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穗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可以再次见到褚京颐。
当年那么惨烈、决绝的别离场景,似乎就浮现在眼前。那张在初次相见时就将自己俘获的妖异美艳的脸容,在回忆与现实交叠的间隙中焕发出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魅力,宛如某种危险来临前的讯号,他浑身的汗毛都战栗了起来。
脑子里一片混乱,记忆也像是出现了中断,到处浮动着一片老旧电视机屏幕常见的雪花噪点,暂时与真实世界切断了连线。
再回过神时,他已经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员工休息室,高壮的身体挨着墙站着,如同犯错的小学生,一双儿女乖巧地偎依着他,三人动作一致地低垂着脑袋,听着面前穿着红色主管服饰的女人劈头盖脸训斥:
“梁穗!我跟你强调多少遍了工作时间不能带孩子进来!以前被秦经理抓到的那几次我都尽力为你遮掩了,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不长教训!”
“今天来的客人那可都是老板都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招待好的,你倒好,叫你拿个加热设备都能迷路就算了,你家这个小祸害竟然还胆大包天钻进人家包厢搞破坏!管不住孩子就锁在家里别放出门!不光给你自己找麻烦还连累我们跟你一块吃瓜落!都到月末了你给我整这一出,好嘛,老娘这个月奖金算是泡汤了!”
“不想干了就直说!别看是个临时工,一晚上给你开一百二还包一顿宵夜,这种待遇像你这样没学历没户口的劣等Omega打着灯笼也别想找到第二家!你等着,这次我说什么也不管你了,等秦经理待会儿过来亲自辞退你就行了,你就带着这两个拖油瓶上街讨饭去吧!”
……
结结实实挨了半小时痛骂,感觉对方骂声稍止,梁穗小心翼翼抬起头,哀求地望向面前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女人,一连比划了好几遍道歉的手势,梁晓盈也乖觉,立即换上一脸可怜巴巴的表情替妈妈求饶:
“红姨,真的对不起,我跟弟弟本来也不想来打扰你们的,但是冰雹下得太大了,我家屋顶被砸了个大洞,家里到处都是水,太冷了,我,呜呜呜我们也找不到别的地方能躲雨……”
梁小满也跟着姐姐哇哇大哭起来,两只揉眼睛的小脏手上满是伤口,一看就知道是来的路上摔了好几跤,脑袋都摔破了,瞧着着实可怜。
周红腮帮子鼓动了一下,瞪着这对衣衫单薄的姐弟,还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你们来就来吧,不老实待在休息室里等大人下班,乱跑什么?满小子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
“黑,好黑,我怕呜呜呜哇哇!”
周红气又上来了:“你还知道怕!你今天冲撞的那几位可是——”
“当当。”休息室的门被敲了两下,秦经理推开一道门缝,脸色相当阴沉,朝周红招了招手:“周主管,你出来一下。”
“诶好,这就来。”
周红脸上带笑,眼神却狠狠剜了屋里这一大两小一眼,快步走了出去,“砰”地带上了门。
走廊外,女人带着点讨好的爽朗嗓音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
“是这样的,秦经理,这位员工确实是情况比较特殊,家里条件很困难,自个儿带着俩半大不小的孩子,也挺不容易……是是我已经训过他了,保证没有下一次……”
梁穗鼻腔发酸,慢慢靠着墙蹲下来,目光呆滞地望着脚下那一小块地板。
梁晓盈拍了拍他肩膀:“你别急,事情还没到最坏的那地步,说不定只是扣工资呢,我这学期帮同学写作业也赚了几十块,喏,都给你吧。”
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只小荷包就往梁穗手里塞。
男人被她这副小大人似的稳重语气逗得勾了勾嘴角,没要女儿的钱,又把那只针脚粗糙的手工荷包推回去,用手语说:「你自己留着花。」
梁小满吸溜着鼻涕蹭进妈妈怀里:“妈妈,爸爸为什么不来找我们?他是不是不知道我们在这儿?”
