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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线断

作者:木·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风筝高,风筝飘,跟着风儿天上摇。


    爹爹拉着长长线,妹妹拍手哈哈笑。


    乌云来,风筝摇,线上沾了半天刀。


    啪一声,线断了,妹妹哭着把爹找。


    爹不见,娘不要,风筝落在乱坟包。


    野狗过来撕烂了,明年春天不长草……”


    一九四一年,冬,天津。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


    连平日里最爱扎堆晒太阳的那些老头子,都缩回了各自的窝里,不敢露头。


    只有那首不知从哪个胡同犄角旮旯里,飘出来小女孩唱的童谣,跟个鬼魂似的,在空旷的街道上,来来**地打着转。


    那调子本该是天真烂漫的,但那词儿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性和瘆人。


    听得人后脖颈子直冒凉气。


    陈墨就坐在这片了无生气的法租界街心公园的长椅上。


    手里拎着一个冰冷扁平的伏特加酒瓶,他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天了。


    从天刚蒙蒙亮,坐到了现在日头偏西,像一座被全世界都给遗忘了的没有名字的雕像。


    王站长走了,带着那份冰冷的电报,走了。


    也带走了陈墨身上,那最后一点活人的热乎气。


    下落不明。


    这个词,像两根烧红了的钢针,在他的脑子里来来**地扎着。


    不疼。


    就是麻,麻得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饿,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他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着那如同刀子般的烈酒。


    酒从喉咙里,一路烧下去烧得五脏六腑都像错了位。


    但他还是感觉不到暖,只觉得更冷了。


    他开始跟自己说话。


    “瞧你这德行。”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顾言先生,在他脑子里抱着手臂,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不就是死个丫头片子吗?”


    “这年头每天死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比路边的野狗,还**不值钱。”


    “你为了一个已经**的丫头,就把自己喝成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怂样?”


    “你忘了你来这儿,是干嘛的了?”


    “你的计划呢?你那盘下得挺大的棋呢?”


    “去**计划。”


    另一个穿着一身破烂的沾满了血污的八路军军装的陈墨教员,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在了顾言先生那锃亮的皮鞋上。


    “老子的人都没了。”


    “家也没了。”


    “还要那盘破棋,干个屁?”


    “那你**还真是个废物!”


    顾言先生也怒了,他一脚将陈墨教员踹翻在地。


    “哟哟哟……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你救得了谁?!”


    “周大山,你救了吗?石大夯,你救了吗?!”


    “你连自己身边,一个最亲近的丫头都保不住!”


    “你就是个大**!”


    陈墨就这么看着自己脑子里,那两个同样是面目可憎的小人,相互撕咬,相互咒骂。


    像在看一出无比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独角戏。


    最后他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是啊。


    自己可不就是个大**吗?


    一个自以为掌握了历史的剧本,就能在这场该死的游戏里,当个体面的玩家。


    结果却被这个连规则都没有的现实,给一次又一次地,摁在地上摩擦。


    最后连自己裤衩的颜色,都给输没了。


    陈墨将瓶子里那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


    然后将空瓶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砰!”


    一声脆响像他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开始在这座冰冷陌生的城市里游荡,像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陈墨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


    他的腿只是机械地向前迈动着。


    他走过了法租界那条最繁华的霞飞路。


    路边的橱窗里摆着最新款的法国香水和瑞士手表。


    橱窗里那光滑的玻璃,映出了他那张苍白麻木的脸。


    他想起了林晚第一次跟他进城时,那双充满了好奇和胆怯的清澈的眼睛。


    她当时指着一瓶香水小声地问他。


    “先生……这个比花还香吗?”


    他走过了劝业场。


    那座高大的西式建筑里,依旧是人声鼎沸。


    留声机里放着李香兰甜得发腻的《夜来香》。


    他想起了那个像朵带刺的樱花般的日本女特务——樱子,和那个同样是充满了算计和欲望的夜晚。


    他又走回了华界。


    走进了那些更狭窄、更肮脏,也更真实的胡同。


    他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正举着那插满了红色果子的草靶子,在寒风中有气无力地吆喝着。


    他又想起了,那个在北平的胡同口,他吃过的那串同样是酸得倒牙的糖葫芦,和那个充满了暗语和杀机的下午。


    陈墨走着,走着。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天彻底地黑。


    直到他的身体被寒风吹得快要没有了知觉,才缓缓地转过身,准备回去。


    回到那个冰冷而华丽的笼子里去。


    就在这时。


    陈墨看到,在胡同口那盏昏黄的路灯之下。


    站着一个小小红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女孩,穿着一身不合时节红色的小棉袄,扎着两个用红头绳,扎着的冲天辫。


    她的脸上冻得红扑扑的,像一个熟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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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的苹果。


    她此刻正仰着头,看着天空。


    嘴里念念有词地,哼唱着那首陈墨刚才听见的诡异的童谣。


    “……风筝高,风筝飘……”


    “……爹不见,娘不要……”


    “……风筝落在,乱坟包……”


    陈墨的脚步猛地停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个红色小小的身影。


    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又看到了林晚。


    那个同样是小小倔强的孤独身影。


    那个在台儿庄的废墟上抱着膝盖,无声哭泣的身影,和在太行山的灯火下,一笔一划学着写他名字的身影……


    她们的身影渐渐地,重合在了一起。


    “叔叔……”


    那个红衣小女孩,似乎也发现了他。


    她停止了歌唱,用一双黑葡萄似的清澈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陈墨。


    “你在哭吗?”


    陈墨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不知何时早已,冰冷一片。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蹲下身。


    看着这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小的生命。


    他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陈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他只记得自己将身上所有剩下的钱,都塞给了那个小女孩。


    然后落荒而逃,像一个真正的懦夫。


    他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没有开灯也没有喝酒,静静地坐着。


    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坐着。


    坐了整整一夜。


    陈墨在想……


    在想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个该死的世界。


    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像个小丑一样挣扎着,活到了现在。


    为了复仇?


    可仇报得完吗?


    为了完成那个所谓的火种计划?


    可一个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的“火种”,又有什么意义?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似乎改变了很多东西,但又什么东西也没改变。


    陈墨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了。


    他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回去。


    回到那片虽然贫瘠但却干净的土地上去。


    回到那些虽然粗鲁,但却真诚的同志们身边去。


    回到那个唯一属于他的战场上去。


    他要亲自去冀中,那片该死的土地上看一看。


    他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把那个傻丫头给找回来。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天快亮的时候。


    陈墨终于站起了身,拉开了书桌的抽屉。


    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空白的纸和一支冰冷的钢笔。


    他准备发出,他潜伏生涯中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主动的申请。


    申请结束这场该死的潜伏游戏。


    申请,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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