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烧柴油的火轮,船不大,也就百十来吨的样子。
船身被漆成最不起眼的灰黑色,混在海河下游那片同样是灰扑扑的,停满了各式各样渔船和舢板的芦苇荡里,就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
船的主人是金爷手底下,一个跑了一辈子水路的老杆子。
姓李,五十多岁,精瘦,黝黑,话不多。
一双眼睛却像鹰一样贼亮,据说他闭着眼睛都能闻出,这海河水底下哪儿有暗礁,哪儿藏着日本人的**。
陈墨和他那批同样是见不得光的货,就藏在这艘船的底舱里。
底舱很小很闷。
空气里是一股子柴油、鱼腥和河水那特有的咸湿的味道。
唯一的光源是从舱顶那几个小小的透气孔里,漏下来的几缕微弱的星光。
陈墨就靠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坐着,那个木箱里装的是他从井上雄彦的研究所里,顺出来的那台宝贝德国产的离心机。
有了这玩意儿,根据地的兵工厂提纯**和化学原料的效率,至少能翻上十倍。
他的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王二麻子,和那十几个同样累得像死狗一样的漕帮弟兄。
鼾声此起彼伏,他们已经为了搬运这些沉甸甸的“破铜烂铁”,整整折腾了一夜了。
陈墨却睡不着。
他能听到船身在破开水面时,那沉稳而又富有节奏的“哗啦、哗啦”声,也能感觉到船体因为躲避暗流,而发生的轻微的摇晃。
他知道他们正在以一种安全、隐蔽的方式,一点一点地远离那座罪恶的城市。
陈墨现在的心,却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拥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有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感觉。
他想起了那个叫沈清芷的女人,不知道她和那帮“疯狗”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从那场“烟火大会”里全身而退。
他又想起了那个叫松平梅子的女人,不知道当她明天一早从报纸上看到自己那因公殉职的噩耗时。
脸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是悲伤?是解脱?还是一种更复杂的什么?
他甚至还想起了,那个被他关在A级实验室里当成“活体数据模型”的江南女孩,不知道自己留下的那封信,到底能不能救她的命。
陈墨发现自己就像一个最拙劣的说书先生。
开了无数个头,却不知道该如何去收任何一个尾。
他只能将这些充满未知和遗憾的人和事,都留给那座同样是充满了未知和遗憾的城市。
而他自己则像一个最不负责任的懦夫,逃了……
船在黑暗中行驶了整整一夜,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
他们终于驶出海河那狭窄充满暗流的河道,进入一片更广阔、更开阔的灰蓝色的水域。
那是渤海湾。
空气瞬间就变得不一样,那股子河水的腥臭味消失了。
一股纯粹带着海盐味道的清新的风,吹在人脸上,虽然依旧很冷但却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陈墨走上甲板,看到李老杆子正掌着舵,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
“李大爷……”
陈墨递过去一支烟
“现在是往哪方向走?”
“往东。”
李老杆子接过烟却没有点。
他指了指远处那片空无一物的海面。
“再往前走上,大概二十海里。”
“那里有一片没在地图上的鬼见愁礁石区。”
“日本人的巡逻艇不敢靠近那里。”
“你们要等的人和船就在那里等着你们。”
他说的是小提琴为他们安排好的,从山东根据地派来的接应的机帆船。
“那之后呢?”
“之后就不是俺该管的事了。”
李老杆子摇了摇头。
“俺只是个摆渡的,把你们送到地方活就算干完了。”
“金爷的恩也算还清了。”
陈墨知道这就是江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干干净净,利利落落,不拖泥也不带水。
船又走了大概两个时辰,海面上的雾渐渐地散了。
太阳也从厚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将金色温暖的阳光,洒在那片灰蓝色的海面之上。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排小小黑色的礁石,和一艘挂着渔网伪装成普通渔船的机帆船轮廓。
“到了。”
李老杆子缓缓地将火轮的速度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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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拉响了三长两短的汽笛,作为联络的暗号。
对面那艘机帆船上,也很快就拉响三长两短的回应。
两艘船缓缓地靠在了一起。
机帆船上跳下来十几个穿着渔民的衣服,但眼神却异常剽悍的汉子。
他们是山东纵队的海上游击队。
“哪位是陈教员?”
为首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队长,他跳上了火轮的甲板,大声地问道。
“我是。”陈墨走了过去。
“好!”
那个队长对着陈墨敬了一个不怎么标准,但却充满了力量的军礼。
“俺们奉许司令的命令,在这里已经等了你们两天了!”
“人和货都齐了吗?”
“都齐了。”
“那就别废话了!赶紧过船吧!”那个队长是个雷厉风行的急性子。
他一挥手,手下那些身手矫健的队员们和漕帮的弟兄们,立刻就开始用绳索和滑轮将那些沉甸甸的木箱,从火轮的底舱一点一点地,吊运到机帆船上。
整个过程虽然紧张,但却有条不紊。
陈墨也跟着一起帮忙,他和王二麻子一起,抬着一个装着各种玻璃仪器的小箱子,走在那晃晃悠悠的跳板之上。
就在他即将踏上那艘代表着“新生”的机帆船的那一瞬间。
他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最后看一眼身后那艘陪伴了他们一夜的黑色的火轮,和那个依旧沉默地,站在船头抽着旱烟精瘦的老人。
他对着那个老人抱了抱拳。
而李老杆子也同样对着陈墨缓缓地,抱了抱拳。
然后将手中的烟锅在船舷上,磕了磕,转过身走进那间狭小的驾驶舱,没有一丝留恋。
当最后一件货物被安全地运上机帆船之后,两艘船也完成了它们历史性的交接。
黑色的火轮调转船头,缓缓地向着那片凶险的来时的路,驶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那片灰蓝色的海天之间。
而陈墨和他的那批承载了无数希望和罪恶的宝贝。
则在那艘不起眼的机帆船的搭载下,迎着充满希望的朝阳,向着那片同样是充满战火,但却属于他们自己的家的方向。
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