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都的繁华依旧,如铺陈织锦般。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盛世喧嚣之下,不为人知的挣扎,都被天顾第二年的长赢,悉数埋入淤泥之中了。
顾氏名门,曾盛极一时,门庭若市,锦帛盈库。然时移世易,家道渐衰,资财散尽,唯余旧日荣光空悬门楣。
有女花颜,本应深居绣阁,调素琴、阅金经,却因门庭败落,不幸沦落风尘,鬻艺为生。
“顾小姐,开门呐!爷几个知道你就在里头!”
“装什么清高!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嘛!”
“识相的就赶紧把门开开,陪爷几个喝几杯,放心,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再不开门,我们可要撞进去了!”
门内一片死寂。只有紧抵着门扉的一个纤细身影,在微微颤抖。
顾花颜穿着一身月白襦裙,未施粉黛,一张清丽绝俗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唇瓣也被她咬得几乎出血。
她极少穿得这样素雅,手中却还紧紧攥着一支华贵无比的芍药金簪。那金簪不在发髻,而在她颈间咽喉。发丝凌乱,眼神惊恐,却换不来门外人丝毫心慈手软。
“砰!”
偏在这时,门外猛然一声巨响。
原就薄弱的木门难抵几位壮汉的重踹。顾花颜本就颤着的手被这声撞击吓得狠狠一抖,簪尖顷刻挑破了浅浅一层皮肉,鲜血几滴,缓缓向下淌着。
顾花颜闭上眼,低低哽咽了一声。她的眉心不自觉抽动起来,手也抖的越来越厉害,咬着牙狠心发力,一寸一寸抵近自已跳得紊乱的脉。
就在她牙关间泄露出一丝绝望泣音时的刹那——
“住手。”
这人嗓音冷冽似山泉飞流,拍打在布满碎石的浅滩上。隔着薄薄门板,却越过那几位粗鄙之人的肩膀,落在顾花颜骤然脱力的手腕上。
金簪坠地,清脆叮当。顾花颜仓皇睁开双眼,瞳仁还震颤着没缓过神来,却已下意识转身,整个人都贴在门上,侧耳去听门外的动静。
在她听见自己心脏乱跳,呼吸急促时,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光天化日……呃,夜深人静,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强掳民女,按《大戠律》,该当何罪,需要为你们诵读一遍吗?”
那道声音平静冷淡。明明毫无没有威胁,也没有怒斥,不过是稀松平淡的陈述事实,但这样听过去,总觉得这人夹杂了似有若无的嘲讽。
意料之外,门外那几个流氓不知是不是看到了什么,竟然真的安静下来,似乎还在窃窃私语些什么。顾花颜凝神去听,怎么也听不真切。
“你是什么人?少管闲事!在这里的姑娘,哪个不是卖的?我们不过是找那个姓顾的玩玩,关你屁事!”
流氓说出的话虽依然不堪入耳,但却明显嗓音发虚,气焰上都被削弱了几分。
而那道冷淡的男声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冷冷道:“滚。我不想说第二遍。”
顾花颜还不知晓外面是什么情况,却隐隐有些担心那人的处境,生怕若是惹了那几位壮汉的不快,想必会落下风。
她思及此,顾不得颈上伤口一阵刺痛,咬了咬牙,又闭上眼深呼吸了几下。她将手中簪尖调转对外,在心里默默倒数,想着念到“一”便冲出去,挡在那为替她说话的恩人面前。
不为别的,只怕连累。
可她才刚数到二,就在她方才正全神贯注的做准备时,也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听见一阵几人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离,而后那道声音也隔得远了一些:
“姑娘,外面没事了。”
顾花颜:“……诶?”
只听门外人似没什么耐心的继续道:“在下告辞。”
顾花颜此刻心绪杂乱,也来不及多思,便在听见那人抬脚走出两步后,下意识拢了拢凌乱的衣衫和头发,用力拉开了门。
房门不堪重负,发出“吱呀”一声。
顾花颜站在门前,颈上血痕未干,眼眶通红,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镇定,甚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
她看着那人挺拔冷硬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恩公留步。”
那人脚步一顿,转身回望。
顾花颜与他对视的刹那,怔了一瞬。
他双眉浓黑如墨,斜飞入鬓,是极英挺的剑眉;底下那双眼睛亮如星子,眼廓生得极好,黑白分明。看人时目光沉静,有几分不怒自威的端正。
而顾花颜这一愣,只是因为看向他身形眉眼,莫名生出一些熟悉的错觉。
在哪里见过么?她下意识上前一步,想离那人更近些仔细再看看,却错过了那人眼中同样一闪而过的犹疑和怔然。
但顾花颜就算离得更近,在她又打量对方的那几秒钟里,在脑海中仔仔细细的搜索了一番,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直接放弃。
她垂着眸子,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推了出去,福身一礼,语气不卑不亢:
“小女子顾花颜,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她说完这句,直起身子直视对方,急需道:“花颜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知恩公高姓大名,家居何处?他日若有机会,花颜定当结草衔环,以报今日之恩。”
“杨宴。”他简略地报上名字,并未多说其他,“报恩不必,姑娘日后……多加小心。”他本想说一句“好自为之”,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过于刻薄,便换了个说法。
顾花颜注意到他的目光,似乎在自己颈间和手上多停留了一瞬,这才想起些什么。她将衣领拢得更紧,勉强遮住那道血痕后,又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将那金簪双手奉上:
“大人,这簪子虽不足以报答大人恩情于万一,但请大人务必收下。我不能白白受人恩惠,尤其……是救命之恩。”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细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花颜卖艺不卖身,不脏的。”
可没想到,此话一出,面前的空气似微微凝固了。顾花颜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一滞,却半分也猜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果然,杨宴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这只华贵精致的簪子,“钱财于我无用,姑娘自己留着傍身吧。”
说完,他便再次转身。他出手相助,是出于道义,并非图谋什么,更无意与这风尘女子扯上什么关系。
杨宴本是应同年之邀,前来附近酒楼赴宴,中途因不喜席间喧闹,借口透气出来走走,却误入了这后巷。
污言秽语自不远处传来,他下意识抬眼,便看见不远处的红绡楼的窗边,有几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对着一扇木门踢踹。
杨宴本不欲多管闲事,他性情古板,恪守礼教,对这等风月场所向来敬而远之。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只是望了这一眼,便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
顾花颜看着杨宴渐行渐远的背影,就算再迟钝之人,也能看得出他是不想与自己这般的人有什么瓜葛。
她在心底苦笑一声,暗骂自己刚才卑微的辩解。
是在奢求什么呢。
顾花颜抿了抿唇,缓缓将手收回,又垂着眸子,戴回自己发髻上。
杨宴的背影已在转角消失不见,但他仍然固执的盯着那个方向,过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再逢会来的这么快。
才不过五日,红绡楼前玉兰便谢去了许多。杨宴被三五同僚推搡着,再次踏入这烟花之地时,青石板上倒映着零落灯火,暮春已至。
“杨主事平日总说恪守礼法,今日也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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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人间真颜色!”胖硕的员外郎攥住他衣袖,酒气扑面。这人笑中带着毫不掩饰恶意,引得杨宴不耐地皱眉。
他张口欲斥,余光却恰好瞥见廊下转出个怀抱琵琶的女子。月白披风下露出半幅绯红裙袂,发间芍药金簪在灯下流光,被杨宴一眼认出——
正是那日的顾花颜。
愣神间,她已几步走至面前。
“杨大人。”
顾花颜微微屈膝,声音清越,“方才还在寻您。新到的洞庭春色已备好,请往雅阁一叙。”
同僚皆怔。员外郎眯眼打量:“你认得杨主事?”
不等她开口说什么,便又是冷哼一声,充满不屑与轻蔑:“杨大人不是最洁身自好的人吗?我们怎不知,你何时结识了个美娇娘啊?”
引得同僚嗤笑声一片。
杨宴眉间烦躁几乎快要溢出来。他平日里的刻薄人尽皆知,偏又不喜与人有口舌之争。此刻就算再懒得追究,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招惹,难免也有些恼了。
可他那些讥讽还未出口,便听身侧的顾花颜一声轻笑:
“杨大人是舍弟蒙师,常来指教书法。”
她侧身让路时,披风微动,刻意让腰间系着的鱼戏莲叶间的白玉珮微微露出一瞬。那玉珮通体温润通透,一看便价值不菲。几位同僚脸色微变,面面相觑。
而就在刹那间惊鸿一瞥,杨宴倏然抬眸。
刹那间记忆破开尘封,与眼前人渐渐重叠:五年前上巳节,曲江池畔,他被纨绔围堵讥讽寒门出身。有个戴帷帽的姑娘也是这样递来台阶:
“杨公子既与家兄有约,何必在此耽搁?”那时春风拂起轻纱,他瞥见少女耳垂一点朱砂痣。
而今朱砂依旧,却落在烟柳巷陌。
顾花颜正莫名那人为何盯着自己的耳垂不放,好似要看出一朵花来,她还未来得及再开口暗中催促,就听见那人开口:
“原来如此。”
只见杨宴忽然解下腰间鱼袋,“顾小姐前日托我鉴的古籍,已有着落。”
他虚扶她肘部引路,经过呆立的同僚时颔首:“诸位自便,杨某失陪。”
连一个“恕”字都懒得加。
转过九曲回廊,顾花颜骤然抽手退开两步。檐下灯笼将她的影子拉得伶仃,方才的从容已碎得不成样子,拼拼凑凑化作了戒备:“杨大人,快从后门走罢。”
“为何要助我?”杨宴看见她指尖在琵琶柄上压出青白。
这话问了等于白问。
顾花颜何尝不是他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却没有戳穿,只是望着满地玉兰残瓣笑了笑:“虽然君恩还不尽,但……我总想着,能还一点是一点。”
杨宴终于想起为何总觉得那金簪眼熟。五年前那人也是戴着一柄芍药金簪,笑意盈盈道:
“你是小哑巴么?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而三年前抄没顾府,他奉命清点器物,在满箱珠翠里见过一支赤金点翠芍药簪。
当时同僚笑说:
“佩此殊色,倒不如熔了充公。”
而如今她发髻上的这支,虽华丽不比,但样式却是一致的。
“顾小姐。”这次是杨宴出声,唤住了转身才走出几步的顾花颜。
顾花颜回头看向他,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眼看过去,他眼神复杂,但嗓音慵懒松弛,似是心情不错的模样:
“白玉鱼莲通心珮,该系鱼尾朝上。”
“……”说的话倒还是尖酸刻薄。
她的双颊倏然一红,下意识抚向腰间,再抬头时却见杨宴已大步走入夜色。春风卷起几片玉兰落在那人肩头,她又是盯着看到那人消失不见,眨了眨眼。
这次却怎么都挥不散,那股似曾相识的恍然,又萦绕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