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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对视

作者:耶耶兔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道呵斥隐了怒气,平静又凌厉,像好戏开场前的锣声,响过了,所有人留意到这边,连跪在地上的女人们也不例外。


    蒋序之一把将明翡拉开,亲自确认,她反应不及,又一连踉跄数步。


    佛公慈悲含蓄的面孔,凭空杀出一道裂痕,将他的脸斜斜划开两半,好似假装虔心的教徒劈上的不尊敬一刀。


    “章总,这件佛公原来没有这道裂——明翡!”大祸临头前,蒋序之猛然转身,一下同上位者站在统一立场上,连食指也和刚刚章肃指的如出一辙,“你说,佛公只经了你的手,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偷偷弄坏了不说!”


    明翡后背抵着一根红木房柱,她刚刚退到这儿,脚步才堪堪稳健。一只手背着,手掌无意识抓紧柱子,众矢之的下,好像只有这根柱子才是她的伙伴。


    “没有,不是我。”她声调照样轻,但对抗他人莫须有指控的坚定印在眉眼之中,所以听着不让人觉得心虚、退避。


    蒋序之是她的老板,大一时,便让她作为兼职进君珩工作,缓解学费上的压力。两人相识近三年,他理应是在场唯一一个相信她的人。


    可明翡听到的是,“不是你还有谁?还不快给章总道歉!”


    他甚至拒绝听明翡的理由,急于盖棺定论,使他心心念念的投资,在这当了一晚上孙子的努力不至于付之东流。


    明翡没有辩解的空间,唯有重复再重复,为自己驳得些希望,“我说了,不是我,刚刚——”


    “过来!”蒋序之又猛地大力拽明翡回来,不顾她跌撞中途吃痛的一声叫喊,“现在道歉!章总,今晚是她不对,毛手毛脚弄坏了孟老师送您的礼物,您瞧怎么罚她都成,代表我们君珩的诚意,后面我让孟老师再给您做一件。”


    章肃靠着椅背,手掌搭在脚边女人的脑袋上,轻抚着,像在摸一条狗,“孟怀端在京市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吗?能当得起你今晚坏了我心情赔罪的诚意?”


    “当然没有,章总,我们君珩——”


    “你说,她叫明翡?”章肃持烟的手微抬,示意了她一下。


    蒋序之快速扭头看了她一眼,“是的。”


    “怎么罚都成,对吧?”


    “对,今晚全是她的错,只要能稍微弥补,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章肃笑了两声,似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儿。


    周围也没有人讲话,甚至随意与身旁人敬一敬酒,再笑一笑,交换好戏正到高潮,心照不宣的眼神。


    谁又会忍心打断呢。


    明翡身体全部的力卸到右脚上,才勉强站稳。她还想往后摸,摸那根柱子,她唯一不会说话的伙伴,可空空如也。


    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样吧。”章肃直起身,拍拍女人的脑袋,“你,学她,给我点根烟。”


    周围死一样安静。


    这次,是她的心死了。


    蒋序之明知章肃拿的是侮辱人的劲儿,可他咽了咽嗓,还是用一种明翡不认识的眼神盯着她,“去吧,当你赔罪的诚意。”


    明翡迎上这道眼神,没讲话,没动作。


    “你给章总赔罪,石头的钱,我不用你赔。”后半句,蒋序之压低分贝,只她二人听见。


    她不再对他寄予希望。


    明翡左脚脚背已经肿出一块,她分明瘸着,仍慢慢的,坚定着一步步向前,站定。


    “章总,东西不是我弄坏的。”她持续忍痛,声音更轻得抓不住,“刚刚我在门外站了一小时,有个女生和别人争吵,吵完跑过来撞倒了我,我一脱手,才摔出一条裂,永和有一位员工全程在场,说会对我的损失做出全额赔偿。”


    章肃没有看她,手指依旧穿进女生发丝中,一下下或轻或重地抚摸。


    “对此,我很抱歉,但责任不在我。这件佛公,是老师送您的,如果您需要赔偿,我会联系那位永和的员工,希望您——”


    “听不懂?”章肃打断了她。


    他懒散抬眼,脸上积了许多油腻肥肉,嘴巴一张一合,吐出的每个字仿佛都夹带酸臭,“我在问你,跪不跪?”


    被权力霸凌的不忿一下以酸意的形式侵占鼻尖,明翡眼眶不断发热,但她硬是咬唇忍下,“不是我的责任,为什么要跪?哪怕是我的责任,又凭——你干什么!”


