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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 9 章 旧事四

作者:如是栀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茉莉季其实还有一个月才到。


    顾来歌走过去时,只看见几个含羞带怯的花苞。茉莉香飘得远,他皱了皱眉,掐下最大的那个花苞,轻轻扯了几下花瓣,想让它看起来像绽开一般漂亮。


    扯了一会儿,却怎么都不满意,只得先一路拿着,快步往回走。


    只是他越靠近椒兰宫,心跳就越快,到最后跨过门槛时,心脏几乎要破膛而出。他一眼便看到坐在案边抵着脑袋,微倾着身子闭目养神的许婧兮,小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里。


    他微微松了口气,轻声唤她:“蝉衣,现在茉莉还没到花期……”


    只是顾来歌的手才搭上许婧兮的肩膀,还没用半分力气,就看见许婧兮的身子往旁边一歪,唇角未干透的血迹凝结成珠,啪嗒一声,落在自己膝上。


    茉莉花砰然坠地,顾来歌颤着手去探她的鼻息。


    ——天顾八年五月,举国缟素如同滔天大浪,千里层叠,恸哭惊山。皇后许氏崩于椒兰宫,年二十有四。


    “陛下!”公孙望手持玉笏,声音沉痛,却字字锋利如匕:“皇后娘娘崩天,臣等五内俱焚,然,臣等更忧心社稷安危!史册有载,一百多年前的端静皇后王氏,亦因大疫而薨,当时钦天监与礼部共断,此乃上天降罚示警之兆!”


    “皇后凤体抱恙,又非寻常之疾,与百年前警示如出一辙。可谓……实乃天谴啊!”


    朝堂之上,顾来歌面色平静得可怕,仿若事不关己。他漆黑的瞳仁往旁边随意一扫,伶舟洬已然上前一步,厉声呵斥:


    “娘娘在世时,仁德之心遍布四方,疫中更为民祝祷、抚恤孤弱,何来天谴一说?”


    他怒气满盈,死死皱着眉:“尔等岂能因循陋例,妄议中宫,平白玷污了娘娘清誉!”


    公孙望也毫不退让,只见他重重叩首:


    “伶舟大人!臣岂敢等对娘娘不敬!为了大戠江山永固,更为了陛下圣名,臣等才不得不冒死进谏!天谴之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若贸然将娘娘奉入皇陵,与陛下万年吉壤同穴,只怕会触怒上天,再降灾殃。届时,我等臣子,万死难赎其罪!”


    “大胆!你……”伶舟洬气得双手握拳,细细发抖,他正欲与人辩驳个清楚,却见顾来歌轻轻抬了抬手,只得先止住话头,压下那股怒意,等待天子发话。


    “你待如何?”顾来歌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声音顺着御座飘下来,落在重臣耳畔,却好似雷声轰鸣,先快一步的闪电劈在身上,让人心生战栗。


    公孙望也开始发起抖来。他看不清皇帝心中所想,却依旧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


    “臣恳请陛下,以国体为重!皇后娘娘凤驾……不可入皇陵,亦不可与陛下同穴合葬。当于皇陵外另择风水吉处安葬,行禳灾之法,以安天心!”


    “臣附议!”“臣附议!”殿下顷刻间跪倒一片。


    “你们……你们!”伶舟洬气得打哆嗦,猛然回身,抬头看向御座,眸中闪过一丝痛色。只见顾来歌一动不动,似麻木的躯壳,视线也已经飘走,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大殿之上,那令人窒息的静默持续了很久。久到公孙望额间冷汗凝结,眼看就快要滴落,顾来歌忽然缓缓起身。


    只见他目光扫过殿下伏地的群臣,最终虚虚落在公孙望身上,莫名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浸满了不知是对谁的嘲讽,惹得公孙望连擦拭汗水的动作都不敢有。


    方才义正言辞时,一副虽死其犹未悔的模样,此时此刻,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顾来歌嗤笑,咬文嚼字般慢慢重复:“天谴?朕的皇后,为疫症殚精竭虑,最终染病身故,在你眼中,在你们眼中……”


    他微微侧头,语气加重,眯着眼睛环视一圈,声音徒然阴沉下去:“竟是上天对朕、对大戠的惩罚?”


    群臣再叩首,好似没有感情的木偶般齐声:“陛下三思。”


    他走下御阶时龙袍曳地,却不如往日威仪,徒留满身萧索:“她生前,便因我是天子,总被你们拿所谓的礼法拘着。如今她死了,你们还要以这莫须有的‘天谴’之名,搅得她不得安息吗?”


    他一步一步朝着殿外走去,只留下“不允”二字了断此事,不予旁人再反驳的机会。大臣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再开口。


    伶舟洬目送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却还是在那片明黄袍衣角消失在拐角处后,微微松了口气。


    默然片刻,他抬手抚上胸口时,不知为何,只觉得心脏突然生出几分闷闷的钝痛。


    顾来歌罢朝了。


    他常常在宫闱里散步,只是每次走着走着,再回过神来,都是站在椒兰宫门前。他从未在这里留宿过,只因怕梦里是空口无凭的相思,梦外依旧是至今无计可施的灾情。


    这些说不出口的折磨,一半化作五月天里淋漓几场暴雨,一半化作夜深时,梦不到亡故之人的泪滴。


    “怎么在梦里也躲着我呢?”又是夜半惊醒。顾来歌愣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倚靠在床边。盯着自己掌心脉络,喃喃低语:“如今我想再见见你,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你还若不肯见我,我就挑个日子,随你一道去了吧。”顾来歌垂下有些酸涩的手腕,到底还是将一直没能说的这句话宣泄出口。他说这话时看不出究竟是赌气,还是存了几丝真心。走下床时侧窗恰好渗过月影。


