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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十四章

作者:以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殿内不知何时已彻底暗沉下来,阴风卷着香气,略有几分刺骨。


    薛玉卿身子昏昏沉沉,当下只觉冷意钻心,就如同陷在了一场梦魇里。


    倏然窗外一道惊雷炸响。


    她浑身一颤,骤然惊醒,心口狂跳不止。


    睁眼环顾四周,殿内竟是一片诡谲的景象。


    方才还肃穆的偏殿,此刻竟如此森然。


    狂风从窗棂的缝隙中灌入,吹得帷幔翻飞。


    随即,骤雨紧跟着滴滴落下,噼啪击打着竹帘,淅淅沥沥,急密得让人心慌。


    她惶惶四顾,只见两侧墙壁上的佛像,在明明灭灭的烛火映照下,那些宝相只能瞧清半张脸,而那一双双眼眸无论角度如何,都冷冷地盯着她。


    不带多余的情感。


    此时此景,她低呼一声,手脚发软地向后缩退,脊背撞上冰冷的殿柱,又激得她一个寒颤。


    猛地,又一道电光穿破昏暗,映入殿内。


    在那明明暗暗交界之处,一个修长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就立在的殿门后的暗影里。


    静默如山。


    薛玉卿呼吸一滞。


    借着下一次电光的亮,她清清楚楚地瞧清了那张脸。


    那种面庞在阴暗光线下反而更加清癯而棱角分明。


    “阿…阿郎……?”她失声喊道。


    是幻象么?


    她像是被什么牵着,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两步,几乎要触碰到那虚影。


    近了直直对上那双眼。


    可下一刻,一种莫名的恐惧袭来。


    她倏然发觉,这不可能,那人早就不在了。


    这是鬼魂?


    这念头好似有井水对着她兜头泼下,冻得她猛地缩回手,踉跄后退,背脊再次撞上柱子。


    而那人,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缓缓抬步。


    一步。


    两步。


    三步。


    不疾不徐,却步步沉重。


    径直向她逼来。


    窗外雨声泠泠。


    昏暗殿内,电光又是一闪,映亮他半张侧脸。


    依旧是那身她记忆里最熟悉的青绿衣衫,只是面上再无往日含笑春风,嘴角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只沉默地盯着她,眸色深得不见底。


    薛玉卿心神俱震,恍惚以为仍在梦中。


    恸意上涌,压过了恐惧,她情不自禁又上前几步,声音哽咽道:“阿郎,真是你?”


    咫尺之距,他面容忽地柔和下来,嘴角微扬,好似变回了昔日那个温润少年的模样,轻声唤她:“媏媏。”


    这一声,击溃了她所有心防。


    是梦也罢,是幻也罢,她只想放纵这一回。


    她上前欲触碰他衣袖。


    可指尖尚未触及,他神色倏然一变,眼底温存退镜,只剩一片莫测。


    她的手腕猛地被他攥住,捏得她骨头发疼。


    “媏媏。”


    他声音低哑,却带着些许质问,“这么多年,挂念我吗?你还在扬州等我吗?”


    薛玉卿吃痛,侧过头去,不忍看他那般神情。


    她闭了闭眼,抿着唇不肯答。


    见她沉默,他面上阴霾更重,几乎是咬着牙问:“媏媏,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


    “没有!”


    她即刻抬头反驳,话出口才觉急切。


    他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分辨真伪。


    片刻,周身冷厉之气竟缓缓散去,眉眼复又柔和下来,仿佛还是那个会对她浅笑低语的少年郎。


    她心尖一酸,颤声问:“你今日为何会来?”


    他却不答,只微微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恰在此时,一道强烈惨白电光劈开天地,雷声轰隆。


    白光之下。


    他脸上的柔和褪去,只留一片残烬,眼底翻涌起骇人的戾气。


    “骗我!”


