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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似是而非

作者:咬钩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云在岑寂中翩翩而过,云后灼目成纯白的一轮太阳射出森冷的光,划在世界里。


    跪在观外的妇女名为杨桂,她怀里的孩子是她仅剩的女儿——二十一岁的大儿子原本正在某个一本大学就读,前途似乎是光明的,然而他被同学骗进了传销,因长期旷课致使他被学校视作了“自动退学”,事后他选择了自杀。


    理由很好理解,寒窗苦读父母教培成了过眼云烟,二十一年的人生里的付出成了打水漂,他成了见不得光的负面教材。


    丈夫是货车司机,能够跑出来带着女儿求医治病的只有身为全职主妇的杨桂。她抱着孩子,在闻黛的开路下坐进了那一方茶室里。


    当事人的表情还挺理直气壮,扬着下颚坐在杨桂身边像个守护者,就是这守护者的眼睛怎么都不肯朝着茶室主人瞟。姿态瞅得张诚元好笑。


    “你自己说让我发挥的,我发挥了。”没什么底气的闻黛强撑着硬气,待在桃花眼里的浸墨瞳往小女孩身上转了好几遭,“我又不会治病,还得看你的。我相信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杨桂已经红肿的眼睛还在把泪珠推下来,她手背的青筋鼓鼓,紧揽着自己怀里的孩子,臀部往前挪,屈曲的腿似乎还有要跪下去的意思,幸在有闻黛死死拽着她的胳膊。


    “道长,我真是求求你了,求求你治治我女儿吧!她是我唯一一个孩子了——医院哪里的都去,我跟他爸把钱不当钱地往外送,都花了小十万了啊!你瞧瞧她吧,她都昏了快一个月了,还不如以前呢;自从那中医给她做了针灸,没两天她就突然醒不过来了,吃东西我都是抱着她去医院输液打针,补这个补那个的。”她吸着鼻子抽泣着,曲着一只胳膊抬起来,眼泪就这么蹭在毛呢大衣的袖子上。


    闻黛不忍直视,她沉默地把脸别开,觉得从太阳穴到颅腔内俱在咚咚地跳动,心脏钝钝地难受着。恍惚地去追想,换作她的父母,大概也会如此,不同点兴许是不用为钱财纠结;但她没有父母了,她会控制不住地为钱财纠结。


    张诚元也没再喝茶或是摆弄他那魔方,寂然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沉沉地坠在杨桂怀里的小女孩身上,良久,他问:“这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刘雯雯。”


    名字在杨桂几个喘气后出口。


    张诚元颔了颔首,视线再度停在了闻黛身上,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他无端问:“你确定你不知道怎么帮她?后面的事不用你来,你就告诉我,你确定你看不出这小姑娘的病灶在哪?”


    “我怎么知道——”闻黛从自己的冥思里脱身,否定出来得本能,往刘雯雯偏了刹那的眼,姗姗才见其境况。


    分明在道观外时还没察觉出端倪,同坐了这么片晌,从刘雯雯体内腾出的黑雾才徐徐显现。闻黛拧紧眉,她垂了垂眼睫,在眼通打开后——真是仙家大聚会。


    先前让她别多管闲事的仙家已经跟刘雯雯身后的仙家聊到了一起去,微张的嘴僵滞住,她错开视线去注意待在杨桂怀中的小女孩,那股子郁积在刘雯雯脑部的黑雾的确需要鬼门十三针通通。


    默了默,闻黛伸出手搭在刘雯雯细瘦的手腕上,她探着女孩子的脉搏,在无知觉中啃咬着下唇,“嗯……说特别好像也不是很特别。”


    她掀眸对上杨桂茫然的眼,譬解道:“雯雯她身上是有仙家的,看起来是有传承的,你太祖奶奶是顶香的你知道吗?反正知不知道的都不重要,总之那些仙家是找到了雯雯身上,五岁就被打窍的确实少见,不过也可以理解……你女儿体质很阴,招不干净的东西。”


    “但是像她这么小的年纪……我个人建议,最好是给她找个师父;比如咱们边上这位道长,他不收还可以让他帮忙找个人收,你女儿不拜到祖师门下很悬能长成。我直说了哈,她就是命中注定要皈依的,她走不了凡途。”她觑了眼坐在茶桌前的张诚元。


