霶霈的大雨里,一把通体黑的大伞蔽不住要往他身上飞落的雨点;而他抬脚走到那棵树下,伞被他放下,用以给彩狸避雨。
没了伞的陈斯辙跑回来的动作稍显狼狈,一看就晓得价值不菲的大衣成了吸水的毛绒垫,他几步回了车里,原本蓬松柔顺地垂在额前的头发成了湿嗒嗒,车内有的是暖气运行的声音,以及抽纸接连的擦动声响,他拿着纸在脸上大致地揩拭过,车被重新发动,驶离了此一处。
闻黛眄着他的目光里有错愕,她低了低睫毛,身体在副驾驶座上扭转。
她攀着椅背,头朝后掉过去,遥遥地去看窝在伞下的小彩狸。
“你还挺大方。”她再度把身体正回来,侧目睄着身染湿寒意的陈斯辙,在不知觉中自问自答:“你等下怎么回家?哦,忘掉了,你家有地下停车场。”
湿着的头发被男人先前随意地拨向了脑后,雨水成了发胶,竟也让他完成了一个二八侧背的发型,掉下来的仅有几绺。他睃了眼拿侧脸对着自己的闻黛,“我平时不住那。”
“啊?也是哈,你房产挺多的,会投胎真好啊。所以你等会儿又要淋回家了吗?”这种问题由闻黛问出来,总容易使人本能地去怀疑她是否出于幸灾乐祸的念头——哪怕她投来的目光似乎含着的是关心。
他又睨了她一眼,平淡道:“不会,我住的那套房也有地下停车场。”
喉头一哽的感受再度体验到,闻黛撇了撇嘴,她翻过身朝向车门,极小声地咕哝出自己的怨气:“真是多余问这种二代……”亏她刚刚差点就要说她把伞给他用。
“不过说实在的,你财运真是蛮好的诶,连带着我都富裕起来了。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跟你待久了我也沾上财神的偏爱了。二十万呀……不对,是十万。”轻松的语调急转直下,才翘起来没一会儿的嘴角又跌下去,闻黛抱着压在自己怀里的背包,手指在包面上一点一点。
前方不巧地赶上红灯,陈斯辙转头,稍拧的眉下那双狐狸眼衔着玼玼的嫌弃,“你话好多。”
“长了嘴为什么不说?”
“你刚刚说要撕了我的嘴。”
“那是因为你不会说话。”
“难道你很会说?”
又要慢慢向小学生式的斗嘴靠拢,闻黛抬起手把自己的耳朵捂住,她翻过身背对着他,俨然是眼不见心不烦的作态,“比你会说。好了我不想理你了,你不要跟我讲话。”
刹那间,捂在耳朵上的手又着急忙慌地去口袋里摸手机,闻黛握着手机促忙地给董莹拨去了一个电话,“哎呀我忘记跟你讲了,就是你玩乙游的话,你自己买套塔罗牌玩玩就可以和你梦角沟通了哦;可以自己在线上自学或者买几本书了解,你要是嫌麻烦就去找塔罗师就可以啦,总之是不要再搞链接灵体那一套了,像这种仅仅是沟通的是可以得到答复的。”
“塔罗牌可以辅助你和产生的能量存在对话,但是乙游男主的能量体是绝不可能出现在你身边对你做些什么事的;如果你觉得又有体感了,可千万要跟我说呀。”
叮嘱着董莹且得到了应答,闻黛终于松了口气,她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开着车的陈斯辙却蓦地问道:“你应该知道那所谓的能量体其实是内心的映射吧?”
