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在这边大吼大叫，令人生气的是整个屋里却没人可以治他。
乔栗努力深呼吸两次，强忍住要顶嘴的冲动。
事已至此，她再迟钝能看出来了：睡觉根本没听进去自己的话，也完全没打算好好讨论他那些“异想天开”的游戏改动。
他只是情绪化地否定了乔栗提出的每一个字，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意见上升到了“但凡质疑就是在威胁本人主策划地位”的奇怪高度。
而现在闹的这一出，不过是把睡觉对乔栗之前的积怨都发泄了出来，要“杀鸡儆猴”，拿乔栗在数据组其他人面前立威。
看来睡觉早就在等这样一个机会，而现在终于被他等到了。
“……开挂，等于、欺骗——欺骗，等于、零容忍！”
睡觉转过身，对着数据组众人侃侃而谈，仿佛自己刚刚那段语序不通的话是什么至理名言似的，
“说到底，会出现这种情况也是因为你们工作能力不足吧？”
睡觉见乔栗再次没了反应，气势越发狂妄起来，离奇的苛责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如果不是你们没提前发现程序漏洞，怎么会让外挂有可乘之机？”
其实从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主策划此人对游戏程序的架构、以及外挂攻击的真正原理一无所知，可偏偏他意识不到自己的话有多引人发笑。
睡觉摇头晃脑，自我感觉已经在这场突然的掰头中大获全胜，操着一口不知哪里方言腔调的普通话、给乔栗下了定论，
“同事一场，我本来也不想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让大家难堪，但是一码归一码，工作上的事，我实在没办法含糊过关，让公司利益受损呀！”
“所以呢栗子同学，你今天不成熟的发言，包括对外挂问题的处理失误，都会被考虑进年末的绩效考核。”
睡觉特意顿上一顿，环顾四周，只为再次炫耀和强调自己就是那个拥有“考核权利”的人。
乔栗早就不想说话了。
气氛僵持之时，原本已经成功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的南玖突然开口，
“睡觉，你之前说要给男主加人设背景的事……”
怎么主动提这个——乔栗连忙向南玖使眼色示意。
就像之前所说，给已经成型的男主补充人设背景，绝对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一旦无法满足玩家的期望，哪怕只是一小部分，都可能引发舆论，问题的严重性丝毫不亚于增设氪金点。
好不容易才让他稍微忘记这一点……乔栗想可能南玖还是少了点经验，就算是为自己好，想让睡觉转移注意力，也不该用这个话题。
睡觉自然是被勾起了兴趣，
“哼哼，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没错，我刚刚想了，不光要给叶溟空加背景，那几个第一波出现的男主们：青舟青棠兄弟、梨落老师、迩祺……我要给他们每个人都加上凄惨的过往，要让他们爱恨纠缠、尖叫抓挠……”
但南玖此时就像是完全接收不到乔栗的信号，竟然还在鼓励睡觉顺着话题说，
“对对、就是这个事情嘛，其实之前也有策划组的同事来找过我，说有的地方设定和文案想要做些调整的……当然，只是一点增补性的微小改动，没必要上报的那种，”
南玖娓娓道来，不着声色地剔除可能被睡觉抓住小辫子的违规操作，并随即道出转折，
“但是我们发现，有的时候会出现增补失败的情况。”
这下连乔栗她们都被勾起了兴趣。
对游戏来说，给剧情打小补丁、更正一些错别字，或者修复战斗画面表现的部分错误，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而南玖所在的程序组所要做的，也只是把文案或者美术提供的增补内容，通过代码操作，在游戏中完成替换即可。不管是以前的平面游戏，还是全息游戏，都是如此。
可这么简单的操作……
“失败？你们怎么搞的？”
睡觉果然眉头一皱，话一出口就是要找人背锅。
可南玖显然也已经做好准备，不如说她本来就是设了个语言圈套，要引睡觉来钻。
只见她眨巴眼睛，一副理所当然、很无辜的样子，
“——因为混沌模型呀！”
混沌模型，也就是当年关佳鸣开发《闪亮恋心》时，从时涯那里“借”过来的核心引擎技术。
因为有了这个算法模型，闪恋中的男主和其他NPC才能拥有至少从表面看来、与正常人类基本无异的思维和情感。
并非按照设定好的台词一字一句复述，也不是像以前的galgame那样，只会死板地根据三到四个选项、回应预设好的反应。
对于玩家来说，游戏中的角色能够切实地对自己的反应做出反应，他们的性格并不是写在角色档案、人物小传中的一行标签，而是通过剧情事件自然而然地体现出来。
不同的玩家触发的剧情大相径庭，但大家从同一个角色身上感受到的特质和爱意却殊途同归，可以说从目前的反馈来看，《闪亮恋心》真正做到了使一个角色能够在无数互相重叠又交错的平行时空中，将爱意传递给每一个人。
