抓住了大批匪徒，有一批本要来劫持使臣，幸好被锦衣卫和西厂拦下。”
那些细作大多都藏得很好，可惜萧景拿住了最关键的小五，再用哈昂的消息一吊，半数都慌了神，再一联系，都被摸得差不多了。
哈昂嘴硬：“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脑中全是问号，等等，是他们在京中的探子，萧景把他们全都抓住了！
萧景报出了几个地点，哈昂瞳孔微缩，忽然不再挣扎：“萧景，还是你技高一筹，我又输了。要抓我吗？”他没有沮丧，反而是释然。
哈昂的算计很精妙，从来都是顺势而为。小五这颗钉子，他本来也没有想好要做什么，刚好遇上西厂和锦衣卫争斗，便让小五努力挑拨他们，见要暴露，又赶紧披上东厂衣服，想凑上个三方混战。
“当然不，我要放了你，把你回瓦剌。”
哈昂脸上出现一丝慌乱，很快又消失不见：“大明也不过如此。”
萧景脾气很好：“三日后我们护送使臣回国！”哈昂更紧张了。
再次锁上门，萧景走了出来。
哈昂的反应更加印证了他心中猜测。一开始的情报是对的，哈昂是在瓦剌和鞑靼之间左右逢源，萧景一开始差点被绕进去，执着于弄清哈昂背后到底是瓦剌还是鞑靼，其实对于哈昂来说，都不重要。
若宫宴上挑衅大明成功，瓦剌与大明交恶、边市更谈不成，鞑靼就能从中取利；若大明识破计谋，自然能够看出挑衅的目的，甚至会怒而与鞑靼开战，那瓦剌就能够夺回更多的草场。不管是哪种情况，哈昂都能在一方立功。
萧景握紧拳头，这算是半个阳谋，也成功了一半。大明与鞑靼必有一战，但什么时候开战，只能是大明说了算！
三日后，大明派人护送哈昂回国。这一次，哈昂应该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
一路上俱是平安，行至大明与瓦剌边境，大明卫队止住脚步返回。然而，不过是两个时辰后，哈昂坠马，重伤不治。
同一时间，朱见深满意一笑，萧景斟了杯酒，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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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审了那批细作，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个重要消息：鞑靼有心南下，已经准备试探大明的实力了。
朝堂哗然。大明此时多地出兵，如果再与鞑靼仓促开战，就算是兵力够，粮饷辎重也不够。
萧景犯愁，好不容易看清哈昂的谋划，难道什么也做不了吗，曾经有过的野望蠢蠢欲动，如果他去北边……
他还没有开口，朱见深突然下了一道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