    蒋序之突然按住明翡肩膀,默不作声使大力,逼迫她弯身。


    本来就崴了脚,明翡完全抵挡不住,唯有手掌撑住桌面相抵抗,场面一时好不难看。


    而章肃好看这种场面,其余人也当一出戏,用来下酒。


    明翡眼角挤出泪花,唇都咬破皮,血腥气漫入口腔,但她纤细的手臂此刻爆发出堪比树干的力量,腰愣是折不下去。


    蒋序之讲究的是一个快,毕竟只要跪下去,就很难站起来了。


    可他完全没料到明翡骨子有这般硬。


    但只需多费几秒,明翡一定坚持不住。


    她也感受到力量在不断流失,手开始发抖,腰也越弯越低。


    僵持之际——


    “碎碎平安。”


    一道男声,拨开了这边对峙的压抑氛围。


    蒋序之循声看去,下一秒便放开了手。而明翡自知现在表情不太体面,仍旧低垂脑袋,暗中抹泪。


    “小章,这不是个好意头吗?”


    明翡终于抬头。


    她来到此地第一眼关注到的男人,长腿搭起,手握着杯酒,原本搁在膝上,说话时,微微举高,朝章肃的方向敬了一敬,“何必难为一个小姑娘。”


    章肃表情微变,不仅给杯子倒满酒,还亲自起身走到碰得到男人杯子处,矮身回敬,“四哥,要不是孟怀端的作品太难得,期待了好久,给我送上来个坏的,我今天都不会那么生气。”


    钟聿行抿了小口,章肃则一饮而尽。


    “生气归生气,不要把场面弄那么难看,搅了大家兴致。”


    “是是,我有做得不妥的地方。”


    “被传出去,丢的可不是你的脸。”


    明翡不知道,但章肃腿已经战兢,他又倒满一杯,歉意诚恳,“我的错,一个大男人难为一个小姑娘,还得是四哥宽宏。”


    钟聿行放下酒杯,再一抬手微扬,“让他们出去吧。”


    由始至终,他都不以责问的态度,只是心平气和,便让一个咄咄逼人的上位者,当着众人面反躬自省。


    明翡无端想到早前,廊口处那个男人。


    连声音,亦存有一种深海的沉静。


    蒋序之示意她跟上,然而,彻底走出此处的上一秒,连明翡自己也猝不及防。


    她回了头。


    探究地看过来,与钟聿行的眼神,相撞于空气某个不确定的焦点中。


    明翡半张脸遮在一匹织金妆花缎的束起的帘子背后,上头勾出一只蝴蝶,极细的银线绣得翅膀半透明,如天光乍起时的薄雾。


    屋内富丽堂皇,灯光斜照时,蝶身能折出细碎光斑。她眼角还噙着未干的泪花,与这碎光相互照映着,好像有只蝴蝶当真停驻到她眼前。


    蝶本柔弱无骨,又衬出她一双眼睛,如此倔强。


    他在看她。


    对视的一秒,明翡心脏的节奏,当即失态。


    然而,她也只顿了一秒,便与他眼神擦过。


    走出四合院,门口描着永和二字的牌匾镂金错彩,和里头华堂丽室交相辉映,谁也不输谁的富贵风采。


    蒋序之走到车前,开主驾门时,对一瘸一拐快走到后座的明翡说:“你自己打个车回学校吧,我给你报销。”


    他实在没心情绕路,还得筹谋接下来的事情,哪怕亡羊补牢。


    今晚着实称不上是明翡的错,他甚至百分百相信,一定有明翡口中那个冒失的女生存在。她对孟怀端十足十的敬重,不可能轻待他的作品。


    可刚刚……


    “不用,我坐公交。”明翡收回预备拉车门的手。她眼神垂到地面,似也不在意蒋序之不送她,她就得走十五分钟到站台,再坐一个半小时公交回学校这件事。


    蒋序之原想带过两句自己的迫不得已,可明翡已经往巷口走去,她没有方才瘸得明显、缓慢了,刻意控制住一只脚轻一只脚重的幅度,匀速走着,也走不快,旗袍窄短,划出她每走一步的最大范围。


    几十秒后,一台保时捷错过了她,卷起一阵强烈的风,挟有干燥的尘土,落在高跟鞋面上。


    明翡等到车开过看得见的那个红绿灯,才停下走动,身体挨墙,白颈上渗出微薄的一层汗。


    她有点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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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了。


