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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01

作者:一池青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晌午时分,县城门口,刘县令带着侍童站在路边。


    此地靠近钟山,开春后暖风暖雨到得早,放眼望去已是一片桃红柳绿之景。


    然而刘县令心事重重,根本无暇欣赏眼前的春色。他见侍童还在抬头张望,忍不住喊。


    “别往天上看,人家是骑马来的。”


    侍童讶然:“仙人们不会飞么?”


    这座县城里生活的都是平民百姓,从未亲眼见过修道者移山填海,只知道开了丹田的人都要上钟山,入宗门,修道飞升。


    既已飞升,为何还不会飞?


    “出了钟山就是凡人的地界,不能乱用灵息,否则天下早该大乱了。”


    侍童点点头,突然想起下午在县城街口有杂耍表演,听说那个舞烛龙的能飞檐走壁,不知道山上的仙人们可曾见过真的烛龙?


    他朝刘县令看了一眼,立刻识趣地闭上嘴。


    早春二月,自家大人的额角却在冒冷汗,可见心情并不美妙,此时不宜惹他心烦。


    何止不美妙,刘县令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三天前,烛南宗传来密讯,要他在县城里暗中搜寻一名女子。


    密讯里说,那女子年近十六,无父无母,颈侧有红色胎记,约莫半寸长,上尖下圆,颜色外浅内深,形状好似传说中烛龙所衔的烛焰。


    正如千年来谁也没见过烛龙,刘县令照着烛南宗给的图样找遍县城,根本没见到什么烛焰。


    现在烛南宗的人就要到了,下属找来顶差的孤儿有七八个,没有一个符合条件。


    刘县令迎着风抬手擦汗,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尽人事听天命,能找的他都找过了。想必是烛南宗绘制的图样过分夸张,胎记又不是刺青,全天下谁身上能长出这么标致的图案?


    -


    江玄肃掀起帏帽上的素纱,顺着流淌的溪水眺望远方。


    转头时,颈侧拉出利落的线条,一枚绯红的胎记长在上面,格外显眼。


    半寸长,上尖下圆,颜色外浅内深,形状像是烛龙所衔的烛焰。


    溪边,一对青年男女正在饮马。


    他们入门比江玄肃晚,却略长他几岁,眉眼极为相似,一看便知是龙凤胎。


    此时两人都望着他,神情戏谑。


    女子说:“小师兄养性的功夫快赶上师傅了,马上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人,竟还能做到面不改色。”


    “那是你不够了解小师兄。这次下山,穷山恶水刁民都让他见识过了,你可曾见他皱过一下眉毛?”男子口无遮拦,见姐姐瞪向自己,故作无辜地耸肩,“看我干什么,你我不也是从这种地方出来的人,自称一句刁民,有何不可?”


    “你这叫刁徒。师傅的话忘了?出门在外谨言慎行,不要招惹是非。”


    二人说着便开始拌嘴,反倒把江玄肃晾在一边。


    江玄肃笑而不语,没去劝架。


    宗门里讲究长幼有序,这种拌嘴持续不久,年长的那个只需抬出门规,吵架就会变成单方面的训斥。


    果然,没吵几句,动静逐渐小下去,再响起时变成男子的哀嚎:“小师兄,你看她!以后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对你妹妹。”


    提到那个人,江玄肃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起来。


    他走神了。


    门规自然是要遵守的,不过……


    找到妹妹之后,过去十六年亏欠她的,唯有尽力弥补,他又怎么舍得与她拌嘴?


    哪怕她再顽劣,也是因为从小在乡野长大,没有人教她礼仪规矩。只要耐心引导教育,妹妹不会不听,他又何必摆兄长的架子,用门规来压她?


    也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此行下山遇到不少蛮横凶恶之人,她有没有受过他们的欺负?


    见江玄肃不说话,姐弟二人噤声,凑在一起悄悄观察他的脸色。


    远处的树荫下,少年郎穿着窄袖白袍,身姿笔挺,像是背上有一把无形的剑时时刻刻抻着他的脊骨,从小到大,没人见过他卑躬屈膝的样子。


    脸是眉目如画的一张脸,刚下山时能把路边小儿看痴,拽着母亲的袖子说“有妖精”。


    神情却像被滤过几道的茶水,克制而浅淡。师傅教诲他七情六欲不宜上脸,这几年已颇有成效,两位同门凝神细看,终于捕捉到他眉眼中的愁绪。


    二人对视,松了口气。


    瞧,果然还是少年人,遇上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发愁?


