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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送行

作者:金银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帮不了你。”景公子说,“我这宅院中,有充足的药食,你在这里把伤养好,我再帮你寻其他容身之处。”


    景公子越过兰见春,就要开门走。


    “那日,贼人对着我藏身的狐仙像连刺三刀,我毫发未伤。老天留我这条命,不是让我苟且偷生的。”兰见春撑着拐杖,勉强站起来。


    景公子又把门关上,他摩挲门闩许久,才回头盯着她。


    兰见春意识到,他动摇了。她上前一步,咽了口唾沫润润嗓子,诚恳地说:


    “公子所言句句在理,蚍蜉撼树,简直天方夜谭。可我并非不明事理的乡野村妇,我知道,我面对的人,不仅仅是一个县衙、一个省府那么简单,我自然会虑定而动。”


    兰见春的眼睛像老虎一样,坚定,有光芒。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景公子沉默着,她感觉时间无比漫长。她又说:“公子是上京人,家世不凡,您到羌榆这种小地方,必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景公子好奇地问:“那你觉得,我是来干什么的?”


    “这次洪水,是天灾,更是人祸。”兰见春沉声道,“县衙不给赈灾,或许是当官的贪,但我认为,另有隐情。”


    景公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哪想到一个乡野村妇,竟有这么好的脑子,他忍不住好奇这女人的身世。


    “你觉得如何?”


    兰见春:“若仅仅是因为害怕我丈夫把贪墨的事闹给巡抚,他们杀我丈夫一人便足够,何至于又排一波人过来屠村?瑞生说,他是因为发现了那些人的大秘密,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景公子疑惑道:“秘密?”


    兰见春若有所思:“吴沟村地处两国边界,公子觉得,这秘密是关于什么的?”


    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何瑞生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也不知道景公子来西北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以她故意把“秘密”跟力剌人扯上关系,就赌眼前这位景公子会对此感兴趣。


    景公子的眼神,告诉兰见春,她赌对了。


    此时,外面传来打更人的声音:“三更半夜——谨防盗贼——”


    兰见春盯着景公子,屏气凝神。她笃定景公子会选择帮自己,这也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夜深了,兰夫人还是尽快歇息吧。”景公子要离开。


    兰见春连忙说:“即便好奇,你还是要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不愿以身犯险。”景公子推开门,头也不回,“兰夫人,你我并非一路人。”


    兰见春感觉脸颊火辣辣的,像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


    待景公子走远后,兰见春才拾起她的拐杖,颤颤巍巍地往自己房中去。


    她才想起瑞生的信,摸了摸胸口,还完完整整地放在胸衣里,她松了口气。


    又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经换了,赶紧把信掏出来拿出来检查一下,确认没有被人拆开才彻底放下心来。


    衣服是景公子的人换的,想来他已经知道这封信的存在。但他没拆,而是又原原本本地放回去。


    兰见春百思不得其解。


    巡抚大人是他的“师兄”,他又千里迢迢从上京来到羌榆,难道不是为了这场天灾而来?


    他明明对羌榆这场惨案感兴趣,但他为何不愿意帮自己?


    ——明哲保身,怕被牵连。


    兰见春叹息一声,既然他不愿意,那自己也不能缠着人家不放。那便要尽快离开,别再给人家添麻烦了。


    —


    兰见春连夜收拾行囊——其实就是一根拐杖,一盘景公子房中的玫瑰糕。她翻墙头走的,照着明月的方向,继续往东走去。


    其实她也不知道前路在哪,她的世界只剩下一条长长的、灰色的、陌生的路,她茫然无措、踽踽独行。


    山中偶尔有一两声鸟鸣,点破长夜的静。


    累了,她就靠着树歇一会;饿了,她就舔两口碎成渣的玫瑰糕;渴了,就扶着土坡上的石头下山,掬两捧河水喝。


    调整好了便继续赶路,不曾回头。她不敢胡思乱想,怕没了勇气前行。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颀长,陪她走向远方。


    她走得很慢很慢。


    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眼前的景色一直不变:荒山、黑水、朽树、断墙……


    忽然,她看见河道边有一团黑黢黢,她的心擂鼓一样地跳动,好像有一股力量,吸引着她往那边去。


    兰见春杵着拐杖,快步向前。奈何她的腿瘸了,这么一跑,直接栽进了泥地里,啃了一嘴泥。她顾不得脸上的污泥,还奋力往前爬。


    她什么都看清了。


    ——是尸体。


    他衣衫褴褛、遍体鳞伤,胸口被箭簇刺穿,血液染红了河流。


    兰见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往下掉。


    她四脚朝地,很狼狈很难堪地往前爬。


    天空中雷声阵阵,月光消失了,天地又陷入了糟心的混沌中。她的指尖划破,血吃透了泥。


    她伸出了手,抚摸他苍白的脸。


    他是冰凉的,冻得兰见春的掌心很疼,像被人用刀刺穿一样。


    “哥呀……”


