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为了躲避逼迫自己进入某地下秀场工作的梁跃东,也为了前去与通过器官捐献中心主动联系自己的严家人会面,梁穗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洛市。
他带来了自己之前瞒着梁跃东攒下的积蓄,不多,也就两三万,本来打算全部当作愿意给小满捐肝的好心志愿者的感谢费,手术费再想办法申请福利贷款。但刚跟严家人打了个照面,梁穗就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跟小满配型成功的是严家老爷子严永福。
他没有收梁穗的感谢费,只是表示自己年纪大了,上了手术台万一有什么意外,病重的老伴儿没人照顾,希望能看到老伴儿病情好转之后再捐,就算后面手术真出了什么意外,也算是这辈子没落下遗憾了。
而他的老伴儿,付民英女士,得的病是脑瘤,重症晚期,已经深度昏迷了将近三个月,形如植物人,医生判定再醒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严永福说,自己为了给妻子治病,已经掏空了老两口攒了半辈子的棺材本,弄得儿子一家意见很大,不知多少次明里暗里劝他放弃。闹到最后,儿子以儿媳辞职在家备孕,自己一个人上班经济压力太大为由拒绝再出医药费,还责怪父亲宁愿在医院守着母亲等死也不肯帮自己带孩子,硬是把还在上幼儿园的严科扔到医院让他找爷爷,夫妻俩算是彻底撒手不管了。
老头没办法,只好一边照顾病重的妻子一边照看不懂事的孙子。那点微薄的退休金兼顾不了爷孙俩加一个脑瘤病人的开支,他对梁穗唯一的请求就是帮忙照顾妻子。
而对于一个需要依赖价格不菲的医疗设备维持生命的脑瘤晚期患者来说,最直接的帮助就是经济援助。
那笔不到三万块的感谢费,远远不够。
“小梁你放心,我老伴儿的病我清楚,要是运气好,能把她救醒,往后十几二十年我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把钱还你!要是真没指望了,我也不强求,她这病最多也就是一年半载的事,我老伴儿这辈子过得苦,就当老头子求你,咱爷俩一起把她舒舒服服伺候走了,我立马就签字躺手术台,就算把我整个肝都割了给小满我也没有半个不字!”
“小梁,我也不是只为了我自己的私心,你家小满的手术费、护理费、营养费,少说也得大几十上百万吧?你一个没成家的劣等Omega,还没有洛市的户口,想申请到福利贷款不容易,光有暂居证也不成,至少也要有张长期居留证,手术的事现在急也没用,趁早找个活儿多攒点钱才是正经事……”
可是,初来乍到的劣等Omega,光是拿到最基本的暂居证明,就已经是找同乡托关系真金白银上下打点的结果了。
梁穗不怕吃苦,在洛市落脚的当天就出门找工作。他最多的时候一天打五份工,都是那种不限制第二性别也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体力活儿,每一分钟都恨不得掰成两半使。有将近大半年的时间他每天只睡四小时,其余时间全用来赚钱,但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一边是付女士的住院及常规医疗费用,一边是梁跃东锲而不舍的骚扰要钱,一边是在这座连呼吸都要花钱的大都市生存的母子三人的日常开支、孩子们的学杂费书本费、小满的医药费……梁穗有时做梦都会梦到无数头张着大嘴的食金兽围着自己讨食,他不敢亏待其中任何一张贪婪的兽嘴,只能竭力搜刮着全身上下的所有财物投喂。
一张又一张钞票,一枚又一枚硬币,一条又一条小额借贷短信。全都喂光了依旧无法让它们满足,他便开始削下自己的血肉、骨髓、心肝脾肺肾……直到被吃成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还是不行,还是,差得很多很多。
为期半年的暂居证快要过期时,梁穗刚刚将自己身上的最后五千块打进医院账户。
应付完上门提醒他续签或是准备出市的工作人员,梁穗翻开之前加的那几个器官捐赠互助群,思考自己到底是该有偿捐个肾还是眼角膜,或者还有哪个器官是摘掉不会死,至少是短期内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的吗?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丁翔就找上门来了。
-
丁翔也是春城人,跟梁穗算是同乡。
自从来到洛市之后,梁穗受到了对方不少帮助,就连之前那张暂居证都是托了他的关系办下来的。
丁翔说,知道他们孤儿寡母有难处,自己这里正好有个轻松赚钱的法子,问梁穗想不想干。
梁穗跟丁翔交情不差,但也没好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他只知道这个人明面上经营着一家干洗店,背地里似乎干着些擦边的灰色勾当,在洛市的几家大大小小的会所也都有股份。
他下意识觉得丁翔是想介绍自己卖春,想也不想就要拒绝,直到丁翔再三解释来意,梁穗才明白自己需要出卖的只是信息素。
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合法买卖。
