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骊妃是以“殉葬”之名被处置,表面上还是风光依旧的先妃子,遂被幽禁在后宫一处荒僻角落。
左殊礼避开人烟,领着姜央来到一座严加看守的殿宇,曾内侍恰巧找了过来,与他耳语一番,左殊礼听完对姜央道:“皇兄寻我有急事,你见过母妃后自行回府。我为你争取的时间不多,你尽量长话短说。”
姜央正望着紧闭的殿门出神,闻言略略点头。
左殊礼刚迈开两步又退了回来,将那呆立的人拉到眼前,半眯着眼,“听见我说的话没?”
他这粘皮带骨的举止,与在宫外迥然不同。姜央还未回过神来,左殊礼用力一捏她掌心,“说话。”
姜央微皱起眉,扫见他正执着她的手,瞬间警觉此时在宫中,二人此举有违礼数。手一抽,藏进袖,点头应是。
左殊礼讳莫如深盯了她两息,确认她委实听进去了,才跟着曾内侍离开。
缓缓推开殿门,里间光线暗淡,还燃着灯。此处与当初软禁她的宫室相差无几,只是略宽敞些。即便再简陋,用具仍是上好的黄梨木,面上略带了层薄灰,想必宫婢打扫得不怎么上心,潦草敷衍。
姜央目光逡巡一圈,未瞧见人影,遂向侧殿行去。
骊妃此时靠坐在美人榻上,静静捧着一本书,书名给她长指遮住。她披发素服,好似刚起身,闲极无聊随手用书打发时间,那倦怠的神情,竟瞧出一分悠闲自得。
她看的认真入迷,直到姜央走近,才反应身前多了个人。
抬眼见是她,骊妃恬然的目光,沉了下来,“你不该来。”
她没问她为何会来,而是说她不该来。
姜央瞬间泪盈于睫,她深吸一口气,将泪水逼了回去,只问:“母妃连一面都不肯见我了吗?”
骊妃将书籍压回桌案,脸上一片肃色,“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若中间出了事,会连累你。”
姜央矮下身,如儿时那般攀上她的膝头,“即便连累,我也想见母妃最后一面。”
骊妃紧盯着她稍许,终于放弃,轻叹一声,伤感道:“见这一面又有何用?不过是让你日后愈发悔恨悲伤,还不如不见。”
“母妃,我没有你这么通透。”
二人绝口不提老周皇暴毙之事,此时无意义去论个谁是谁非,谁对谁错,姜央只想见一见她,而骊妃更是无奈她的“冥顽不灵”。
可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她世上仅剩的唯一至亲。
她轻柔的拨弄她耳侧碎发,软下声道:“央儿,不要怪母妃,这世道,心不狠,不成活,不仅要对他人狠,更要对自己狠。”
姜央垂下头,“我狠过了,却害你没了命。”
骊妃笑了笑,笑得风轻云淡,“不怪你,我拼了命的活,只因我这条命够值钱,值钱去换我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她终于肯弯下腰,抱住姜央,“央儿,你的命就是我在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姜央忍了许久的泪顿时落下,骊妃几分哽噎,咬下心中哀痛,缓缓道:“所以,不要怨母妃将你送给老周皇,母妃对不起你,但母妃不后悔。母妃只恨自己苟活这么多年,未能争到保你无虞的权势,是母妃的无能才将你献了出去。”
骊妃滚烫的泪水打进她的衣襟,她低声道:“央儿,母妃曾经把你教得一片赤诚,虽然……虽然在老周皇死的那一刻,母妃怨你气你,母妃心底还是很高兴的,但……”
“央儿,今后你孤身一人,一定要记住,不计一切代价活下去,哪怕将自己打碎了,折弯了,也要活下去。”
“母妃,我不懂,我就是再狠,如今连你也救不了,那又有何意义?”
“无妨,母妃教你。”
骊妃陡然将她一把拉开,“如今我的死已成定局,你再多留一刻,太后若知晓你来过,定会拿你我二人再做文章。”
姜央冒险来见她,无异于给太后留了空子,只要太后借此动动手脚,让她在殉葬前出点意外,太后就能借此重审老周皇暴毙之事。如若翻案,届时姜央不仅要背上加害老周皇和骊妃的嫌疑,还会连累左殊恩失察之职,里头可做的文章太多,那老妖婆心眼子比鬼还阴险,姜央斗不过她。
她将因果细细剖析给她,随后狠力将她往外一推,决然道:“现在,你得学会放下那些儿女情长,该断则断,立即离开,再也不要妄想来见我,”
“母妃……”姜央怔立在原地,她想再次靠近她,而骊妃的眼神在逼她后退。
“央儿,不要让自己有软肋,这是母妃对你最后的告诫。”
说着,骊妃站起身,她一步一步行来,两手长伸似要再拥她一下,一咬牙却攀上她的肩,将她径直推出殿外。
“砰”的一声,骊妃用劲关上殿门,好似用光了所有力气。
隔着门扉,姜央听见骊妃隐隐的哭泣声,她想伸手触碰,却被门木的倒刺勾出了血。
她看着指尖的血珠,霍然跪了下来,在殿门前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下唇也给咬出了血,她猛然起身,疾步离开。
泪未干,她连哭都不敢大声。如进宫时一样,姜央坐着马车悄悄出了宫。
一入闹市,耳畔涌起街上的喧闹,叫卖声,吆喝声,行人谈笑声,一一灌入。
姜央坐在车内,安静得与周遭格格不入。
骊妃的话在脑中反复萦绕,她却无法消化。
她自小拜师当世大儒偃师齐,所学皆是孝悌忠信,奉扬仁风,加之她地位高崇,甚少受后宫倾轧所累,又有姜临夜与宁无白在侧护佑,养出的这副纯良性子,竟是错的?