    下山时他们打过赌,此行匆忙,却事关重大,小师兄又是第一次离开宗门,总要找机会发泄情绪,必定会在半路破功。


    没想到三天过去,赶路时风尘仆仆,不见江玄肃喊累,歇脚的旅店环境简陋,不见他嫌脏,旅店里嚼舌根的莽夫看他颈上胎记颜色如血,言语粗鄙地说他身带不祥之兆,他也不动怒。


    等到离开旅店,那几个没见识的莽夫跟上来,把师徒四人当成寻常富户打劫,又被师傅一击吓破了胆,屁滚尿流地逃走。


    场面之荒唐滑稽,让姐弟二人都笑弯了腰,小师兄却只略微扬了扬嘴角,要知道他才十六岁,师傅已年过不惑,连师傅的表情都比他灿烂。


    从那之后,小师兄开始戴着帏帽赶路,有素纱挡住脸和胎记,寻常百姓总算不再投来惊诧的目光,这是好处,坏处是同行的伙伴也猜不透他的心绪了。


    物极必反,蓄极则泄,起初他们只是觉得小师兄破功的样子罕见,想看热闹,到后来却开始担心江玄肃憋出毛病,又或者一朝爆发,急火攻心反噬自身。


    一时间,四下无言,只剩溪水潺潺,姐弟两人默不作声地打眉眼官司。


    做弟弟的摇头叹气,背起手绷住脸,学着江玄肃那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做姐姐的竖眉瞪去,见他越发嚣张,索性撩起溪水泼向他,弟弟不忿,立刻反击。


    四人的马就在一旁饮水,水花飞溅,马儿一路跑来本就烦累,此时不堪其扰,突然打着响鼻往水深处淌。


    江玄肃的马走在最前面,马背上挂着鞍袋,里面装着一个巴掌大的木盒,每晚睡前他都会将其取出,十分珍惜地放在枕边,却从不打开它。


    两位同门好奇发问,他只说是给妹妹的见面礼,却不说盒里装的什么。


    此刻,那鞍袋随着马匹的动作往下滑,被湍急的溪水冲开系绳,一时间摇摇欲坠。


    江玄肃率先察觉,立刻动身,离开钟山后不能运用灵息,拔足狂奔也无法及时赶到,他只得扬声喊:“邵师弟邵师妹,拉住马!”


    情况本就紧急,偏偏他恪守礼法,托人帮忙也要先规规矩矩叫出称谓,一句话说完,马匹都快走到溪流中央了。


    邵知武离得近,想淌水去抓缰绳,马最烦的就是他,甩着尾巴朝一旁躲避,溅起更多水花。


    邵忆文“吁吁”地出声呼唤,其它的马总算站住,江玄肃那匹却充耳不闻。


    眼看鞍袋要被冲落入水,忽然听得远方的高处传来呼哨声,哨音悠远绵长,惊起山间飞鸟。


    马儿咴咴应和,终于不再闹脾气,听话地退回岸边。


    溪流对岸,山坡陡斜,一白袍男子负手站在坡顶的巨石上,确认马匹安分了,脚下轻轻一点,朝山下跃身而去。


    钟山上的修士开了丹田,经脉受过灵息的涤荡洗刷,即便在凡界不能动用灵息,身手也远超凡人。此人又是烛南宗长老,功力深厚,虽行在山间却如履平地。


    树木低矮,山石嶙峋,全都变成任他取用的落脚点,白色袖袍飘然翻飞,一起一落,再起再落,转眼就到了他们面前。


    江玄肃一路奔到溪边,轻手轻脚解下鞍袋抱在怀里,确认里面的木盒没有进水,这才气息未定地喊:“师傅。”


    邵家姐弟也跟着叫师傅,身为惹恼群马的罪魁祸首,两人都垂手肃立,说话声音极小。


    白袍男子没有停留,径直去牵马,四匹马从小受他驯养,此行匆忙,来不及让它们熟悉外人,忍到现在才闹别扭,已经极为不易。


    等安抚了马儿,他才回头叮嘱:“绕过这座山头,再往前二十里就是平安县。夜长梦多,接到人以后立刻动身回宗门,不要再打闹生事,以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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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外生枝。”


