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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第 68 章

作者:如是栀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顾花颜的指尖还残留着墨锭的微凉。杨宴话语虽依旧平淡,却像疾风过后的一阵雷鸣,在她心头炸开滔天巨浪。


    “四月十八,琼林宴外……初见玉兰树下,你也是那样替我解围。”


    “连衣裳和发簪的样式,都未曾变过。”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撞碎了她辛苦筑起的心防。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顾家小姐“顾花颜”的记忆,如同被解开了封印的潮水,汹涌而至。


    她的手腕骤然脱力,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那年春日,琼林宴,顾府后园。玉兰开得如云如雪,她嫌宴席吵闹,偷偷溜到园中,恰好撞见几个世家子围着一个沉默的少年推搡取笑。


    那少年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衫,洗得有些发白,在姹紫嫣红中显得格格不入。


    只见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任由那些不堪的言语落在身上,唯独那双眼睛,黑得深沉,倔强得像河滩上历经冲刷的石头,不肯流露出半分屈服。


    那时的顾花颜,分明也只是一个小姑娘,甚至还没有被她护在身后的杨宴高。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或许是那少年的孤傲触动了她,又或许是单纯厌恶以多欺少,竟鬼使神差地跑了过去,假装低头寻物,巧妙地替他化解了那场难堪。


    原来那么早,他们就见过了。


    原来他记得。记得那般清楚,连是何日、是何地、甚至是她的衣裳和发簪,都一字不差。


    顾花颜后退的那半步,偏巧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发出一声轻响。


    她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看向杨宴的目光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慌乱,顾花颜不知杨宴是否能看得出自己那无比狼狈的自惭形秽。


    但在那样淡泊如水的眸光中,只怕连最阴暗处的自嘲,也无所遁形。


    他都知道。他知道她是顾花颜,那个曾经与他门当户对的顾家大小姐,也知道她是红绡楼里卖笑求生的顾花颜。


    他看着她从云端跌落泥沼,又亲手将她从泥沼中拉起,安置在身边。


    那他此刻的温柔,是怜悯?是怀念旧日?还是一种对破碎之物的修补?


    顾花颜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稍微触及这些念头,她就觉得仿若被人扼住了咽喉,胸腔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抽空,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仿佛无论她如何挣扎,如何扑腾,那只无形的手只会一点一点加重力气,冷酷地欣赏着她的绝望,直到她痛哭流涕地窒息而亡。


    “我……”她张了张嘴,试了几次,才终于挤出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我……这样不堪的身份……怎配让大人如此挂念……”


    话语出口,带着连她自己都深恶痛绝的自轻自贱。可这念头如同跗骨之蛆,在她心中盘踞了太久,早已与她的血肉纠缠在一起。


    若要连根拔起,只怕会动骨伤筋,痛彻心扉。


    杨宴看着她瞬间褪去血色的脸,还有眼中无法视而不见的剧烈的挣扎,心中蓦地一刺痛。


    他上前一步,距离拉近,能清晰地看到她睫毛上沾染的湿意。


    “不堪?”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眉头微蹙,语气虽一如既往的刻薄,却还带着几分微妙的循循善诱:“何为不堪?是家道中落不堪,还是卖艺求生不堪?顾花颜,看着我。”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迫使顾花颜抬起泪眼。


    顾花颜尚未从往事中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她表情微愣,似是不明白杨宴为何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又或者是她明白,但她不敢信。


    “我认识的顾花颜,”他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仿佛要将每个字都刻入她的心底,“无论是在玉兰树下仗义执言的顾氏女,还是在红绡楼内身陷囹圄却依旧坚守本心、宁折不弯的顾小姐。


    “亦或是如今在我府中,明明自身惶恐不安,却仍时时想着如何回报一丝一毫恩情的你——骨子里的那份清韧与骄傲,从未因境遇而改变分毫。”


    “顾花颜。”杨宴看着她那近乎空白的表情,极尽温柔地伸手,揩去她眼睫上更深重的水汽,一字一句道:


    “身份如衣冠,可染尘,亦可更换。而风骨在心,历劫不磨。”


    “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吗?我杨宴心悦的,从来不是某个身份,而是你,顾花颜,这个独一无二的人。”


    心悦?


    这两个字更像是在前浪还未平息时,又翻起深不见底的漩涡。顾花颜猛然抬起头,撞进杨宴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那里没有戏谑,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沉静的、不容错辨的真诚。


    巨大的震惊过后,那股被压抑的窃喜竟如野草般疯长,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心跳如擂鼓,一声声撞击着耳膜,震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这一次喉咙酸痛,却不再是委屈和自怜,而是一种她从未敢奢望过的、近乎眩晕的狂喜,混杂着长久以来的酸楚,尽数化为滚烫的泪,汹涌而下。


    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般失态的模样,尤其是那藏也藏不住的、连自己都鄙夷的欢喜。


    杨宴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试图掩饰却通红的耳尖,心中了然。


    他没有再更近一步,只是静静地站着,几次想伸出手,替她拭去怎么也落不尽的眼泪。


    但听见顾花颜几声近乎崩溃的抽泣,还是将手收回,任由她独自消化这过于汹涌的情绪。


    许久,顾花颜才勉强平复了呼吸。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颤声问道:“大人......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杨宴目光灼灼,容不下半分做戏。


    他不等顾花颜再问,只是垂着眸子,轻声好似呢喃:“那你呢?”