唯一令她厌憎的,只有那三年父皇转性卖爵鬻子,她没有反抗他,只想着待父皇拿她解了国难,再以死明志。
她曾笑父皇懦弱,结果到头来,自己也不逞多让。
姜央默默掀开车帘,街上熙来攘往,车马骈阗,她顺着人流,一路望见西京高耸的城墙。
燕国王都的城墙,一如西京般高矗,然而再是坚固的墙,坍塌也不过一瞬之间。
姜央望着那城墙出了神,眸子里倒映着城墙上一面面黑底金边的周国神兽旗,迎风招展,似振翅欲飞的鸟。
姜央望了许久,忽然开口对车窗外副将道:“去城墙。”
副将鲁继和一惊,无须的白面抖了抖,忙道:“将军吩咐,公主出宫就得回府,不许在外闲逛。”
“我不闲逛,我第一次来西京,只想上城墙看看城郭全貌。”
“这……”鲁继和犹豫一番,刚要拒绝,姜央又道:“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我只看两眼。”
她面上凄婉,叫人我见犹怜,鲁继和虽曾见过她几面,然而唯一一次打照面是在那破院,将她从齐军手上夺过来那回。
见她神色哀怨,他那老实巴交的糙汉心跟着动了动,吓得垂下脸,内心天人交战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抽噎。
一抬眼,就见姜央匆忙擦过泪,欲盖弥彰望着他,湿润的眼里闪着微弱的期盼,谨小慎微的含怯模样,任谁见了都无可奈何。
就这张欲说还休的含情脸,不知他们将军是怎么扛住的!
总之鲁继和没能扛住,一咬牙,妥协道:“就只能看两眼,两眼!”
姜央闻言眸光瞬间亮起,莞尔一笑,仿若冬日炸出满目春花,灿烂如霞光。
“多谢。”
鲁继和慌促撇过头,这小女子怎与当时破院那个模样,完完全全判若两人,仿佛神魂归了位,血肉重新注入了生气。
他忽然理解将军为何操劳这么多时日,只为安排她与骊妃见一面。
马车转了个道,向闹市最近的城墙行去。在鲁继和的周旋下,姜央顺利登上城墙。
西京的城墙建得非常结实,砖石紧密,也不知用何处的夯土浇筑,那青砖摸在掌心,硌人的冷。
姜央拍了拍城垛,两掌宽,坚如磐石,拍的手心还会疼。
她回头望了眼紧跟在身后的鲁继和,勾唇一笑,一个跳跃,如灵巧的兔,纵身站了上去。
鲁继和大吃一惊,骇目惊心,伸手就要将她扯回来,姜央冷面一喝,“你若碰我,我立马跳下去,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这一脚迈的快!”
鲁继和被喝得呆立原地,周遭巡卫见状纷纷涌了过来,姜央面色一厉,用眼神逼退他们,“你们若再近一分,我就跳下去!”
一时城墙上无人敢妄动,而城墙下,有人见一美貌女子陡然高立墙头,大喊了一声,霎时引来大批人流。
人群指指点点,茫然不解,好事的,凑热闹的,事忙的,聊闲的,都好奇凑了过来,不过片刻招来一群又一群。
幸得今日天气晴好,城墙上只有几许清风,寒风扬起她的衣摆,宛如展翼翩飞的蝶。
她静静望着脚下万众,人头攒动如黑潮,密密麻麻,她若跳下去,只怕会砸伤不少人。
这高度,掉下去就粉身碎骨,也许还来不及感受疼,魂就先一步去了。
身后有人想趁机将她掳下,刚抬了一步,姜央就警敏的看了过去,她脚尖微微向前一点,鲁继和吓得大叫:“不动,我们不动!你也别动!”
待姜央收回脚,鲁继和忙跟身侧人气音道:“快去寻将军来!快!”
如今也只有将军能治得了她!