社会发展至今,分化出第二性别的人类已经拥有了较高程度的自控能力。尤其是高等级的Alpha,对于Omega信息素的抵抗能力已经与Beta无异。若想寻求刺激,只能依靠劣等Omega这一至今仍被认为进化不完全的群体,依靠从他们那畸形发育的腺体中所分泌的、效力强烈得堪比顶级□□的劣质信息素。
在找乐子这一途上,越是有钱的人,越不会吝啬花钱。
梁穗别无选择地接受了这份工作,并不是卖身,而是售卖身体的一部分。
他不清楚具体酬劳与分成,每次从客人家里出来,丁翔都会分他万把块,有时遇到出手格外阔绰的客人,还会额外得到一些小费打赏,总体收入比之前高了很多,梁穗终于放弃了一些过于疯狂的打算,终于可以稍微喘上那么一口气。
只是稍微。
频繁抽取信息素对于本就脆弱敏感的腺体伤害不小,那一阵子他总是时不时就会感到头晕、倦怠、发烧、恶心,有些像是由于激素水平急剧变化而引起的发情期紊乱的征兆。
一些熟客从他身上那股不受控制胡乱溢散的信息素中嗅到端倪,假惺惺地关心了两句他的身体状况之后,便开始试图说服他换一种售卖方式,既然都是出来卖的,那么卖身跟卖信息素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不,不是的,这不是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梁穗每次都是坚决拒绝,从不动摇。
有知道些内情的客人半开玩笑地问他,他整这一出只卖艺不卖身似的贞洁作派,难道是想为孩子的亲爹守身?
梁穗从来不回答这种问题,但每次都会在心里默默反驳。
只有这两种选择吗?除了守身就是卖身吗?那些轻狂的、放纵的、只是想在他这个少见的他们根本看不起的劣等Omega身上图个新鲜但绝不可能娶他的Alpha,他为什么要把身体交付给这样的人?
如果可以,他连信息素都不想卖。
他想像其他Omega那样谈一段正常的恋爱,他不挑剔对方的外形年龄家世,只要对方不是见猎心喜,只要是愿意真心待他和两个孩子,愿意光明正大娶他进门,愿意给予他作为丈夫的最基本的庇护,给他一个能长久留在洛市的户口,让他不必担心暂居证的续签机会用光后就要被烂赌成性的亲爹带走卖进那些变态重口味俱乐部,哪怕不愿意出钱养晓盈跟小满呢,都没关系的,只要给他一个如今社会公认的依靠、让他这样的劣等Omega可以借助丈夫的身份获得完整的公民权利,让他不必担忧自己不知何时就会落入那最深最绝望最难以挣脱的泥潭,让他的孩子能像其他婚生子女一样享有最起码的社会福利,得到健康成长的机会,而不是跟着他这个无能为力的母亲随波逐流,将未来全部托付给未知的命运……
他迫切地需要一位丈夫、主人,让渡出自身本就寥寥无几的自由与权利,以此换取相对安全的保障。
而不是那些见猎心喜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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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梁穗还时常忍不住回想,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会自负到认为真的会有Alpha愿意娶他这样的残次品呢?
粗陋的身材与容貌,平平无奇的头脑,不知此生还有没有康复希望的失语症,过于轻浮活跃、毫不矜持的信息素。他那先天发育残缺的腺体甚至无法被终身标记,即便强行结番,也依旧会受到其他Alpha甚至是同性别之间的信息素的压制与诱导发情……这种Omega,只要Alpha脑子清醒就不可能同意跟他结婚。
可惜那时的梁穗并没能看清这一点。
虽然,在第一次被某位温文尔雅的客人询问愿不愿意跟自己交往时,他也着实吃了一惊。
Omega,尤其是劣等Omega,是离不开Alpha的庇护的。梁穗犹豫了几天,在确定对方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之后,终于怀着些忐忑与期待的心情同意了。
上一次恋爱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有过甜蜜,也有过苦涩酸辛,五味杂陈,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略一回想就是一阵难以言说的隐痛。
他都快忘了该怎么跟Alpha交往了,记忆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遥远而模糊,主导权毫无疑问落在Alpha手上。
第一周,他们在音乐厅与咖啡馆约会,一起去看电影、打羽毛球、散步;
第二周,他们在市立图书馆的落地书柜前分享藏书,在微信上聊很久,交流读书心得,互道晚安;
第三周,晓盈小满过生日,梁穗收到了对方精心挑选的儿童礼物,开始犹豫要不要让孩子们知道妈妈的新恋情;
第四周,Alpha邀请梁穗去自己家过夜。
——明明已经觉察出不对劲的。
可是,在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是抱着跟他结婚的目的谈恋爱的Alpha面前,天真愚蠢的Omega还是相信了。
是男朋友的话,不该拒绝对方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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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请求。