    心在无奈叹,缘分已经到了,她该推波助澜的也推助了,剩下的只看天意。太多时候都是在等天意。


    从瞳子里坠出的眸光待在刘雯雯脸上,幼小的孩子的皮肉贴着颅骨生长,明明高烧不止,脸色却成了灰的。闻黛的手动了动,先前仙家让她别多管闲事的告诫被她当做过耳旁风,低声喃出的上方经咒渐渐将聚拢在女孩子身上的阴气给驱散。


    后脑欲裂地疼起来,闻黛搭去了刘雯雯额头上的手指没收回,非等到女孩子的面色成了高烧该有的红时才收手。


    目睹完全程的张诚元自是比旁的两个人都更明了闻黛做的事,他放在桌上摩挲着茶杯壁的手停下,睇着闻黛的眼神里有稀奇,“宁可自己担这个承付?小姑娘啊,你年纪轻,尚且还担得住,等你年纪上去了呢?承付可是个会累计的东西。”


    “它要累计就累计,以后的我关现在的我什么事,遇见了就是缘分。我一天抱着这个想法,我就一天这么做。哪天变了卦了我就哪天不这么着了呗……况且——”在默息的片晌后,闻黛的音量忽低,她垂着眼去看刘雯雯,看的似乎也并不是刘雯雯。


    她把下巴抬起来,秉持着落拓无谓的姿态,满不在乎道:“谁知道我能不能活到‘年纪上去’。未来这种说不准的东西,谁管呢?看命看运的,都是给别人看看,我没看过自己的,也没兴趣看。”其实是不敢看。


    好在这张硬嘴皮子没被张诚元给揭穿,他笑着连叹几声,好半晌都没说出句完整的话,就只是挂着笑在嘴角,眼睛在沉默。


    “想到年轻的自己了?”闻黛双手环胸,点在胳膊上的手指在无知觉中加快了动作,她的余光时不时就要往刘雯雯身上瞟两下。


    抽出神绪的张诚元哼笑一声,他再次长叹出一口气,继而扶着茶桌从椅子上站起来,鞋底擦过地面沙沙地响,走到近前时,他躬下身,伸手把拇指指腹放在刘雯雯紧闭的眼皮上,扒了扒眼皮,“嗯……没什么大问题了。”


    他抬眼看着忐忑之心显于言表的杨桂,“你也看到我了,我年纪这么大,这孩子做我重孙女都未尝不可,当我徒弟——我怕是保不到她长成人的时候。今天我会帮她把针扎上,至于拜师的事情,待会儿我把我还待在观里的那几个徒弟喊过来,到时候你们对对缘分。”


    一只手抬起来对着旁侧的闻黛示意,张诚元直起腰杆,笑道:“你最该谢的还是这位,如果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我确实没打算再管世事。”


    希望降临的突然,杨桂紧搂着怀里的孩子,她把上身一扭,眼瞅着就又要跪下去,都快被逼出条件反射的闻黛先弹起来,她匆遽地伸出手把杨桂给扶回凳子上,无可奈何道:“阿姨,不都说了不要这样嘛,你别听这个道长说的,主要帮你的人还是他,我充其量就是个牵线搭桥的。”


    “不管那么多,我真的是谢谢你们,都谢谢。大恩大德我无以回报啊!”杨桂又把手擎起来抹眼泪,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把手给塞回了口袋里,捏出好几份红包来,均分成两份就想往闻黛和张诚元手中塞,“这是我提前包好的红包,我带我女去医院里去哪里找人看的时候,都会给医生塞的;有的人不收,有的人偷偷给就收。”


    “不要你的红包,哪里还有跟苦命人要钱的?日子都难过,你要是想报答,平时就多念念经书,太上感应篇或者清净经,想念什么念什么,日常多行善事。”张诚元把钱放到了刘雯雯的身上搭着,正和杨桂你来我回地进行红包交递战的闻黛见状,当即有样学样。


    之后张诚元领着杨桂母女去了画屏对面的那间房,仍旧待在茶室里的是闻黛和陈文康。


    陈文康侧坐在椅子上,他偏头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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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闻黛,打破静谧道:“诶,小黛啊,你有没有拜师的打算呢?”