    顾花颜泪中带笑,笑出一声释然的叹息。她仍在颤着,但似用尽毕生力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杨宴了然,再次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后,肩窝处晕开一片湿润淋漓。


    恰似玉兰花瓣上的大雨滚落,裹挟着匆匆赶来的、如释重负的好天气。


    ————


    天顾三年,皇帝钦点杨宴升任正四品翰林学士,掌管制诰起草、史书编修,位虽非极显,却是清贵无比,乃天子近臣,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就在他仕途正如日中天之时,一道请求婚配的奏本,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要明媒正娶的,竟是那个曾沦落风尘、籍籍无名的女子——顾花颜。


    他要娶的,竟是那个曾沦落风尘的顾花颜。


    一时间,物议沸然。有御史弹劾他“品行有亏,玷辱清流”;有同僚“好心”劝他,即便念旧情,纳为妾室已是仁至义尽,何必明媒正娶,自毁前程;更有甚者,将污言秽语指向顾花颜,称其“狐媚惑人”。


    茶楼酒肆里,说书人将这段才子与“贱籍”女子的风流韵事编成了段子,引得众人唏嘘或鄙夷。


    “听闻那杨学士是被迷了心窍!”


    “好好的前程不要,偏要娶个烟花女子,真是……”


    “倒也未必,听说那顾氏本是官家小姐,知书达理,沦落风尘实属无奈……”


    “无奈?入了那地方,哪还有清白可言?杨学士此举,实乃我辈……咳,有辱斯文!”


    流言如刀,杀人无形。


    然而,杨宴府邸之内,却仿佛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依旧维持着一片静谧安然。杨宴以强硬的姿态,将所有弹劾的奏本和那些污秽不堪的言语都牢牢挡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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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未在顾花颜面前提及半分朝堂的纷扰和市井的闲言。


    虽然他知晓顾花颜也并不会在意,却还是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目光坚定如磐石,对她一字一句:


    “外人言语,如过耳秋风,与我无关。我娶的是我心爱之人,非娶他人之口舌。此生能得你为妻,携手白头,于我而言,便是圆满,足矣。”


    他们的婚礼,并未因外界的喧嚣和非议而有丝毫从简。杨宴依足古礼,三书六礼,一样不缺,明媒正娶,郑重其事。


    虽未广发请帖,大宴宾客,只邀请了少数几位真正知交好友,但仪式本身庄重而温馨,无处不透露着杨宴对她的珍视。


    新婚之夜,红烛高燃,跳跃的火焰将新房映照得一片暖融。


    顾花颜穿着精心绣制的大红嫁衣,端坐在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床沿,头上覆着象征吉祥的喜帕,耳边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沉稳的脚步声渐近,最终停在她面前。一股熟悉的、清冽的气息笼罩下来。接着,喜秤轻轻探入,缓缓挑开了那方隔绝视线的红色锦帕。


    视线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杨宴温柔含笑的眼眸,比平日里更加明亮,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


    他亦穿着一身大红吉服,平日里因公务而略显冷硬的面部线条,在温暖烛光的映照下,柔和了许多,俊朗的眉宇间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喜悦,令人心折。


    “夫人。”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缱绻与柔情,仿佛这两个字已在心中酝酿了千百遍。


    顾花颜脸颊顿时飞上两抹红霞,如同醉人的胭脂。她羞赧地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声如蚊蚋,却清晰地回应:“夫君。”


    二字出口,一生承诺,一世相依。


    ————


    两人婚后,并未因外界的纷扰而蒙上阴影,反而蜜里调油,恩爱逾常。


    而杨宴并非耽于情爱之人,他依旧勤于公务,克尽职守。但回到府中,他不再是那个刻薄肃然的翰林学士,而是顾花颜的夫君。


    新婚两月有余,翰林学士杨宴娶“贱籍”女子为妻,并恩爱生子之事,一直都是市井间一桩引人议论的谈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质疑和鄙薄的声音,渐渐被杨宴一如既往的清正官声,以及他们夫妇二人始终如一的鹣鲽情深所淡化。


    人们谈起时,语气渐渐从讽刺不解,变成了些许的感叹,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一年后,在一个玉兰再次盛开的春日,杨府张灯结彩,洋溢着喜悦的气氛。


    顾花颜历经一日一夜的辛苦煎熬,终于平安诞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产房内,血气未散,顾花颜疲惫却满足地靠在软枕上。


    杨宴不顾产房忌讳,紧紧握着她的手,眼底是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激动。他看着嬷嬷怀中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婴儿,目光柔软得能滴出水来。


    “辛苦你了,夫人。”他俯身,在她汗湿的额间印下轻柔一吻。


    顾花颜摇摇头,目光落在孩子身上,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夫君,为我们孩子取个名字吧。”


    杨宴凝视着孩子良久,又抬眼看向窗外皎洁的玉兰花,沉吟片刻,道:“《诗》云‘君子有徽猷’。徽,美也,善也。之,往也。愿他怀揣美德,行于正道。便叫‘徽之’如何?”


    “杨徽之……”顾花颜轻声念着,眼中满是喜爱,“好名字。表字我已想好,便叫‘则玉’吧。”


    “则玉。”杨宴几乎是立刻便与她想到一处,问声道:“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望他君子如玉,温润而坚。”


    “杨徽之,字则玉……”顾花颜低头,轻轻碰了碰孩子柔嫩的脸颊,柔声道,“我的孩子……愿你德才兼备,温润如玉。”


    “……一生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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