梁穗脸上笑意一滞,微扬的嘴角慢慢落下来,冲儿子摇了摇头。
他比划:「你认错人了,那位叔叔不是爸爸。」
梁小满瞪大眼睛:“不,我没有认错!他就是爸爸!跟照片里一模一样!”
下意识握了握垂在胸前的表链,梁穗喉咙干涩,艰难地咽了咽唾沫。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在孩子们吵着要爸爸的时候把那张合照掏出来的……不该为她们留下这么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念想。
「就是认错了。」
他坚持。
“我没有!”
“行了,梁小满你能不能争点气啊?”梁晓盈打断他,用手指戳了戳弟弟的脑袋,两道细眉一高一低地挑着,显得特别不屑,“还爸爸呢,你看人家稀罕认你吗?不嫌丢人。”
梁穗不知道,其实她们姐弟早就认出来顶层包厢的那群客人里有个人特别像她们的爸爸了。
就在上个月,梁小满就已经偷偷尝试要去包厢找爸爸,但安保太严密,他一个小豆丁根本混不进去,也不敢把动静闹大,害怕让妈妈丢了工作。
直到今天全市停电,夜都一片混乱,梁小满本来跟姐姐一块待在休息室等妈妈,但听见外头人声吵嚷,忽然萌生出再去那个神秘的包厢碰碰运气的念头……
男孩咬着下唇,泪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梁穗发了会儿呆,然后站起来,从抽屉柜找到碘伏跟创口贴,开始给儿子处理脸上和手上的伤口。处理完又按了按他的小肚子,「肚子痛吗?」
“吃完药就不痛了。”
梁穗这才放心。
两分钟后,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了。周红走进来,脸色不是很好看:“你被辞退了,过来跟我领今天的工资吧。”
梁穗在夜都的保洁工作都是日结的,他收好装着自己今天工资的红包,对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很照顾自己的红姐鞠了个躬,拉着两个孩子准备离开。
周红叫住他:“晓盈不是说你家屋顶漏了?你们今晚打算住哪儿?”
刚来洛市的时候,他们母子仨住过一段时间的桥洞,后来才攒钱在城中村租了一间平房。如今出租屋漏水,桥洞估计也早被水淹了。
梁穗苦恼半天,掏出便利贴,在上面写了三个字,举给周红看:招待所。
周红又想翻白眼了:“洛市哪还有招待所,就旧城区那边有一家,离这五十多里,你们怎么去?这天气打车都打不到!”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从自己钱包里数出几张大钞,粗鲁地塞给梁穗:“金日大道对面有几家惠民旅馆,带你两个孩子将就几天吧,什么时候找到工作了记得把钱还我。”
梁穗没接,低头在便利贴上写:不用了,还不起。
确实是还不起。
洛市居大不易,处处都要花钱,蔬菜水果粮油个个都比乡下贵,小满每天都要吃药,晓盈下周得交书本费,再加上医院那边也催得急,工资发下来就是过遍手,根本留不住,他没钱还红姐。
周红看着他这副窝囊样就来气:“还不起就不还!就这几百块我还能报警抓你不成?滚滚滚,别在我跟前碍眼!”
最后,梁穗怀里揣着自己今天的一百二十块工资和红姐借给他的七百块,拉着两个孩子的小手走出了夜都的大门。
夜幕深沉,市电还没来,远远看着只有零星的光亮,应该是一部分营业场所的储备电源。因为没有路灯,街道上还是黑漆漆的,像怪兽张着的大嘴。
梁穗有点轻微的夜盲症,天黑就看不太清东西,也因此有些怕黑。
冰雹已经不下了,但雨还没停呢。
他仰头看了看天,在心里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能出来?
有月亮照着,路上还能亮堂一点。
“天气预报说今明两天都是雨夹雪,”梁晓盈看出妈妈在想什么,立即戳破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走吧,我牵着你,不会让你摔跤的。”
虽然有钱住旅馆了,但还是得先回出租屋收拾东西,有些重要的证件跟文件如果弄丢了会很麻烦,小满的药也得带上。
“好冷啊。”梁小满跺了跺脚,跟只小兔子似的原地蹦跶了好几下,“咱们得跑起来妈妈,不然要被冻感冒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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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三人穿的都是不加绒的薄款衣裤,本来是很适合春天穿的衣物,但谁能想到会有这连续一个多月的倒春寒呢?