在大家看来，能有这样的效果，显然全都归功于混沌模型的坍缩算法，这也被视作是让《闪亮恋心》有别于其他传统乙游、甚至超越现有游戏界的划时代技术。
“混沌模型是闪恋所有男主的底层代码逻辑，目前的问题是，一旦新加入的指令与模型存在矛盾，改动就无法生效。”
南玖虽然已经是编程领域的大佬，可解释起专业问题一向简明易懂，从不会故弄玄虚。
但乔栗听到这里，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混沌模型确实很厉害，据说是一位超级大佬给出的底层代码，很多地方都没人看得懂，也因此一点儿都不敢改动。
可与此同时这也是一个非常宽泛的代码：模型的规则可以看做是对整个游戏世界做出的，不会细化到对特定角色的特定行为。
其证明就是，在之前的开发阶段和内部测试中，从没出现过“某个游戏角色自发抗拒修补补丁”的情况。
如果南玖没撒谎，那就说明从正式服上线之后，混沌模型对角色的影响发生了变化。
到底有谁能办到这样的事？大家又怎么会没注意到呢？
乔栗抬头看向南玖，满眼疑惑。
却见到南玖朝自己快速地眨了一下眼，露出“马上有好戏”的狡黠表情，继续引导睡觉道，
“当然，我这里能动用的只是基础代码和基础权限，如果要大规模加入补充剧情，几位老大这边一定已经讨论好该怎么处理混沌引擎的兼容问题了吧？”
“……就像开服那次一样。”
睡觉显然对整个问题都并没有想得很深。他其实对技术一窍不通，尤其是那个什么馄饨还是饺子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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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听到就头疼。
而当南玖说出最后一句话后，睡觉不知为何脸色开始变幻莫测，态度也一下变得模糊起来，
“当、当然！不就是那个什么、兼容问题，我当然处理好了！”
“至于细节部分，因为要保护公司的核心机密，就不能说太多了——”
睡觉看起来有点慌张，甚至都没空再去回味成功打压乔栗的成就感，
“关总交待我的事还有的要忙，我得先走了……”
他前脚离开办公室，乔栗等三人立刻自动排好顺序，看似回归工作，实际上分别以各种理由、先后聚集到一个平时她们专用来蛐蛐小话的偏僻会议室。
“大家先放心——睡觉没办法给男主加什么背景设定。”
南玖开门见山，十分笃定道。
乔栗则迫不及待地问她，
“是跟你提到的开服的事有关？混沌模型到底怎么了？”
蓝舞也一脸严肃地等着南玖，她和乔栗毕竟平时只接触后端的数据监测工作，对于前端程序的设计了解不够深。
“栗子，你自己也玩闪恋，有没有觉得现在正式服的闪恋跟之前的变化很大？”
南玖提示道，
“主要是npc方面……反应更多样化、响应更快……简单地说，更加像真人了？”
乔栗点点头，但觉得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开发和测试期间，大家接触到的都是半成品，正式服的成品，按理说肯定会比之前要完善……
南玖却摇摇头，
“不是这样的，”
“虽然我不是当年直接引入混沌方程的核心人员，但因为确实感兴趣，来到柘木游以后，我学习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
“混沌方程非常精妙，尤其是在压缩空间、最小化成本带来最高效的呈现这一方面。但开服之后到现在的这段时间，我从各种细节中都能感到，现在闪恋NPC的演出呈现，以及排斥外界追加改动的行为，在某些时候已经超出混沌引擎所能计算的程度了。”
乔栗的预感得到了印证，混沌方程果然被改动了。
而南玖的语气很肯定，显然是做了大量实验才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这种改进带来的效果太好，睡觉为了揽功，对外宣称这是自己那批嫡系程序员，没日没夜优化的结果——”
她脸上浮现十分鄙夷的笑容，
“但我们都知道，那帮人除了会拍马屁，其实啥也不会。”
“那不就是说……”乔栗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闪恋的核心程序受到了不明来源的改动，而主策划现在甚至没办法控制，还在隐瞒真相、放任自流？”
“……这也太可怕了。”蓝舞喃喃道。
“我原先也觉得没救了，但是刚刚栗子发现的那个疑似外挂的玩家给了我灵感，”
南玖歪着脑袋，若有所思，
“——权限。”
“那个外挂玩家的数据呈现方式、能够驾驭解构官方程序的高权限能力，与现在闪恋从内部无声无息改变的模式，给我的感觉很像。”
“直觉告诉我，如果我们想要从睡觉手里把闪恋抢回来，想把游戏引导到正确的发展方向上，这个叫‘晚星’的玩家，可能会是突破口。”
乔栗坚定地点头，
“弄清楚全部事实之前，我不会让她被封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