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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孤家寡人

作者:濡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冰雪初消,春寒料峭。


    宸安居的琉璃瓦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顾惊鸿独自一人坐在最高处的屋脊上,背靠着耸立的鸱吻,一条腿曲起,一条腿随意垂落。


    她一只手拿着个小药丸,对着月亮看了看,又倏然塞进嘴里。


    另一只手拎着一个不大的青玉酒壶,对着当空皓月,仰头灌下一口。辛辣的液体裹着药丸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烧感,却驱不散心底那份沉重的阴霾。


    夜风撩起她未束的几缕青丝,拂过她冰冷而略显疲惫的脸颊。


    南风密匣、清洗名单、谢琰的疯狂、西南的疑云、知机阁的线索……还有楼主过答那双同样能解开“九星连珠”的手……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思绪。


    她需要一个出口,哪怕只是片刻的麻痹,于是她仰头,一口又一口。


    片刻之后,脚步声轻缓地踏在瓦片上,由远及近,伴着一阵清冷的松柏香味。


    顾惊鸿没有回头,只是再灌了一口酒。能在王府屋顶如履平地,又敢靠近此刻的她,除了萧承砚,不做第二人想。


    脚步声在她身旁约一臂距离处停下。


    萧承砚穿着常服,外罩一件薄氅,月光勾勒出他挺拔清隽的身影。他看着那个在月下独饮、周身弥漫着孤寂与沉重气息的女子,微微蹙眉。


    顾惊鸿已经消失了两天了,方才长风向他禀报顾惊鸿上了屋顶,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副情景——饮酒,而且是如此猛烈的灌饮。


    他清晰地记得不久前的酌月楼,七弟萧承锐强行逼酒时,顾惊鸿脸上那份绝非伪装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抗拒,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排斥,仿佛酒对她而言是穿肠毒药。


    可眼前……


    她竟主动地、近乎贪婪地吞咽着烈酒。月光下,他能看到她吞咽时脖颈的剧烈紧绷,每一次灌酒都伴随着身体微不可察的轻颤和瞬间蹙紧得近乎痛苦的眉头,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甚至能听到她强行压下喉间不适的细微闷哼。这不是享受,更像是……一种酷刑。


    一股强烈的冲动瞬间攫住了萧承砚,他几乎要伸手夺下她的酒。


    然而,就在即将动作的刹那,他看清了更多。


    看清了她灌酒时眼底那片比夜色更浓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绝望和疲惫,看清了她眉宇间那份被巨大压力碾轧后的破碎感,看清了她此刻近乎自毁式的疯狂背后,那份深不见底的孤独和寻求喘息的极度渴望。


    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极其克制地停滞了一瞬,最终紧握成拳,缓缓地、沉重地垂落在身侧。震惊、不解、愤怒最终都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尖锐、几乎令他窒息的心疼。


    “更深天寒,有心事?”萧承砚稳了稳情绪,透着些与寻常高冷不相符的温柔打破了沉寂。


    顾惊鸿终于侧过头,眼神因酒意而略显迷蒙,却依旧清亮。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王爷?上来赏月?坐。”她拍了拍身边的琉璃瓦,动作随意得像在招呼一个老友,而非尊贵的亲王。


    萧承砚微怔,对她的直接和此刻的状态有些意外。他略一沉吟,竟真的拂开衣摆,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顾惊鸿变戏法似的又从身后摸出另一个小巧的白玉酒杯,斟满,递到萧承砚面前:“喝一杯?玉冰烧,够劲。”


    萧承砚看着她递来的酒杯,又看看她带着醉意却异常明亮的眼睛,沉默地接了过来。两人没有交谈,只是对着同一轮明月,沉默地各自饮尽杯中烈酒。辛辣入喉,萧承砚觉得胸腔里也腾起一股陌生的热意。


    两杯酒下肚,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却又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张力。


    萧承砚的目光落在顾惊鸿放在膝处的纤手上。月光下,那手指白皙修长,细腻若雪,却似乎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不知是酒意作祟,还是被这月色和她此刻流露的脆弱与孤寂蛊惑,他心中一动,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她放在膝上的那只手。


    然而,他的手刚伸到一半,手腕便被一只微凉却异常有力的手精准地扣住!