    他已经想不起来,自许婧兮下葬那日起,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见过月亮了。窗格将那片薄纱般的光割裂成几片,阴影落在他眉宇。他的眼睛隐匿在深色里,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夺去了,浑身都泛着枯败之气。


    可喜可贺的是,捷报终于压过不幸。太医院的人送来新的药房时,离许婧兮下葬也才将将过去不到两日,顾来歌看似还能继续与人答话,但其实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木然接过药方,满心都是:“再早几日就好了”、“再早几日,或许就来得及”。


    顾来歌最终也没能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在太医惊惧的目光里抬手,擦去自己脸上一片冰冷的潮湿。


    恨命偏不由人,不然不至于有什么身不由己,也不至于有什么情深不寿。


    国不可一日无君,朝政不可一日停滞。但顾来歌却始终不肯再见任何人。甚至还包括昔日最倚重的老师赵如皎,和年少时的伴读伶舟洬。


    赵如皎忧心忡忡,与一众忠直之臣竭力维持着朝中局势,处理日常政务时也焦头烂额。但许多要事必不可免,仍需圣裁。眼看顾来歌消沉日甚,国事有耽搁之险,赵如皎万般无奈,只得先与如今的户部尚书伶舟洬商议。


    “却行。”他看着沉默的伶舟洬,语气里不自觉带上如往年般的慈爱,但提到要商讨的事,又被无奈的叹息一笔带过了:“陛下这般模样……长此以往,非社稷之福啊。”


    赵如皎阖目叹息,眼中是化不开的忧虑与疲惫,“诸多要务亟待决断,你我虽可暂理部分,然终非长久之计。”


    伶舟洬垂着眸子,语气恭敬,细听也是藏不住的悲痛:“老师所言极是。陛下向来重情,骤失皇后,悲痛难以自持,臣理应为陛下分忧。”


    他抿唇微微颔首,将姿态放得极低:“可惜却行才疏学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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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听凭老师差遣,暂代陛下处理紧急政务,以免朝纲动荡,失了人心。”


    赵如皎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却只是伸出手,轻拍了两下他的肩头,只此举动而已。


    此后的两月有余,赵如皎与伶舟洬共同把持朝政大局。伶舟洬谦卑恭敬,无论大小,事事都要先向赵如皎请教过一遍,决策皆以稳妥为重。


    不出七日,他的字迹模仿顾来歌御笔朱批,竟能有七八分相似。批阅奏章时,他总是先请赵如皎过目一边,言辞恳切:“老师看此处如此批复如何?可有哪里不妥当?”


    赵如皎不疑有他,更多时候,他甚至会暗暗在心中赞许——此子确实忠心能干,堪当大任,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他从不知晓,顾来歌亦不知晓。伶舟洬曾在某日下值后,于无人的宫道转角,远远望见椒兰宫紧闭的宫门,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似是怜悯,又似是化在呼吸间的无声叹息。


    伶舟洬依旧孜孜奉职,甚至比以往更加果决,手段亦更老辣,诸多事务经他决断,竟从未出现半分纰漏差池,引得以公孙望为首的不少朝臣,暗中结派,称赞不已。


    到底是大戠国祚未尽,许是赵如皎和伶舟洬二人的日夜辛勤,又或是先皇后许氏在天庇佑显灵。再一年后,越东这场疫情,随着一个蝉鸣悠长的晴夜匆匆逃去了。


    顾来歌经过漫长的自我放逐后,在次日清晨,又重新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他被透过薄云的阳光刺得微微眯起双眼,抬手去遮时,那从指缝中透出的几缕光亮变得柔和,正巧落进了他泪都流干后,暗淡无光的眼睛。


    他瘦得快要脱形,重新出现在朝堂上时,有人松了口气,亦有人唏嘘。纵然顾来歌依旧面容憔悴,却毫不犹豫地收回权柄,亲自理政,甚至比从前还要勤勉几倍。


    帝师赵如皎欣慰之余,多次与他谈到伶舟洬不可忽略的丰厚功绩。


    顾来歌抬眸间正好与他对视,只见他行礼跪拜,语气里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真挚:“陛下圣明,能脱身于颓丧,实乃万民之福。臣浅见寡识,唯恐有负圣托,今陛下康健,臣终可安心了。”


    顾来歌看着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只是抬了抬手,听不出情绪:“请起吧。这些日子,辛苦你和老师了。”


    “此乃臣分内之事。”伶舟洬起身,垂首退至一旁,姿态一如既往的谦卑恭顺。


    顾来歌重新接手政务那几天,原本有些力不从心,他在赵如皎的指点和伶舟洬的协助下重振旗鼓,又从亳平开始,试着推行了各种新策令。


    有群臣反对,也有一部分认为不妨一试。还有一小部分,下意识先看向了伶舟洬的方向。


    一时之间,各种心思交织在朝堂上这片看不见的空气里,像一张巨大的蛛网,一圈一圈扯紧,有飞虫行差踏错,就永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是夜,狂风大作。估算日子,也该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的节气。


    彼时伶舟洬正埋首于书案,目光在“准”、“驳”、“再议”之间流转。忽而窗外树影被大风推的凌乱,树叶抖动的声音,毫不费力地盖住他落笔的微响。


    他莫名被激起一阵烦躁,随意将笔搭在砚台上,走上前去,伸手推开半扇窗。


    本以为不是个好天气,结果那风声势浩大地迎面扑过来,大半也只是将他的寝衣扯得不那么规矩,另一小半则从他身侧绕过去,竭力卷起几卷薄页,却连那本就快要燃尽的烛火都吹不灭。


    伶舟洬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呼出去时,恰被风裹挟着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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