“知道啊,我也讲过了。”她漫不经心。
他语气里的惑然又深了些:“为什么会对一串数据这么上心?女性情感这么丰沛么?”极简的疑问,抛给另一个人大概会令其觉得陈斯辙的问题没头没尾。
听懂了的闻黛偏头凝睇着他,“乙游里的角色对一些人来说并不只是数据,而是情感寄托和精神依托,其实就像是那些信神信佛信基督等等的教徒一样;精神恋人提供的精神陪伴是不能被否定的,这无关情感丰沛与否,就跟普通人在现实生活里遇见了自己的心动对象差不多啊,也是要缘分的,就那么恰恰好就喜欢上了呗。”
“不否认他们是被人为创造出的,但他们在游戏里在剧情里是有血有肉的,哪怕那些只是数据。就像人类,我们也是被创造出的,我们在高维眼里跟蚂蚁有什么很大的差别吗?应该是有的,偶尔我们眼里还装得进蚂蚁,偶尔祂们看也不多看我们,我们的性命对祂们来说不算性命,我们的存在对祂们而言正如数据对我们而言。没必要双标。”
车窗上覆着流动的雨水,幂布将他们圈在车内的一小方空间里。
心被撼动,陈斯辙诧愕地朝她瞥了一眼,对上的是她庄正的视线。
难怪能被他爸看中。虽然野生感极强,却不可否定她的超悟性。如果让他师父见了,大概那句“根器大利”又要见一次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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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黑色拼在身上的别墅与它周围几栋迥然相异,不均匀的黑布着在房体上,或深灰或淡灰地晕染,走近看,烧焦处微鼓的气泡像人身上被火燎出来的泡,一个个密集的。
站在久违的别墅前,闻黛双手环胸,她微微歪着头,像是没力气而使骨骼卡在某个点挂着脑袋。
沉翳的天空捞不出云彩,没有阳光,紫外线却分外刺眼——她盯太久,眼被刺得发酸。也许不是紫外线刺的。
涌出来的回忆在脑际都被堵塞住,戎首是那场大火,浇不灭的大火。
从唇间溢出的气不记得是第几口叹息,她没走进去,手没往前伸,连墙壁都没碰过。
十一年前的她被拦在警戒线外,而今的她连往里面迈步的勇气都没有;在这漫长的十一年里,不是没走进去过,每一次朝她席卷来的逼仄感都几乎要夺走她所有的气力,要她死在这里。
她不如朵兰一家,她连见他们的胆子都没有。害怕的是什么?怕他们的灵体是死时的容貌吗?还是……根本是怕看不见。许多年,既没有在这里感应灵体,也没有私自招阴。
她帮了很多人,没帮过自己。
转身背对着别墅离开时,闻黛的步子和来时一般沉重,院子里没有曾经母亲栽的花,成了一片片枯土,倒是不知名的杂草还在生长。
走出院落的门,才踏上沥青路,一辆疾驰而过的宾利拦住了她的脚步。似乎只有咫尺之遥的黑闪过,待在胸腔里的心脏睡醒了似的剧烈跳动。
这地方还真是诡谲,十一年前带走了她爸妈,现在又想带走她。
然而那辆差点把她送去见爸妈的宾利却刹停在了不远处,继而车门被打开,从车上下来的人出乎闻黛意料,但也没有太惊诧。
车门被陈斯辙关上,他下颚照旧是高昂着的,微仰的脸上是攒起的眉,转动的狐狸眼先将视线投给了她身后被烧毁的别墅残躯,在顷刻的打量后回到她身上,迈开的腿牵扯着裤子的布料,踩在地面的皮鞋敲出闷响。
“你……”
闻黛猜他想问的是“你怎么在这里”,但他的嘴仿若被冻住了般,后部的言词落回了喉咙里。大概也发觉是明知故问。
就在她要调起自己那堆轻快的气劲摆出无所谓时,她听见他问——
“你还好吗?”
最简单的几个字拼凑,冷寂的空气里,木然的眼睛骤然滚出了热意。闻黛在眼泪将要现身时连眨了好几下眼,她把脸别向另一侧,声调往上抬:“还好啊,我挺好的啊。你怎么在这里?该不会这儿又有你的房产吧?”
“没有,只是上门和一个行动不便的客户洽谈。”他走到了她跟前,再把头往别处躲也只是掩耳盗铃。
视线缄默地待在她泛红的眼上,俄而拖离。
陈斯辙举目端量着这座残败的别墅,似乎只是出于职业病而做出分析:“房子烧毁到这种程度,泄露的煤气浓度要达到爆炸极限,还要遇见点火源……一般人不至于闻不出那么浓的煤气味。这里的案子当初怎么定性的?”