    师傅的语气温和如常,三人却都不敢怠慢,齐声应下。


    直到师傅走远,邵家姐弟才放松身体,又垂头丧气地去给江玄肃赔罪。


    江玄肃把木盒放回鞍袋中,展颜一笑:“无妨,此事我亦有责任。”


    他生得好看,笑的时候嘴角微弯,眼中光华流转,极具迷惑性。


    邵知武被他这一笑晃了眼,以为事情就此揭过,张嘴就想说俏皮话。


    后背却被狠狠拍了一下。


    “小师兄不追究,是他大度,我们的礼数不能不周全。”


    邵忆文按住邵知武的脑袋,郑重地给江玄肃行了一礼。


    她垂着眼睛,心里在想前年的宗门大比。


    盛典开始之前,曾有一位烛北宗的修士口出狂言,不仅羞辱了江玄肃,话里还提到他的母亲,烛南宗掌门江无心。


    后来,听说他在比武时被人削断了一只手。


    宗门大比有规定,论道比武点到为止,不能将对手致死致残,除非情况特殊。


    邵家姐弟不在现场,不知道内情,把消息说给江玄肃时,他也颇为惊讶。


    原本这件事只是个小插曲,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可是邵忆文始终忘不掉一个细节。


    那天他们去江玄肃的住处报告此事,不见他多说什么。


    直到临走前她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江玄肃正站在院中的玉兰树下,望着演武场的方向出神。


    当时他也是这样笑的。


    她至今没敢细想小师兄到底在笑什么。


    邵忆文自幼父母双亡,和弟弟在凡界相依为命长大,见过人情冷暖,很早就明白了一条道理。


    记仇的人,很可怕。


    “都是同门,何必这样多礼……走吧,别让师傅久等。”


    耳旁响起江玄肃温润的声音,邵忆文抬头,看到他微微侧身,没有受全这一礼。


    他脸上的微笑早已收起,因为不习惯受到年长者隆重的礼拜,一时间连客套话都顾不上说,只想让二人赶快起身。


    小师兄重礼数,礼数做足了,气也消得干净。


    邵忆文捕捉到他眼中的无措,知道事情算是揭过了,朝他笑笑,和邵知武去牵马。


    邵知武不再被姐姐揪着后脖颈,这才出声:“小师兄说得对,别让师傅久等,也不要让那位小师妹久等。鞍袋里的宝贝护了一路,须得送到人家手中才算安心,快走快走。”


    江玄肃闻言,不由晃神。


    耳边是风吹山林沙沙作响,身侧有溪流水声淙琤,他驻足在原地。


    期盼一路,相认的时刻终于来临,他竟有些近乡情怯。


    自从下了钟山,他们一路骑马疾驰,所到之地逐渐偏远,道路两旁的城镇风貌也越来越落后。


    事到如今,江玄肃脑海中与妹妹相认的情景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要形容,大概是——偏远的县城,破旧的家,容颜沧桑的养父母,面黄肌瘦的她。


    两人执手相看,眉眼一定极为相似。兄妹相认,自然要拜,但他会及时扶起,不让她膝盖沾地,多受一份委屈。若她抽泣,他会给她递帕子擦泪。


    之后该怎么做?


    师傅叮嘱,相认后要立刻动身,也不知妹妹在凡界过了十六年,能否承受路途的奔波劳累。


    更不知回程路上是否有更多危险在暗中埋伏。


    ……毕竟他们这次下山寻人,为的是“那件事”,来时一路上却出乎意料地顺利,除了遇见那伙不成器的劫匪,堪称风平浪静。


    那伙劫匪真的只是偶然出现吗?回去的路上,又将遭遇什么?


    这些事,该不该和妹妹说?


    江玄肃越想越多,心事重重地把鞍袋系回马背上。


    刚绑紧绳结,辔头上的挂饰突然断了。


    玉环坠落在地,摔成两半,他脸上闪过一瞬的愣怔。


    之前是滑落的鞍袋,现在又是断裂的玉环。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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