    顾惊鸿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她扣住萧承砚的手腕,力道不轻,让他无法挣脱。她没有看他,只是就着清冷的月光,垂眸仔细地端详起被她抓住的这只属于男人的手。


    萧承砚的心跳漏了一拍,手腕处传来的触感和她专注的目光让他一时忘了反应。


    “王爷的手……”顾惊鸿的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却清晰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真是好看。”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他修长的手指和手背上轻轻划过,像是在鉴赏一件艺术品。“指节分明,线条流畅,像玉雕的一样。”


    萧承砚喉结微动,被她突如其来的评价和这亲昵又诡异的举动弄得有些懵然。


    “……谬赞了。”他试图抽回手,却发觉她扣得很紧。


    顾惊鸿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自嘲和洞察。


    她抬起头,直视着萧承砚深邃的眼眸:“王爷身份尊贵,想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惯了……可是,”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他虎口处和指腹上几处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薄茧,无意识地摸索着。


    萧承砚喉结滚动,呼吸开始有些不稳。


    顾惊鸿并未发现,只是自顾自继续道,“……摸起来、怎么……也有疤?练剑、很苦吧?……这里、还有这里……玉雕的……怎地也磨糙了?”


    萧承砚瞳孔微缩。这些茧痕是他常年习武留下的隐秘印记,极其细微,她竟如此敏锐?他眸光瞬间添加了一丝锐利,声音沉了几分:“惊鸿观察入微。”


    顾惊鸿似没看到他眼中的惊疑,自顾自地松开了他的手,仿佛刚才那番举动只是她心血来潮。她又仰头喝了一口酒,眼神飘向远方,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困惑。


    “王爷知道吗……”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我为什么能打开那个南风密匣?”


    南风密匣?——萧承砚心中一凛,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心中警惕更甚。


    “南风国的‘玲珑术’机关,精妙复杂,名不虚传。”


    顾惊鸿说着伸出自己的双手,摊开在月光下,而后又看着萧承砚,将手伸了过去:“王爷,你、你摸摸我的手……”


    萧承砚一惊,心脏狂跳,但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犹豫片刻后,他修长有力的大手覆在顾惊鸿纤细的小手上。


    他能明显感受到顾惊鸿双手纤细,尤其是肌肤,细腻得仿佛上好的瓷器,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干净,甚至触摸不到纹理,透着一股近乎病态的精致。


    她指尖冰凉像玉雕,掌心却反常地发烫


    就在萧承砚不知道顾惊鸿想做什么的时候,顾惊鸿忽然抽出自己的手,放在眼前,对着月光仔细观察。


    “王爷感受到了吧,我的手……比寻常女子的要更细嫩。……这才是关键,破解南风密匣的原理,靠的是脑子,花时间钻研,总能找到门道。但……”


    她缓缓收拢手指,又轻轻张开,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最重要的是……是这双手去开。”


    她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落寞,“我这双手,比寻常姑娘家要敏感得多,细微的温度变化、气流流动、机关内部最轻微的震颤……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就是靠着这份‘感觉’,我才能摸清‘玲珑术’的脉络,解开它。”


    顾惊鸿忽然认真地看着萧承砚:“王爷知道吗,整个大雍,能靠打开南风密匣的人,屈指可数。”


    她顿了顿,另一只手来回地在自己太阳穴附近上下磋磨,双眸微垂,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困惑:“……可是,我没想到,义父他……竟然也能打开。”


    她再次看向萧承砚,脸上带着自嘲的笑,眼中充满了迷茫和一种被至亲之人蒙蔽的痛楚,“王爷,你这么聪明……你说,我们两个都能打开……这说明了什么?”


    萧承砚心头猛地一凛!一个极其大胆而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她的义父,竟然也能解开‘玲珑术’?


    这绝非寻常!


    南风密匣的开启之法何等艰难,顾惊鸿有此天赋已是惊人,她的义父……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们之间难道不只是抚养之恩,更有某种不为人知的传承或联系?