现在外面的气温几乎跟数九寒天无异,刚从温暖的室内出来,身上的温度就在迅速流失,不一会儿,三人就在夜风里瑟瑟发抖起来。
确实不能再这么傻站着不动了。
还好雨不大,出租屋离他上班的店也不算太远,淋一小会儿雨应该也没事。
梁穗握紧了孩子们的手,听着女儿的声音说:“待会儿我数到一咱们就一起跑啊,三,二——”
她那声“一”还没出口,突然被一道轻柔的男性嗓音压过。
“梁穗。”
不算很熟悉的声音,梁穗其实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听出喊住自己的人是谁,但身体已经自发地打了个激灵,他愣愣地转过头。
对上了一张不久前才在自己脑海中掀起过惊涛骇浪的脸。
“真的是你啊,刚才在包厢还以为我看错了呢。”褚京颐对他笑了笑,神色竟然很温和,仿佛多年后故友重逢,客气又疏离,“好久不见,你过得怎么样?”
梁穗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很模糊的“嗯”,这是他在外人面前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出声,手心微微出汗,他有点想逃跑。
“爸……”梁小满张了张嘴,被姐姐一巴掌拍在嘴巴上,“哎呀你嘴上有只蚊子!”
青年像是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两小只,低头问:“这是你的孩子?”
梁穗轻轻点了点头。
“几岁了?”
梁晓盈替妈妈回答:“七岁。”
褚京颐等了一会儿,又问:“你弟弟多大了?”
“跟我一样,我们是双胞胎。”
褚京颐面露惊讶,似是没想到这两个不管是身高还是体型看着都至少相差了两三岁的孩子竟然是双胞胎。
梁小满终于拨开姐姐的手,有点激动地结结巴巴说:“我,我在妈妈肚子里被晓盈抢了营养……她、她高,我矮。”
“……妈妈,”青年慢慢咀嚼着这个词,脸上笑意淡去,显出几分凉薄的讥色,声音却依旧柔和,“你们爸爸是谁呢?”
两个孩子同时愣了一下。
梁穗也不明白这个问题到底是想问什么,或者说,是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他一向不是个聪明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像是以前,很久以前,被褚京颐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候那样,呆呆地看着对方,等待更近一步的指示。
“应该不会是我吧?”
“……”
好像有点太紧张了,心跳得很快,撞得胸腔也有点痛。
梁穗想按一按胸口,这样或许会舒服一点,但这是在褚京颐跟前,他有些怕他,因此并没有伸手去按,只是低着头,安静地听着。
余光看到面前之人朝自己走近了几步,由于将近十公分的身高差而带来的阴影落在他头顶,重量很沉,压迫感也很强,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笼罩住、被抓住了一样。
“毕竟——”褚京颐拖长了音调,那些违和的柔软与善意已经尽数剥离,变得冷漠,尖锐,极具攻击性,终于像是他熟悉的那个人的音色了,“当年的那两百万,应该包括了你的打胎费才对。”
淅淅沥沥的雨声变得更大了。
冷风袭来,梁穗打了个哆嗦,然后是一个喷嚏,接着是下一个,又一个……一共打了五个喷嚏。
啊,糟了。
他心里一慌,赶紧抬起头,果然在褚京颐那件一看就很贵的羊绒大衣胸口看见了一大片斑斑点点的口水印。
青年面沉如水,薄唇绷紧,额角隐隐可见青筋。
梁穗想起这个人有严重的洁癖,刚想道歉,便听见对方用那种已经卸去所有温和伪装的、不耐烦的声音说:“上车。”
“……?”
“上车,”褚京颐又重复了一遍,尖俏秀丽的下颌轻抬,指了指他身后的一辆黑色SUV,“去哪儿,我送你。”
“还有点事,要跟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