把“案子”前的“你家的”三字压回了喉咙底。陈斯辙才至此处即知晓,闻黛双亡的父母约略就是因火灾去世的。不然谁好端端地从奉安区跑到常海区?作为老牌富人区的常海区,这一处的小区最为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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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进这小区的门,总不能是这栋别墅的业主告诉保安让其给她开门的——废墟残骸里哪来的业主?除非她就是业主。
她耷拉着眼皮,倏地低笑了几声,阴阴的,衔了些讽嘲在声气中:“就这么定性的呗,煤气泄漏导致的意外火灾。”意外两个字被加了重音。
桃花眼上的红意退却,闻黛把脸仰起,两眸迎上了他坠来的目光,语态中含着的笑意是尖锐的:“我爸是水务副管理,我妈是初中化学老师,这个案子是不是很有意思?”
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动,陈斯辙瞰着她的目光中多了些复杂。
风渐起,滚滚地卷过来,捞着几片从树上落下的残叶,恰恰好地腾空擦过闻黛的侧颊,没被割伤脸,倒像是被轻轻抚了下。
她擎起手接住叶片,下意识地侧目朝着别墅望了一眼。
碎裂的窗户里什么都是模糊的,遥遥地望去,闻黛看不清。
十一年前的真相,埋藏在心底。明知非意外,人人却俱装睁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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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逢休息日,闻黛收到了来自陈文康的邀约,说是他一年前就跟终安观里的道长约好了要清谈一番,问她有没有时间一齐过去。
终安观闻黛是略有耳闻的,在漓州算是唯一一处没商业化的道观了,通常不对外开放,仅仅在初一十五的时候才会放民众进来。
去肯定是要去的,她不想再拖拉,最好是能趁此机会把自己的过往露出来。
简单收拾上了些东西,在经过揣放着符令和护身法器的包包时,她顿住了脚步,踌躇几番后仍是把包背上了肩膀——万一用到了呢?
频频来豪车停在他们这小破居民楼楼下,饶是那些个和闻黛不熟识的邻居,也在这些日子里认准了她这张脸,和她偶遇时必要让目光多停留一会儿;至于这目光是好是坏,就要分人了。
拐角疾步下着楼梯,闻黛一次跨下两级台阶,与一个牵着儿子上楼梯的母亲擦肩而过时,那小孩稚气的嗓音不知收敛地响彻了楼梯间:“妈妈,这是你说的那个傍大款的小三!水性杨花,我还记得这个成语!”
下楼梯的脚好悬踩个空,闻黛那双桃花眼微微睁圆;她掉头,恰好和伸手去捂小男孩嘴巴的女人对上眼。
“你儿子和你指的应该是我吧?我看这儿也没别的活人了……你认识我吗你就说我是小三,胡乱给人扣帽子小心自己遭报应,狗眼看人低。”靠着自己蛮力生长这么多年,闻黛的攻击力可不低,她扭着头利索地抨击了两句,见那女人抿着嘴说不出来话,便没有过多停留。
一语成谶四个字被闻黛给暂忘于脑后,但要不了多久,她会深深地铭记这个成语。
楼外停着的车里正坐着陈文康,闻黛小跑过去溜上了副驾驶;她把背包翻下来放在腿上,扯着安全带系上时,驾驶座上的陈文康端详着她。
目光从小姑娘清晰的下颚线上蹚过,又瞧了瞧她那腕骨突出的手,陈文康回想起先前在饭桌上她轻快述说的那段话,握着方向盘的手动了动,“小黛啊,是这样的。我和我爱人呢,你也看到了,就只有陈斯辙这么一个儿子;其实我们俩一直以来就挺喜欢闺女儿的,本来头胎就指望着是个闺女儿,没想到得了个臭小子。我和我爱人想收你当干女儿,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啊?”安全带才扣上,闻黛觉得那声咔哒是在她脑袋里响的,抬起的脸上堆积着愕然,“这……”
这也太突然了。
她才刚被人抹黑说是水性杨花的傍大款小三呢。或许也不是刚刚,只是刚刚才钻进她的耳朵里。
兀自把引擎发动的陈文康重新目视前方,他轻叹道:“一开始啊,我和我爱人是想把你介绍给我儿子的;但是我们又仔细商榷了一下,觉得你要是愿意当我们的女儿也不错,毕竟婚姻这种事情也是要看缘分的,而我们是觉得你和我们的缘分深。我这个提议对你来说很冒昧吧?没关系,你要是不愿意直说就好,咱们就当着忘年交的朋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