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姐弟隔着半掩的屋门往里看去。
第一眼,看到小师兄坐在圆桌前的背影,他左臂挽起袖子放在桌上,像在让人给他号脉。
随后才看清他左臂旁边凑着一个脑袋,正是不久前还上蹿下跳拒不配合的狼女。
小师兄坐姿板正,脊背挺直,狼女却毫无形象地抱膝蹲在椅子上,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桌面。
沉闷的“咚咚”声传来,没响几下,小师兄用手托住她额头,阻止她这样自虐似的发泄。
忽然间,姐弟二人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那狼女……她竟然恩将仇报,一口咬在小师兄的手臂上!
邵知武刚要推门闯入,被邵忆文一把拦下。
她朝他使了个眼色。
定睛看去,却见小师兄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这么让她咬着。
整间屋子里,只剩狼女一抽一抽的吸气声。
姐弟二人被这副诡异的场景震撼得一时失语,你拉拉我,我拽拽你,无言地走出连廊,确定屋子里的人听不见了,才凑在一起说小话。
邵知武抬手抱着后颈,靠在院中的树下,仰天长叹。
“我现在倒希望胎记是假的了,狼女举止无常,等我们回到钟山公布消息,肯定有人拿她当幌子,在背后编排小师兄和掌门。说得过分些,只怕褪形露的检验都不能让他们信服,须得动用灵息,用辨血认亲盘鉴定过她和小师兄的血脉,他们才满意。”
他回想阿柳咬住江玄肃胳膊的情形,越发烦躁:“况且,她那副样子实在不像能当大任。我经史课听得马虎,但也记得历任司剑里没有无能之辈,每一位都心忧天下高风亮节,至于她……哼,大战之日,她不要第一个逃跑才好。”
邵知武发愁地念叨半天,却没见姐姐接话,抬眼看去,邵忆文坐在院中石桌旁,用指节叩着桌面,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突然问邵知武:“如果我咬你,你会像那样忍着吗?”
邵知武不假思索:“我当然会叫啊,我又不傻!咳,我不是说小师兄傻……”
邵忆文起身,回忆那股令她不适的违和感。
“哪怕是兄长溺爱妹妹,也要有个上限,更何况小师兄今天才刚见到阿柳……阿柳不懂就算了,小师兄竟也顺着她。这二人的相处方式,实在……实在……”
邵忆文一时语塞,在脑海中搜寻合适的说法,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云淡风轻的声音。
“实在不像兄妹,是吗?”
二人一惊,齐齐转身站好,不敢看来人的眼睛。
“师傅。”
梁继寒抓包两个徒儿背后议论,倒也不动气,平静地踱步上前。
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一遍,才问:“你们可知,我此行为何特意带上你们二人?”
邵知武本就心虚,认错飞快:“……因为我们也和小师妹一样来自凡界,与她有更多话题,能帮她尽快熟悉宗门。师傅我错了,我不该对小师妹心生偏见,出言诋毁。”
一边说,他一边双掌合十举过头顶,对着梁继寒弯腰拜下,声音渐小下去。
邵忆文在旁边暗暗叹气,都多大了,祸从口出的毛病,他还是改不了。
梁继寒微微颔首,但邵知武知道这不是师傅满意的表情,他求助地看向姐姐。
邵忆文沉思许久,试探地开口:“师门里来自凡界的人虽然少,却不只有我和小武,师傅选了我们……是想让我们给小师兄和小师妹做榜样,让他们学习双生子的相处之道?”