共度一夜之后,他的男友给了他一笔钱。
“接受高阶信息素标记很辛苦吧,昨晚一直在发抖呢,眼泪也流得很凶。”温柔的青年握着他的手,神情体贴而宠溺,“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你,请一定收下我的道歉。”
类似的邀约又发生了几次,然后,两人的关系便开始迅速冷淡。
前后不过两个月,梁穗就从对方再也没有回复过自己只言片语的聊天页面中读懂了分手的暗示。
不知道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呢。
太黏人了吗?以前的那个人就经常抱怨他这一点。还是从亲密接触中体验到了他低级廉价的信息素,心生嫌弃?或是看不上他丝毫谈不上精致柔美的外形……
梁穗有在努力改正。
可是跟第二任、第三任男友的交往过程依旧不算顺利,依旧是交往之初就答应会娶他、庇护他,但是在用各种理由哄他上床之后就变了脸,不约而同地提出给他经济补偿来结束这段关系。
“好吧好吧,我承认,结婚什么的都是逗你的啦,暂时还不想考虑那么沉重的关系。”
被最后一任男友送出酒店大门之时,那个年轻的网球运动员大概是受不了他那种要哭不哭的可怜表情,终于对他说了实话。
“不过咱们还挺合拍的不是吗?就保持现在的关系不好吗?你应该看得出来吧,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但是结婚的话没可能,我家里不会同意的。”
在那个寒风料峭的平安夜,揣着对方硬塞给他的红包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昏胀的头脑在冷风刺激下似乎清醒了不少,慢慢想明白了一些事。
微信里不断弹出消息,有些是群聊,有些是私信,但都围绕着同一个话题展开。
【小梁,你终于想通了,怎么不在群里说一声?我们这些老客也好给你捧场不是?】
【你现在包月价格多少啊,五万?十万?能先试睡吗?】
【我就说卖信息素还不如直接卖身来钱快吧,怎么样,你想好是单干还是找家会所挂牌了吗?要不要我帮忙介绍几家待遇不错的店?】
【小梁,你记得把我发给你的材料整理一下,趁早把黄色执照办下来,不然你干这个算是违法知道吗?洛市对风俗业管理得特别严,万一哪个缺德的闲着没事干把你举报了就麻烦了】
……
还有几条,是他曾经的男友……不,是骗他玩恋爱游戏的那几位客人发来的。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只有时间和酒店房间号,以及一笔算是相当大方的转账。
嫖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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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着一路泥泞雪水回到家里时,梁穗的鞋袜和裤腿已经全都湿透了。
小满熬不了夜,已经早早睡去,晓盈趴在桌子上,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但仍在等他。
梁穗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她听到动静立即扬起头,揉了揉眼睛,盯着狼狈的妈妈看了一会儿,然后问:“怎么才回来,大晚上还要做家政啊?客人不过平安夜吗?”
梁晓盈并不知道他跟客人们之间的事。
她不应该知道。
梁穗不希望她知道,以为她不知道。
男人装作换衣服,并没有对女儿犀利的问话做出回应。小姑娘也没纠结,走到他身边,耸着鼻尖,在梁穗身上闻来闻去。
每次从客人那里回来,她都要这么仔细嗅闻过一遍。
梁穗忽然想起来,因为脑子一直乱糟糟的,今天回来时好像忘了换衣服。
“有Alpha的味道。”
梁晓盈冷不丁出声,吓得梁穗身子一僵,脑子都停转了一瞬。
“保持社交距离的话,应该不会留下这么重的味道吧。”
“……”
她抬起头,直视着妈妈微微发红的眼圈和鼻头,嗓音发沉:“路上有坏人袭击你了吗?”
梁穗摇了摇头。
“那,是客人?”
「不是。」他不肯承认,但也无法向女儿做出合理的解释,只能一味否认,「不是客人。」
梁晓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梁穗被看得心里直打鼓,努力装出一副困极了的模样,很拙劣地表示自己要去打水洗漱。
转过身的那一刻,他听到身后的女孩说:“穗穗,不可以堕落。”
“……”
“劣等Omega的人生没有下坠的余地。你可以犯错,但不能放任自己堕落,一不小心,真的会掉进地狱里去的。”
鼻腔一阵阵辛辣酸涩,迟钝得憋到现在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梁穗举起冰凉的手背拼命抹泪,他没有回头,不去看女儿此刻脸上的神色,只在心底一遍又一遍重复,像是蘸着心头血向那位主宰着自己命运的神明一遍又一遍发誓。
「我不会堕落。」
「绝对,绝对不会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