    他猛地靠近,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毫不留情地拆穿:“你已有夫有女,怎会没有变心!薛玉卿。”


    梦中天地翻转。


    瞬间,她被他死死困在方寸之地,挣脱不得。


    挣扎间,衣领散乱,肩头骤然一凉。


    下一刻,一阵刺痛猛地袭来。


    似被利齿狠狠啃咬,带着些许惩罚的意味,在她的皮肉上死死碾磨。


    她痛得浑身一颤,呜咽声溢了出来,泪珠滚落。


    那力道强硬,不容抗拒。


    许久,那禁锢才倏然松开。


    风雨声,电光,连同那人······顷刻间如潮水退去。


    周遭归为死寂。


    ——


    “玉卿?玉卿?”


    几声呼唤由远及近,薛玉卿睫毛颤了颤,茫然地睁开眼。


    天色晴朗,透过窗棂洒入殿内,殿内依旧一片宁静祥和,哪还有什么风雨雷电。


    而她竟还好好躺在软垫上,身上盖着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条薄毯。


    方才种种惊心动魄,原来只是一场荒唐梦境?


    薛玉卿撑着发软的身子坐起,脑海之中仍残留着诡谲的梦。


    肩头隐约有一丝异样,似被什么硌着般有些微痛,她只当是睡姿不当,扭着了,并未深想。


    恰在此时,偏殿门被轻轻叩响。


    先前引路的小沙弥探进头来,见她已醒,双手合十,稚嫩的脸上带着些许的歉意:“女施主醒了?方才见施主睡得沉,贫僧未敢惊扰。寺中静寂,施主想必是累极了。”


    薛玉卿按下心头那点怪异感,颔首应道:“有劳小师傅挂心,确是有些乏了。”


    她起身整理略微凌乱的衣裙,姿态依旧优雅,只是脸色比来时更苍白几分。


    季氏此时也寻了进来,探进身来,面上明显松了口气,带着些许嗔怪:“可算寻着你了!怎在此处睡着了?法会早散了,香油钱也添了,见你久久不归,叫娘好找!”


    薛玉卿忙敛起所有异色,垂下眼睫,柔顺低声道:“劳娘挂心了。方才觉得有些乏累,本想在此稍坐片刻,不想竟睡沉了。”


    季氏见状不免又念叨几句“身子弱”,“不该贪睡”之类的话,薛玉卿只垂眸听着,温顺称是,心思却已归家去。


    ————


    归家途中,马车颠簸。


    薛玉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脑中却飞速盘算。


    今日寺中种种,那老僧的话,异常的昏睡、光怪陆离的梦。


    虽看似巧合,却总透着一股怪异。


    尤其是那梦。


    但无论如何,眼前素玉的事才是迫在眉睫。


    这回她便要牢牢抓住这把柄。


    有了这把柄,不仅能教季氏老实几分,也能让连青晏心怀愧疚。


    一举两得。


    情谊与实际的利益,她当然选择后者。


    马车一停稳,薛玉卿便扶着侍女的手下车,背脊挺得笔直。


    刚踏入二门,早已安排好的心腹丫鬟便悄步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薛玉卿目光倏然一冷。


    果然不出所料。


    她并未立刻发作,只如常般先回房更衣。


    此刻翠微悄步进来,低声道:“夫人,那边事成了。”


    薛玉卿唇角一勾,抬手扶了扶鬓角,声音温和依旧,道:“走吧,去瞧瞧。”


    主仆二人行至连青晏书房外的暖阁,还未近前,便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争执声和女子低低的啜泣。


    薛玉卿脚步未停,径直推门而入。


    室内光线晦暗,连青晏衣衫略显凌乱,面色潮红地靠在榻上,额角沁着细汗,眼神满是惊怒。


    素玉则跪在离榻几步远的地上,发髻散乱,肩头的衣料被撕开一道口子,正瑟瑟发抖,哭得梨花带雨。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甜腻又古怪的香气。


    见薛玉卿进来,连青晏猛地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急声道:“玉卿!你听我解释!我不知她为何在此,更不知我这是怎么了?”


    猛地他又指向了翠微,开口道:“翠微知道的,看见了的,什么也没发生!”


    他语无伦次,脸上满是惶惑与冤屈。


    薛玉卿知道甚么也没发生,目光便直接越过他,先落在了跪地的素玉身上,声音冷冷:“这是怎么回事?”