    “瑞生……”


    “何瑞生……”


    兰见春把他抱进了怀里,慌里慌张地为他把乱糟糟的头发往脑后梳。


    她的眼泪滴在何瑞生的眼窝里,汇成了一个小水洼,又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好像瑞生也流下了眼泪。她伸手去摸瑞生的手,他的掌心已经烂掉了,能碰到坚硬的骨头。


    兰见春与他十指相扣,好像能从那掌心汲取到温暖似的,她想抓住他的手,永不放开。


    “爹过世的时候,你为我上山砍树,一刀一刀地割出了一口棺材。你的手磨得全是血痕和水泡,却没喊过一句疼,始终都没跟我抱怨过一句。”


    兰见春握紧了他的中指,拇指摩挲着他指节上的茧子。


    “我们把爹埋到了萃神山上,在坟上中一颗连翘树,你说,等春天来了,等连翘开出了黄色的花,那就是爹回来了。”


    兰见春哽咽了:“爹给我留下了连翘树,为何你什么不给我留?你为什么躺在河水里?为什么死得这样难堪?为什么宁可躺在这里等死,也愿意不陪我一起走?”


    她用脸颊蹭瑞生的眉眼,使劲把他往自己怀里拉,依依不舍地说:“我恨你……”


    兰见春怅望灰天,怨恨它的晦暗,怨恨它的潮湿。


    “兰夫人。”


    兰见春回眸,景公子坐于马上,望着自己,眼睛亮晶晶,他一个人来的。


    景公子下马,缓缓地走向她。他看见她怀里抱着一个男人的尸体,也看见她红彤彤的眼圈,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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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丈夫吗?”


    “他叫何瑞生……公子,他叫何瑞生。”


    景公子垂下眼眸,不敢看她的眼睛。


    “盛平五年,我的父亲死于虎口,我和瑞生一起把他葬在萃神山上……”


    景公子望着涛涛的河面,咬紧了牙关。


    “盛平八年,我们在春天成婚,我穿着红色的薄袄,坐在他的车上,太阳在我们的前面,萃神山在我们身后,光把我浸透,我以为未来都是好日子了……”


    景公子转眸凝视兰见春,她好像丢了魂,对一个并不熟识的人说她过去的事。但景公子并不觉得烦——很怪。


    “盛平十年,我家破人亡。公子,我从未做过恶,我好好地过日子呢,我老老实实地活着,可这辈子怎么那么痛苦呢?”


    景公子仰起头,不忍心看她。


    兰见春用手盖住瑞生的眼睛,哀叹道:“我这辈子怎么这么不幸呢……”


    景公子眺望波涛不停的河面,并没有回答。


    “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兰见春讽刺地说。


    “恶人为什么没有恶报?”她愤懑不平地说。


    “你要把他埋在哪?”


    兰见春把他推下了水。她跪在河边,目送瑞生随流水远去,眼睛红得像被锤了一棍的鱼。


    乌云散去,月光洒下,像爱人的手,此时的黄河似乎变成了隔绝生死的忘川水。


    “虎娘……”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喊她。


    “虎娘?”


    兰见春站起来,她好像看见瑞生在河对岸,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墨香,伸出了手,碰到了他中指的茧子。


    他说:“我看到你摔下了山,但是我却救不了你。”


    她哭着说:“我没事。”


    瑞生笑了,弯弯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海一样深的情:“走吧,走得更远些。天下之大,定然有你的容身之处。”


    瑞生慢慢地向她走过来:“我给你的信,一定要等你离开了丘州再看。”


    “虎娘啊……虎娘……”那声音似有千千万万泪珠往下流。


    “我命苦。”兰见春恨道。


    她望着河对面的瑞生,想起了故乡的万千荒山;想起了裹着玫瑰酱的馍馍;想起了童年时躺在板车上,听他的笛声送走夕阳;想起了背着弓、骑着马在荒原上自由奔驰的少年时代;想起了染红半边天的红色嫁衣,还有瑞生与自己结发时流下的热泪。


    “别哭,别哭,我要走了。”瑞生的白色发带随风飘荡。


    “不要!”兰见春伸出双手,冲进河中,她想抓住那根带子。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何瑞生的发带的瞬间,一双手臂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拉回了岸边。


    “兰夫人!”景公子大声呼唤,把她从生死界拉了回来。


    兰见春后知后觉大半个身体都浸在了冰凉的河水中,景公子正拉着她,使劲把人往回拖。


    “邪了门了,”景公子把她提到岸上,“怎么突然寻死啊!”


    兰见春瘫坐在岸边,低声啜泣:“我看见瑞生了……他就在对岸,我想去找他……”


    “逝者已矣。”景公子蹲在她面前,为她擦去眼泪,“你得好好活着!”


    兰见春捂着眼,哭出了声。


    东方既白,月光逝去,像离人的眼泪一样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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