    刚崴下去的瞬间,像有块烧红的铁猛地砸向骨头,痛没有慢悠悠上来,而是脑袋直接“嗡”一声空白的剧痛。过后,她能感到脚背肿起来的速度,皮肤从白,到透出不正常的红,再从红里渗深浅不一的青紫色,而痛感也在随着颜色变化加剧。


    多走了几步,如今害得撕裂一样的疼,拿尖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她后牙咬紧发麻,太阳穴跳得像马上破开皮肤,才忍着走到这来。


    手臂也酸胀酸胀的,明翡甩了两甩,又垂了回去。


    她终于卸掉浑身骨头,靠着墙,像滩即将融化的雪,已经瞧不出个体面人形,单凭一条右腿支撑不倒下去,摇摇欲坠。


    站了片刻,明翡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余额。


    窘迫的数字提醒她,最好还是忍耐着点走到公交站台,这至少会让她今晚能睡个安稳觉,而不是花一夜时间谴责自己的“大手大脚”。


    她吸气又呼气,不管怎么花大力吸,还是有种缺氧的晕眩。


    一分钟后,她还是抬步,顺着车流的方向走。为了迁就伤脚,她扶住墙,右半边身体塌了下去,看似无力,实则承托起全身,支撑她一步步往前走。


    刚刚薄薄的汗珠风干,又从颈后冒出,一粒粒透明的,像春天迟钝的花苞,今时今日才长出,又始终缺少盛开的养分。


    她太纤弱了。


    一阵风就能吹跑。


    仿佛洞穿了这点,黑车沿着人行道慢行,慢到终于越过她,连阵提醒的风都不忍惊动过去,只是车灯照着她的前方,不离近,不离远。


    明翡停了下来。


    车也停了下来。


    主驾上下来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戴白手套,穿黑西装,步伐匀缓,定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明小姐,钟先生说你落了东西。”


    钟先生。


    是……


    她还在迟疑这个陌生的姓氏,老人已经拉开后座车门,她视线由外朝里,一个熟悉的木盒放在中间,也挡住了里座男人一半身体,只露出肩与颈,与说话时隐动的喉结。


    “你落下了你老师的东西。”


    明翡认出这道声音。


    是出声解围——哪怕他本意是“不要搅了大家兴致”,可按结果论,这是帮她解了围的那位先生。


    “谢谢你。”明翡又刻意控制起瘸脚的步伐,不让旁人瞧得太明显,她连走路都困难,还要抱着一个让人手酸的木盒走完剩下一段路。


    她站到车门前,尽量体面地弯腰,鞋跟踩得仿佛要陷进地里,她仍稳妥,身体慢慢探进车里,去够那个盒子。


    车内点了盏阅读灯,像旧时电影海报里会把人五官虚化得温和的黄灯。


    她半个身体浸在这盏灯下,手伸过去,碰到木盒尖锐的一角,身体也寻到另一个支撑点时,鬼使神差地抬了眼。


    钟先生眼窝有片淡得极难瞧分明的暗灰阴影,应是眉骨落下的,瞳孔深黑,没有杂色,比阴影更深,如两颗被雨水冲过的青石,触手清冷寒凉。


    她心脏也被这股寒湿的水汽沁入,收缩猛烈、惊险。


    方才离得远,如今离得近,近得他双唇有一刹抿紧的动作,她看入眼中。


    “钟先生。”她脚痛,说话气若游丝,声量听起来似两人间的耳语。


    又不过一句重复的“谢谢你。”


    “你说过了,明翡小姐。”


    他知道她的名字。


    刚刚蒋序之介绍过,他应是留心听到了。


    对视是心脏跳空那一拍被她偷走的勇气,如今已用过。明翡眼睫回垂,深吸口气,抱住木盒,紧咬牙关退出车厢。


    然而,在勇气化作没有回声的风前,有人漫不经心地拢了一拢,不叫它散得太快。


    “如果走得太困难,叫个车送你吧。”


    明翡已经抱好盒子,笔直地在车门前站着。钟聿行的视野里只有她两只手,纤细白净,嫩粉色的指盖,侧边指腹却暴露出她吃力的事实,泛着青白。


    她好似怔了两秒,不过多不过少,没有任何动作。


    尔后,明翡忽地将木盒放下,顺势弯腰。


    她歪着头,鬓角一缕发滑下,发尾勾回一个弧度,沾到她水红的唇。


    “钟先生,你可以送我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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