    男人俊雅的脸颊上呈现出温和的笑,他又解释道:“我看张道长是有要结识你的意思的,说不定会愿意收你为徒。”


    换作旁人大抵是因利乘便,毕竟张诚元道长声名远扬。


    “算了吧,我倒认为,他看着现在的我应该就是觉得像在照镜子,这才多说了些容易让人误解的话;如果我突然表示我想拜他为师,不光他会被吓到,我都会不敢相信这话是我说出来的——我是有师父的呀,只不过我的师父不是人而已。”闻黛耸耸肩膀,低垂的眼睑让她的眼眸对着的是凳脚和地面,唇角被安排着扬翘,笑意淡薄。


    “其实人和人之间,偶然一次相遇觉得倾盖如故,倒也没必要深入地结交,只那么一次结识了就好,缘分本身就是一眨眼一眨眼的存在。”她把脸抬起来,两只手分别悬在两眼旁边,缓慢眨动的眼睛在给陈文康演示。


    她从凳子上下来,踩实在地面上时没由来地有种虚恍感,趔趄了两下才站稳,引得好端端坐着的陈文康都被唬起来想要探手扶她。


    手扶在画屏侧缘处,闻黛回首冲着陈文康安抚性地笑笑,她摆了摆头道:“我没事的。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吧。”


    被强撑起来的笑,像是伪装在无力地脱垂。后脑蔓延开的是锥痛感,太阳穴两侧散开的紧箍感不容她有余裕去装相,轻松都难装。


    做人真是难。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活也不是,不活也不是。


    做着针灸的张道长在天将暮时的时分将门推开,他在睄见站在画屏旁的闻黛时,苍朽的面孔上浮出丝丝由衷的笑意,搭在门上的手安心似的垂下,“我还惦念着呢,不知道出来的时候你还在不在,有些话倒是想多跟你聊一些。”


    被覆在脑部的疼给折磨得衰弱,闻黛瘫欹在椅子上,她撩着笑还有兴致戏谑:“惦念归惦念,你扎针的时候可没赶时间吧?”


    “哼,说得我多没有操守一样。”张诚元做凶样瞋了她一眼,随即旋身走到门前,手一伸将门拉开,向晚的夕阳漫射进屋内,跟出来的陈文康迎上灼目而平白给人以孤寂感的晚霞,有一种桑榆已晚的萧条感。


    闻黛撑着椅子的扶手把自己给支起来,她朝前栽了两步过去,跟着张诚元和陈文康一同在道观内散步。


    “你为什么说你没打算再管世事?”有别于一众善信对待道长的语态,闻黛仿佛连道敬称的习惯都没有,一步步踩在踏实的水泥地面,一瞬瞬的疼痛宣告着她此刻的真实。


    经过观里的小湖,张诚元瞥了眼荡漾着金黄色波光的湖面,粼粼的闪,声音的哑与沉会随着年龄递增似的,从他口中出来的是生了锈的:“年轻的时候管得多了,跟你一样,只觉得自己想管,所以管。但‘想’之一事是可以克制的,就愿意去试一试,克制那个帮人的‘想’。人,就是不停地想,不想这个了,就去想那个了。”


    “愿意想就想呗,毕竟很多时候,想的东西都不会被实现,能够实现的就去做吧——我是这么认为的;否则等到什么都无法实现,只能干想着干盼着的时候,会多无力呢?那种感觉,其实是很绝望的,在绝望里刨希望。”或许是落日的余晖太刺眼,闻黛一壁说一壁眼睛热,黑睫牵着眼睑耷拉。


    父母双亡的时候,仅剩的亲人避她如蛇蝎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连自己都记不得。唯一能做的是自己去翻找着对自己有利的法律条例,严肃而坚决地声明自己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拒绝进福利院,拒绝被社区帮养。


    她能做的,是拼尽全力,将父母留下的东西揽归于自己。


    而今,她能做的,是抱着可怜、微渺,连影都找不见的希望,去追寻自己的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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