梁继寒终于微笑,眉眼之间有赞许之色。
邵忆文蹙着的眉头也慢慢松开。
是了。
她和弟弟进烛南宗的时候,江玄肃才十岁,那时他们就听说师傅门下有一位很厉害的小师兄,却极少见到他。
只知道他是天赋异禀的掌门之子,四岁开丹田,六岁通经脉,掌门对他要求极高,在白玉峰的峰顶给他修了栋阁楼,让他独自居住其中,勤加修炼不受干扰。
小小年纪就拥有一处独立的住所,旁人总会艳羡,可是……
掌门没有给他修下山的路。
白玉峰形如刀削,如一块竖立的白玉,四面皆是嶙峋岩石,若想用寻常的方法攀登,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跌落。
只有控制灵息的能力炉火纯青、习得登山身法的武修,才可以在陡峭岩壁间来去自如,并且不担心坠落时被冲击力撞碎内脏。
邵家姐弟十八岁才掌握身法,上下山仍要提心吊胆,生怕脚底踩空跌成重伤。
而江玄肃住进白玉峰时才六岁。
直到十四岁那年,他才修成登山的身法。
十四岁就能有此功力,旁人对他羡慕不已,却不知道他因此放弃了一整个童年。
同龄的修士,可以半夜翻出寝阁偷偷去外面玩耍,又或是休沐日一时兴起,去往别的峰头找好友相聚。
可江玄肃在十四岁之前,没有长辈们上山接应,根本出不了白玉峰。
他的生父死在他出生前。
他的母亲,是当今世上最强的武修,平日深居简出,不收徒,不交友,连对自己的儿子都少有关心,只在修行上对他严格要求。
除了梁继寒常常上白玉峰陪伴他,江玄肃极少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关爱。
至于同辈修士,他们本就敬畏他的身份和天赋,平日除了集会活动,又难以见到他的踪影,自然也不和他亲近。
钟山一脉大小宗门,江玄肃是武修后辈里的第一人。
可他却连朋友都没几个。
更别提亲密无间的手足。
邵忆文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
……所以,小师兄根本不知道如何与妹妹相处,一举一动,不过是看着旁人的言行照葫芦画瓢。
寻常双生子,比如她和邵知武,虽然从小相依为命,进入宗门后,却也各自有各自的朋友,日后对方找到意中人,自己虽心有失落,却也愿意祝福手足与爱人结契。
但江玄肃提到妹妹时的眼神,却那样紧密、沉重、不留缝隙。
先是那捧了一路,至今未找到时机送出的见面礼,然后是见到阿柳后对她的种种纵容维护,直到如今,他放任阿柳咬上他的手臂。
现在想来,说不定阿柳这么做正合他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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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印迹都算轻,甚至……他想让阿柳咬得他出血,让那血液被她啜饮着咽下去,融进她的体内,难分彼此。
只有这样,才能弥补过去十六年的生疏与分离,填补他心中种种空缺遗憾。
想起厢房中江玄肃沉默端坐的背影,邵忆文在风中打了个寒噤。
她回过神,对上梁继寒意味深长的双眼。
“你们羡慕阿照的天赋与修为,其实阿照也很羡慕你们。”
邵忆文垂首应声,心里仍突突地跳着:“徒儿知道了,是我们没能给小师兄和小师妹做好榜样。”
邵知武没懂姐姐知道了什么,总之跟着她做不会错,也连忙低头。
梁继寒不置可否地“唔”了声,淡淡地说:“回宗门之前先唤她阿柳吧,她尚未行过拜师礼,就还不是你们的小师妹。”
此言一出,姐弟二人同时抬头。
邵知武嘴快:“您不愿收阿柳?”
表情却隐隐有喜色。
狼女桀骜不驯,洗澡涂药时将他姐姐折腾得精疲力尽,他嘴上笑话邵忆文狼狈,心里却还是不喜阿柳的种种行径。正发愁以后成了同门如何相处,现在师傅说不收她,正合他心意。
邵忆文剐了一眼弟弟,没急着接话,等师傅自己解释。
却见梁继寒负手站在庭院的树下,面容被婆娑的树影覆盖,一时间神情莫测,看不出喜怒。
他提起那件事。
那件,令他们连夜动身,一路奔波疾驰只为尽快找到那人的事。
“双生剑出世,关乎着天下命运。司剑一职太过重要,整个钟山、乃至全天下的视线都会聚集在她和阿照身上。我不过是烛南宗里一位普通的长老,给司剑当师傅,只怕难以服众。”
说完,他自嘲地笑笑。
邵知武顿时不忿:“师傅哪里普通了!烛南宗上下,只有掌门的修为比您高,那是掌门厉害,整个钟山都找不出比她强的人!您修为深厚,品行又好,连掌门都钦定您给小师兄当师傅。要是不选您,那是他们瞎了眼!”
邵忆文见梁继寒垂眼不语,连忙抬腿踢邵知武的膝盖后弯,示意他冷静。
邵知武险些跪下,终于收声。
风过庭院,带起梁继寒白袍的衣角。
他没阻止眼前的姐弟二人打闹,反倒偏开头,看向阿柳和江玄肃所在的厢房。
然后,露出与平日毫无差别的微笑。
梁继寒已年过不惑,无妻无子,一心修行,因常年受灵息滋养,仍保持着儒雅俊朗的容颜。
他极少失态,喜怒不形于色,这张脸如玉般温润,却不像玉那样通透,旁人极难透过他的神情看穿他心思。即便邵忆文拜入他门下数年,仍捉摸不透师傅的想法。
可此时此刻,她望着师傅微微扬起的嘴角,竟从中品出一分……讥讽。
又来了。
那股令她一颗心突然下沉,惴惴不安又挥之不散的异样感。
上一次是在白玉峰的玉兰树下,撞见小师兄的笑。
这一次,邵忆文垂下眼睛,还是不敢细想。
师傅……究竟在讥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