    他看着顾惊鸿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迷茫和痛苦,忽然觉得背脊微微发凉。


    “呵……”顾惊鸿忽然又低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苍凉,她将头轻轻靠在冰冷的鸱吻上,眼神涣散地望着月亮,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


    “我知道,我知道他可能不是个好东西……他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总有些奇怪,不像是个好人……有时候从一些卷宗里穿插着看,也能找到瑕疵……可是……”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意:“可是我没有办法。王爷,我没有办法看着他死……如果他死了……”


    她闭上眼,默默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长长的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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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在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如果他死了,这个世上,我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孤家寡人……”


    她自顾自笑着摇了摇头,声音充满了破碎的低哑,“不对,没有孤家,只有寡人……”


    空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就在萧承砚以为顾惊鸿就要入眠的时候,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神因酒意而显得迷离,却又带着一种锐利的穿透力,直直地刺向萧承砚。


    “王爷……”她打了个小小的酒嗝,语气变得有些飘忽不定,却又异常清晰,“……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萧承砚心头猛地一跳,眉头瞬间拧紧。


    顾惊鸿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或者说,她的思绪已经跳跃到了下一个让她困惑的节点。她伸出一根手指,在萧承砚眼前晃了晃,带着醉态的天真和职业习惯特有的、对细节的执着。


    她歪着头,眼神困惑而锐利,“南风国……早就亡了,骨头渣子都没了……那匣子,灰扑扑的,刻着几道谁都看不懂的鬼画符……王爷你怎么、怎么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南风国的匣子,嗯?”


    她凑近了些,温热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拂在萧承砚的脸上,那双迷蒙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仅存清醒光芒:“那本《南风古国遗存考略》……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它?嗯?”


    她问得随意,甚至带着点醉后的娇憨,但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精准的匕首,直刺核心。这些疑问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刚才弥漫的脆弱温情,露出了底下冰冷的、属于两个顶尖棋手之间猜忌与试探的底色。


    萧承砚的心骤然沉了下去,背脊窜上一股寒意。她醉了,醉得连义父的秘密都吐露出来,醉得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脆弱。


    然而,那份刻入骨髓的警惕和洞察力,却并未完全沉睡。这些疑问,绝非酒后的胡言乱语,而是她内心深处始终盘旋的疑云,借着酒意,化作看似不经心的试探,向他抛了过来。


    他该如何回答?承认自己对南风古国有研究?承认自己一直在关注她的动向和需求?还是……编造一个看似合理的谎言?无论哪种回答,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且充满风险。


    顾惊鸿问完,似乎耗尽了力气,也似乎并不执着于立刻得到答案。她看着萧承砚瞬间变得复杂难辨的脸色,低低地、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呵…王爷、别紧张……我…就是问问……”


    她轻轻摆了摆手,像是在挥开这些沉重的思绪,也像是在告诉萧承砚,她并非要在此刻逼问出个所以然。


    话音渐渐微弱下去,浓烈的酒意和巨大的精神压力终于冲垮了她紧绷的神经。手中的酒壶滑落,顺着倾斜的琉璃瓦滚落下去,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而她,已靠在鸱吻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昏沉的醉眠。


    萧承砚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月光洒在她苍白而精致的脸上,卸下了所有冰冷防备的她,此刻显得如此单薄、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


    夜风吹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酒气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冷香。


    他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杀伐果断、智计无双、连关在水牢的谢琰都要冲过去打他一顿的顾惊鸿,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般蜷缩在屋顶,诉说着无人可依的孤独。


    她身上那股强大的意志力与此刻流露出的极致脆弱,形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那份明知“义父”可能罪大恶极,却依然无法割舍、拼死也要维护的执拗,那份深埋心底、害怕被彻底抛弃的恐惧……像一根无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萧承砚心底某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角落。


    然而,就在这份心疼涌起的瞬间,一个更冰冷、更尖锐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这份深入骨髓的孤独感,这份害怕被世界彻底抛弃的恐惧,难道……就没有他萧承砚的一份“功劳”吗?


    他惊觉顾惊鸿身上那种破碎、坚忍、自嘲、孤独……竟意外的和阿宁一样,让他产生了久违的、熟悉的心疼感,甚至,比阿宁更甚……


    或许是月色太美,或许是她的脆弱太过真实,或许是被那番孤独的话语所触动,也或许是惊觉自己也成了将顾惊鸿推向孤独的“刽子手”,萧承砚缓缓倾身向前。


    他凝视着她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和微微颤动的睫毛,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一个极其轻柔、带着温热气息的吻,如同羽毛般,落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


    一触即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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