姜央静立良久,久到她的腿站得开始发酸。三炷香,四柱香?她数不清了,她恍惚间想起骊妃在耳房的那一句质问,诚如她所言,自裁并非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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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投向苍穹碧蓝的天,她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乃周国骊妃亲女、燕国公主——姜央!”
城墙下嘈杂的人群霎时一静,城上城下,只余女子的清音缭绕。
“承蒙先周皇厚爱,施以仁善于骊妃,将我从齐国镣铐中解救而出,赋我新生。
然,先周皇因病薨于宫中,我母妃为感念先皇救女之恩,以命抵恩,殉葬于先皇。”
“殉葬”一词一出,下方顿时传来议论声。整个西朝废止嫔妃殉葬之礼已久,此凶礼为何会旧态复萌?还是给那沉迷美色的先周皇?
姜央顿了顿,街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劈开人流向此奔来。
姜央盯着那队人马,继续道:
“我身为燕国公主,一不能救国于危难,二无力救我遗民出水火,于家于国,我愧对公主之位。
来到周国,身为人子,又无法回馈母恩,眼睁睁看着亲母以命殉皇恩。”
城墙下,好事的民众已有同情之声,物议沸腾,更有甚者,开始动容哭泣。
姜央望着当先那个身影已纵马上城楼,眼尾划过一滴泪,她微微仰头,不去看他,一字一句,抑扬顿挫,缓慢哀声道:
“是我无用,我有负于家国,更负我生母。今日,我将用我一身骨血,以全我这一世礼仪忠孝,以命来抵母妃生恩!”
什么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她以命相搏,用阳谋换她母妃成活!
说罢,她银牙一咬,纵身一跃,城墙下暴起汹涌的惊呼。
她如展翅高飞的雁,决然扑向天际。
时间在她眼前静止,时光在她脑中流逝,她看清了天穹中纤细的云丝,看清了城墙下每个人的面容,看尽了西京城池中鳞次栉比锋利的檐角。
在街道屋檐下,她好似回到燕国王都,瞧见三年前她与左殊礼的最后一次相见。与记忆不同的是,这一次,在人来客去的大街,她站在他面前,一把摔下手中匕首,乳燕投林般撞进他的怀里,与他紧紧相拥……
骤然,下坠的身子一顿,腕间传来剧痛,将她一瞬间从幻梦中拉扯出来。
她缓缓抬头,是左殊礼目眦欲裂的脸,好看的五官扭曲成了鬼。嗯,比鬼还可怕。
“姜!央!你很好!”一字一字,咬牙切齿,仿佛咬着她的肉,啃着她的骨。
姜央凝望着他狰狞的面容,莫名生感慨,他长得真好看,宛如第一次相见那般好看。
她眼光真好。
她被猛力拉拽而上,左殊礼狠狠抱紧她,仿佛要将她捏碎了压烂了,融进自己的躯壳。
姜央疼得说不出话。
他什么都没说,一把将她扛上,直接下了城墙。
姜央看不见他的脸,只觉他浑身抖得厉害,抖出了一身冷汗,汗液透过冬日厚实的衣料,贴上她的面颊。湿冷湿冷的,让她跟着打了个寒颤。
左殊礼扛着她上了马,一路纵马回府。
“左殊礼……”
“闭嘴!”
他恶狠狠的,不肯听她只言片语。
他驾马入府门,粗暴的扛着他迈过前院,冲进后院,一脚踢开房门将她一把丢入床榻。
“都给我滚!”
下人们惊吓而出,宁无白也被跟来的副将拉了出去。
姜央被摔的生疼,还不待看顾背上疼痛,一双手猛然掐住她脖子。
他用了狠劲,姜央顿觉窒息冲顶,张嘴无力的望着他。
左殊礼眼神若鬼,阴狠道:“你不是要寻死吗?我现在就成全你!”
姜央疼痛难忍,死命拍打着他,却无法撼动他分毫。
“我与你母妃三番两次救你,你就这般轻贱自己的性命?!”
左殊礼怒红了眼,那神情可怕的,好似真恨不得让她死在他手里。
没错,她只能死在他手中!
濒死的绝望扑面而来,姜央双目大睁,几乎脱眶而出,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窒息充斥满她的头颅。
她真的要没了。
眼前布满黑花时,脖上的力气骤然一松,空气如甘霖瞬间涌入全身,她从死亡边缘活了过来,捂着脖子不住的咳。
身上一沉,左殊礼忽然委倒在她身上,整个人如败倒的猛兽,在她脖间作最后的喘息。
他浑身仍在抖,汗水透过衣料,黏黏腻腻覆在她身上,是挥之不去的粘稠。
“姜央……你为什么……就不肯好好活着……”
咳声一顿,左殊礼埋在她肩上,墨发被汗水浸透,沾入她脖颈,姜央瞧不见他的脸。
她微低下头,贴在他耳畔,顶着嘶哑的嗓音,柔声道:
“左殊礼,我是见你到了才敢跳的。”