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风虽然停了。
但那股子山雨欲来前的沉闷,却像一块湿漉漉的棉被,死死地压在双井镇的上空,也压在李淑芬家这小小的院落里。
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草药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钻进鼻子里,让人心里发慌。
“别慌。”
陈墨的声音不高,也不响,像一块被扔进沸油里的冰块,瞬间就让这满屋子,因为恐惧而即将炸开的混乱给强行地压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他。
那目光里有依赖,有信任,也有一种在溺水时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的本能的期盼。
陈墨没有看他们。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个小丫鬟小翠的身上。
“丫头,你过来。”他的声音很平静,“你把刚才的话,再仔仔细细地跟我们说一遍。”
“那个二管家,是什么时候走的?走了多久?从哪条路去的炮楼?”
小翠哆哆嗦嗦地将她偷听到的一切又重复了一遍。
陈墨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
他在计算时间。
从这里到镇口的炮楼,一来一回,算上日本人集结、出动的时间。
留给他们的逃命时间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
也就是两个小时。
而现在,离天亮也只剩下不到三个时辰了。
时间就是他们的命。
“队长,”赵长风凑了过来,眼晴里布满了血丝,声音也压得极低,“要不,我带几个弟兄,去路上把他截了?”
“做了那个狗汉奸!鬼子那边没了信儿,一时半会儿也反应不过来!”
“来不及了。”
陈墨摇了摇头,直接否决了这个看似最直接、实则最愚蠢的方案。
“这里是平原,不是太行山。”
“到处都是鬼子的眼线,**一响,咱们就彻底暴露了。”
“到时候,就不是一个炮楼的兵力来围我们了,而是整个深泽县的鬼子都会像闻着血腥味的苍蝇一样扑过来。”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外面那漆黑如墨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然后,他转过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语气,下达了他今晚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命令。
“收拾东西。”
“我们现在立刻马上走。”
走。
一个最简单也最正确的字。
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队伍开始以一种近乎于本能的高效秩序行动起来。
赵长风和那十二个老兵负责检查武器,分配那同样是所剩无几的**。
白琳则和赵小曼一起,迅速地收拾着药箱和那部比所有人的命都金贵的电台。
她们甚至还细心地将屋子里所有燃烧过的篝火和生活过的痕迹,都用新土给掩盖了起来。
而那个年轻的寡妇李淑芬。
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慌之后,也迅速地镇定了下来。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默默地走进里屋。
从炕头的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用红布包裹了好几层的小小的布包。
里面是她男人走之前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安家费。
然后,她又走到院子里的猪圈旁。
看着那头同样是被惊醒了的、正在“哼哼唧唧”叫着的老母猪。
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老母猪粗糙的鬃**。
“老伙计,”她喃喃自语,“往后,就靠你自己了。”
“见了鬼子,机灵点,往高粱地里跑……”
就在所有人都为这场仓皇的“长征”,做着最后的准备时。
陈墨却独自一人回去西厢房。
林晚已经被白琳提前喂下了一点镇静的草药,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那种病态的潮红,眉头也依旧紧紧地蹙着。
陈墨在炕边静静地坐了下来。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平了她那紧蹙的眉头,又为她掖了掖破旧的被角。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像一个真正的兄长。
陈墨知道,接下来的路将会无比的艰难。
对于林晚这个本就身负重伤的病人来说,更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考验。
**自己到底能不能将她活着带回去。
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也对这个早已将命运与自己紧紧捆绑在了一起的女孩说道:
“丫头。”
“再坚持一下。”
“很快,我们就到家了。”
……
所谓的“家”,其实还远在百里之外。
而且那也不是一个固定的“家”。
而是一片在敌人的刺刀和炮楼的夹缝之中,顽强生存着流动的根据地。
陈墨在路上就已经通过丁三的讲述,和自己脑海里属于另一个时空的历史知识。
对这个他即将要投奔的“冀中根据地”,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他在心中暗暗思考着。
“……和依托着太行山脉天险的晋冀豫根据地不同。冀中是一片彻头彻尾的大平原。”
“这里无险可守。河湖、沼泽和那一望无际的青纱帐是这里唯一的天然屏障。”
“所以,这里的斗争也比任何一个山地根据地都更残酷也更复杂。”
“鬼子在这里推行的是‘治安强化运动’。他们在这里挖掘了全世界最长、最密的封锁沟,修建了全世界密度最高的炮楼和据点。他们把整个冀中平原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棋盘式的‘囚笼’。”
“而**、**和**他们这些根据地的创建者们,则创造出了一种同样是前无古人、也后无来者的战争的艺术。”
“他们把村庄和村庄用地道连接起来,变成了地下的长城。”
“他们把湖泊和沼泽用小船和芦苇连接起来,变成了水上的迷宫。也就是后世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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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遐迩的‘雁翎队’。”
“他们还创造了各种五花八门的让鬼子防不胜防的‘麻雀战’、‘**战’。”
“他们就像一群最有智慧、也最有耐心的‘田鼠’和‘水耗子’。硬生生地在鬼子那看似天衣无缝的‘囚笼’的底下,挖出了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新世界。”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穿过上面那层杀机四伏的‘笼子’。”
“去找到下面那个同样是充满了希望和生机的洞。”
……
队伍悄无声息地出发了。
他们没有走大路。
而是在那个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小丫鬟小翠和李淑芬的共同带领下,钻进了村子北面那条的老河床。
黑,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纯粹的黑。
脚下是高低不平的鹅卵石和细沙。
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那同样是越来越粗重的心跳声,和从担架上传来的林晚那同样是微弱的、压抑的呻吟声。
担架是用两根粗壮的竹竿和李淑芬家,那唯一一张还算结实的床板临时改造的。
陈墨和赵长风两人一前一后抬着。
那并不算沉重的重量此刻却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们的肩膀上和他们心里。
队伍里那两个只有几岁大的孩子,大丫和小丫,则表现出了与她们年龄不符的惊人的坚强。
她们不哭,也不闹,紧紧地跟在白琳和赵小曼的身边,像两只是在黑夜里艰难迁徙的候鸟。
他们就这么在黑暗中走了整整一夜。
在天亮之前,他们终于走出了那条充满危险的枯河,抵达了一个地图上没有标注名字的野渡。
河不宽,是滹沱河的一条支流。
但水很急。
在灰蒙蒙的晨光下,泛着冰冷的白光。
河边芦苇丛里藏着几艘同样是破旧的、小小的渔船。
那是根据地设在这里的一个秘密的交通站。
船上一个穿着破烂羊皮袄的老船工,等候在那里。
他没有问任何多余的话。
只是在看到陈墨他们狼狈的样子
便默默地将他们和“货物”一批一批地渡到了河的对岸。
当最后一艘小船靠上对岸时。
一阵急促的、杂乱的马蹄声和日语的叫骂声,从他们刚刚才离开的那片河岸的远处传了过来。
是鬼子。
他们终究还是追上来了。
但也已经晚了。
陈墨站在对岸的芦苇荡里。
回过头看了一眼,心中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疲惫。
自从,从太行山出来以后,他们这群人几乎没有喘过一口气,先是鬼路,后是棺材镇,再然遇奶奶庙,从庙里出来后又是碰见鬼子屠村,一件接着一件,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而现在他们也不过也只是从一个小一点的地狱。
逃进了一个更大的、更复杂的地狱。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