    素玉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薛玉卿,眼神交错的刹那,她立刻重重磕下头去,哭喊道:“夫人明鉴!是老夫人命婢子给郎君送醒酒汤,谁知谁知郎君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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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胡说!”连青晏气得脸色由红转白,怒骂道:“我今日并未饮酒!哪来的醒酒汤?分明是你这贱婢给我下了药,教我错将你认成……”


    “郎君!婢子岂敢!”素玉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一切依计划进行。


    “够了。”


    薛玉卿淡淡出声,打断了这场戏。


    她缓步走到桌边,拿起那只还残留着些许汤液的瓷碗,放到鼻下轻轻一嗅。


    “这汤里的东西,可不是寻常玩意儿。”


    她转向连青晏,眼神平静,冷声道:“郎君若不信,大可立刻请个信得过的大夫来验看。只是这动静若传出去……”


    连青晏对上她清冷的目光,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冷静下来,也明白了过来。


    他的脸色变得灰败,视线从素玉身上扫过,最终艰难地落在薛玉卿脸上。


    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并非蠢人,只是从未想过母亲竟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薛玉卿不再看他,转身对翠微吩咐道:“去请娘过来。就说书房这边出了点事,请她老人家来拿个主意。”


    季氏来得很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疑惑:“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闹哄哄……”


    她的目光在室内一扫,看到跪地哭泣的素衣和面色难看的儿子,心里咯噔一下,强笑道:“晏哥儿,可是这丫头伺候不周?打发出去便是了,何须动气。”


    薛玉卿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冷声道:“母亲来了便好。并非素玉伺候不周,只是她送来的这碗汤,似乎有些不妥。阿郎用了后,言行有些失状,竟险些唐突了这丫头。媳妇不敢自作主张,特请母亲来处置。”


    季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向那碗,又看向素玉。


    素玉伏在地上,哭得肩膀抖动,却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这许是误会,”季氏强自镇定,又道:“素玉这丫头一向老实。”


    “是不是误会,查验便知。”薛玉卿打断她的话,盯着季氏的眼睛,声音依旧温和:“只是母亲,这汤是经了素玉的手,但若深究下去,难免会问到这汤的来历,药材的采买。若是不小心牵出些什么,损了连家的清誉,伤了碧安的颜面便是大事了,您说是不是?”


    季氏的脸色彻底白了,她看着薛玉卿那双明了的眼眸,手心渗出冷汗。


    她原以为薛玉卿会闹开,会哭诉,却万万没想到她是这般平静地逼迫于她。


    “依媳妇浅见。”


    薛玉卿不疾不徐,假意说道:“素玉这丫头,怕是留不得了。心思大了,今日能做出这等事,明日还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不如寻个错处,远远发卖出去,也好保全各方颜面。母亲以为如何?”


    发卖?季氏心头一紧,素玉知道太多内情,若真发卖了,乱说话怎么办?


    可她此刻被薛玉卿拿捏得死死的,也不敢反驳。


    薛玉卿将她的犹豫尽收眼底,又道:“当然,若是母亲觉得发卖太过,也可先将人关到后院柴房,严加看管起来,待风头过了再细细审问也不迟。只是这看管的人,须得是媳妇亲自指派才稳妥,也免得节外生枝。”


    这算是护下素玉了。


    但在季氏听来,这话便是明晃晃的要扣下人了。


    季氏胸口剧烈起伏,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咬牙道:“就,就依你所言。先关起来吧!”


    “娘大义。”


    薛玉卿微微颔首,随即吩咐翠微:“带几个人,将素玉押去柴房,好生看顾,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翠微领命,带着两个粗壮婆子上前,将仍在哭泣的素玉拖了下去。


    处理完素玉,薛玉卿这才像是终于耗尽了力气般,脸上刻意露出一丝疲惫与伤心。


    她看也未再看连青晏一眼,对着季氏微微一福:“此事既了,媳妇便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便走,好似心灰意冷。


    “玉卿!”


    连青晏急忙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他心中顿时涌起极大的愧疚,慌乱道:“我,我当真不知情,更无意纳小。母亲她……你信我!”


    薛玉卿轻轻抽回手,并未回头,声音低哑:“夫君不必说了。妾身有些累,想回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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